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9聽小歡叔叔說說話:我不是一個奢侈的人,但我真的欲望很多
蘇小歡,臺大哲學系畢業,推動「周一無肉日」,搶救地球。曾任中國時報人間版編輯、自立晚報系總主筆、企業公司負責人,著有《天地無聲正傳》第一部;《天地無聲外傳》」第一、二部,第三部《國語日報》連載中;《叢林遊戲》動物狩獵小說。
親愛的創作坊大、小朋友:
舍下客廳籐沙發,用二十年以上,且還是撿來的。當年曾買一間小屋,這一套,就是原屋主不要留下來的。我們搬了幾次家,都沿用,只在十年前吧,它有點凹陷對客人實不禮貌,我買了所謂的「現成椅墊」放在上面。
我以前住的大樓,大家有個習慣,不要但堪用的傢俱,就放在大樓下室供別家選用。我家「書房區」共有三張書桌,從地下室撿來後大概也再用了二十年。目前只更新一張,兩個小孩,還是用舊的那兩張,當書桌兼電腦桌。
我因不進城上班,除了簡單的貼身衣褲偶爾補充,幾十年來,也根本沒買過外衣外褲,舊衣舊褲早就穿不壞、穿不完了。
沒錯,講這些,就是欲蓋彌彰,只想向您報告,我真的不是一個奢侈的人。
但是,我的「興趣」,你要說是「欲望」也行,真的很多。
1. 欲望多到不行
我的欲望多到不行。小時候,喜歡畫四郎、真平,但家中哪有可能讓你學畫畫?第一,沒這種錢,第二,有錢也不准學,學這個將來會餓死。於是我在中年時,補償心態──雖實際畫得不多,但畫畫的書買來參考的,堆起來半個人高;社區中大大小小開個繪畫教學班什麼的,我就去報名。
小時候也看不懂五線譜,根本也沒有機會看懂──理由如畫畫──從此我一生視五線譜如敵人,非把它幹掉不可,終於約五年前,左近開了「快樂樂理班」,我去參加,終於大致知道「五線譜,你這葫蘆裏賣的是啥葯」了,甚至更進一步,我知道五線譜七音階,真正的開創老祖師爺,應該算是發現畢氏定理的素食者「畢達哥拉斯」。
除了五線譜,我不會任何樂器,但對鼓有興趣。我買了一隻大鼓,但從來不會打──因幫我買鼓的那位鄰居,鼓買到後就搬離社區了──來不及教我。於是,我只好在下大雨時,一人隨興亂打。為什麼要下大雨時打?才不會吵到人以致警察上門啦。雨中傳出鼓聲,也是很美,重要的是,亂打別人也聽不清楚是亂打。
戶外活動,我嚮往騎馬。
第一次經驗是高中時參加救國團「蘭嶼戰鬥營」(戰鬥個鬼。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連衣服都有受刑人──全是流氓──洗好晒乾摺好幫你收),一下船看到營房旁操場養了馬,就跳上去了,戰鬥營於焉變成馬術隊。我根本沒學過騎馬,最後一次騎馬是在中橫谷關,超爽,初時馬跑起來了,我因沒技術,臨時心生一計,根本不去坐馬鞍,屁股懸空,只兩腳死命踩住馬鐙。馬在河谷旁奔跑很快,最後停下不動,任我如何催促牠都不理,我有一句話寫此景:「乘風過月,最後不動」──後來才弄清楚,牠根本不是聽我使盡技倆操控牠,而是聽遠處牠主人的叫聲信號,來決定牠的行為。
那是路邊付費的騎馬娛樂,只不知馬主是否以收費多寡來決定他要用哪個等級的信號叫聲?
我也喜歡大型動物,年輕時寫過一本動物小說,主要內容是描寫過去的人,如何捕捉大型動物──比方,你知道如何在野外捕大象嗎?──就是用大象來捕大象啦,為期要一個禮拜左右。
我未吃素前,在這些大型動中,最喜歡的就是老虎,喜歡到曾一段時間,我用「虎君」為筆名,在美洲中國時報寫文章。
我甚至立志要養一頭老虎。光養狗實在不過癮。各位別以為這個嗜好有什太奇怪,以前張大千的哥哥,就在家中養了一頭虎,不關不綁,他家中哪個頑皮小孩闖禍但不肯承認,不過過程被老虎看在眼裏,大人回家,老虎就把闖禍的小孩叨出列示眾。
我在臺北中國時報任職時,高雄也有一個怪咖在家中客廳養了一隻大虎,沒事拴著鐵鍊帶到大馬路去「蹓虎」,時報週刊還做過專題──當時,我恨不得是我啦。
那段期間,我認得一位養虎的
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過去一部相當有名的影片「大法師」的製片人,他和妻子,亦即另一名片「鳥」中的美麗女主角,偕了一、兩百頭老虎、獅子住在一起,然後號稱他們已達到「天堂」的境界,因為聖經說,在天堂,老虎、獅子是與人和平生活在一起的。他們家女主人作菜的時候,不是小孩會伸頭來要一點先吃,而是虎會伸頭過來。而虎獅兩者較量起來,誰的贏面大呢?
