他的猝然離去…
讓我恍然驚覺，
對那男孩十多年來的映像，竟只剩下他眼底的那片深藍海…
以及身上那始終不散去的海潮氣息。



繁忙街道，辦公室裡人聲鼎沸、吵雜繁忙，一幅大台北中常見的緊湊光景。雖然離開鄉下頗久，但對於台北匆忙的生活步調，卻仍是難以調適，我總是冷眼瞧著路人們加快腳步趕路，猜想著究竟他們有什麼多重大的事，急需這麼連跑帶趕地。

「阿勳！發什麼呆，再不吃就冷掉了。」Gary見我恍神發呆，催促著我

我慵懶地拉拉身子，慢條斯理地拾起刀叉，優雅劃開腿排肌腱，將雞肉輕輕送入嘴裡仔細品嚐，亟欲在那之中，發掘出種種滋味，來填滿我那篇篇的空白專欄。我的工作是在一本不太暢銷的美食雜誌中，負責文字撰寫的工作，而Gary正是那家不暢銷雜誌社的老闆編輯兼攝影。

Gary溫柔地按了下我的頭，笑笑地說「就算不好吃也得嗑完它，你沒看到老闆娘那表情。」

「誰說難吃了，倒是你別動手動腳，你沒見到服務生們那賊兮兮神情」我反瞪了他一眼，最後笑了出來

他伸出雙手，細長指尖鑽入髮絲裡「和自己的喜歡的人說情話，哪還輪得到他們意見！」看著他大孩子般，忽而淘氣、忽而嚴肅，我笑了出來

Gary一直是很個溫柔的大男生，他愛穿合身的白襯衫、他愛戴付裝斯文的銀匡眼鏡，很單純，沒有台北人的複雜。

見他這麼說，不知是否故意，我笑地開口「那總輪得到你老婆介意了吧？」
「呃…」他一愣，沒有回口，只是低下頭

或許是我古怪，每當他情意揚起時，總愛這般地潑他冷水，冷卻他那炙熱情衷。初認識他時，也知曉他已婚的身份，但偏生也這麼湊巧地在一塊兒，只是哪還能老是對他如此怪責。

但我卻總是這麼難以自禁地酸苦他，是我太在意他已婚身份嗎？

還是我從不在乎是否愛他，於是他能否忍受我的古怪脾氣，一切似乎又不那麼重要。

最後，我做下了令自己也驚訝的結論。

回想到台北這幾年來的男友，似乎沒有太多深刻的感受，邂逅、分手、結識、分手，一次次地循環，竟很神奇地沒有摻雜任何懊悔、傷心，我開始懷疑這是愛嗎？還是我根本沒愛過。

Gary垂下頭逗弄手裡的咖啡匙，見他如此我終究是軟了心，或許當初會和他湊一塊兒，就是知道我倆最後終不會有所結果吧「好了啦！等會採訪完，到我家坐坐吧！」

「真的嗎？最近社裡很忙，已經很久沒有到你那溜達溜達了」Gary神情變化的很快，溫柔的笑容又溢出了嘴邊。

一直以來，我們總是利用出外採訪時，偷摸地一塊，職務之便，我們可以在情人節時共度燭光餐；職務之便，我們也可以在採訪之餘，轉戰我的住處。眾人面前，他依然是好老闆、好先生，而我依舊是時而冷淡時而陌生的怪人。



租貸的公寓中，我們激烈地做著愛，他猛烈驚人的體力，體位改變、困難姿勢，全然難不倒他，彷彿要將近月來，因為忙碌而沒發洩的精力，作一次發洩。我知道他是十足的圈裡人，但現實考量中，他依然混入塵世，扮起乖兒子、好老公，也許也是如此，面對我的時冷時熱，他有的總只是失意與愧意。

「呼…呼…」做愛時他的喘息聲很好聽，這說明了他多努力地做這件事。

我躺平在床上，腦裡想起的卻是那個男孩，他有如Gary般體力驚人，但卻總愛藉此而遁入那深藍的海裡悠游戲耍，幾次親密的接觸，也只不過是自己多加的遐想。

「阿勳…呼…呼…」Gary深情地呼叫著，我撇開思慮，輕地吸口氣，高潮隨之而來。

高潮後的Gary，雙手環抱著我，斷續的喘息聲，就如那深深的愛意，我知道他是愛我的，只是在愛情裡，我總是難以控制地，去傷害一份份的感情，或許，早在Gary之前，我的愛已遺失沉沒在那片深藍海域中，尋不回了。

