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1-01 00:00:00文學樹

傅冠豪:遊於藝,在無盡的世界好好玩一場

小檔案:傅冠豪,IC之音金鐘獎節目製作人、Podcast夫妻純聊天節目主持人。 

親愛的創作坊大小朋友們:             

1.     靠近記憶

    好熟悉的感覺啊!此時此刻,面對空白的稿紙,揣想該如何下筆……這場景好親切,彷彿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在那陽光灑落木質地板的溫馨教室「黃秋芳創作坊」,面對同樣等著我揮灑的空白,唯一的差別可能在於時間限制吧?那時只有短短幾小時,逼得自己不得不立刻提筆,而現在即使給我幾個月時間,我還是拖到最後關頭,一月要發表的文章,聖誕節過完才開始寫,真是對不起秋芳老師……

    那時大約才11歲的我,一定想不到,在25年後,竟然還有機會為這間開啟文學想像遊戲大門的「創作坊」再次寫作。或許之後愛上「創作」這件事──無論是音符、圖像或是文字──黃秋芳創作坊起了一個極為關鍵的角色。

    當然,隨著年紀增長,那個盡情揮灑的孩子不復存在了。即使從有格線的作文本變成雪白無線的Word檔,看似沒有格線的限制,但現在的自己就更能悠遊於創作中嗎?不一定。小時候不知道何謂「犯錯」,抓起一把靈感,混雜著東湊西湊的詞彙,胡亂起了個頭,任想像力飛馳、盤旋,超越框框限制,泅泳於想像力的海洋。或許就是那時起,我感受到「即興」的自在與快樂吧?

    然而在成長的過程,不斷被大人、環境、體制……各種外在的人事物調整、修正,逐漸地發現自己開始害怕起犯錯,更一度失去那種「只要我喜歡,怎樣都可以」的任性。轉眼間,自己已為人父,看著那不受拘束,盡情狂奔、繪畫、編故事、男孩子氣的射手座女兒,我忽然想起童年那個自己,我想問他:「你多久沒有好好不為別人、只為自己創作了?」

    成為大人的我,從事的是需要大量運用創意的行業──「廣播節目企劃製作人/電台音樂組管理者」,每天的工作,是進行創意發想會議,創造一檔檔可以陪伴人、啟發人的好節目;大量聆聽各種音樂、排播音樂,陪伴許多人度過惱人的上下班塞車時光;私下也樂於斜槓,與太太在玩Podcast,當起節目主持人;與朋友組樂團、彈琴、作曲、編曲、表演、教學……看似精彩,富有藝術涵養的生活,就像是這「沒有格線框架」的Word檔,事實上,卻有無數看不見的線,緊緊纏住自我。縱使知道在許多人眼中,我無疑是幸運的,不是每個人都能一邊工作、一邊享受創作,但我深深知道,我只是一位「影子藝術家」,其實距離實際上自己最想追求的藝術人生,還有一大段距離。                       2.     讓心自在

    我最渴望的生活,「完全以創作維生」的藝術家生活,不考慮市場、資源、大眾喜好,我愛怎樣就怎樣,完全即興、活在當下的創作家。

    藝術的誕生,起源於人「有話想說」,但首先要勇於「跨出舒適圈」。穿越時空長廊,我與藝術相遇的第一步,是父母做的決定,當年不會騎車及開車的媽媽,就著麼牽著我的小手,穿越中壢的大街小巷,送我去補才藝課。畫畫、鋼琴、作文、書法……因此,每當有人誇讚我很有藝術天分,現在還能創作,我都會說:如果沒有父母願意這樣投資藝術資產在孩子身上,不可能會有現在的我。況且,當年的自己,還一度很討厭練琴呢!藝術的學習之路,說簡單很簡單,只要一枝筆、一張紙、一台琴就可以,但實際上,若想追求完美境界,那真是要下不少苦功呢!

    我的人生即興樂章,起於那穿越大街小巷的母子身影。萬事起頭難,如果沒有選擇出門,走上學習藝術的道路,那所有美好風景與禮物,也不可能獲得。有件印象深刻的事:有次,我坐在繪畫教室,面對白紙一張,許久無從決定該如何下筆,這時畫畫老師突然抓起我拿著筆的手,在圖畫紙上畫了一個超大的橢圓,他說:「好了!你開始創作了!」我當下非常驚嚇!甚至有點不舒服,因為我覺得「你怎麼知道我想畫的是橢圓形的東西,也許我比較喜歡三角形啊!」但還是不得不開始就著橢圓形開始畫起來了。現在回想起那件往事,突然覺得興味盎然極了,很多時候,人生的即興樂章就是這樣,我們無法預期自己會遇到什麼樣的人事物,但是一旦遇上,就要逼迫自己與他們產生連結,發展某一種關係,那就是創作啊!

