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1-19 20:47:47小葉

『第三章 再會』

『第三章 再會』


那一日清晨七點五十分,森野家的寧靜被打破。
隨著一陣仿佛落雷般的巨響,紗織連滾帶爬地沖下樓梯。等候在飯廳的母親滿臉驚奇地看著她。
[早安。樓梯沒被你踩壞吧?]
[啊,大概吧。媽媽早]
[今天是週六,來點吐司怎麼樣?你要夾荷包蛋還是煎蛋?]
[隨便,我趕時間!快點幫我烤麵包嘛,麵包!啊~~!沒時間了!]
[真是的……]
母親拿起咖啡壺。
[從昨天回來起就一直神經兮兮地偷樂——]
[不要念我了嘛!昨天成田留在我耳邊的聲音都被趕出來了!]
[咦,你去探過病了?到成田家?]
[嗯。而且他看上去精神不錯哦]
[是嗎。那前天看見他們從醫院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回來是……]
[那個啊,昨天成田穿的是灰色的毛衣呢,他的頭髮啊……]
[要聽你報告倒是沒什麼,但你不趕時間嗎?]
[趕是要趕啦……你聽我說嘛!]
紗織撒嬌地嚷嚷著。
[先不說這個,你自行車的車胎補好了嗎?坐巴士的話,再不抓緊可要遲到了哦]
[啊呀呀!]
[我上班去了。]玄關處傳來父親的聲音。母親便趕忙跑過去送他出門。失去聽眾的紗織無奈地將視線移至自先前起就打開著的電視螢幕。
“——接下來的報導來自山梨縣鹽山市。一塊巨大的隕石墜落在位於菩提寺內戰國武將武田信玄的陵墓*惠林寺內”
[嗯……?]
“叮”地一聲,兩片吐司從拷麵包機裏彈了出來。電視螢幕上出現了現場畫面,一大早就莫名地精力充沛的主持人,在一旁連續不斷地報導著。墓地中央聚集了大量人群,周圍一片喧嘩。他們身後的地面,已然裂開了一個大坑。
“這個痕跡直徑達二十公尺,洞深達五公尺,是非常大型的隕石造成!根據判斷,隕石是垂直撞擊到信玄公的陵墓。但至今尚未搜尋到任何隕石的碎片……接著,讓我們來採訪一下寺院方面的負責人吧”
紗織邊看電視邊啃著麵包。
(為什麼要特意掉到他老人家的墳上?)
紗織看了看手錶。
[哇!已經那麼晚了,糟糕!]
隨口灌了點咖啡下肚,紗織便叼著麵包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吃完了——]
說著紗織飛快地沖出房間。把手上的吊鈴隨著關門的動作輕輕搖晃,空無一人的餐廳裏只剩下電視機繼續獨自在那兒喋喋不休。
“——在鹽山市市中心有許多人反映他們親眼目睹了這顆隕石墜落時的情景,但氣象局和天文臺在昨夜同一時刻內並為觀測到類似隕石墜落的現象……”


巴士滿載著快要遲到的學生們,終於抵達學校門前的巴士站。蜂擁而下的人群中的一名女生被擠到一旁,踉踉蹌蹌地跌倒在街道的角落。
[很危險的!不要推啊!]
正是紗織。雖然她嗓門已經夠大的了,不過那些想趕在遲到前最後一刻沖進學校的學生們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全都臉色微變地全力奔跑著。
紗織目瞪口呆地跌坐在道路中央,頭型和制服上的緞帶都走了樣,一臉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
[……好過分……]
平時她都是騎車上學(順便一提,松本騎自行車的人非常多,故有[日本的中國]的別稱)。這幾天因為車胎壞了所以一直步行上學。但今天睡了懶覺,時間來不及才匆忙登上剛好經過的巴士。
[森野?]
紗織受驚地坐直身體。剛才的聲音是……
情不自禁地揚起頭向後看去,當認清對方的臉孔時,紗織的臉上“嘭”地竄起紅暈。一個男生正彎下腰,擔心地望著自己。
是成田讓。
(騙——騙人!——)
她驚訝地嘴巴都能裝下拳頭,臉頰變得通紅。
(我今天太幸運了!)
多虧受傷的福,現在能夠如此接近讓。
讓伸出手。
[站得起來嗎?]
讓的手。曾在夢中見過的這手掌,自己真的可以握上去嗎?正在猶豫的時候,反而是讓主動抓起紗織的手。
[來吧!]
