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5-17 22:05:54何必生

艾未未在哪?


Adrian Searle衛報,五月九日

當我動筆的同時,艾未未已經消失三十七天了。四月三日他在北京被中國的公安逮捕,那時他正要飛往香港展開一連串的預定行程,從此之後他音訊全無。他沒有聯絡他的律師(他的律師在他被捕後也消失了五天),他的家人即使多方探尋,也不知道他的去處。

另一個問題,艾未未是誰?他除了是藝術家外,也是建築師、設計師、行動份子、反傳統者、部落客,有時還是骨董商,還很會玩二十一點。如果中國當局逮捕他的理由是可信的,這位創意十足且複雜難測的男子同時犯了重婚罪、逃漏稅、散佈色情資訊和──讓人發噱──剽竊他人作品。

沒有任何確切的消息知道艾未未的現狀,只有流言,包括未經證實且駭人聽聞的圖片報導,來源是一位看不下去的新華社記者以化名所寫的內容,稱艾未未遭到刑求,並可能承認加諸於他的罪行。同時,他的作品正運往倫敦、紐約和瑞士等地。這星期在倫敦會有兩檔他的展覽,他的「十二生肖頭像」將在星期三於薩默賽特宮(Somerset House)中庭揭幕,這是圓明園大水法銅塑原件的放大複製品,原始設計者是耶穌會教士郎世寧(1688-1766)。圓明園是乾隆皇的避暑花園,一八六零年,此園被英法聯軍洗劫,頭像也被搶走。有兩件後來在聖羅蘭之手,中共曾試圖買回。風水輪流轉,艾未未在倫敦的第二場展出立體和影像作品,將在星期四於里森畫廊(Lisson Gallery)開幕。

於此同時,德國、美國、英國等政府紛紛抗議,以及許多其他的請願抗議活動,和「釋放艾未未」網站,讓這些消息匯聚成流。有位香港女子在市內大樓噴漆「誰在害怕艾未未?」,被當局嚴厲搜捕。泰特現代美術館(Tate Modern)在建築外有著寫著「釋放艾未未」的巨大文字。Anish Kapoor(印度裔英國藝術家)的「遺址展覽」也對艾未未致敬,此展在星期三於巴黎大皇宮開幕。在短暫的沉默後,喧鬧的示威開始湧現。魯西迪(Salman Rushdie)的公開信和比利時藝術家圖伊曼(LucTuymans)接受德國媒體訪談都提到,最近一次在北京拜訪艾未未時,就希望他能降低姿態,要不出國避風頭。

但他什麼都不做。「他們可以對我怎麼樣?大不了就是驅逐、抓起來或下獄。搞不好他們會謊稱我從人間蒸發,但他們沒什麼創意或想像力,也沒有愉悅或飛翔的能力。」他在兩千零九年十一月於部落格寫下這段文字,當時他不停受到騷擾,銀行戶頭也遭到搜查。當局指示中央電視台安裝攝影機在他北京工作室外面,記錄他一舉一動長達數年。他甚至做了一件跟這台攝影機有關的立體作品,一件用大理石刻成的複製品。這位藝術家在部落格持續寫道:「我相信,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停止這個社會走在追求自由和民主的歷史進程上。」

艾未未作品「記住」(2009)將九千個學生書包架在慕尼黑的藝術之家(Haus der Kunst),拼出「她在這個世界上開心地生活過七年」的句子。這個想法始於他在兩千零八年去四川震災區,看到崩壞的學校建築。他說:「你可以看到書包和學習用品到處散落…這些學生的生命在國家宣傳中消失無蹤,很快所有人就會忘記一切。」一九九五年,他把摔破漢代陶甕的過程拍攝下來,同樣的古陶罐被他畫上可口可樂的標誌。兩件作品均表達出近年來中國對歷史的無視,並將過去的東西當作品牌一樣兜售。獨一無二的藝術作品和個人生命的價值為何,是他經常在作品中要表達的主題。他最先給呈現出來的文化現象及「壞小子」般的破壞力,實則為對國家體制的沉痛訴求。

 
「記住」
餓貓和理髮

有些人,包括藝術圈內的人士,會懷疑艾未未是個投機人士。如果有人對他的執著和真誠有所懷疑,我會建議他們去讀他兩千零六年到兩千零九年的網誌文章英譯,這些文章已被中共當局封鎖並自網路中刪除。這兩千七百多篇上傳文章多被找回,翻譯成英文並提供檢索,這些引人入勝的文章不久前才由麻省理工學院出版

