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者的記憶法
作者: 金英夏
原文作者: 김영하
譯者: 盧鴻金
繪者: 楊忠銘
出版社:漫遊者文化
去圖書館的樂趣在於: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碰到什麼書。
我生活上活動的範圍有三間圖書館,其中兩間是新的圖書館,館裡窗明几淨,書也整齊放好,按照號碼的,所以找書很容易,也可以很快找到自己搜尋的書。
但我卻偏愛舊的那一間圖書館,每每我這樣說,聊天的媽媽們都不可置信。我說我喜歡遇到驚喜的感覺。我常常在不應該的位置上發現特別的書,讓我多很多趣味。我知道這番言論對圖書館可能不是稱讚,但我就是喜歡。
就像這次,我在應用科學類別找到這本書《殺人者的記憶法》,我笑了,這可不是在教怎麼記憶的書喔。即使書碼標示是正確的還是會走錯櫃啊!
先是認識電影,才看到這本書。電影有點驚悚、複雜,意圖使人混淆。但書很單純,讓人可以再三回味咀嚼文字與前後劇情,很有意思。
主角是一個天才型連續殺人犯,在連續殺人三十年後決定退隱,然後和養女一起生活二十年,七十歲被診斷出阿茲海默症,記憶會逐漸消失。他為了幫助自己記住什麼,於是開始寫日記,但日記內容是很簡單的,就是提醒自己每天遇到的事情還有一些突然福至心靈的回想,由於有很多關於殺人的回憶,所以他總是隨身帶著日記,以免被別人發現。
他對自己殺人的手法自豪,因為從來沒有被警察破獲過任何一件案子,猶如錦衣夜行般,當有警大的實習生到他家調查近來的案件,他興奮得不得了,好想高談闊論第一次殺人到最後一次殺人的種種經歷,但他忍住了。他後來因為殺人事件被捕,還是自己報的警,他完全不記得是自己所為,那樣的困惑和質疑,充斥著書的後半,他對記憶的疑惑已經越來越強烈,讓我們可以感受到阿茲海默症對生活對個人的影響,很無力,很懸宕,很想多知道些自己的記憶,卻不可得。
書開頭有一段醫生的診斷,只要按時吃藥,就能減緩惡化的速度。書的後段,主角自嘲:
要吃藥才能延緩認知能裡的減退,但我卻經常忘記應該吃藥,那真是令我困窘。我在月曆上畫上紅點,提醒自己要吃藥,但偶爾會忘記那個點是甚麼意思,只是呆呆地站在月曆前好一會兒。
我記得很久已聽過一個很無趣的笑話。因為突然停電,父親叫兒子去把蠟燭拿來。
「爸,太暗了,我找不到蠟燭。」
「你這個傻瓜,把燈打開不就行了?」
我和藥的關係就是如此。想吃藥的話,一定需要記憶力,因為沒有,所以沒辦法吃藥。
從一開始我們跟著主角的思緒,認真地分辨著生活和回憶,漸漸地,有些小小的差異與疑惑也重複出現強調主角的記憶不可靠,例如家中的狗,一開始主角以為是隔壁鄰居的狗,一直跑到家裡來趕也趕不走,後來,女兒告訴他是家裡的狗,他還非常驚訝;中間他找不到狗問女兒,女兒卻說家裡沒養狗;實習生來家中時看到那隻狗問他,他卻說是最近從沒看過的東西老是進進出出。後來他被逮捕後也對電視中報導的自己產生懷疑,還問警察有狗嗎?很多混亂在書中反覆攪和,讓讀者也陷入似是而非對記憶的懷疑。
再後來主角病情加重,文中敘述的讓讀者也陷入迷亂,一方面水落石出真相越來越明,一方面對於主角的意識也越來越不清,記憶盡失,漸漸的變得渺小然後消失。
這個社會很多失智的患者,前一陣子,我先生工作上認識的一個八十多歲老奶奶的家人在臉書上發出協尋,老奶奶某天騎車出門就沒回來了,家人們說奶奶有失智症,她每天都只做重複同樣的事,但那天騎車出門後在該回來的時間卻沒看到她回家,沿路口調閱監視器才知道她的路線那天跟平常的略有不同,然後就失蹤了。尋了兩天,剛好有看過臉書協尋啟示的陌生人在很遠的地方看到奶奶,略有懷疑的拍了照回傳臉書問家人,沒想到就是奶奶,才結束這一場煎熬。因為與奶奶和奶奶的家人有幾面之緣,所以在家人敘述的路線上也留意很多,但沒想到的是,奶奶竟出現在另一區,可見奶奶是一直不斷騎著腳踏車,兩天,是怎麼吃怎麼睡的呢?想到就令人心疼。
