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5-15 00:26:08李隱

阿爾貝‧卡繆的《異鄉人》之感─與世界格格不入之靈魂探索

假使我們一出生就註定投入到世俗的遊戲,且不能抗拒,那麼總有中場的休息時間吧?假使我們天生愚鈍,不懂得如何通關,是否可以有人引領?年輕時卡繆曾目睹跳樓自殺者,是否是這世俗的遊戲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呢?卡繆說:「最嚴肅的哲學問題是自殺。」為此寫了《異鄉人》與《薛西弗斯的神話》。在現今時不時仍有自殺案例的社會裡,確實該在你中場休息時間裡拾起細讀,當成你人生的武功秘笈,壯大自身的精神層面。

作者:阿爾貝‧卡謬(Albert Camu)

譯者:秦三樹

出版社:時報出版

 

作者簡介

      享譽世界的法國文學巨匠,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生於法屬阿爾及利亞的小城蒙多維。家境貧寒,但很早顯示出文學天分。二戰時積極投身於地下抵抗運動,負責《戰鬥報》的出版。二十九歲時即發表首部小說《異鄉人》(L'Étranger , 1942),震動文壇。此後出版的《薛西弗斯的神話》《瘟疫》等作品,讓他聲名日隆,贏得國際聲譽,年僅三十四歲便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四十四歲時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四十七歲時突遭車禍去世。

 

 

平凡的人在尚未遇見荒謬之前,生活會有所目標,他關心未來,也重視正當的理由。他會評估他的機會,他會指望以後的日子、退休或兒子的工作。他還認為可以引導生命中某些事情的發展。確實,他在行動上看起來彷彿是自由的,即便所有的事實與他作對,與他的自由背道而馳。然而,在遇見荒謬之後,一切就開始動搖了。對於「我是誰」的想法,以及那彷彿一切皆有意義的行動方式,這種種的一切以某種令人暈眩的方式被死亡的荒謬性所否定。思考明日、設定目標、擁有愛好,這一切皆以對自由的信念為前提,即使有時候我們並沒有明確感受到自由。………… 

荒謬的人明白,他並非真的自由。確切而言,因為我關心某個屬於我的真理(無論是本來就存在或是創造而來的),我安排了我的人生,並且為了證明生命是有意義的,於是我就為自己創造屏障,將我的人生收束在屏障內。我的作為如同心靈的官僚,他們令我反感,而我現在明白了,他們唯一的缺點就是認真看待人的自由。--------《薛西弗斯的神話》

  

璞玉之

一九四二年,卡繆在法國完成《異鄉人》時是在德國納粹的佔領下,此前,卡繆因持續參與反納粹的地下活動,成為被監控的對象。《異鄉人》付印前僥倖通過納粹審查,且突破國內紙張短缺的困境,才得以成功付梓。

《異鄉人》以第一人稱敘事,語句精簡,文體上採自傳式體裁,在小說第二部法庭上嵌入卡繆本人的形象,開創新的敘事風格。小說甫出版即獲沙特讚譽,雖然在當時確也造成一股騷動,但與卡繆的下一部大作《瘟疫》銷量相比頓時失色。

二戰結束後,沙特與卡繆因政治立場不同,友誼關係決裂。沙特認為共產主義是完美的,在資本主義與貧窮的枷鎖下,工人永遠是受剝削的一方,堅信共產主義是讓每個人不受物質的束縛,展現自由與和平;卡繆則認為人們所相信的歷史合理性,即是建立新的解放政治制度,掩蓋無數的苦難,過分理性的預設,忽略人性,因此社會充滿荒謬與不公。

然,當時的巴黎文化界人士普遍不反共產主義,甚至多數的知識份子也否認蘇聯集中營的存在,即使有逃亡的蘇聯官員揭露集中營的存在,仍然認為集中營是為了進行社會主義的教育而設立。以當時的社會氛圍,卡繆的論點自然沒有造成迴響,即使有諾獎的加持,還是被世人無情的淹沒致遺忘。

一九六○年,卡繆車禍意外猝死時年僅四十六歲,在他有生之年未曾得見《異鄉人》大放異彩。數年後,《異鄉人》以新面孔問世。一九六七年,法國導演盧契諾‧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取得卡繆遺孀法蘭茲同意,將之翻拍成電影;一九七二年,伽利瑪出版社推出平裝版口袋書系列,第二本就是《異鄉人》,該平裝版也成為道達爾(ToTal)石油公司在法國全國加油站獎勵積點可換贈品之一;一九七九年,英國龐克搖滾組合怪人合唱團(The cure)的歌曲創作者羅伯特‧史密斯將《異鄉人》整部小說精華濃縮成一首歌。一九九○年代,反威權主義興盛,各領導潮流也紛紛由左派轉向右派,曾經的右派卡繆因而重返世人眼前。法國當代的文學批評家安吉羅‧雷納爾第在報章上撰文將卡謬評為一位人道主義思想家。

