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0-12 01:48:38六月

妳會打領帶嗎?




好像每一次的交換日記。都是關於我的出差或是加班?

莫非這是我生活中僅剩想說的事?

倒也不是。

我想是因為。每一次出差完。工作多半告了個段落。於是我會趁著工作空檔,把日記整理好貼上去。也就是說,寫日記的時候。我還是卑鄙地領著薪水。

好吧。如果有我的同事也在這裡(我懷疑很久了),請不要去告密。謝謝。

當然還有些事情。我恐怕已經失去宣告的勇氣。這之前的教訓。

大致上我算是個誠實的人,只是人年紀大了。總該有些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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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的前一段戀情(應該算是前一段了吧?),似乎讓我陷入了尷尬的局面。有些背後談論的碎語順風飄來。而我接住了。猜測了。吞下了。

虛虛實實的。當然很多是出自於我神經兮兮的臆想。不過如果妳像我一樣曾經試著隱瞞,在發生時隱瞞。在結束時(當然)隱瞞。妳總是會聽出一些,或是想像出一些,奇怪的聲音。

妳也許會僥倖地想著,既然從來不曾承認過。自然也就沒有否認的機會了?

但是有些人的決心。可不會那麼容易被阻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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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事靜。在某個加班的夜。趁著四下無人,單刀直入地問。倒底妳跟森,是不是一對?

不是。當然不是。為什麼是?(背對著靜,我對著電腦螢幕,試著露出泰然自若的表情)。

可是好多人看過你們。在天母出入喔。而且那時候作南部的案子,他們不是都住在嘉義的宿舍嗎?森也有告訴其他人妳的事啊。(啊。套話。隔離偵訊。)。噯呀。承認有什麼關係嘛。

他應該不是這麼說的吧?只是一起出去過幾次,後來覺得不適合,也就不了了之了(某種程度來說,這也是真的)。實在沒什麼好承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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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這樣含混地,打發了還心有未甘的靜。(妳就老實說嘛。有什麼關係?)

那之後,我打電話給森。告訴他。
沈默了片刻後。他說。我只在一開始時有告訴榮。沒有再跟其他人說過了。

並不是。我並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只是有些遲來的傷感。而已。

我只是想起來在那些我有興致,有空閒講電話的時間裡。森在宿舍裡拿著無線電話。遮遮掩掩地交談著。每個人都回來了。有人要睡覺。有人要看電視。永遠沒有隱密的角落。無處可逃。最後常常是落腳在收訊不佳的陽台。一旁還伴隨著瓦斯熱水器的轟隆聲。也許還有我聞不到的瓦斯氣味。

想隱瞞。在那樣密切的生活裡。其實是強人所難。

是的。在還沒有雙螢幕手機的年代裡。我永遠使用折疊式手機。森則為我的號碼輸入了別稱。我們甚至幫森那個,「從來沒人見過的女朋友」,取了個名字。叫什麼珍的(笑),我記不太得了。

總之,在一些聽起來親暱的電話裡。我要森偶爾也這麼喊我。你女朋友總要有個名字吧?

這段感情。是在一開始,就顯露了衰敗的惡兆。我只是看不出來。

我只是想說。我常責備你在這感情裡的錯。可終究。我也不是個高明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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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有一天。無休經理問我。森長什麼樣子?

怎麼說?怎麼這樣問?(鎮靜)

有個高雄巨蛋的案子。合約要求要派駐一個人和業主連署辦公。我打算在簡報時把這個人帶去。他長得什麼樣子。妳覺得他會是業主滿意的人選嗎?

這。我不知道怎麼形容(絕望)。感覺到辦公室周圍的秉息以待。

It’s - a - set - up。嗎?每個人都看過森。卻為什麼要問我?我看不見同事他們背對著我的臉。但是我想像得到他們都抿著嘴。笑著。等著。看我要怎麼說。

遲疑。拖延著。

如果跟XX比呢?無休經理催著。妳覺得他跟XX誰看起來比較體面?

