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8-18 19:37:31小E

《惡女阿楚》第七章

第七章

出生入死喲!何日君再來

誰都看得出來「飛!飛!蒲公英」的提前上檔,趁得是諾門成為媒體寵兒的勢。但其實沒有太多人曉得:諾門在這個戲裡的份量,被做了偷天換日的調整。

名義上,他還是汪芷兒身邊三個男主角之一,但一轉眼,被調換成為其中最「厚臉皮」,最「不討喜」,也最被女主角躲之唯恐不及的一個。

接檔戲難免邊上邊拍的命運,諾門傷後第一次上工,接到所謂updated的腳本,和小八兩個人當場傻眼。

這下子,即便他再秉性憨厚,即便他再涉世未深,也都弄明白:有人不留餘地地,開始惡搞他。

寇經理把這個狀況火速回報經紀公司,在諾門的新聞炒得轟轟烈烈的那一陣子,幾個合夥人都暗爽著,準備數這棵搖錢樹生出來的鈔票,沒想到地球轉的方向不一樣,登時臉色像踩了狗屎的鞋底。辦公室裡亂成一團。

社會上原本就弱肉強食,影劇圈的現實,沒有比其他圈來得更多或更少。這個叫「天衣」的經紀公司,成立不久,資源不厚,三年多來也頂多算是在時尚界站穩了腳,對於格局更大的其他藝能界的投資,既沒經驗,也沒資金。

寇經理跑去陪了幾次笑臉,兩個老闆送名錶,請吃飯,那個董董皮笑肉不笑,嘴巴上講:『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回過頭來馬上忘了:你的事,到底是什麼事?

對於諾門這個始終還把自己當做學生的鄉下孩子,這一切,不管名啊利啊錢啊!其實都是憑空意外多出來的,他當然發覺了週邊的人以他為中心,紛紛擾擾地在做著爭執和抗爭,但,他安份地讀劇本,背台詞,不論角色大小好壞,『把自己做好,總不會有錯』,他仍是坦然而知足的。

『唉!一入江湖歲月摧啊!小鬼,你還當自己是平凡老百姓嗎?這幾章我做了記號,回家做做功課。』殷天正隨手塞過去一套「笑傲江湖」,夾了幾張肯德基炸雞新口味漢堡的折價券,小八替他隨手翻了翻,都是「岳不群」的重頭戲。

這天,鬼娃、蟻旺、跳頭,以及他剛交的,有F罩杯的新女朋友(他們在背後叫她「肉彈花」),拎著亂七八糟的一些肉串、翅膀,到「愛買不買」的門簷底下來烤肉,說是大學的最後一個暑假,趕快抓抓這「年少輕狂高峰期」的尾巴。

諾門小八剛從片場過來,對殷天正殷楚楚講起這幾來的幕後大鬥法。說到委屈處,那個講話速度一快很容易喘不過氣來的小八,連眼淚都差點滾下來。『是他們眼紅說諾門把所有新聞焦點都搶走了,故意這樣整他。』

『人家唱片公司花這麼多錢投資,本來就是要讓汪芷兒從今以後唱片戲劇通吃,你們這是壞了人家的好事。』「肉彈花」的媽年輕時候是秀場豔星,耳濡目染,對演藝環境的生態比別人多一些見識。

『應該也是公司高層在耍手段吧!汪芷兒是甜心教主耶!那樣卡娃伊,她不會參一咖吧?』鬼娃的電腦桌面就是汪芷兒甜到快要化掉的沙龍照,反射動作地要替自己的偶像講講話。

小八一邊把人家烤好的香菇熱狗塞到嘴裡,一邊爆料:『別讓那個小狐狸的外表騙了,我至少三次親耳聽到,她在記者面前說我們家諾門隨地小便,身體有狐臭…』

跳頭聽了大笑:『連這個都編得出來?』一把把諾門抓過來,渾身上下用力聞一聞:『媽的!只有一點我們男子漢大丈夫的性感汗香味,什麼狐臭?不怕,下次有雜誌亂寫,我出面做證,幫你開記者會。』