我想不到有什麼西方藝術家可以跟艾未未的這些文章相提並論,沒有人像他一樣在面對政治與社會現實前辯才無礙,或者有著相同的熱情,可以壓抑巨大的憤怒。充滿想法、尖銳、憤怒,並愈發直言不諱,部落格囊括無數主題,有兩千零八年奧運前,他試著救被圍捕棄置待拆倉庫裡的饑餓小貓,以及建築和設計的內容。他寫過安迪沃荷,寫過中國文化遺產的破壞,寫過不假思索的譏諷,寫過文化官僚和城市規劃者的愚蠢。他記錄了包括中國政府處理兩千零三年SARS疫情的手段,毒牛奶的醜聞,四川地震震垮的那些「豆腐渣」工程蓋出來的學校。他怒罵中國媒體的虛偽(「說他們是婊子污辱了性工作者,說他們是畜牲又污辱了動物世界」)和中國一些公眾知識份子的偽善。但也有些比較軟調的文章談論剪頭髮、幽默感、創造力等其他的事情。他的部落格關閉之後,艾未未轉往推特,他說即便有一百四十個中文字的限制,也差不多可以寫一篇短篇小說了。

每個人的生活總有複雜混亂,藝術家和其他人並無二致。艾未未在一歲的時候隨著家人下放到勞改營,並在當地成長。他在紐約的時期,他回到中國並在中國藝術圈的關鍵角色,他的名聲在國內外逐漸高漲,這些都是他藝術創作的一部分。他一反常態的挪用古代作品,將古董家具重新改造,和中國歷史及其社會現狀都有相關,和杜象或安迪沃荷的作為也有關聯。他在一九八零年代於紐澤西玩二十一點的經歷被中國媒體拿來當作把柄(不過美國的二十一點網站要求釋放艾未未,可見他的名聲),這對象要是換成培根(Francis Bacon, 1909-1992, 英國畫家),像賭博這種問題實在無足輕重。他的部落格裡,從沒提到自己有比任何人好,即便他冒著極大的個人風險向中國爭取公義。

隱身外交

當艾未未在北京機場被帶走時,德國的政治人物和博物館負責人正在回程的路上,他們剛參加完一場「啟蒙的藝術」揭幕式,這個價值一千萬歐元的展覽在世界最大的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博物館位在天安門廣場,由德國建築師GMP設計館舍。這是中德兩國的文化合作的高峰,展覽計畫要展出一年。當艾未未被捕的消息曝光,就有部分人,甚至是德國政府內部,要求立刻中止展出。這個展覽的講座和沙龍活動在北京乏人問津,民眾害怕。啟蒙運動似乎無法啟蒙中國當局。

其他大型的國際活動可能仍持續進行,如英國文化協會籌辦的慶祝活動,其高潮包含V&A博物館和大英博物館明年要在中國國家博物館展出的瓷器展。博物館協會倫理委員會前會長Tristram Besterman呼籲要對此重新考慮。中國政府不過把這些節目,一如大型建設方案、一年內蓋到一百座博物館等事情,當做展現軟實力的方式,拘留艾未未的事件讓這些精心的文化外交變得毫無意義。「出名如艾未未,尚在眾目睽睽之下遭受如此公然違法對待,普通的中國公民,又如何期待警察保護他們的權利?」孔傑榮(Jerome A Cohen)上個月在南華早報如此寫道。他是紐約大學的中國法律專家,他點出即使在中共的法律下,拘留艾未未也是違法的。既然如此,艾未未在哪?

譯後記

這是我翻譯的第二篇跟艾未未有關的國外報導。還有很多報導在國際的新聞版面,日昨聽說艾未未的家人獲准去探訪他,大概又要喧騰一陣。不過相較於國際新聞對艾未未事件的重視,台灣似乎對這件事情毫無興趣,反而香港一直很注意艾未未事件的動向。雖說對港人而言,艾未未的事件有唇亡齒寒之懼,但台灣人如此無感,我不免覺得有點難過。特別是對民進黨。我以為聲援一個夙有聲望、關注社會、敢於和中共當權對抗的藝術家實在是再政治正確不過的事情,國民黨尚且投鼠忌器,民進黨應該可以大聲表態才是。很遺憾,民進黨如今忙於選自己的總統候選人,無暇顧及其他,甚至無暇顧及公理正義(雖說他們已經無暇顧及很久了)。我以為他們討厭共產黨,顯然他們不太在乎。反而在台灣咸認為很親中的中國時報,除了報導了艾未未被抓,還刊載學者批判中共政權的文章。我不清楚民進黨對中共作為視若無睹,是因為他們覺得這不關他們的事,還是因為這無法勾起台灣人互相仇視,所以沒有利用價值。無論何者,都足以讓我永遠不投票給民進黨。他們已經沒有價值,只有利害。

此文其實已經有另一篇譯文(畢竟是上週的新聞,我還是知道的太慢),但我還是翻譯,算是自我惕厲。台灣夠無知了,我總要讓自己稍微有一點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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