如今,《異鄉人》在法國不僅暢銷且長銷,更是青少年必讀刊物,它並未因作者的逝去終致淹沒世人眼前,反而不斷再版,甚至銷量勝過《瘟疫》。《異鄉人》以無法想像之姿態立穩世界文學的舞台,成為不墜的經典文學名著。

 

卡繆的自覺 

卡繆生長在當時還是法屬殖民地的北非阿爾及爾的貧民區貝爾柯,父親是法裔軍人,母親則為西班牙裔。初中受恩師柯尼葉鼓勵寫作,大學攻讀哲學,就學期間從事各種零工糊口。大學畢業後與心愛的女人結婚,婚後與妻子搬遷至當地中產階級聚集地海德拉居住,岳母是當地醫生,能提供這對新婚夫妻較為富裕的生活環境。婚後,卡繆為了糊口四處打零工,空閒之餘將所見所聞及腦海中閃現的靈感記入札記,作為他日後創作的養分。

可惜,這段窮小子與富家女的婚姻維持不久,一年多後,在一次東歐旅遊途中發現妻子的婚外情,這對當時的卡繆是很大的打擊,歸來後即與妻子分居,並告訴友人不會再回到海德拉居住。隔年出版他的第一部散文集《反與正》未獲矚目,創作的第一部小說《快樂的死》未果。婚姻失敗加之寫作遇瓶頸,卡繆決定離開阿爾及爾,前往法國發展。

首次踏上這片名義上可稱為「故國」的土地,卡繆內心的情感卻異常陌生,在巴黎生活中遭遇的排擠與敵意,使他倍感疏離。卡繆在札記裡寫道:

突然從睡夢中醒來,房間依舊漆黑,喧囂聲在巴黎城裡迴盪。但,突然其來的陌生感是怎麼回事?我對一切感到陌生,一切,沒有人陪伴,也沒有任何地方得以撫平傷口。我在這兒做什麼?那些人的肢體動作、臉上的微笑有何意涵?不,我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他處。這個世界沒有可以讓我的心靈依靠之處,只是一場陌生之旅。異鄉人,知其所意者有幾人?

承認吧!異鄉人,我是如此格格不入。既然事實已定,只有等待,但甚麼也不迴避。至少努力得到平靜及創作靈感,其餘的,不管它會如何都不用在乎了。

巴黎的生活誘發他構思新的小說,書名就引用「異鄉人」。套用《快樂的死》裡的主角,將那個被判死刑的默梭(Mersault)演變成莫梭(Meursault),在母親的葬禮上無動於衷,莫梭的人際關係,及誤殺人最終被判死刑。卡繆甚至引用當時在貝爾柯與阿爾及爾灣區歐洲人與阿拉伯人之間的緊張關係,將死者設定為阿拉伯人,使其在書中能獲得回響。

在小說裡,莫梭之被判刑,不是因為他殺了人,僅只是因為在母親的葬禮上莫梭毫無悲傷之色,翌日還與情人去看喜劇電影,在旁人眼裡看來罪無可赦。至於死者是誰,叫甚麼名字無人過問。因此,在小說裡,這個死者沒有名字,只以族裔名稱呼之,以凸顯這群當時社會所漠視的群體。二○一四年,卡梅‧答悟得(Kamel Daoud)的首部小說《異鄉人─翻案調查》在法國出版後,造成一股轟動。在這部小說裡,答悟得首度為這位阿拉伯死者賦予了名字,算是後世的迴響。

寫作上,《異鄉人》語句精簡,放棄以往由第三人稱視角豐富的描述進入人物的內心世界,改採第一人稱敘事,使之讀來顯得冰冷、空洞,讀者無法與角色人物有所聯繫,營造出疏離異化的效果。

 

荒謬哲學

活著就是要活出荒謬,而活出荒謬的首要重點就是思索荒謬。 

是否曾有過這樣的感受,看著每日熟悉的人、事、物卻覺得異常陌生,自小生長的環境,我們卻發覺自己始終無法融入環境,似乎在我們的心中、神智中有一道無形的牆與世界隔閡,使我們疏離於這個世界,令人不知所措。 

我們日復一日的規律生活:起床、早飯、上班、午飯、下班、回家、晚飯、洗澡、睡覺的模式在我們的生活中日日循環,直至某日開始疑惑生命的意義為何。 

機械化的生活行動最終帶來了厭倦,但同時也啟動了意識的運作。厭倦喚醒了意識,引發後續的效應。所謂的後續效應,可能是無意識地重返生活的鎖鏈,或是徹底的覺醒。而覺醒之後,

