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到本名為馬立‧昂利‧貝爾（Marie-Henri Beyle）的法國作家司湯達（Stendhal），1830年完成《紅與黑》後，自詡需至1880年才會有人閱讀，至1935年才會被人理解。他嘗稱「真愛令人想起死亡，且使死亡容易而無懼。」又將戀愛分類為「熱情之戀、趣味之戀、肉體之戀、虛榮之戀」，原以為其墓誌銘中對此當多所發揮吟詠，無奈銘文僅稱此生「寫過，愛過，活過」，堪稱「三過一生」，雖稱平實內斂，卻難掩單調。


類似卻更佳的，是以《The Road Not Taken》一詩膾炙人口的美國詩人
佛洛斯特（Robert Lee Frost）於長詩《今日的教訓》中預定的短短一句：
 「我和這世界有過一次情人的口角。」
 （I had a lover’s quarrel with the world.）

情人爭執，離合悲歡、愛恨交纏，卻始終執著而有情；
評介過他許多作品的Louis Untermeyer就說：
「沒有任何人，不論過去或將來，
 能寫出比這一句更精簡確切的話來形容佛洛斯特的精神了。」

附帶一提，其妻 Elinor Miriam White 較他早逝二十五年而與之合葬，
她的銘文真可謂緣結來生，死生相隨：
 「比翼雙飛，併槳共航。」
 （Together wing to wing and oar to oar.）


美國女詩人、劇作家、兼評論家桃樂絲．派克（Dorothy Parker
1893－1967）雖多次自殺未遂，卻仍顯俏皮淘氣，懂得藉力使力；
還一連找了兩句備用：
 「見諒我的塵埃。」
 （Excuse my dust.）

本句原意客套家中積塵，惟dust亦有遺骸灰燼之意，
隱喻火葬後「塵歸塵、土歸土」的灑脫，頗有莊子之風；
她心臟病逝後火葬的灰燼，散佈於生前擁有，死後轉讓成立的
「全國有色人種協會」（NAACP）特別為她建立的紀念庭院中。

另句更為有趣，脫胎於老美汽車屁股上常掛的搞笑警語牌：
 「如果你能讀到此文，你就離得太近啦。」
 （If you can read this, you’ve come too close.）

「此文」在此當指此「墓誌銘」；離啥太近？不言而喻。


還有一句我也喜歡的車尾警語，頗適用於『落失地』，不知可有捷足：
 「別跟著我，我也迷路了。」
 （Don’t follow me, I’m lost too.）

「lost」在此不論隱喻迷失、喪失、損失、錯失、白費、輸去、失落，
都饒足沉思，至於「跟」到哪裡？可也就甭問啦。


對東方人而言，最耳熟能詳的西方墓誌銘，
大概非英國詩人濟慈 (John Keats) 自撰的莫屬：
 「這裡躺著一個人
  他的名字寫在水上。」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

年華似水，戀戀逝水；如斯逝者，果然不愧浪漫派大師。


終身未嫁、寂寞孤獨、隱居美國麻州艾摩斯特市三十三年，
經年一襲白衫以期接近上帝，致有「艾摩斯特修女」之稱的
英國女詩人愛彌麗‧狄金遜 (Emily Dickinson)，在臨終前夕
寫給表姊妹Louise與Frances Norcross的信中末行有句：
「litter cousins – called back.」
結果她的墓碑就刻上：
 「回話」
 （Called back）

--- 如何「回話」？ 思來還真有些顫慄詭異。

她生前寫了一千七百七十五首詩作，除有七首以匿名發表外，
餘均藏簣自賞；在其中一首中她這樣訴說：
 「… 這是我給世界的書信，
      卻從未回我片紙隻字 …」

她豈能料到死後會成為最偉大的英詩女詩人，
世界給她的「回話」與掌聲，轟天震地且源源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