但是,她本人會有記憶嗎?會有那些慌亂恐懼的記憶嗎?為什麼在那裡?要怎麼求救?肚子餓怎麼辦?一個成年人處理事情的思考,她還有嗎?失智變成一道牆,我們站在外面,總是看不見裡面的世界。這就是這本書吸引我反覆閱讀的原因,作者帶我們走進了牆內。
閱讀節錄:
P6我最後一次殺人已是在二十五年前,不,是二十六年前吧?反正就約莫是那時候的事。直到那時為止,促使我殺人的原因並非人們經常想到地殺人衝動、變態性慾等這些東西,而是「惋惜」、還可以成就更完美快感的希望。在埋下死者的時候,我總是重複說著:
下次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我之所以停止殺人,正是那點希望消失所致。
P11 一星期後,我做了甚麼認知檢查。醫生問,我回答。問題雖然簡單,但是回答卻很困難,感覺就像把手放進水槽裡,去撈怎麼也撈不到的魚一樣。現在的總統是誰?今年是哪一年?請你說說看剛才聽到的三個單字;17加5是多少?我確定我知道答案,可是卻想不起來。知道,卻又不知道,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
P48 您想想看裝在貨物的火車不知道鐵軌已經中斷,仍然繼續繼續的狀況。最後會怎麼樣?火車和貨物在鐵軌中斷的地點會一直堆積,對吧?到最後會亂成一團吧?老伯,這就是您的腦裡正在進行的事。
P55 村裡有人只要喝了酒,就會把酒席上發生的事情全部忘記。死亡也許是一杯能遺忘生命這個無聊酒席的毒酒。
P67 如果仔細看深淵太久,深淵就會看著你。 尼采
P75 醫生曾對我說,老年痴呆症的病患在同時進行幾件事情的時候,會遭遇困難。如果將茶壺放在瓦斯爐上,然後去做別的事情的話,十之八九會把茶壺燒壞。而即便是一邊洗衣服,一邊洗碗的簡單事情,也會有困難。他說女人失憶後首先會無法做菜。真令人意外,做菜反而勢必於同時計畫、處理幾件事情的工作。
「把一切單純化是最好,而且必須養成一次只做一件事情的習慣。」
P104 我在書架上發現了不錯的詩,大為讚嘆,一讀再讀,想把他背下來。後來才知道那是我寫的詩。
P124我沒有任何優點,只有一件事情是我能做好的,但性質卻無法向任何人炫耀。究竟有多少人帶著不能向任何人訴說的自豪進到墳墓裡去?
P148警察仔細調查我家周邊。基因檢驗,惡魔等單詞開始出現。我把刑警叫來,跟他們說,不要再挖院子了,去挖挖看竹林。刑警一臉緊張,立刻跑了出去。從那時候起,電視開始出現我的竹林。無論何時都讓我聽到悅耳歌聲的竹林。
「這裡簡直就是公墓啊,公墓。」
看著包著防水布的遺骸一具具從山上搬運下來,一個村民如此說道。
無法理解的事情無止境地持續著。相似的情況中,相似的事情持續反覆。我無法集中精神。我再也記不得任何事情。這裡沒有筆、沒有錄音機,好像都被搶走了。我好不容易才拿到一支粉筆,在牆壁上記錄每天發生的事情。有時覺得做這些又有何用?所有事情都雜亂無章。
P154 「那有狗嗎?我是說黃狗。」
有一天,我向刑警如此問道。
「狗?啊!那隻狗。狗是存在的,不就是那隻狗挖掘的院子?」
黃狗曾經存在過,這讓我多少有點安心。
「那隻狗現在怎麼了?主人們都成這樣子了。」
「主人們?老伯,您是單身呢!喂,那條狗現在怎麼樣了?那條雜種狗。」
進來送文件的年輕警察回答道:
「因為是沒有主人的雜種狗,村民好像說要把牠抓來吃掉。里長說如果把吃了人肉的狗抓來吃的話,那他們會變成甚麼?於是把那條狗給放了,也沒有人收養。現在可能變成野狗了吧?」
P155 我聽到電視裡在談論恩熙。
「平時盡心盡力地照顧癡呆症老人,金恩熙的死亡讓同事掩飾不住內心的悲傷。」
那我和恩熙交談過的那麼多內容又是甚麼?難道都是我腦袋裡編造出來的嗎?不可能。想像怎麼可能比現在經歷的現實還要更清楚呢?