隨著時間的醞釀,就會出現結果:決定自殺,或是恢復原本的生活。

卡繆說:「最嚴肅的哲學問題僅有一個,那就是自殺。」當我們面對內心的精神衝突,究竟該如何自處?不論是神學家或哲學家都將此引導至神的概念來解釋那還未被探索的現象、領域,卡繆稱之為「思想的跳躍」,亦是一種「哲學上的自殺」。然而,將一切推諉於神只是逃避問題,精神衝突仍會時不時在內心浮現,問題依舊未解。

卡繆認為人與世界之間確實存在著荒謬,而我們正身處於荒謬的世界。所謂的荒謬是一種比較,比較某個真實事件與某種現實、比較某個行動超越它的世界:

假使我看到一個人單手白刃去攻擊一群機關槍,我會認為他的行動是荒謬的。但這不過是因為他的意圖與他所面對的現實不成比例;或是因為我所見到的他實際力量與他的目標之間的矛盾。

荒謬在本質上是離異,亦是疏離。我們日復一日做著生存所要我們做的,我們時刻遵守生活的教條,活在他人的目光裡,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生活成了一道枷鎖,禁錮了自由,漸漸地,心靈產生了隔閡。當人們意識到無法與這個世界連結,荒謬感便會無時不刻襲上心頭,它無法捉摸,且令人難以忍受。

與其用「思想的跳躍」方式逃避問題,令荒謬感突襲,不如正視問題,卡繆提出反抗。要意識到世界是荒謬的,不要活在社會的價值標準裡,生命何其短暫,你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選擇為自己而活,而非因循社會的價值觀,正如莫梭有權選擇要不要在母親的葬禮上哭泣。

在橫向不變的宇宙裡,命運卻是無限的流轉,相同的事件、相同的命運在不同的人身上上演。尼采提出永劫回歸,卡繆引用尼采的觀點,在《薛西弗斯的神話》中將荒謬引申至唐璜與薛西弗斯。

唐璜生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周旋於女子間,不斷追逐愛情。每次以相同的激情去愛,全心投入,之後抽離,復而追求新的感情,周而復始。唐璜無休止的逐愛行動是否令他難受?難以證實。他的笑聲與勝利者的狂妄,他的嬉鬧與對戲劇化的偏好,是如此清楚可感,如此歡愉。 

在希臘神話中,薛西弗斯因為犯錯被神懲罰,必須不斷地從山下將巨石推到山頂上,每當巨石到達山頂後又會滾落下山,復而推上山,如此周而復始,永無止盡的重複,似是徒勞的悲劇。 

薛西弗斯使我感興趣之處正是在這個回程,這段暫停期間。原本用力貼著石頭的臉龐,變得像石頭一樣,我看見這個男人以沉重但平穩的腳步走下山,走向他不知何日終結的折磨。這段時間像是一個喘息的片刻,也一如他的苦難般必定會再出現。那是有意識的時刻。從他離開山頂,朝山下走向諸神住所的每分每秒,他是他的命運主人。他比那塊巨石還要強韌。

………假使他踏出的每一步,成功的希望都支持著他,那麼他的苦難在何處?今日的工人們天天坐著相同的工作,持續一輩子,這樣的命運並不會比較不荒謬。但是唯有在那罕見有意識的時刻,它才是悲劇性的。 

因為人終將面對死亡,人生充滿荒謬,你有權選擇如何過活。人的出生、死亡不正是無限流轉的命運麼?當我們意識到荒謬的瞬間,不也如同薛西弗斯由山頂走下山的這段喘息時刻,因為意識,才自覺悲劇,但轉念一想,我們是我們自己命運的主人,生命可以有不同的過法,受懲罰的薛西弗斯未必是憂愁的。倘若薛西弗斯在不斷重複的行動中自成他的天地,那對他而言還是苦難嗎?我們應當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

 

荒謬的眾生相

  這一刻,莫梭體內薛西弗斯式魂發揮作用,他深刻自覺自己才是自己命運的主人,他要奪回主導權。

 

《異鄉人》故事結構極簡,主人公莫梭在母親葬禮上面無哀淒,也拒絕掀布見母親最後一面,甚至隔天還與情人去看喜劇電影,與皮條客雷蒙結交,拒絕公司升職移居外地工作,幫助皮條客寫信誘騙外籍情人,替雷蒙做偽證,最後在海灘上開槍誤殺了與雷蒙有過節的阿拉伯人。在法庭上,法官審理的焦點不是他開槍殺了人,而是在母親的葬禮上無動於衷,隔天還看喜劇電影,種種行徑於情裡不容,因而獲罪。在獄中,又拒絕神父探監,甚至對神父破口大罵。 

莫梭一連串看似脫軌的舉止實為當時社會氛圍所不容,他拒絕按社會價值標準行事,在他的心裡有一片自立於外的天地,他是他自己命運的主宰。 

卡缪在《異鄉人》美國版自序寫道:「在現代社會,倘若某人沒在母親葬禮上哭,便有被處死的風險。我深知這話很矛盾。我無非想說,本書主人公被判罪,起因於他沒參與那場遊戲。因此,他對於他身處的社會是個異鄉人。他流浪於邊緣,他在私己的、寥落的、肉慾的生活中也像在『郊區』遊蕩。」 

