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若權

【留住愛情，在左岸】


新世紀來臨前的秋冬交替
獨自一個人，離開台北，重返巴黎。


這是準備了好久、好久的旅行。
開始計劃行程時，我的世界還來不及出現你。

於是，啟程的時候，你輕淺的微笑，是我沉重的行李。

揮別的夜裡，你沒有說太多。
此後，我的白天，是你的黑夜。
在機場掛上電話的那一刻，我對未來依然沒有握。
誰知道，沒有預演過的思念卻從此才正要開始。
而我，也因此更加確信自己深深愛你。

愛情，是兩個人之間最深奧的相對論。

當你不信任我時，其實是你在懷疑自己。
當我想離開你時，其實是你不想繼續。
當你渴望重聚時，其實是我害怕分離。


護照和登機證先後被輸入讀碼機，數位的科技，
解讀不出你我之間的千言萬語。
如果詩人李商隱懂得使用WAP手機，
他寫給妻子的情詩《夜雨寄北》應該會成為此刻最即時的短訊：


問君歸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
　卻話巴山夜雨時。


一直沒有辦法用最有效的方式對你坦承深刻的愛戀，
是因為你向來認為把「我愛你」三個字放在嘴邊是一種膚淺。
雖然用盡言語，也無法證明真愛的存在。
擁有，而不佔有，會不會是愛的另一種境界？


我不知道。


誠如我在幾年前最後一次離開巴黎的清晨，天空下著雨。


我對自己說：「回去吧！不要再來了。」因為愛得太深，而不得不離開。


這樣的感情，誰能夠懂？去而復返的我，始終在深愛中面臨離開的抉擇。


世紀末最後一個聖誕節前夕，H去選購禮物，
送給已經決定將要分手的愛人。
朋友們都取笑他：「都決定要拋棄人家了，
還那麼用心選禮物，不怕對方覺得你假惺惺嗎？」



「愛情，最好的結局，並不一定是相聚。」H說。



分離，也是一種幸福的可能。
熬過刻骨銘心的痛苦，歷經生離死別的酸楚，
對愛的澈悟，是上天賞賜的禮物。

當我必須要暫時離開的時候，
甜美的記憶收容了我的眼淚。
你的笑容，一直停留在我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

等待，成為天地間最純粹的無邪。



這些日子以來，我嚐過無數等待的滋味。
等到後來，我才知道它的滋味無所謂苦澀與甘美，
這一切都是相愛必經的歲月。


從前，一個人的時候，我並不感覺寂寞；
直到愛上你以後，每當無法即時擁抱你的那一刻，
我才深深地了解什麼叫做孤獨。



而你，竟是不屬於我的。


我們都太成熟，成熟到彼此都知道：
愛情，不是單純讓對方屬於自己的過程。
我們必須學會在這個過程中，發現自己。


無論愛得再深、再久，相愛的兩個人終究會面對分離，
在生命的某個路口。


我們，是否因此而更懂得珍惜？


如果，盡了一切的努力，無法留住你。
那麼，請容我留住我們之間曾經賴以為生的愛情。
假使我有晚年，那將是唯一能夠讓風中的燭火不滅的、僅有的可能。


不知不覺，我走到愛情的左岸，
隔著時光和記憶，與對面的你，遙遙相望。


是因為這一段長長的距離，
讓我重新看清楚自己、看清楚你、
看清楚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愛情，
原來是一種必須容許的模糊。


我醒在你熟睡的世界裡，
聽著你的心跳，望著你的面容，
疼著你的過往，想著你的未來。


在你的未來裡，
我看見自己從熟悉的小徑邊悄悄走過，
帶著你輕淺的微笑。
正如同我們相識的那個傍晚，
攜手走過小小的山丘。


而你輕淺的微笑，一直是我沉重的行李。
背負著它，千山萬水。

一見鍾情，是生命最美的停格。
但相聚與分離，仍在演出人生的舞台上繼續。

和你廝守的片刻，我寧願遺棄整個世界。

與你分離的時候，我重新擁有整個世界。

然後，在寂寞的日日夜夜，在孤單的分分秒秒，

用思念將整個世界送給你，掏空自己。



且讓我把僅有的愛情，留在左岸。
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分離，
我將失去你，至少還可以回到左岸，
用一杯咖啡，溫暖彼此的記憶。



我們愛得再深，
還是有一些無法透過言語溝通來分享的情緒，
只能留給心靈去慢慢體會。真愛無從描繪，但願你能了解--


只有最寂寞的人，
才有機會看到最廣闊的天空。
當我離開你愈遠，才發現我和你的心，
如此地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