紗織被拉了起來,她愣愣地望著讓。
(這只手……再也不洗了……)
[謝謝你昨天來探望我,森野。給你添麻煩了,對不起]
[嗯?啊!沒什麼……]
你不需要道歉,反而是想著“謝謝老天讓成田生病”的我應該說對不起。
紗織笑著開口。
[我什麼忙都沒幫上,倒是成田你,已經不礙事了?可以來上學了?]
[嗯。]
讓露出平日裏的爽朗笑容。
[昨天沒做惡夢,睡得很好。今早也是自己走來學校,已經沒事了]
[太好了!已經痊癒了啊!]
[?痊癒?]
[五月病啊。]
讓不禁腳步踉蹌了一下。
紗織來回四下張望起來。
[啊,話說回來,仰木呢?你們平時不都是一起來的嗎?]
[在睡懶覺吧。那小子,快遲到的時候自會騎摩托過來。我想很快就會到]
紗織盯著讓的側臉看得入神。沿著柵欄的白楊冒出點點眩目新綠。不過,她現在可沒有為這景色感動的餘裕。讓那如玻璃珠一般的清澄眼瞳就在自己眼前。
(啊,好長的睫毛……)
紗織為這小小的發現而欣喜。
鈴聲早以響過,可是讓好像沒有注意到的樣子,對於紗織而言當然怎樣都無所謂。
[?]
讓的目光仿佛注視著非常遙遠的地方。
[怎么了?]
[咦?……啊,抱歉。]
好象在思考什麼事情。
[我想問你一件事,森野選修的是日本史吧?]
[嗯]
[那麼,你應該會知道]
[什麼?]
[那個,關於我夢裏出現的旗幟上的符號。]
[夢?昨天聽仰木提到過,成田最近夢到的……]
[是類似時代劇的夢境。自那以後我思考了很久,說不定可以從那個旗幟的出處找到什麼線索。我想那應該是個類似家紋的東西。]
[什麼樣子的?]
[菱形的……這樣子恐怕說不清楚]
說著,讓從書包內取出筆記本和圓珠筆,在紗織面前試著將那個印記畫出來。
是一個菱形,其內部又被分割成四個小菱形。
[咦?這是……]
[知道嗎?]
[嗯,是武田的家徽,我記得就是這個樣子]
[武田——]
讓不禁向前探出身。
[莫非是那個武田信玄?]
[是啊,如果你看過大河劇就會更熟悉。雖說‘風林火山’的旗幟比較有名,不過有時也會使用這個武田菱]
[武田……嗎?]
(那可是為光聽聞其名諱就連腰也會嚇軟的大人物)
昨天的那個男人——直江——留下的話。
如果夢中出現的旗幟屬於戰國時代的武田一族,那昨天那些武士亡靈也是武田家的舊部麼?若果真如此的話……
(附在我身上的[他],就是武田的人?)
那些武士們乞求著[他]的覺醒,如果他們仍然隸屬于武田,[他]就是武田家的主人?
難道說,是信玄本人……
(……但是,為什麼又……)
[成田?]
讓困惑地抬起頭。
幾名身著藏青色制服的男學生聚攏在校門旁的白牆邊。藏青色的外套和灰色長褲,不是本校的學生。無論是髮型還是氣質都散發出異常可怕的感覺。看上去他們是為了某人而埋伏在此等候。他們圍成一圈抽著煙,其中的一人注意到了讓他們。
[……喂]
男生捅了捅自己的同伴,那些人都轉過身來。
紗織連忙躲到讓的背後。在那群人中,一個臉上貼著橡皮膏的學生走到他們面前。他扯起留有青紫的嘴角,開口了。
[早上好]
讓表情僵硬地回答。
[……早上好。]
盤踞在幾家校門前的這些陌生的學生,就是前天和[他]打架的西高學生。
此時,一輛黑色的GSX250R剛好駛入了距學校200米的加油站內的停車場。高耶輕輕踩下油門將車停靠在牆邊,把機車掛入中擋,熄滅引擎。
高耶脫下頭盔,輕輕地甩了下頭。他保持著跨坐在摩托上的姿勢看了眼時鐘。8:35,也就是說,要遲到了。
[……真是的]
早知如此就先弄點吃的填飽肚子。正當他有些後悔的時候。
[?]
他突然感覺到背後的人息,猛地轉過身去,接著,高耶微微瞪大雙眼。
一名身著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斜後方。
[…………]
高耶目光冰冷地回視著男人的目光。站在眼前的正是昨天在讓的家門口擦身而過的那人。
他慢慢地從車身上跨下。
[你有什麼事?]