律法、教條、信仰、風俗、道德、社會價值觀成了這場永無止盡的遊戲的規則,任何觸犯規則的人都將接受他人心靈審判。而人誕生於世,被動的投入到這場遊戲中。 

荒謬感會在任何街角襲上任何人。它赤裸裸地令人難以忍受,它是沒有光芒的光線,讓人無從捉摸。但那種困難本身便值得我們思索。 

社會從不過問我們是否能融入這場遊戲,參與成了必然,日復一日重複著機械般的生活,活在他人的目光裡。莫梭接到養老院傳來的噩耗,在母親的守靈夜上,此時,我發現他們都圍在看門人身邊,面朝我坐著,微微擺頭。有一陣子我甚至產生了滑稽的想法:他們在審判我。莫梭殺人被捕後,律師要求他在法庭上向法官撒謊在母親的葬禮上心情難受,莫梭果斷地拒絕後,律師怒氣沖沖地走了。我本想把他請回來,向他解釋說我想得到他的同情。到不是為了讓他更好地替我辯護,而是─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更自然地為我辯護。我尤其留意到,我使他感到不自在。他不理解我,對我還有幾分憎惡

當他發現了所有存在的基本荒謬性時,他完全沒有說:「這就是荒謬。」而是說:「這就是上帝,我們必須信賴他,即便他與我們的理性背道而馳。」

莫梭被送至預審法官辦公室審訊,當法官糾結審問莫梭為何在開第二槍前遲疑了幾秒,莫梭答不上話,他突然站起來,走到辦公室另一頭,拉開檔案櫃的抽屜。他從裡面拿出一個帶耶穌像的銀質十字架,在空中揮舞著回到我身旁。他的聲音完全變調了,幾乎是在顫抖,他吼道:「您知道這是誰嗎?」「當然知道。」我說。他開始滔滔不絕地以激動的語調說,他信上帝,他相信即使最惡劣的罪人都能取得祂的寬恕,但這個人必須得懺悔……他整個身子都俯在桌面上。他幾乎是在我眼前揮舞著他的十字架。

審訊官的「思想跳躍」在莫梭身上起不了共鳴。然,比起正式出庭審問案件的荒謬情景,預審官的荒謬行為竟只是前菜。明明是他開槍射殺了人,整個審問的過程卻著重在母親的葬禮上,檢察官審問的細節細緻到莫梭面無哀淒之色,在母親遺體旁抽菸、喝酒,莫梭的表現像是與死者不相干,「一位陌生人當然有權提議喝杯咖啡,但身為人子,在賦予他生命的這個女人的遺體前,就理應拒絕邀請。」法庭上細細盤問莫梭葬禮過後的生活,檢察官審問完莫梭的情人瑪麗後,「各位陪審團成員,請你們注意,這個男人在母親葬禮後的第二天就去游泳,跟一個女孩發生關係,還看著喜劇片哈哈大笑。」輪到雷蒙出庭,原想替莫梭辯解,卻被檢察官打斷,審問過程全由檢察官引導,最後更直接下註做道德批判:「眾所周知,證人從事的乃是拉皮條的勾當。而我,則是他的朋友間同謀。這樁荒淫的悲劇本就汙穢不堪,更可憎的是,我們無異於喪失了道德感的怪物。」

人是群聚的社會動物,在社會發展過程中會訂定各式社會價值觀,在A情況該怎麼做,在B情況又該如何做,自成一套社會標準,人們只要做出不符社會標準的行為,就易遭受他人批判,被貼上「不道德」標籤,繼而昇華為心靈審判。在整場審問中,令法官、檢察官著墨甚多的不是兇手對死者的恩怨情仇,而是莫梭在葬禮上不符社會標準的言行舉止。檢察官欲引導觀眾對莫梭進行心靈審判。甚至在後來的審理中,莫梭的辯護律師乾脆令其噤聲,任檢察官恣意地對他做道德批判,末了辯護律師更直接代他認罪,「是我殺的人。」他繼續用這種口吻說下去,使用「我」的時候,實際上指的是我本人。 

莫梭被迫拉入這場遊戲,在對他的心靈審判中,不容他置喙。甚至無人徵求我的意見,我的命運就被決定了。一場荒謬的庭審,莫梭身在其中卻是他自己案件的局外人。

由於荒謬同時是覺醒以及對死亡的拒絕,所以它逃避自殺。死囚最後一縷思緒愈飄愈遠,甚至就在他面臨最終下墜之際,他無視一切,只瞥見幾公尺遠的一條鞋帶─而荒謬就是那條鞋帶。確切而言,與自殺者對立的就是死囚。 