    走文至此,突然豁然開朗了起來。誰說我不是全職藝術家?即使做的是有時間、主題限制的廣播節目、樂團練的是大眾期待的Cover作品,那又如何?重點是我一直在創作著!而我還可以利用班外時間做一些忠於自我的事:玩Podcast節目,想說什麼都可以;我的下一張全創作鋼琴專輯,還在腦中等著我將之實現呢!而寫這一篇不打草稿、隨興所至的文章,不也是一場令人期待的即興表演嗎?起先於作文恩師秋芳老師的邀約,表面上是逼我寫出一篇回顧藝術人生的文章,並非完全出自我的主動自願,但是寫到這裡,獲得最多的卻是自己。

    創作這件事,看似為了別人而存在,但整個過程裡收穫最多的,往往是自己。透過藝術創作,我抒發了心情、發現全新的自己,然後「順便」影響了其他人,讓他人從中擷取自己所需,完成了整個藝術創作的給予與接受者雙方,集體療癒的過程。

    整個過程,我們總期待不受限制,接受者最好別給予什麼建議,我們永遠只想做自己。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人永遠無法獨活,一如人一生就是有時限,之所以有價值,值得珍惜,是因為知道有「限制」。小時候第一次在創作坊讀到「元曲」,就深深著迷於這種比唐詩宋詞更不受格律限制,但仍韻味十足的文體,寥寥幾行字,勾勒出比長篇大論更有意境的畫面,讓心自在穿梭於無涯天地間。                                 3.     創作自由

    國小時期,最突出的才華不是音樂和文字,而是「繪畫」。說來慚愧,當時學習畫畫,其實沒有在素描技法上穩紮穩打,「兒童畫」需要的是對色彩與線條上的繽紛想像力,從想像畫到實物寫生,我唯一會的便是將所有看得見的東西「誇張化」。因此,樹上原本只能看見綠葉,我硬是加入紅、藍、黃各種色彩,而且十分賣「苦力」地每一片葉子都畫;明明建築只有同一種風格的窗,我就愛加上各式各樣的窗框、窗簾,連每個盆栽上停駐的鳥兒都鉅細靡遺;甚至連數學作業本都不放過,在每個習題外畫上鳥園的圍欄,為每個數字設計字體(即便答案不見得對)……這樣單純對創作圖像的熱愛,讓我拿下大大小小美術比賽的獎牌,雖然對這事感到有些困惑。或許,當年沒有3C產品打擾,學畫的風氣也不若現在,沉浸在幻想國度,誤打誤撞成為校園裡的小小畫家。

    很懷念一件事:當年和同樣很擅長繪畫的哥哥,被秋芳老師邀請,在教室的牆上畫上老師最愛的《灌籃高手》角色「藤真健司」,大片的綠色顏料,在白色牆上任我倆揮灑。

    圖像的創作歲月,已離我遠去,現在我只是會在筆記本上隨意塗鴉的普通人,偶爾在舉辦創作音樂會時設計海報。那在創作坊的壁畫,已成為模糊閃現在記憶一隅的幻影。人類神奇的潛意識,總會對那些好久遠的作品加油添醋,或許現在再看當年的創作,不如想像中的美麗也不一定,但這又有何關係?海馬迴裡對記憶的重重「限制」,總會讓我們在成長過程中忘卻一些不美好的事,留下一些閃爍光芒的珍貴事物,對我來說,那是「藤真健司」帥氣的身影,和秋芳老師開心的笑容。

    而在音樂的世界,「限制」更加耐人尋味。創作歌手陳綺貞曾說:「人有五隻手指頭,可是吉他是六根弦,你要持續鍛鍊,才能在有限的空間內有著不同的變化」,我的樂器是鋼琴,有八十八個黑白鍵,這樣是否比吉他更有空間、更自由?其實不然,因為我只有十根手指頭,就是因為人有這樣的限制,才能進一步地創造自己的自由。

    第一次戀上音樂,是在國小五年級時,我看了迪士尼動畫《獅子王》,當片頭金黃的太陽升起、伴隨撼動人心的野性歌聲時,瞬間打通了奔流在我血液當中的音樂細胞,當時已學琴五年、卻不太喜歡練琴的我,情願一遍又一遍跟著那震撼人心的壯闊配樂,努力抓出在它們在鋼琴上的位置,那時我才發現,我可以用鋼琴創造出一個無邊的世界。

    大門被打開以後,把「錄音帶」放在鋼琴上,一遍遍抓音演奏,能夠成功複製那些感動我心的音樂,成為我每天最有成就感、也最快樂的事。從模仿到開始創作,也是再自然不過的發展了。十六歲(高一)開始,我發現自己也能用我在抓音時所自學來的旋律和弦等技巧,描寫心中的畫面與感受,從此,我開啟了「以音樂寫日記」的習慣,至今已累積上百首創作。                                  4.     人間觀察

