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活到現在有什麼最最後悔的一件事，我大概會說：幾年前，在意大利．．．

那是我第一份工作，有幸隨老闆到歐洲出差──所謂「有幸」，當然是指去歐洲而不是隨老闆──但無論如何，能見見世面總是好事，何況目的地是我嚮往已久的英國和意大利。

意大利一年一度的書展，向來隆而重之，我們借佔了香港官方的攤位，而他是大會安排給我們的意大利傳譯，因為意大利人不一定都能說英語。我已經忘記老闆是怎麼跟他聊起來的，只知道他說他在學校主修英文，快畢業了，趁這機會打打工，吸收經驗。他說起英語來帶點歐洲口音，聽起來非常優雅。每次有不諳英語的畫家來推介自己的作品，同攤位的香港同事就會喚他，而他總是微笑著上前坐下，很專業的為我們傳譯。「Si」，他認真的應答著，漸漸地，我希望這不是三個人譯過來譯過去的對話，而是只屬於我們倆的對談．．．

我本來就不是外向的人，接下來愈發怕看到他了，怕我的侷促不安在他面前顯露出來。我每次外出後回攤位時，總是很沒用的繞過他所在的地方。我記得在茶水間他問我要不要泡茶，沒事做的時候踱過來我坐的地方問我「How are you?」而我總是結結巴巴的，像個十足的傻子。有次終於大著膽子，作勢給攤位拍照，把攤位前的他也拍下來。他自然看見了，朝鏡頭一笑。其實我可以順勢問他要電郵，說要把照片傳給他就行了．．．可是我沒有。

後來，因為一些事情，老闆要我們提早一天離開書展。我最終沒有和他多說一句話。離去前，他微笑著向我們揮手，我也微笑著說再見，但之後那幾天，雖然去了好些風光如畫的勝地，但我的心情完全好不起來。

回香港後，我總是興致勃勃地告訴朋友，在意大利遇見的他多麼多麼好，他的英語口音多麼可愛，他的氣質既陽光又優雅，他的淡藍眼睛多麼漂亮．．．然後我說，過一段日子就會把他忘了吧。但想不到，直到今天，雖然從拍回來的照片發現他中指上的素銀戒指，我仍然不時跟朋友提起，那一年，在意大利，那位翻譯．．．

我只好跟自己說，如果，人生值得後悔的事能跟意大利的古城、陽光、湛藍的海聯想到一起，也許，也並不是太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