一場荒謬的審判將莫梭判死刑,在獄中,莫梭腦海裡閃過各種可能,逃跑、上訴、特赦、慨然赴死,在面對死亡之際,他的思緒仍在運轉,做垂死的掙扎。

荒謬的人會受到誘惑。即使沒有神,歷史也不乏宗教和先知。荒謬的人被要求躍入其中。而他所能提出的回答是,他並不全然了解,事情並不明朗。他只想做他能夠清楚理解的事。別人信誓旦旦他的作法犯了傲慢的罪,但他無法領會罪的概念,別人還說,也許地獄就在人生盡頭等著你,但他沒有足夠的想像力得以想像如此古怪的未來;別人繼續說,他會喪失不朽的生命,但他覺得這根本無關緊要。

在獄中,神父多次求見莫梭未果,最後一次直接闖入牢房,當不速之客。在牢房,神父勸誡莫梭要信仰上帝,做思想上的跳躍,莫梭拒絕,告訴他不打算將時間浪費在此。既然人終將赴死,信與不信又何其重要。神父不死心,改以父親的姿態勸說,未料此舉惹惱莫梭,令其對神父破口大罵。面對荒謬,在逃避與反抗間,莫梭毅然決然選擇了後者,重新做回自己命運的主人。

反抗是人時時看見自身的在場。它並非憧憬,它全無希望。這樣的反抗是征服命運,而非屈服於命運。

有那麼片刻,莫梭突然理解母親死前的心境,理解母親死前為什麼要交一個「未婚夫」。彷彿那陣狂怒洗淨了我的苦痛,也抽空了我的希望。凝視著遍布星光、充滿象徵意味的夜空,我前所未有地敞開自己,將自己交付於宇宙那溫柔的冷漠。……我所期待的唯有執行死刑的那天,蜂擁而至的人群對我致以增惡的嚎叫。

莫梭看似是一個麻木不仁的人,實則內心情感澎湃。他深愛母親,卻不刻意彰顯。他誠實面對內心的感受,拒絕順服他人的道德標準,拒絕加入世俗的遊戲,因而無法融入世俗,與社會格格不入,成為他人眼中的異鄉人。

 

自傳式體裁

《異鄉人》雖是虛構文體,然其創作融入卡繆生長背景及生活見聞,將母親、舅舅、朋友、情人的形象,乃至記者的經歷、見聞當成創作的元素,揉合了真實新聞事件、最終成就這部經典文學,寫作上採自傳體裁。

《異鄉人》以第一人稱敘事,語句簡短,省略角色的內心旁白,少了冗長的人物敘述,文體精簡,讀者無法直視角色內心,閱讀上產生隔閡,落入作者刻意營造的疏離氛圍。卡繆自承此種敘述風格是沿用美國推理小說家詹姆斯‧凱恩(James M. Cain)的《郵差總按兩次鈴》以第一人稱敘事的方式。該部小說主人公被處決不是因為蓄謀殺害情人的丈夫,而是車禍意外撞死情人,乃是因為錯誤而獲判,卡繆將之套用至《異鄉人》。莫梭之被判刑,不是因為他殺了人,僅在於他在母親的葬禮上異於常人之舉,是犯了社會所不能容忍的錯誤。

卡繆在創作《快樂的死》時,心裡浮現《異鄉人》的靈感,套用《快樂的死》主角默梭(Mersault)之名。《異鄉人》創作至後來,默梭演化成了莫梭(Meursault),此名之由來,許是卡繆曾參加某次的晚宴,宴會上供應的正是叫「莫梭」的白葡萄酒。莫梭(Meursault)在法文裡本身含有死亡之意,在小說裡,主角的命運正是向斷頭台奔去,它更切合小說的主題。

一九三八年,卡繆參加了兄嫂祖母的葬禮,是位於馬恆溝(Marengo)的養老院。由養老院出發前往教堂和墓地,隨著出殯隊伍行進,老婦人的未婚夫一路相伴。卡繆將這段經歷寫進莫梭母親葬禮,「有一位老人顯得手足無措。我知道這就是佩雷先生了。他戴了一頂軟塌的圓頂氈帽,側冀很寬(棺木經過時,他摘下了帽子),穿著一套西裝,褲子絞纏在鞋面上,黑布領結在襯衫白領的襯托下顯得過於纖巧。一雙嘴唇在布滿黑點的鼻子底下顫動。纖細的白髮蓋不住那出於好奇心而擺動的耳朵,耳朵的邊縫也有些粗糙,鮮紅地搭配在蒼白的臉上。………

我們開始往前走。就在此刻,我發現佩雷先生腿有點跛,走得很慢。靈車漸漸加速,老人被甩到了後面。……我轉過頭,看見老佩雷在我們身後大概五十公尺以外。……我再次扭過頭,佩雷好像遠遠地消失在一團熱氣中,再然後就都瞧不見他了。……轉彎時他已經跟上來,但又被甩在後面。」 

