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搬離了那裡。

晴朗涼爽的白日是如此難捱，我按耐浮躁的心情，還和姑姑吃了一頓簡便的午餐，所幸我不致食不知味──這也不是我素來的表現。只是，即便如此美好晴朗的一日，我總覺得身旁籠罩一層奇異的低氣壓，好像我身邊有徘徊不去的幽靈。

直到我確定搬離了那裡。

這樣說不免有些過分，好似我被受虐待，或常遭到冷嘲熱諷，成日上演小媳婦的情節。但其實不過就是我受不了一個人，已經到了極限，在這段忍受的時間當中，我像隻時常被驚嚇的兔子，只要待在室內，我就有某種程度的不自在，彷彿有對眼睛時時監看我的一舉一動，日復一日。

我承認我忍受力甚低，特別當研究所的課業已經讓我心浮氣躁，不希望還得回到一個讓我渾身不自在的地方。思來想去，我還是寧願自己一個人住，可以擁有自己的空間，不會有人時時檢查是否乾淨整潔。至於外部的硬體設施，對我來說不是非常重要。可以用一台四萬元的洗衣機洗衣服也許輕鬆而便利，但我沒有必要為了輕鬆洗衣服把自己搞得神經衰弱。我姑姑看到我新搬的住所，也許會大驚失色，責怪我有好好的新屋不住，跑到荒郊野外（真的頗為郊外，如今晚上還有陣陣蟲聲陪伴），屋內也不是太乾淨，還有看起來很不怎麼樣的設備。

看得到的東西，往往都不是最重要的。若為自由故，很多都可以拋。

我到這時才意會到什麼叫「自由的真諦」，更加理解有人就是習慣活在一個受到控制的地方，只因他們從未嘗試過不被管束的滋味，以為那就是洞天福地。但像我，一個已經自己一人住五年的人，很理解其中幽微的差別。姑姑總是用物質上的理由來勸我留下，但那不是什麼太重要的東西。表哥也頗納悶我如此堅持要搬，所謂何故，尤其不久前我才從八里搬到他家而已。他實在是沒有一個人生活的經驗，不知道擁有一個不受拘束的天地是多麼寶貴重要，遠遠超過眼睛所能看到的任何裝潢電器，他也不懂就是這樣的生活，才能真正看出一個人是否真正具有獨立的本事，沒有報備、沒有查勤，唯一可以管束自己的，只有自己。

這不是說我的自我管理能力有多好，但我會非常認份把自己在生活上引致的惡果概括承受，而不是到處尋找藉口。我很知道自己是什麼性格，總有一天，我會把我所碰到的種種挫折，全都歸罪到那「該死的家庭」上。我現在已經有這個傾向。

也許我太歇斯底里了，既然都已經搬出來，是應該要有隨風而逝的雅量。但我終於知道，「親戚」二字遠比我想像的來得複雜深沉，我也對「自由」有更透徹的體會。連我自己都難以想像，我必須要經例如斯過程。如果能夠，我還真希望這一切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