「就算現在身上一件衣服都不剩，為什麼還是感覺不到你在想什麼？」彼此沈默會後，Gary忽然吐出感受。

他當然是不知道的，我的歷任男友，總是在試了又試、敗了又敗下，黯然離開，當然Gary或許將也會是如此。但是可能是他身繫著婚約，與我相同，在這段戀愛裡，我們站了劣勢。他無法要求我的獨衷，我同樣也不會要求他過多的愛。

在情愛蹺蹺板上，我們維持著彼此的平衡，縱然承受不一，卻不會使對方從愛情中、蹺板上失重跌落，於是便這麼在其中耗著，我找不到離開的理由，他也捨不得這段難得平衡的婚外情。

「這不重要吧。」我冷淡地說著

其實我是知道的，但我倔強地不願說，不願對他人提起那個早已經娶妻生子的男孩，曾經愛得多麼強烈也多麼微薄，不曾被接受，也不曾擁有。

我輕地掙開Gary的環抱「你回去吧！快要下班了，還不回去同事們準會偷懶蹺班。」對於社裡的紀律，我知道他是比我清楚的。

「你還要回公司嗎？」他起身穿起白襯衫

我搖搖頭「不了，我想先睡一覺。」

「你現在睡太多，晚上會睡不著啦。現在離下班還有一會，不如先回公司，晚上一起吃頓飯。」Gary拉拉我的手，要我也起身更衣

我甩開他的大手「不要了啦！難不成我們一塊吃飯的時間還嫌少嗎？今天你還是回家陪陪老婆，當你的盡責的好老公！」

Gary隨而又沈默，緩地扣起衣袖上的扣子，見他如此，即使鐵石心腸如我，亦是不忍，便起身幫著他著裝，理理他的襯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我沒資格介意。」他留下落寞的話即離去。

看著他厚實的背影，我難過的無法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在愛情中，為何總要自傷傷人，是忘不了那身海潮的氣味嗎？



將自己關在租貸的公寓裡，堅實的鐵門、重重的門房，彷彿將我囚禁著，房裡燈光昏暗，唯有陽台外的霓虹閃了進來，將這牢房映的妖異不常，我受困其中，難以宣洩。

送走Gary後，我時睡時醒，在回憶裡，浮浮沈沈。初次見面，他才小三，一身黝黑肌膚，在群孩子裡顯眼異常，總是在一塊上學的路上，囔嚷著要如何罩我這個轉學生，要帶我去玩一些城市小孩不曾玩過的遊戲，我笑著應和。

沈睡中，被那淒厲的手機鈴響驚醒，瞧了瞧鬧鐘，已是凌晨時刻，我忍住不悅，接起手機。

「幹嘛…」我語氣裡滿是不悅

電話那頭的男聲很小聲，與我不耐的語氣，相形對比「是阿勳嗎？」

「對啦…老皮！有什麼事？」我翻過身子，不小心壓到Gary忘記帶走的手機，竟是這般粗心，身為老闆，老是這樣落東落西的，也難怪雜誌社業績總是不上不下。

「嗯…你在家裡嗎？」平常瘋癲成性的老皮，今天出奇正經

捻開床邊的燈火，霓虹退出窗口，房裡亮了起來，精神稍微好了起來「不然呢！我應該在哪裡。又不是你，老是要把妹，總有一天我看你遲早會溺死在酒杯裡。」老皮是鄉下時的同學，高中時我搬離南部來到台北便斷了聯絡，卻在大學時離奇相遇，他也是過去老同學裡，唯一知曉我對他的情感。

他聽見我念經似的說教，毫無反應「你等我，我現在去載你，有重要的事我當面跟你說。」

「有什麼事現在說，我睏了！不爽等你，你知道我沒睡飽，脾氣多壞，在不影響友情的情形下，你還是別來吧。」或許在Gary和同事眼裡，我時喜時怒、時晴時陰難以捉摸，但與老皮相處，我熟悉多了，或許是從小就認識吧。

「不行，你東西收一收跟我回老家一趟，有什麼事等見面再說啦。」他異常堅持

我聽出了他的異於平常，但倔強地不妥協「有什麼事說！不然我要睡了，想你這小子準沒什麼正經事。」

「下午我媽有打電話給我。」

「然後呢？」

「我那時工作忙沒接到。」

「嗯…」

「阿勳你別激動喔，聽說…阿海下午出事了。」

強忍住不安的心，試圖裝出早已不再在乎「喔…那沒事了嗎？」


「急救到晚上…他還是走了，晚上接到我媽電話後，急著聯絡小迪可是都打不通，最後我直接打給小惠，連話都還沒說她就一直哭。」老皮雖強壓情緒終究還是透著哭腔。

「無聊！」喀地聲，我摔掉了手機，按熄了床頭燈，蓋起被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