這樣問,就更難回答了啊。終於有同事出來解圍了。
怎麼能把同事拿來這樣比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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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之前和萍一起去北海道的照片找出來給無休經理看(妳怎麼會有他的照片存在電腦裡?)。好吧。至少這次去北海道是公開的。而且我們還跟萍,三個人一起。至少照片是正大光明的。

老天。他幾年次的?怎麼看起來這麼老?無休經理瞪著一張森站在北海道道聽前,戴著墨鏡的照片。批評著。

會嗎?那這樣我一定要轉告他。

照片繼續轉到下一張,森沒戴眼鏡的合照。

好吧。這張看起來就還可以啦(不情願)。那妳可以聯絡他嗎?他本來打算什麼時候要辦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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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忘了先說。畢業之後。森回公司辦了復職。據說打算把南科的案子收完,就又要辦離職。

南科的案子,史上最輕鬆的工作。只要偶爾跑跑工地露臉。打幾個電話。業主好講話。老闆也徹底遺忘了這個案子。除了按時提出工資申報以外,唯一的壓力,大概就是森母親每日的追問。

你倒底什麼時候,才要離開那間公司?

但畢竟這份提供穩定零用金的兼職工作,陪著森念完了研究所。現在也許他稍感受之有愧了。於是慷慨地答應了無休經理。會繼續留任到巨蛋案簡報時,去露臉。

只是不知道他要怎麼跟他母親交代了。(再撒個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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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簡報我會跟著去。

基於無休經理個人小小的迷信。他相信團隊組合中有個穿裙子的成員,可以平衡質感。增加勝算。如果沒有女性的專業人員參與。至少要有個女生可以幫忙操作簡報播放。

對,所以我。常常會跟著去。雖然不夠專業。但是我有很多裙子。

可是這次要出席的人選已經太多,名單怎麼刪也刪不夠。直到出發前一天,我都還以為會是H擔任播放簡報的工作。畢竟H的指導教授也是評審委員之一。而且那是絕對要固守的一票。

可是秘書通知幫我訂了機票。

什麼,我也要去嗎?(吃驚)

糟了。我的虛榮心。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如果要見到前情人。難道不希望自己看起來更美更春風得意些嗎?

來不及了。那天我能有的,只是宛如喪服的黑色規矩洋裝。熬夜加班睡眠不足的氣色。還有生理期前的壞皮膚。恐怕我的運氣真是太好了。

算了。反正都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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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搭載專業的簡報螢幕架(還是為了省錢?)。無休經理決定不搭飛機,改派公司車開下高雄。一車解決了十張機票。

這次倒是出奇的順利。我們在四點多從曬圖公司取走了剛裝訂好的簡報資料上路。天氣舒適,心情放鬆。除了要負責簡報的無休經理以外。大家已經轉換了心情。像是要去南部旅行(事實上也幾乎是)。

出發。

中途在關西休息站停下來吃客家菜當晚餐。不過六點鐘而已。實在不是台北人的晚餐時間(完全不餓啊)。總是意思意思吃了些。

到高雄確實很遠。如果開車的話。因為無休經理吵著要去東山休息站買咖啡。所以我們又停了一次休息站。據說這是全台佔地最廣的休息站。只可惜這裡的星巴克過了九點就打烊了。

7-11倒是還沒休息。而且供應令人懷念的思樂冰。那種人工色素和人工香料染出來的兒童飲料。我在這休息站撥了通電話給森,提醒他明天的服裝。要記得穿淺色的襯衫。領帶和西裝都要盡量保守。

我真的需要穿西裝嗎?雖然已經答應無休經理會穿著正式服裝。森還是有點不安。像我這種職位。到時候西裝會不會顯得太正式太可笑?