蟻旺原本就有花癡傾向,趁機吃豆腐,直接靠到諾門肩窩來,鼻孔一掀一掀的:『我也幫你做證。』她還故意眨巴眼睛,做純情狀:『不過,你真的會隨地小便嗎?』

『哇啊!哈哈哈…』大家爆一陣笑,小八卻緊張了:『我們家公子如廁,都是小的負責伺候,絕無此事。』

諾門跟著笑,看這個小助理這樣護著自己,心理感動,捋過來用拳頭揉他的前額:『這個小八,一著急起來,古裝台詞就都出籠了。』

『不過,天公疼憨人,這幾天好幾個合約找上門,我們開始幫諾門談新戲,連唱片公司的大卡都來探風聲,哼,排擠我們儘管來…』小八挺起胸膛,補充說明。

『只是,畢竟是第一個作品,不明不白被動手腳,還是覺得有點可惜罷了。』諾門淡淡地說。

『我有點搞不清楚…』阿楚提出問題:『製作公司的立場是什麼?汪芷兒的老闆能這樣呼風喚雨嗎?』

『現在的一些大製作的戲,很少是戲劇製作單位獨資的,汪芷兒那邊拿了一半以上的資金出來,等於是講話最大聲的幕後老闆囉!』小八做著解釋。

『那電視台呢?他們不講話嗎?沒有表示意見的空間嗎?』阿楚又問。

『嗯…戲拍好以前,製作單位在乎的是賣版權;戲上檔了,電視台在乎的當然就是收視率了,收視率越高,廣告秒數就賣得越多…』

『也就是說,電視台的商機是「廣告」!』阿楚眼睛一亮:『只要廣告的檔數賣得多,比什麼都重要!』

『嚴格說起來,是的。』

殷天正在一旁嘴沒停過,秋刀魚、大草蝦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這時候忽然搖頭晃腦地說:『我老早提醒你們,提防這個周芷若,要知道全天下人為那倚天劍屠龍刀爭奪幾十年,最後可是落在這小妮子手上…』

他瞥一眼阿楚,卻看孫女兒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臭三八,幹嘛瞪著我?要吃蝦開口啊!』

『老傢伙,你來,我們闢室密談。』阿楚起身,用手指比了比後面的倉儲房間。

『咦?什麼精采的,神神秘秘!』老人家吃到興頭,但覺得有大計相商似乎比烤肉更好玩,信手又抓了幾枝肉串和雞翅,也不打算虧待自己的五臟廟。

『你,和你…』阿楚比了比鬼娃和跳頭:『看店。』

『你和你…』比了比諾門和小八:『累得快像沙皮狗,回家睡大頭覺去。』

『妳和妳…』比了比兩個女生:『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剛剛說的這些話,敢說出去半句,殺掉滅口。』

現場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大家都被交待了事,只有那肥肚皮貓「愛理不理」大搖大擺地,一塊兒跟進倉庫去開會了。

這一老一小一貓,開會結果如何?自然是一個謎。

但從那個晚上開始,阿楚和殷天正,冷不防地就會出現在諾門的拍戲現場。

有時候,是阿楚戴個斗笠在外景現場賣香腸,有時候,是殷天正不知怎樣偷了人家放飯的排骨便當,和「愛理不理」躲在樹蔭底下,笑咪咪地吃。

小八預期他們有什麼詭計在蘊釀,對於阿楚每天詢問他隔天的通告,總是一五一十地說。

倒是諾門比較遲鈍些,遠遠看著阿楚這半個女朋友盯著自己演戲,偶爾感到不自在。

這個星期四,外景隊拉到東北角一個叫做龍門的野營場地拍攝。

豔陽高掛,他們在一個相當美麗的巨大吊橋上,拍一場諾門追在汪芷兒背後道歉的戲。

小八覺得或許是自己敏感,但他發誓真地看到「愛理不理」對阿楚眨了眨右眼,阿楚對殷天正吐了吐舌頭,殷天正對「愛理不理」搔了搔屁股…,然後,「愛理不理」放了一個很大聲的響屁,兩人一貓,,就一起都從河邊的蘆葦叢裡跑出來,輕巧無聲地,向拍攝中的吊橋走上去…

