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18 20:45:53盈盈

訣別



  

   妳總愛笑我老,從二十五歲起,每年過年都得被妳調侃一次:「Katty,妳好老了喔!」

  一直到那年,邁入沉重三十,而妳依然在二十年華時,我忍不住抱怨了:「ㄟ,等妳老了就知道,這樣被嘲笑其實很傷耶,又不是我自己願意老的。」 說完,我真的開始認真等妳老,前兩年還告訴孩子:「耶!小惠阿姨快要四十了,很快她就會知道我的感受了。」

 

  可妳,妳看妳,好詐! 躺在那裡不動,讓年紀停在那裡,永遠不會知道走在前頭的我,多怕老、多怕被提醒年紀。妳這樣賴在原地,害我不管走多遠都得轉頭看妳,回首一回,痛一回。

 

  在妳耳邊輕聲說著從前和現在,說當年我們如何初遇;說那個苦追不到的男孩;說妳在舞蹈社創下的豐功偉績;說現在,小惠,妳好了不起,以這般極大的苦痛與無奈讓我明白:生活的苦悶別抱怨,能動能吃、每天睡醒能起床,已經是很大的福分了。

 

  妳好努力,小惠,看得出來妳非常努力在與身體裡到處流竄的癌細胞抗戰,實踐著我上次來時對妳的要求。 總是這樣,這麼多年抗癌歷程中,不管多難、多不願,妳都乖乖聽乖乖做。我不懂,老天爺到底還有哪裡不滿意?把一個傑出會計師、一個開朗善良盡責的賢妻良母折騰成這個樣子,祂到底鬧夠了沒?

 

  那個護士小姐說妳不會醒來了,說妳每天注射的嗎啡,已經讓妳意識模糊,聽不到我說話。這我是不會相信的,妳眼角滲出又回流又再滲出的那顆淚珠就是證明。那麼小惠,再聽一次話:躺在那裡不能動就唸佛號吧,唸到阿彌佗佛派人來接,或妳親爹親娘尋來,就趕緊跟他們走吧。 這世界我們一個人空手來,不要有什麼放不下拋不開。如果脫得掉這讓妳痛卻不聽妳使喚的身軀,就撒手吧,我好捨不得妳這樣痛,好捨不得。 阿國傻了嗎?怎麼會答應讓妳躺在這裡,連護士幫忙翻身都翻到肩膀骨折,脖子一個孔,頸後三條管,呼吸竟然用這麼醜陋的透明管! 依妳的個性,如果能開口抗議,絕計不肯這般任人擺弄的,我知道!

 

  孩子們我會幫妳關照著,他們和我,還有妳這輩子真情相交的摯友們,大家都不會忘記妳,永遠忘不了。去吧,哪天我的時辰到了,記得來接我,咱們天上敘舊。

 

  小惠,朋友們都說我五音不全,每次唱歌就嚇到人,但是將就將就吧,我唱催眠曲給妳聽,但願妳睡著,安穩的,就這樣睡下去。

 

 

 

。。。。。。

 

 

  當我這樣用鍵盤與遠在台中的學妹訣別時,心裡躁悶難當,這股從起床一直盤旋在心頭的不安與悲傷,讓我感覺到,昏迷兩個月的學妹真的要走了。 下午三點,心頭實在不安,沒來由的想哭,終於鼓氣勇氣打電話給學妹的先生阿國。果然,學妹剛嚥氣。 阿國說小惠臨終前哭了,是她昏迷兩個月來第一次哭。我很訝異,因為得知病情後,兩次彎身在病榻前與小惠說話,她的淚水明明都晶瑩湧出。

 

  趕赴台中,夜半回程的漆黑路上赫然發現,我的嚎啕大哭不是悼念死亡,而是為自己悲傷。 我很驚恐的覺醒到,今後再也不會有人三不五時打電話問我過得好不好;再也不會有人挺身為我討公道,再也不會有人靜靜聽我說那些不欲為他人知的委曲,甚至,再也沒有人管我老不老了。

 

  學妹停駐在今天,註定我今後人生旅程上的孤單與無盡思念。 那個電話號碼,再也轉接不到小惠溫柔存在的地方,我也未必有另一個二十年,能再尋得知己。

 

  勸她離去,卻萬般捨不得她離去。從台中到台南的天空裡,沒有一絲一毫小惠的呼吸,不知所措,寂寞漫天襲來...

 

 。。。 。。。。。  。。。 。 。。。 。。。  。   。

99/11/16 摯友小惠長眠於中國醫藥學院附屬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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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藏雲 2010-11-22 14:50:17

知己難尋
盈盈好重感情
小蕙能結交妳這位朋友
會瞑目的

紅袖藏雲 2010-11-21 01:03:26

這條路是每個生命最終之途
盈盈敬請節哀
小蕙在天之靈會相當安慰
她沒有白交妳這位好朋友

版主回應
唉...
在小惠離去之前,
我總以為節哀是很容易的事。

不知道為什麼,其實每天照樣過日子,
但有些甚麼,一有縫隙就襲上心頭,
我正在釐清,
也許釐清之後,就會沒事...

很多謝紅袖妹子。
2010-11-21 18:22: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