    要說「創作」已經完成,似乎離現實有點出入,因為大部分的創作都還在我的腦海中,等待被我實體化。因為從未踏進科班大門,音樂只能稱得上是業餘興趣,雖然仍靠自學知道如何寫譜,但最適合我的方式還是直接「即興演奏」。每一次的音樂感受,會隨當時的心境而有所不同,我習慣稱它為「有機體」。對我來說,音樂是活的、有生命的,總覺得如果樂譜化,被限制在五條線間,它就被「定型」了,也可以說是「死」了。所以,我以錄音方式將創作記錄下來,而且同一首曲子,人生每個階段,有截然不同的呈現。

    年輕時,大好喜功喜歡炫技,張開可按十度音的大手,彈出飽滿和弦、裝飾音甚多的旋律;如今,人生有些歷練,開始學習「斷捨離」,更懂得欣賞簡單之美,也反映在我的創作風格。當然,依然喜歡表現濃烈情感,但音符開始減少,如何像「元曲」那樣,利用少量的音符,營造情境的最大值,是目前熱愛探索的遊戲。

    2020年八月,我與太太因一個莫名的因緣,開始玩起Podcast《夫妻純聊天》,每週一到週五晚間9:30固定發表一集節目,話題天南地北、生冷不忌。但從15集起,每週五(5的倍數集),我開始策劃一系列的音樂單元節目「音樂人間觀察室」,將樂理結合人生、人際溝通的話題,一邊彈琴示範,一邊分享我對音樂的獨特觀察。這是個不簡單的事,因為音樂是如此抽象,該怎麼透過「純聊天」方式,傳達「音程」、「音階系統」、「和弦」、「節奏」……這些對一般人來說有些艱深的樂理知識呢?

    一直以來,我都期許自己當一位「最專業的業餘音樂玩家」,因為是「業餘」,所以不需要嚴謹地為學說負責,我只分享「身為玩家的觀察」,這樣的姿態,讓我可以很放鬆、毫不帶壓力地暢所欲言,談談也彈彈那些感動我心的音符,與深藏它們之中的秘密。常言道:「教學相長」,為了準備每一集的節目,我也更系統化地整理爬梳出多年以來累積的聽覺經驗。聲音的世界,比視覺的世界更加迷人,正因為它看不見,如此抽象無形,反而給予人們解讀玩味它的自由。

    鋼琴,我心靈的好伴侶,我們如此親密,簡直到了一天不碰就渾身不對勁。但它又是如此深奧,像一片浩瀚汪洋,有學習不完的知識,即使窮盡畢生功夫拼命練習,仍不能保證每次都可完美駕馭她,但是,她更像一張空白的畫布或鏡子,反映當下的自己。就像電影《梵谷:在永恆之門》中梵谷曾說的:「我的畫是我的優缺點的總合」,真誠面對自己的一切,就是創作的第一步。

    藝術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我希望未來的自己,無論是在廣播、PodcastYoutube、音樂會……任何可以創造的平台,作為一個音樂上專業與業餘者之間自由的橋樑,甚至成為任何藝術的即興對話與玩樂的空間。不要想著創造完美的藝術,而只有即使不完美、但絕對100%真誠的作品。

    謝謝黃秋芳創作坊,給予我機會分享悠遊於藝術創作的心得淺見。如果回到11歲,那個國小五年級,剛開始愛上文字與音樂的自己,我會告訴那個孩子:勇敢地打破框架吧!一個無盡的世界,將在你眼前鋪展開來!好好玩一場吧!

未來,是現在的我們鍛鑄出來的! 2021-01-01 10:49:24

親愛的創作坊孩子們:
每一次,站在創作坊講堂,我都這麼驕傲,我在「釀造」未來。
人生很難,卻是最精準的溫度,只有經霜經露,才能焙養出更好的可能。
多年來,我一直遊說總是優游於跨界學習的前輩作家劉靜娟寫〈游於藝〉;然後,我看見冠豪踐履著這樣有趣又有滋味的人生。
2020年12月31日,全球Covid-19確診人數8280萬、死亡181萬人,這還不是終點。當全世界都在醫院和墓園中哀悼悲傷,台灣還有很多人慨嘆,我們花太多時間藍綠內耗;年輕人是草莓、水蜜桃,以及任何隨時可以翻新出來的指責。
但是,我感激這個藍綠對峙仍能自由發聲的時代;我謝謝還是有這麼多年輕的孩子戮力在生命的奮鬥,在國際發聲,為人生塗抹出嶄新色彩。
沒有「小確幸」的依賴,抱著對「大夢想」的嚮往。這是我們每一個人,為「活著」這件奇蹟,認真負責任。游於藝,悠遊於我們的熱情、我們的專長,付出所有,讓自己開心,讓每一個在我們身邊的人,感受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