小八叫不出這條河的名字,只曉得這是直接入海的一個大海口,平常遊口如織,香蕉艇、泛舟、風帆、拖曳傘…等等水上活動盛行,再加上距離水面幾十公尺的紅色吊橋,壯觀宏偉,是北台灣新崛起的一個遊玩勝地。

製作單位利用出外景的名義,招待了各大媒體記者一起來度假,幾部遊覽車,連人帶攝影機,全部都載來了。

吊橋上原本做了管制,除了工作人員和採訪記者,有遊客要參觀,也只能隔在橋墩底下張望,過過乾癮。

很有江湖味的女導演花蓮,用大聲公喇叭叫囂著如何走味,女主角怎樣入鏡出鏡,諾門在一旁認真記憶著,卻突如其來,聽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哎喲!怎麼這樣漂亮?比電視上好看三萬倍ㄋㄟ…』殷天正一付豬哥相,裝成老花眼,越看越一步步朝著正在大遮陽傘底下補粧的汪芷兒靠近去。

『老先生,你怎麼上來的?這裡人員管制。』有幾個工作助理趕快上去攔阻。

『管制?怎麼有防空警報嗎?打仗了嗎?』殷天正故意左瞧右瞧,大聲嚷叫著問。

『不是打仗,我們在拍戲,老先生…』

殷天正不讓他講完,涎皮賴臉地要靠到汪芷兒身邊去:『沒打仗就好,拍戲不就要有人看嗎?阿爺我一輩子還沒這樣看過明星咧!你看看,這皮膚白裡透紅吶!』

說著說著,一隻汗淋淋的右手乍看像要摸到人家汪芷兒的粉頰上去。

『唉呀!討厭,那麼多汗,臭都臭死了…』汪芷兒嚇一大跳,雙臂齊揮,慌忙退了幾步。「乒啷啷!」碰倒了擺在旁邊的,一個裝著冰櫃的架子。

『哎喲!要死啦!大明星打人啦!』殷天正突然殺豬似地狂叫起來,好像被汪芷兒推得跌了出去,身子一個重心不穩,從吊橋的圍欄翻覆出去,直直向偌高的水面墜落,大家驚呼聲中,還清晰地聽到他喊:『大明星殺人吶!阿爺要淹死啦…』

助理們勸阻殷天正的時候,原本已經吸引了那些在大太陽底下昏昏欲睡的記者們,這下大事發生,一群人連呼帶叫地圍攏過來,攝影機「喀喳喀喳」地響個不停。

諾門目睹一切經過,變起俄頃,一驚非同小可。正也打算跑上前去,阿楚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的背後,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游泳游得好不好?』

『什麼…?』諾門沒聽仔細,一句話才問了半句,猛覺得側腰被推了一把,丈二金鋼都還意會不過來,已經讓阿楚一拖一摔,整個人像跳水選手一樣,頭下腳上地,投到橋下去了。

『救人啊!救我爺爺啊!拜託…』阿楚大哭大叫,把記者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

『是諾門!他跳下去救人啦!快快快,SNG準備…,快快快!』記者亂成一團,臉上表情還真看不出來是是緊張、焦急還是興奮。

橋和水面距離幾十公尺,饒是諾門在海邊長大,水性奇佳,在「砰!」的一聲碰觸水面的那一剎那,還是兜頭痛了一大下,他鎮定下來,到處尋找殷天正的蹤影。

遠遠看到殷天正半個肩膀露在水上,以仰躺的姿勢載浮載沉,靜止不動。

諾門嚇了一跳,生怕他被震暈了過去,手腳拍出水花,急速向他游了過去。

『阿爺,阿爺!有沒有怎…』諾門很快地游近了,所看到的景像,卻更是讓他感到詭異。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來來來…喝完這一杯,再說吧…』殷天正緊閉雙眼,愜意舒服地,就像正在做著日光浴,嘴裡有一句沒一句,在哼鄧麗君的招牌歌。