莫梭母親的形象,卡繆直接取材自記憶中失聰的母親的形象,「媽媽在家時,喜歡靜靜地盯著我看,這樣就能消磨一整天。」瑟萊斯特餐廳老闆的形象則取材自卡繆舅舅的形象,「瑟萊斯特一如既往地挺著大肚子,繫著圍裙,蓄著白鬍子。」莫梭的形象靈感來自前女友克莉斯蒂安的兄弟皮耶‧蓋林多,此人因卡繆的引薦至報社工作,也是後來海灘鬥毆事件的目擊者。莫梭的情人瑪麗的形象是以卡繆的前女友伊凡‧杜凱拉形塑。甚至卡繆也將自己寫進書裡,在小說第二部,在法庭上,卡繆是旁聽的記者,「其中一人把筆擱在一邊,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他比同事們要年輕得多,衣服是灰色法蘭絨料,配一條藍領帶。他的臉略有點歪,吸引我的卻是那雙明亮的眼睛,它們專注於審視我,並未表現出任何確切的情緒。

一九三八年,由法國喜劇明星費南代爾(Fernandel)主演的電影《呆子》甫上映,當時執行法庭記者任務月餘的卡繆即去觀影。該電影概述一位夢想成為演員的鄉巴佬,某日一位美國電影大亨途經該村莊,鄉巴佬興沖沖向其毛遂自薦後獲得試鏡機會,豈料該劇組本無心錄用,只是愚弄鄉巴佬。試鏡時,鄉巴佬以各種不同情緒把法國刑法第十二章:「任何被判死刑的人都該被斬首。」覆誦,結束時製片人還戲耍他有部名為《呆子》的電影演出機會,騙他簽下虛構的電影合約後,鄉巴佬興奮的離鄉圓演員夢。費南代爾以喜劇的方式詮釋該角色,片中甚至還提到死刑,意外的與卡繆正創作的小說有所連結。費南代爾的電影成了《異鄉人》中莫梭在母親葬禮翌日與情人去觀看,世人認為罪無可赦的主因。

阿爾及利亞自一八三○年至一九六二年為法國殖民地,境內不同族裔皆受法國法律約束,彼時歐洲人處於優勢,享有特權,然其他族裔在政治、經濟、社會各層面皆處於劣勢,受不平等對待。阿爾及利亞族裔間的緊張關係被卡繆很好地引用至《異鄉人》海灘凶殺案的導火線。卡繆在一次出訪當時還是未婚妻法蘭茲居住地奧蘭期間聽到的一則事蹟成了這場凶殺案的輪廓:兩個膽大包天的阿拉伯人闖進只准歐洲人使用的伊維爾海灘,其中一人挑起打鬥。「遠處,兩個穿著藍色鍋爐工作服的阿拉伯人正朝我們走來……幾步之遙的時候,阿拉伯人停下腳步。馬松和我放緩步伐。……阿拉伯人做了個表情,像是要給他一拳。……

莫梭在海灘上誤以為阿拉伯人手舉利器而開槍射殺對方自衛的情節則是引用一九三九年的這則報導:失業的碼頭工人屠巴爾薩拉在酒吧與工會代表拉菲爾柯索里諾搭訕,談話未畢,柯索里諾開槍射薩拉腹部,送醫後,該員兩日後不治身亡,柯索里諾被控謀殺。在法庭上,柯索里諾聲稱看見薩拉將手放進口袋,因此開槍自衛。在文本裡,莫梭由於艷陽照射使其誤以為阿拉伯人手握利器,莫梭因此開槍射殺阿拉伯人,原因也是出於自衛。

在《郵差總按兩次鈴》中,每當主人公提及或跟情人提到她的丈夫,總是說「那個希臘人」。這種不直呼名諱,以族裔呼之本身就對該族裔帶有偏見、歧視意味,也更能彰顯族裔間的緊張關係。卡繆也將這種用法寫進《異鄉人》,在文本中阿拉伯人沒有名字,甚至雷蒙的情婦也沒有名字,只以「那個摩爾人」呼之,凸顯種族間的矛盾情結。

甚至預審法官在莫梭面前揮舞十字架的相關情節,卡繆根據自己從事記者生涯中,與一起報導有關政治色彩的謀殺案的審訊有關,法庭上,法官向其中一位阿拉伯裔受審者搖晃十字架。在異教徒面前展示十字架,還問對方是否信奉上帝,既荒謬又滑稽。

