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說一個故事。

那一年，他把我帶到那裡。他每天跟我在一起，逗我說話逗我笑，呵我、寵我。他很愛我，我知道。我也愛他的，我記得。雖然我們之間相隔著一根根透著銹氣的鐵枝，雖然他把我包裹起來，雖然我失去了自由，但我們快樂。

他帶著疲倦回來，帶著笑容看我。他喜歡跟我說話，更喜歡聽我說話：他說過，那是最美麗的聲音。他總告訴著我外面的世界，好的、壞的，晴天、雨天，春夏秋冬。那是個很美好很美好的回憶，裡面有個很美好很美好的地方，就在我沒到臨過的現場。他每天的說，我每天的聽，從花開到花落，從日落到日升，像個遙遠又傳奇的傳說。那時候，他是我的全部。

我看過他哭，哀哀的瑟縮起來；也見過他笑，在深鎖且帶著皺紋的眉宇間綻放。一切一切，都來自外面的世界。他教過我一首歌：「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這是我第一首學會的歌。他說過，那是最美麗的聲音。後來，我當然學會更多更多的歌，唱得也比當天的動聽更多、更多。像十年前，他也這麼說過：將來，一定有很多人喜歡聽你唱的歌。

我問：「他們在那裡？」

他說：「在窗外的世界。」

他一天一天的告訴我窗外的事情，酸甜苦辣。那個我嚮往的地方，慢慢地，積得好大好大。他的眼神沒有變、他的聲音沒有變，就是那一根根的鐵枝都沒變。只是我和窗變得愈來愈近，和他，愈來愈遠。

最後，我走了，離開了他。

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遊歷了他說過的地方、看過了他提及的事情。哭的、笑的。捱過餓抵過冷，飛上了枝頭，成為他說過的、萬人喜愛的聲音。我在人語聲中放聲高歌，高高在上，熱烈地享受著他們的渴求。沒有誰能把我留下，像那一年的他。當然，我是應該把他忘記的了，而他也應該忘記了我吧。因為有些東西，是注定要被遺忘的。

只是後來，我又回到那個窗邊。偶爾間。遠遠地看見他，也看見了另一個自己。他已走不動了，他不再像從前那麼愛說話，也不再看著那一根根的鐵枝，和後面的影子。屋裡傳來一陣陣微弱的呼吸，和同樣微弱的歌聲。不是他的，我認得。忘不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我應該哭的，可惜我不能。他懷著很失落很舊的眼神略過我，在觸碰的一瞬把瞳孔化開。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因為我在他睡著的一刻轉身離開。

窗外是他從前最討厭的梅雨天，空氣有著厚厚的張力。外面有很多人等著我，我的歌聲、我的故事。這許年來，我在他們在私語間聽見自己沒腳的形象，可他們卻還是圍擁著我。但今天，我不想唱歌了，只想說一個故事；一個他們不愛聽也聽不懂，當然更不是對他們說的故事。大概，有些東西是註定不被遺忘的。精彩的、無奈的。「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他好像永遠地哼著這一句，漸漸褪色。很累。就在我於窗邊轉身的那一剎那，從前的裡面，忽然被我渴望了。



**僅給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