不會不會。我向他保證。大家都會穿西裝。不要擔心。只要別太花俏就是。深色襯衫也不適合白天這種場合。

回到車上後,大家聊起每次去投標前各種無奇不有的悲慘遭遇。說起自己的受盡委屈。莫不激動萬分。歸納的結論就是,要拿到案子,必然要經過一番波折。沒有例外。

那麼。今天的順利呢?(陷入沈默)

啊。沒買到星巴克的咖啡。真是太不順了啊。無休經理首先打破沈默。
對啊對啊。而且你看大家的手機都沒電了。實在太不順了啊。其他人趕忙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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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這天。森穿了一套灰色的西裝。米白色的襯衫。酒紅色的緞面領帶。果然是一套中規中矩的西裝和安全的配色。

但是背了一個不合宜的學生側背包包?
除了領帶依稀有點熟悉。其他的,我居然,毫無印象?

這些,都是那時候買的嗎(我怎麼可能都不記得?!)?忍不住悄悄地問森。
對啊。那時候買的。他笑著。翻起衣襟。不過從來沒穿過就是。

好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森不會打領帶。我也不會打領帶。我雖然喜歡幫男人買領帶。卻從來學不會怎麼打領帶。而現在我看著他打得端正的領帶。

所以。現在這是個會打領帶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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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那不合宜的包包,我也當然認得。

是在衣蝶S館買的。森去停車場開車時,我在某個花車上看見這包包,自作主張地倉促買下(一般,我至少會問問他的意見)。我想這顏色很適合他平時穿的深色牛仔褲。

你看。我記得我是這麼得意地在車上展示這包包。這大小,給你背去上課剛好。

現在這包包舊了。原先合成皮的脆弱質感,就禁不起一點時間,早已磨褪。沾滿了筆墨。

你該換個包包了。我說。

是該換了。森摸摸那包包。應該買個黑色的。可現在是窮學生。還是別想那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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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我一定要提醒自己。不要再去想找個什麼理由,送給他一個包包了。自然有更適合操心這個問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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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過程順不順利。我們終究是拿到了這個案子。

在高雄市政府旁邊的咖啡廳吃慶功午餐。不過餐廳方面很抱歉地表示,大的位置和包廂都已經被預定了。大家只能擠在六人卡座裡用餐。而我們有七個人。

沒關係。妳可以坐過來一點。森小心地調整了他的餐具和杯盤。挪出比較大的空位給我。

小心。他提醒著。妳的頭髮會碰到食物喲。

於是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起森以前,近乎是讓人感覺困擾的殷勤與仔細。。

不過。也就那麼一瞬間了。事實上。他變得多話健談許多。非常勇於發表看法(令人困惑)。可等到無休經理問他留任的可能性時。森就沈默了。

我會回家跟家人再討論看看。他委婉地。但是看得出來勉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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議價結束後。我跟無休經理告假。不搭他們的車子回台北了。

妳啊。無休經理搖頭。每次都這樣。就不能有一次乖乖跟著回去嗎。

這是我之所以,喜歡出差。

然後我撥電話給森。告訴他我要去火車站搭車。不過那之前,想跟他談一談。關於怎麼才能得體地,不傷感情地推掉這份工作。

好啊。妳等我一下。等會兒我可以送妳去車站。妳要去台中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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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我,第二次,以客人的身份,搭這車子吧?

有些拘謹。

車內比我記憶中要亂些。後座擺著一箱礦泉水,和一個紫色藤編的女用手提袋(女用!),至於副手座的門把旁,則塞了很多團衛生紙?

啊。怎麼這麼多衛生紙?(小心地避開門把)

噢沒有。那是吐口香糖的紙啦。森是這麼說。

是嗎?我不放心地打量著那衛生紙。真的沒問題嗎?