莫梭在牢房裡看到一張泛黃的舊報紙上報導的荒謬性十足的社會新聞是卡繆在一九三五年在阿爾及爾的報紙上讀到的真實社會新聞,卡繆置入這個橋段,增添社會荒謬的色彩。莫梭幼時聽聞母親告訴他父親去觀看斷頭台行刑後回來嘔吐的事蹟,實則是卡繆幼時聽母親提起。在《異鄉人》完稿前,法國總理於一九三九年宣布不再公開舉行斷頭台行刑,但在小說文末,莫梭幻想公開行刑的畫面在一九三九年之前確實可能發生。

卡繆年少患有肺結核,以當時的醫療資源,這是不好治癒的病,有死亡的可能,幾次發病都讓卡繆徘徊在死亡的邊緣。面對死亡,卡繆比起常人有更深刻的感受;面對世界,卡繆也比一般人更為敏感。在從事記者生涯中,卡繆熟知法庭的運作,也深諳法庭的偽善面,一如莫梭的辯護律師要莫梭撒謊母親葬禮當日心情哀傷以獲得他人認同,若無法得到認同,即受道德批判。然而,世界充滿荒謬,人又何必因循俗世條約。卡繆筆下的莫梭是誠實的,他忠於內心的感受,不為情勢撒謊,世人因此認定他麻木不仁。

《異鄉人》以第一人稱敘事,卻有兩個「我」。一是莫梭,卡繆用自己聽到、看到、經歷的事蹟讓莫梭體驗這一連串的荒謬,可看作是另一個卡繆;另一則是卡繆本人,他退回記者的角色,冷眼旁觀法庭上發生的一切。在接連不斷的荒謬中,小說的高潮處正是在獄中,神父欲用信仰約束莫梭,反遭其怒罵回擊。人終將一死,而世界又充滿荒謬,面對荒謬你其實可以反抗!

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有一個超越它自身的意義。但我知道我並不了解這個意義,而且我目前也不可能了解。如果跳離了我的生存環境,所謂的意義對我有何意義?我僅能以人的觀點來進行理解我所觸及的事物,或是那些抗拒我的事物,才是我所理解的事物。

 

《異鄉人》的敘事技巧

《異鄉人》出版後引起一陣騷動,大部分人在閱讀後,出於對小說的誤解,評論褒貶不一。沙特對《異鄉人》的評論扭轉了《異鄉人》的頹勢,成為後來讀者理解《異鄉人》的入門評論。沙特評《異鄉人》每個句子就像座孤島,句子與句子間被虛無感分隔開來,「……她問我愛不愛她。我告訴她,雖然那什麼都不能說明,但我好像並不愛她。她看上去很低落。不過做午餐的時候,不知什麼緣由,她又恢復歡笑。

小說雖是以第一人稱敘事,但其文字的鋪排、語氣的精簡,都讓讀者無法直視人物的內心世界,使之折射出疏離感,在語句的敘述中打造出獨有的空間感,「我們穿過院子,老人們正三五成群地閒聊。當我們經過時,他們就閉嘴禁聲了。待我們走遠,才重新拾起話題,就像雌鸚鵡低聲地嘰嘰喳喳。」「正準備動身時,雷蒙突然示意我看一眼街對面。一群阿拉伯人正斜椅在菸草店的櫥窗上。他們鴉雀無聲地盯著我們,但那是一種他們特有的鴉雀無聲,好像把我們當成了岩石或者枯樹。」 

在神話故事裡,薛西弗斯一次次將巨石推上山,看其滾落後,復而推上山,如此循環往復,看似是徒勞的悲劇。即使如此,薛西弗斯並沒有終止自己的生命來結束這徒勞的悲劇,他仍然在思考,猶做困獸鬥。在薛西弗斯生命終結前,面對荒謬,猶有反抗的意識。死亡、荒謬、反抗三者貫穿小說主旨,與自殺者對立的就是死囚,因此,卡繆一開始將莫梭的角色設定為死囚,他的一連串命運最終是走向斷頭台。在小說的第一部,莫梭預演了第二部的命運。

由於莫梭最終的命運是走向死亡,小說注定沒有延續性。卡繆在小說的第一部與第二部運用命運重疊,除了掌握敘述的節奏,使其互為對襯,更加深荒謬。在第一部,莫梭參加母親的葬禮,在守靈夜上,「我發現他們都圍在看門人身邊,面朝我坐著,微微擺頭。有一陣子我甚至產生了滑稽的想法:他們在審判我。」守靈夜上的心靈審判對應了第二部的法庭審判。在第一部,母親葬禮過後,莫梭就為自己親手打造一間牢房,「現在這房子對我來說太大了,我該把餐桌搬到自己臥室裡。現在我只住這間房,房間裡擺著幾張輕微凹陷的藤椅,壁櫥的鏡面已經泛黃,此外還有一座梳妝臺,一張桐床。」莫梭自囚於房,唯一的行動自由便是望向窗外,此處也對應了第二部的獄中生活。