『阿爺,你沒事嗎?』諾門還是游過去,托住他的身體:『別怕,我帶你上岸去…』

『笨小子…』殷天正用腳在水裡踢了踢他,輕聲罵了一句:『再等等,等記者們都到齊了…』

『是的…』諾門腦筋再不靈光,也全部都明白了。

當天,媒體們的各顯神通搶成一團,那也不必多說了。而當天的電視、第二天的報紙…,諾門「奮不顧身,冒死救人」的英雄事蹟,配上他從水中上來,濕透的白色襯衫下呼之欲出的超規格猛男身材,再一次襲捲所有媒體篇幅。

而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同一個名字的兩次「正面到發光發亮」的新聞,都讓人相信這個諾門註定是『要出生來當國民英雄的』,沒有任何人有一絲一毫「是不是做假?」的懷疑。

誰也不會相信,一個那樣髮蒼蒼眼茫茫,連走路都彎腰成九十度的準人瑞,會是自己從幾十公尺高往底下跳的…

新聞,或許從「來」到「走」很快就一閃而過,但之所以那樣讓人熱愛「炒做」,就在於它的開始、發酵到結束的過程中,有些人的一生,已經前後大不同,有的高高飛揚,有的重重跌下,從此不可能再是一樣了。

這一個簡直就是當著全國媒體的面,血淋淋現場目擊的新聞事件,讓「甜心教主」的面具摔個稀巴爛,在年輕人變得比較不那樣講究內在美的時候,「扶老太太過馬路」至少還是公認要遵守的最後一個好人功課,「把老公公推下水」這肯定是千百年來最不能寬赦的罪名…

而諾門的形象,想要不跟「好人」畫上等號,那當然是絕對不可能的。

「天衣」的老闆,真是閉門家中坐,真地開始翹起二郎腿等著商品代言的廣告合約乖乖送上門。

不到兩個星期,諾門拍了銀行、汽車、保險公司、「福氣啦!」保健飲料…等等十幾個廣告,而他從水裡冒出來,所穿的那件半破的白襯衫,廠商送了一大筆錢上門,卻不需要他去拍任何廣告,直接把那個畫面印成海報,聽說業績像坐直昇機一樣往上飆…

而基於「廣告是電視台命脈」這樣的邏輯,找諾門代言的廠商紛紛在『飛!飛!蒲公英』的時段下託播預算。電視台又怎麼可能允許衣食父母相中的人,在戲裡只會問:『小姐,台北車站怎麼走呢?』

接下來的連續很多天,「愛買不買」的門口,阿楚和殷天正總會看到諾門領著小八,半跑似地趕路,四隻手提著要上戲的衣服鞋子,匆匆要上計程車。

「幹什麼去啊?這樣十萬火急的。」殷天正抬高聲音,朝他喊。

『去片場補戲!』小八喜滋滋地答。

殷天正學人家七年級,回頭和阿楚「GIVE ME FIVE」,對拍一下雙掌,喊了一下YA!嘻嘻嘻地相視而笑,實在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裡頭,那個笑到最後只剩下笑容,不見了臉的貓…

『接招!』諾門搖下車窗,計程車開走前,擲過來一件暗器。

『我接!』阿楚接招,一張舒潔面紙,裹著一個十塊錢銅板,打開一看,上面寫著:『大恩不言謝!貴教任務達成,拜託從此絕跡江湖,不准,不准,不准,再做那樣危險的事。』

居然還噁心巴拉地,在自己的署名上,畫了一顆圓鼓鼓的心,很紅很紅紅很浪漫的那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