這戶人家是用人為的力量,把虎獅弄在一起。其實在現實世界,老虎和獅子很難碰面的,虎在亞洲,獅則在非洲,差個十萬八千里。真的碰上面打起來,老實告訴您,通常萬獸之王獅子,是輸家。貓科動物中最大型的,也不是獅子,而是西伯利亞虎,牠比獅子長得多、重得多了。
2. 武器
至於武器,花樣多了。
小時我也喜歡鬥劍、射箭,但鄉下小孩的竹劍、竹箭,連我自己都知道是「假東西」,小小心靈嚮往真槍真箭,就像嚮往外面的世界一樣。
高中時同學送了一隻弓(當時的弓,真的很簡單啦!)和兩三支箭給我,我興奮得不得了,暑假立刻攜回南部實射。我在家中後院架了一個紙箱當靶,一箭過去,箭穿過紙箱,越過圍牆射破隔壁小學教室的玻璃──我簡直一時不知是該得意,還是該著急心慌?
我寫動物小說時,臺灣尚沒什麼「吹箭」可言,只覺得大概是武俠小說編出來騙人的玩意兒,真實世界沒這東西,何況嘴吹的東西,怎能傷得了人?
能畫能寫的名漫畫家兼小說家牛哥,在寫小說時用的名字是「費蒙」,《賭國仇城」》,曾轟動全台。我卻是好不容易聽到他家中藏有一支「吹箭」,跟他女兒說:「快快,借來瞧瞧。」
真的有!當時出國很難,牛哥身份特殊,不但出得了國,還帶回吹箭。那是原住民式的簡單竹製吹筒,連箭都是木頭削的,很輕,射出去只能刺入布沙發椅背然後插在上面,但即使如此,也讓我興奮地玩了大半年才還他們。
等我有能力後,我買的兩支吹箭,就是(鐳射)鋼吹箭了。我最高峰時,可以用吹箭射中五、
搬到歸藏山莊以後,我買了十幾把劍,其實刀棍劍箭,都有啦。
平時在家,和小孩拉出來就砍。
我最喜歡鋁劍,對擊起來聲音好聽,可惜的是,此劍易斷,我們也不知敲斷了多少把啦。
我就把玩箭的過程寫清楚些。
約十年前,我到中國大陸參觀「國際運動器材展」,千里迢迢帶回一套弓箭,
拖了幾個月,好不容易設法把弦裝上,在院中興奮試射,箭一出,黏劑不佳,箭身之後的夾弦箭座立刻脫落,無法再射,再換一箭,也是一樣。
小弟心中恨癢不堪,不願就此作罷,於是千方百計找到永和一家在地下一樓的專業射箭場,從怎樣持箭射箭學起。那把大陸弓,在該射箭場簡直被嫌到……,我當場購置一張新弓。弓事小,麻煩的是靶。學射之後,靶爛了,我就得挑晚上出門,到射箭場後,老教練用背部幫我把塌塌米新靶從地下室揹到一樓,我在一樓等著(怕車被警察吊走),然後綁靶於車頂載回──您知道為何要晚上出門了吧?小轎車車頂載個龐然大物,晚上走,比較不會刺激到交通警察。
靶到後,因太大,得切成數塊,這也很麻煩,剪刀鋸子都不行,只能用美工刀一刀一刀由淺入深劃下去。切好後,邊緣稻草屑四散,抬到室內二樓川堂地毯上,肯定有人抗議,於是又得把四邊用透明膠帶層層封死,沒想到,現時大賣場,替顧客方便著想,塌塌米已有賣小塊的,三塊疊起來,就是原來的一大塊。真的體貼,很可愛。
初射時,箭常離靶射中家中牆壁,50元飛了(一支箭50元至200元左右),牆上也多了個洞,想想家人實在很容忍我。後來射熟了,覺得距離太近不過癮,就推開主臥的門,在內牆也另裝一個靶,等於加遠約
我寫這些,是告訴您,這些欲望,都是很花時間的。
3. 至友
我不是唯一有這種好奇毛病的人。
我有一至友,高中時也算讀前幾志願的學校,什麼不好迷,卻迷上「私造槍械」。那時戒嚴,攜槍就是大罪,何況造槍?社會上也不像今天,是從未聽過槍聲的。當年吾友他老兄英文奇爛無比,卻常到舊書攤收集外文造槍書藉,生嚼爛吞,努力研習造槍技術。
他也常一人到台北後火車站的五金街等,流連忘返,最後時機成熟,他找到後火車站一車床店老闆幫他在鐵條中車洞,老闆問他幹什麼用的,他漲紅臉說不出話,他哪敢說是車來當槍管用的?槍後來真的做出來,吾友趁某天溜進某兵工廠的靶場試射。
試射時,他對自己作品沒信心怕槍爆傷己,您道如何處理?他把槍架死,在扳機上綁一繩子丟到窗後,人再溜到屋後靠著水泥牆,隔著玻璃窗手一拉,「碰」,射出去了!