P156 「找到很多遺骸了嗎?」
刑警點點頭。
「我拜託你一件事情。很久以前,我把在市內文化中心工作的女人和她丈夫給殺了。你可不可以去調查一下他們是不是有孩子?」
刑警答應了。他們好像再也不敵視我。有時我還感覺他們很尊重我。甚至
,他們好像還把我當成勇敢的內部舉報者似的。幾天以後,刑警來找我,說道:
「他們有一個三歲大的女兒,和父親一起被殺死的。用的是鈍器。」
刑警翻閱文件後微微一笑。
「這真是很有意思的巧合。當時死去的孩子的名字也是恩熙。」
突然間,我覺得我輸了。可是我輸給誰?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我輸了。
P157他們不知道,我現在正在接受處罰。神已經決定要對我進行何種處罰,我已走進遺忘之中。
我死了以後,會不會變成殭屍?不,我是不是已經變成殭屍?
一個男人來見我。他說自己是記者,想了解「惡」是甚麼?他的迂腐讓我覺得好笑,我問他:
「你為什麼想了解惡是甚麼?」
「要知道才能避開啊!」
我回答道:
「如果能知道,那就不是惡了。你去禱告吧!求神能讓惡避開你。
我對滿臉失望神情的他加上一句:
「可怕的不是惡,而是時間。因為沒有人能夠贏過它。」
P160 第一次見面的男子坐在我跟前。他的面孔猙獰,所以我有點害怕。他追問我:
「你是不是假裝得到老年癡呆症?像要躲避處罰。」
「我沒得老年痴呆症。我只是經常忘東忘西。」
我回答道。
「剛開始你不是聲稱自己得了老年癡呆症?」
「我?我不記得了。我沒得老年癡呆症,只是有點累而已。不,不是有點,是真的很累。」
他搖搖頭,指著紙張問道:
「你為什麼殺了金恩熙?動機是甚麼?」
「我?什麼時候?把誰殺了?」
他不斷說著我無法理解的事情。我因為疲倦,越來越無法支撐我的身體。我向他低頭,然後求他。如果我做錯了甚麼事,請一定原諒我。
我連睜開眼睛都很困難,完全無法估算現在幾點。是早晨還是晚上?
我幾乎聽不懂人們說的話。
P162 我悠悠地漂浮在溫水裡,安靜而平穩。我是誰?這是哪裡?微風從空中吹來,我不停地在那裡游著,而無論再怎麼游也無法脫離這裡。這個沒有聲音、沒有震動的世界漸漸變小,不斷地變小,然後變成一個小點,變成宇宙的灰塵,不,連灰塵也於焉消失。
後記:打完閱讀節錄把書還給圖書館,隔天,圖書館打電話給我說,書明顯毀損,有嚴重水漬,還有書寫痕跡,要我賠償。我驚訝萬分,其實我自認是一個愛書人,不論是借來的書還是自己的,我連折都捨不得,就算是抄寫節錄也是先貼上標籤貼,有時候書很破也會套上自製書套再閱讀,以免書整個分屍。先說在書上寫字根本是不可能;水漬的部分我充滿疑惑,一定是哪裡出了錯,想想,水漬應該是還書箱的問題,因為還書的那天沒下雨,不可能沾到水。真是悔恨啊,那天不該為了趕科博館的表演而貪圖方便讓孩子幫我投還書箱,應該按照平常規規矩矩拿到櫃台還啊!MD!
上一篇:他會在遺忘書之墓等我們嗎?
下一篇:狼來了
還有一個後續很好笑,隔兩天我帶著新書去圖書館賠償,館員翻了一下新書檢查,又斥責我在書上寫字。我一整個莫名其妙靠近一看,他們把作者的簽名當成是我寫的字,真是哭笑不得。我請他們把舊書拿來比對,兩本書都有一樣的簽名,他們才發現那是印刷的簽名,一臉尷尬,差點又冤了我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