高耶低聲問道。
直江沒有回話,只是用伶俐的目光凝視著高耶。
高耶眯起細長清秀的雙眼。
[你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似乎是代替直江的回答一般,高耶頭頂的行道樹的樹枝突然折斷。
[……!……]
高耶反射性地抬起頭。隨後,又立即轉過身面對直江。
男人無言地注視著他。
[!]
高耶驚異地瞪大了眼睛。
咻……
隨著如弦鳴般的聲響,腳邊的碎石向上浮起了10釐米左右。
[什……]
想要出聲,卻哽在喉間。
碎石像是被無形的磁石所吸引,懸浮在兩人之間兩米左右的高度。
直江眉間微微一動。
咻!
(……!)
瞬間,碎石劃破空氣,朝著高耶飛來。
[……嗚……!]
高耶迅速地斜過身體躲避,如箭般的碎石仍飛速掠過他的臉頰,隨後如雨點般落在地上。
他驚慌地看向直江,而對方則環抱起雙臂注視自己,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高耶不禁倒吸口氣。
(這傢伙……究竟……)
[試著使用‘力’,如何?]
直江終於開口。
[接下來我可不會客氣]
碎石再次浮至半空,直江倒映出高耶身影的眼瞳中,彌漫著殺氣。
[去!]
高耶用手腕擋住臉,碎石正向他襲來。
要被擊中了!
然而,碎石並沒有攻擊高耶的身體。
(…………?)
他半睜雙眼一探究竟,只見碎石就在高耶面前數釐米的地方嘎然停止。
(咦——)
隨著“沙拉沙拉”的聲響,那些碎石從空中落下,恢復原狀。
[為什麼,昨天要叫住我?]
與剛才的舉動完全相反,直江的語氣異常冷靜。高耶瞪視著對方小心地堤防著,他低聲說道:
[因為你身上沾著讓的味道]
[…………]
直江微微笑了。
[原來如此。]
[你也是用剛才的戲法,將襲擊讓的武士們擊退的麼?]
[你想知道麼?昨天發生的那些]
[——]
[……那麼,跟我來吧]
[什麼?]
[我有一定要給你看的東西]
[?給我?]
高耶露骨地警戒起來。
[不是……讓嗎?]
[是給你的]
[怎麼回事……]
[跟我來就會明白]
直江優雅地轉過身。
[雖然讓有知道的權利。可你……仰木高耶]
[…………!]
[卻有知道的義務!]
兩人之間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隨我來吧]
[…………]
高耶低聲答道。
[好]


[前幾天真是承蒙你的關照]
六名西高的學生,像是要將兩人包圍似的向他們靠近。
紗織在讓的耳邊小聲問道。
[成田,他們是誰?]
讓輕輕咬住下唇。他很快就猜到這些人出現在這裏的理由。……埋伏在這裏,等待時機回報前日的賜教,同時人數亦有增加。他們似乎自認今次的陣容不會再輸給讓,因而態度越發顯得囂張,一幅遊刃有餘的架勢。西高的人將兩人困在中間,輕浮地調笑起來。
[哦?還帶著女朋友?]
[是不是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讓的額頭不禁滲出汗水。
無論是哪一個都比自己要高大。同時以一敵六,根本沒有勝算……
[怎麼?害怕了?上次的威風跑哪兒去了?]
這些人就在等待某個時機出手。讓面對他們的逼近,下意識地庇護著紗織,環顧四周。
(……怎麼辦)
如果至少有高耶在這裏的話……
[之前的那筆帳,就此做個了斷吧!]
[!]
[這是我們的謝禮!]
糟了……!
對方揮起拳頭沖了過來。讓緊握住手腕上的手鐲。就在此時——!!
[到此為止吧,賤民!]
背後傳來一聲呵斥,令那些學生們一齊回頭看去。讓和沙織也將目光投向那裏。
一名身著雙排扣長外套和牛仔褲的年輕男子就站在那兒。
溫潤光潔的黑髮,還戴著同樣黑色的墨鏡。淺灰色的外套隨意地披在貼身背心之外,一粒紐扣都未扣上。身材纖細而修長,年齡大約在二十……不,稍許再年長些吧。脖頸的肌膚異常地白皙,青年的美貌令人印象深刻。
[幹嘛!小子!]
[你想差一腳嗎!]
青年冷冷地睨視著眼前情緒亢奮的學生,自喉嚨深處發出低沉的笑聲。
[無名小輩。真要打起來,會受傷的]
[你說什麼!]
[少小看人!混蛋!]
面對著朝自己猛衝過來的西高學生,青年那藏在黑色鏡片後的眼瞳深處,閃過一道莫名的光芒。
[竟然敢對這位大人出手,真是自不量力!”