在文本中,卡繆又加入了一連串的荒謬事件作鋪墊。在小說第一部,某日,莫梭的鄰居雷蒙在住處對摩爾情婦施暴,引起警方上門,卻未帶走施暴者,下午,雷蒙邀請莫梭赴警局作偽證;另一邊,老薩拉馬諾的狗走失,老薩拉馬諾長年未善待狗,卻在狗遺失後難過沮喪。在瑟萊斯特餐廳用餐時遇見一位動作如機械的怪異女人,這個女人後來還出席莫梭每場庭審。就連莫梭開槍射殺阿拉伯人只是因為陽光的折射。在第二部,預審官朝莫梭揮舞十字架。莫梭與瑪麗在接見室想暢談,卻始終被周圍的嘈雜聲干擾。在法庭上,檢察官對他的句句指控、律師又直接代他認罪……種種荒謬,揭櫫世界的可笑面,面對自己的人生,又何必因循他人的想法。

卡繆在書裡對莫梭身旁的人物、景致作細瑣的側寫,呈現出莫梭對世界的觀察與感受,唯忽略了莫梭內心細碎的旁白,刻意形成與讀者間的疏離。莫梭不符社會期待的表現,造成他與社會格格不入之境況,在外人看來,莫梭麻木不仁,實則情感充沛,他忠於內心的感受,儘管他沉溺於肉慾的生活。在荒謬的審判後,面對強加自己的想法在他人身上的神父,莫梭不再噤聲,他要反抗,在牢房裡對神父破口大罵。在內心一陣喧騰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凝視著遍布星光、充滿象徵意味的夜空,我前所未有地敞開自己,將自己交付於宇宙那溫柔的冷漠。」此時,莫梭遁入了意識空無的境界。

 

尋找心中那片柔靜的天地

薛西弗斯每每將巨石推上山時心情是哀傷?抑鬱?憤怒?抑或樂在其中?生命是荒謬的,面對荒謬應當有一套處世態度。

我們應當建立一套什麼樣的處世態度來應對生命的荒謬?金庸筆下的周伯通堪稱人生處世之典範,或可借鑑。

周伯通生性單純,心無城府,行事完全照本性,隨心所欲。當其他人修練武功、自創武學是為了能稱霸武林,乃是出於名利心,周伯通勤練武功卻是因為覺得武功好玩,又能消磨時間。他癡迷各式各樣的武術,每當發現有人打出一套他從未看過的武功,他甚至不惜跪地求饒向後輩求教,只為了知道這是什麼武學,其實他當時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聲望和地位,然而,驅使他如此行事的動機,純粹是好奇與求知慾。

周伯通不受禮教束縛,也不爭強鬥狠,他既不為今日憂愁,也不為明日煩惱,更不記往日宿怨。餓了就吃,睏了就睡,無聊就練功。受困桃花島十多年的光陰裡並沒有磨滅他對武術的熱情,反到還因此自創了左右手搏擊術。他全然不受俗世羈絆,心中毫無長幼尊卑有別的概念,與郭靖話語投機便結拜為兄弟,其實當時年紀足當他人的父親,甚至毫無私心的傳授他人畢生所學之武功。後輩將他自創的左右手搏擊術發揚光大擊敗他,他也甘拜下風認輸。在別人面前從不以武林前輩的身分自居,其實他早已身懷絕技,在他身上看不到半點傲氣,他的人生首重玩,任何他覺得好玩的事情都想嘗試,不懂就向人請教。尋思這樣的人生可曾感到憂愁?他既不愁無聊,也不愁稱霸武林,更沒有將自己的人生設限在條條例例的規矩裡。打架打輸了,那就落跑,不然就乾脆跪地求饒,絲毫不為自己的能力感到羞赧。外人看他瘋瘋癲癲,殊不知,他才是武林五絕中活得最逍遙自在的。

當其他人心中有我執,窮盡畢生去追逐在他看來不甚重要的名利,只有他心裡明白,人人都將面臨死亡,在死亡面前,這些東西一點都不重要,他活在當下,不會為了未知的未來煩惱。

不禁自忖,這樣的人生會憂鬱到自殺嗎?顯然不會。我不知道究竟要怎樣的修為,或者世界上有多少人能達到周伯通的境界,金庸筆下的周伯通提供了一個選擇,在這個物質主義大行其道的世界,在一切物慾無法自滿的困窘,在我們服贋於一切的社會價值觀,思維轉轉彎,發現人生其實可以有不同的過法。

每當薛西弗斯將巨石推上山時的心境是哀傷或憤怒?想必兩者都無法支撐薛西弗斯接下來的行動,唯有當外在與精神衝突彼此找到平衡點,消弭了不耐煩,意識遁入空無,進入心中那片柔靜的天地,面對外在的困境也能坦然面對。支撐薛西弗斯繼續行動的乃是平和的心境,在他的行動中找到了能與內心衝突平衡的方式,行動中自成他的天地,樂在其中,因此,我們應當想像薛西弗斯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