所以。這是個會打領帶。愛嚼(而且很愛)口香糖的女孩?
或者,這是個會打領帶。鼻子容易過敏的女孩?
或者。這是個會打領帶。愛哭的女孩?
或者。這是個會打領帶。愛。。。。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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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是,妳對前情人的現任情人,倒底該有多少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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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陪著森去華納威秀領取獎品據說之前陪他父親去看電影。抽中了白熊玩偶。

想找個地方喝東西。不過大遠百正在整修。森建議到愛河旁的露天咖啡座,他說他反正要幫他朋友畫一幅素描。要送給朋友的情婦。可以趁著等素描的時候。喝點東西。

很可惜的是,今天愛河畔的畫家都沒出門。看來我們運氣不太好。何況,我也有點擔心這樣下去,時間會拖的太晚了。

於是我說,不如就買點東西在車上喝。我搭他的便車到台南好了。這樣大家都省時間?

也好。森想了想。那這樣的話,我先彎到國光高中一趟。去拿個設計圖再從那邊上高速公路。剛好順路。

好吧。這也像是我認識的森。喜歡計算路程。如果能安排的一切順路就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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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來過這裡嗎?森把車子停進中學校門裡。

沒有。當然沒有。

所以妳要在車上等嗎?他拉起手煞車。

還是,我到車外去等好了。我覺得有點不安。說不定我會想亂翻東西?

不用啦。哪有什麼好翻的。妳在這邊等一下。我去拿個圖,很快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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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也許不擔心我會亂翻。可是我卻不這麼有信心。

我也許可以打開前面的置物箱。誰知道呢?可能會有沖印照片的收據。一兩支備用的太陽眼鏡(偏好什麼樣的款式?)。還有後座的,藤編提袋裡可能遺留著三皇三家的發票?也許還有一兩支曬壞了也不心疼的失寵口紅?

我親愛的潘朵拉。妳覺得如何呢?

深呼吸。我需要我的電話。把我拉出這個與我無干的世界。這車子是森的。但是電話是我的。接通了以後。我就安全了。

喂?(啊。謝天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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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在都不買回數票了。經過收費站時,森拿起一疊數好的硬幣。交給收費員。一次付40元,感覺比較不心疼。

他說他最近過的很節省。因為答應爸媽不去工作。全心準備考試。暫時靠家裡接濟。不好亂花錢。他也說起考完試後已經找好的工作。認為未來的老闆是個很有想法的人,也對這份工作有很大的期待。

這是森沒錯。新的永遠都比較好。

妳也要節省一點了。他說。不能永遠在為錢苦惱吧?然後他說我如果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其實就勇敢換了吧?去賣房子不好嗎?

對不起。我想我已經禁不起那麼多挑戰了。你可能還年輕(恐怕剛畢業,又讓你自覺得更年輕了些)。什麼都想試試。

下了高速公路。車子駛進台南市區。老練地鑽入了巷弄裡。好避開週五下班時間的車潮。

妳很難想像不到一年前,森對這城市還幾乎一無所知。現在他卻像個道地的台南人了。認得每一條小路。

也準備在這裡落腳了。

好吧。台南不是我的城市。我雖然還滿喜歡這裡。可是我在這城裡弄丟了兩個男人。我所有的故事都在這裡無疾而終。而看來,他們都打算永遠留在台南了。

台南不是我的城市。希望你的運氣會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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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站的人多的可怕。令人想放棄。

森建議搭巴士。至少有位置坐。雖然時間久一點。不過和欣的位置還滿舒適的。可惜巴士要到七點才會有車。那表示,到了台中也快十點了?

沈默。

我想。我還是去搭火車好了。站一下很快就到了。這一天實在太長了。

我謝謝森的便車。走進擁擠的車站。人雖多,不過台南車站的售票效率倒是比台北的好?

沒多久,森的電話來了。他說他剛剛經過台汽客運,看到人還滿少的,就過去幫我排隊。可是居然到台中要八點才有座位耶?

謝謝你。不過,我買到票了。八點十五分就到台中了。無論如何,還是非常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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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台南。

而我要走了。
我的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