哢噠哢噠哢噠……!
[咿啊啊啊啊!]
隨著像是骨頭碎裂般的聲音響起,西高的人突然慘叫起來。
他們全都重重地摔倒在地,痛苦不已地來回翻滾。
[痛、好痛!痛死了!]
有人緊抓著手臂,有人環住肩膀,還有人屈膝抱著腿,淒慘地在地上哀叫著。讓呆立在一旁,目視他們如此痛苦的慘狀,臉色突然發生了變化。
(骨頭……斷了?)
讓不禁吞下“咕嚕”一聲唾液,下意識地看向那個青年。對方正目光冰冷地注視著眼前這些在地上痛苦掙扎的身影。即便那悲鳴聲慘烈到讓人不忍地捂住耳朵,他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嗚~~~~~~~~!]
[原、原諒我……]
學生們恐懼地表情扭曲,連滾帶爬地離開青年向後方退去。
[嗚哇——!]
其中一人突然彈跳起來撒腿就跑,剩下的那些傢伙們也跟著逃走得無影無蹤。
[軟弱的傢伙]
青年蔑視地輕聲低語。隨即他再次面對著讓的方向。讓表情略顯僵硬,身後則跟著紗織。青年凝視他片刻,慢慢地取下墨鏡。
令人屏息的美貌。
讓驚愕地睜圓雙眼,而青年忽然在他面前跪下單膝。
[……這是……]
[主公]
青年這樣稱呼讓,那嗓音美麗而優雅。
[高阪彈正忠昌信。衷心靜候今日的到來]
[!]
高阪彈正?讓回頭看了眼神後的紗織,方才她好像小聲地重複了青年的名字。隨後他微微回過身,再次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那,那個……]
讓困惑地說道。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但是無論如何請你先抬起頭,這個樣子實在是……]
[……?]
[你難道是昨天那位‘直江先生’的朋友?]
[……直江……?]
青年突然抬起頭,冷不防抓住了讓的左手。
[啊!]
[!……這是!]
讓左手手腕上戴著的正是“護符之腕釧”。青年臉色大變。
[大人被封印了!]
[放開……好痛!]
[請脫下來!快把這東西……]
[放開我!]
“啪”
讓大叫著甩開高阪的手。
[你到底是誰!]
[…………]
高阪冷冷地緊盯著讓片刻,視線凝固在空中的某一點。他死咬著牙關低喃起來。
[那些傢伙們做的好事麼?]
[…………?]
高阪微扯起嘴角,露出淺笑。
(嗚……)
讓背後一陣惡寒。
[快、快要上課了,森野,我們走!]
[嗯?嗯!]
望著遠去的讓和紗織,高阪的嘴唇邊浮現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成田,那個人還在……]
第二、第三堂課之間的休息時間裏,校舍內充斥著學生們的喧嘩聲。沙織站在三樓走廊的窗戶旁,自可以眺望到遠處青色的北阿爾卑斯山的位置,向下望著校門口說道。
[…………]
讓也凝視著那個方向。
[那個人到底是誰?說是叫高阪什麼的……]
[就是這個!]
沙織對著身旁的讓叫喊起來。
[那個人剛才說他的名字叫高阪彈正忠昌信!]
[彈正……啊,他的確是這麼說的……你知道?]
[高阪彈正,是武田二十四武將之一哦。文武雙全,深受武田的信任。還是武田一族裏首屈一指的美男子!雖然他原本出身自鄉士(譯注:取得武士資格的農民),但因其才能獲得信玄的認可,深受重用。可即使如此,為什麼那個人會自稱是高阪彈正?]
讓屏息佇立在原地。
[而且,早晨我在新聞裏看到,武田信玄的陵墓被隕石擊中]
[隕石?]
[嗯。成田的夢裏好象也出現過武田菱……真奇怪啊,這有什麼關聯麼?]
沙織抬起頭看著讓。
[說起來,剛才那個人叫成田作‘主公’,那可是對主君的稱呼、也就是信玄的尊稱。為什麼成田是信玄?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因為“他”的關係嗎?)
讓俯視著佇立在校門口的高阪。
翠綠的白楊樹的陰影下,高阪靜靜地抬頭注視著他們。
五月的暖風吹拂過走廊。讓用右手緊護著手鐲。即使被封印後就未再現身,然而“他”的確就在自己體內。
“絕對不可以脫下來”
讓用力地握緊右手。
風輕輕吹過。
樹木像是察覺到何種異變似的,不安地沙沙作響,久久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