造槍是犯法的,好笑的是他爸爸是專抓犯法的人的警察,官拜刑事組組長。後來我們問他槍的下落,他說,造好後心事已了,將槍解體,試射完當場丟到河中去了。
我這位至交,後來因奔波事業太認真,死在路上,我去收屍。我因此也常感寂寞,有時不免悲從中來。但有時想想,死了也好,我倆對政治的事看法不見得完全一樣,說不定會為陳、馬等等無聊之事吵起來。
像吾輩這種好奇之徒,我願提起兩人,較早以前的是陳定山,他寫了一本《春申舊聞》(李昂說她的小說《殺夫》出自此書,待求證),把上海的雜事寫了一通,這算小事。
另一位是我由衷佩服的滿清貴族之後
台語半戲謔詞「死人骨頭」,我是到年紀大了才體會出其妙處。我認得一人,開怪手的,他說在工地其實常挖到骨頭,他都悄悄集起來安葬供拜,並得意於「在積陰德」。可見,死人骨頭,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死人骨頭,說莊嚴神聖,很莊嚴神聖,說一文不值,也是一文不值,這個,和民間軼聞趣事的定位,有十分相似之處。
不過,
4. 飛鼠不能勸學
最近為了釋放我的「心理」,我狂操我的肉體。我買了全套的西洋劍行頭,雖都是中國製,但幾經打擊,都還能用,彼地這十年,真的進步不少,不錯。
已開始在道場擊劍,同時也要去練中國劍,再稍一些時日,更要體驗東洋劍,岳飛大戰張飛,中間差了五百年,三劍齊飛,亂打一氣,真是無可救葯了。
另外,我為了吃自己種的菜,不計代價時間,動手養植。
我也為了吸一口新鮮空氣,在院子玩休閒帳,那花的時間,不是一個月兩個月,是好幾年。
怎麼辦?我看到衝浪板飛行傘,會想哪天也學一學。看到路上人家開賓士車,心中也想:哪天買部來玩一玩,就當玩具好啦。
除了騎馬,另外我還想到北極的冰山之間飛滑翔翼、到南極一個人穿著白長衫散步……這些夢做不完。
此文寫到此處,乍見自己人生,一塌糊塗,執筆之際,連自己也不好意思。
如果您覺得我真的是荀子所說的鼯鼠,什麼都懂一點但什麼都不精,注定毫無成就,那您真的是對了。荀子在勸學篇說,鼯鼠(飛鼠)「能飛不能上屋,能緣不能窮木,能遊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能飛但飛不上屋頂,能爬但爬不上樹尖,能游泳但渡不過河谷,能挖洞穴但工夫不到穴小無法藏身,能行走但走得沒有人快……真的罵到一無是處)。
這封信是應邀寫給「黃秋芳創作坊」的大小朋友看的。
我真的不建議您們學我。但是,但是,如果您基因中就帶有這種瘋病,恐怕此生您也逃不了這個過程。
其實,我耳邊也常有個聲音嚴肅警告我:「你欲望這麼多,心猿意馬,何時才能成佛呢?」
但總會有另一個聲音答道:「哎呀呀呀,嗯嗯嗯,唉唉唉唉哎哎,那再說了。」
啊!好俠情的2012.9月的信!!!
一直很喜歡「落拓江湖載酒行」這樣的人生。2012.2的信裡的李洛淳醫師,頗有幾分溫瑞安筆下李布衣的味道。當然,最武俠的,當推2012.9的信裡的蘇小歡,人生得意須盡歡,又能如何呢?不得解脫的真實現世,不過就是小歡。
從歷史武俠《天地無聲》認識蘇小歡,又從評介少年武俠《天地無聲外傳》相識至今,一直期待他握著「屬於我們這個島嶼」的發言權,一直寫下去。
不過,這個現代俠客,就在修行的呼喚下,轉彎去忙著「周一無肉日」了。
看著小歡,轉行當「環保人」很久了。幸好,為了這封信,大俠顯影,武道不孤,就算只是幾分玩心,也玩得非常鄭重其事了……
可以看見這位淡江武俠研究室鄭重推薦的「武俠人」,重出江湖,實在值得大書特書。
謝謝,所有在夢想世界裡悠遊浮沉,仍然樂在其中的人。我們,因之而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