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紀很輕的時候，聽過一則真人真事。有一女兒，因為早晨時分母親煎了一個荷包蛋，希望給工作的女兒添加營養，女兒說是減肥中，忌口不吃，母親嘮叨幾句，怎奈女兒竟然摔門負氣衝撞離家。雖然，在騎車去上班途中的女兒，越想越不應該，母親也覺得何苦為小事勉強。可是，那天女兒並沒能夠再回家，跟母親說「對不起」或是「謝謝」。母親也不再需要多費心煎任何荷包蛋。因為，就在路上，女兒被一輛莽撞卡車，從身上輾過，當場慘死輪下。

有一位照相機廠家，經營者是一位熱愛台灣的德國人，隻身在台許多年，也在台灣成家立業。二十年前，初次遇見時，對我這種嬌小的女生，覺得像是洋娃娃一般，疼愛有加。有一回業務談完，他突然在電話那端問起：「You miss me lately？ 」口氣像極了父親對女兒的愛憐，懵懂無知如我，順口回應說：「No……」「真的？氣死了……」我們哈哈大笑，掛上電話前，我還提醒他不要忘記吃心臟病的藥，他說：「Sure, I will…」「Good Boy…」「I will ring you couple days later, ok?…」兩天後，打電話來的是他的秘書「今天早上董事長突然心肌梗塞在醫院過世了。」整整二十年，我仍舊深陷懊惱痛苦中，怨恨當年任性與不懂事，不肯討老人歡心，空留一句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在心頭纏繞糾葛。

上週一位從未謀面的親戚，不到半百驟然往生，也是心肌梗塞，中年喪偶的妻子痛苦萬分，年幼的一對兒女頓失柱樑，一家人強作剛強樣，卻在蒼白的雙頰透露出百般不捨與萬千惶恐，看了教人心疼。坐在往返高雄的小飛機上，心情五味雜陳，對上帝的「安排」不解又埋怨。在追思禮拜會上，上帝的愛與悼念著眼淚一樣滿滿，無奈人處處顯現無知，不能立即體會明白上天用意，或是人真的頑強，不肯就此屈服，不願面對不堪的景象，只能做最無力的抵抗。

古話說的好「不記隔夜仇…」聖經教導的更美「…不含怒到日落…」一九九二那年，還很年輕的小舅，因著血癌過世，親身經歷幾十位醫護人員，以及更多環繞病房門口的親朋好友，搶救的搶救，祈禱的祈禱，可憐非常疼愛小孩的小舅，終究無力對抗死神強勁的拉扯，任憑我們怎樣努力都挽回不了。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母親跌坐病床邊緣，兩腳懸空，兩手支撐住她肥胖的身體，因為熬夜守候發黑的臉，痛苦的扭曲成一團，從喉間發出的低聲哀嚎，是人世間最殘酷的經歷之一。在那當頭，我感覺死神又一次得勝的得意模樣，藐視週遭每一位哭斷肝腸的親人，那般感覺叫人哆嗦。辦完小舅喪事後，母親心痛不捨難消，回到台北，自己心情也無法恢復。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母親「媽媽，我非常愛您，您好好活著……」

就從那天開始，一九九二年直到母親一九九五年過世為止，我沒有間斷過一天給母親打電話。

來不及給想著的人做一次探訪？來不及給念著的人打通電話？一生中，有太多來不及說出口或是來不及做的事，來不及表態而錯失良機或是良人的是上帝特別眷顧美意巧安排。如果是天人永訣，空留遺恨，從此懊惱病毒無情地咀嚼全身，終其餘生都盡受煎熬，悔不當初的，那才當屬人間煉獄。

人們膚淺，永遠不會了解太陽為何還是從東邊在一定的時間升上，時間仍然無聲無息分秒地消逝，日復一日歲月不斷地過，它沒有妥協也不需要討論，不會因為有某人意見與自己相左、某位偉人誕生、某件重大醜聞而稍稍停頓，更不可能因為自己的痛苦衍生同情，讓時光歲月稍作停留。

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不停，字字呈現在電腦螢幕，一時心頭一震，前天才與外子意見不合惡言相向，彼此劍拔弩張擺出一副「酷斯拉」張牙列嘴模樣，昨晚還「風光首映」一齣翹家失蹤記，至今心裡還怒氣未消，預備維持相應不理，長期抗戰到底，不能全台「倒夫」響應，至少也要「有人下台」。啊，不用啦，沒有這樣嚴重的……唉，算了，誰叫自己是人家的「家後」，乖乖就範吧，別亂了……

您呢？您有來不及的事……？

記於2006/10/04 02:59p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