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4-25 00:21:21alan

魯迅的風箏

  風 箏  一 九 二 五 年 一 月 二 十 四 日
北 京 的 冬 季 , 地 上 還 有 積 雪 , 灰 黑 色 的 禿 樹 枝 丫 叉 於 晴 朗 的 天 空 中 , 而 遠 處 有 一 二 風 箏 浮 動 , 在 我 是 一 種 驚 異 和 悲 哀 。

故 鄉 的 風 箏 時 節 , 是 春 二 月 , 倘 聽 到 沙 沙 的 風 輪 聲 , 仰 頭 便 能 看 見 一 個 淡 墨 色 的 蟹 風 箏 或 嫩 藍 色 的 蜈 蚣 風 箏 。 還 有 寂 寞 的 瓦 片 風 箏 , 沒 有 風 輪 , 又 放 得 很 低 , 伶 仃 地 顯 出 憔 悴 可 憐 模 樣 。 但 此 時 地 上 的 楊 柳 已 經 發 芽 , 早 的 山 桃 也 多 吐 蕾 , 和 孩 子 們 的 天 上 的 點 綴 相 照 應 , 打 成 一 片 春 日 的 溫 和 。 我 現 在 在 那 裡 呢 ? 四 面 都 還 是 嚴 冬 的 肅 殺 , 而 久 經 訣 別 的 故 鄉 的 久 經 逝 去 的 春 天 , 卻 就 在 這 天 空 中 蕩 漾 了 。

但 我 是 向 來 不 愛 放 風 箏 的 , 不 但 不 愛 , 並 且 嫌 惡 他 , 因 為 我 以 為 這 是 沒 出 息 孩 子 所 做 的 玩 藝 。 和 我 相 反 的 是 我 的 小 兄 弟 , 他 那 時 大 概 十 歲 內 外 罷 , 多 病 , 瘦 得 不 堪 , 然 而 最 喜 歡 風 箏 , 自 己 買 不 起 , 我 又 不 許 放 , 他 只 得 張 著 小 嘴 , 呆 看 著 空 中 出 神 , 有 時 至 於 小 半 日 。 遠 處 的 蟹 風 箏 突 然 落 下 來 了 , 他 驚 呼 ; 兩 個 瓦 片 風 箏 的 纏 繞 解 開 了 , 他 高 興 得 跳 躍 。 他 的 這 些 , 在 我 看 來 都 是 笑 柄 , 可 鄙 的 。

有 一 天 , 我 忽 然 想 起 , 似 乎 多 日 不 很 看 見 他 了 , 但 記 得 曾 見 他 在 後 園 拾 枯 竹 。 我 恍 然 大 悟 似 的 , 便 跑 向 少 有 人 去 的 一 間 堆 積 雜 物 的 小 屋 去 , 推 開 門 , 果 然 就 在 塵 封 的 什 物 堆 中 發 見 了 他 。 他 向 著 大 方 凳 , 坐 在 小 凳 上 ; 便 很 驚 惶 地 站 了 起 來 , 失 了 色 瑟 縮 著 。 大 方 凳 旁 靠 著 一 個 蝴 蝶 風 箏 的 竹 骨 , 還 沒 有 糊 上 紙 , 凳 上 是 一 對 做 眼 睛 用 的 小 風 輪 , 正 用 紅 紙 條 裝 飾 著 , 將 要 完 工 了 。 我 在 破 獲 秘 密 的 滿 足 中 , 又 很 憤 怒 他 的 瞞 了 我 的 眼 睛 , 這 樣 苦 心 孤 詣 地 來 偷 做 沒 出 息 孩 子 的 玩 藝 。 我 即 刻 伸 手 折 斷 了 蝴 蝶 的 一 支 翅 骨 , 又 將 風 輪 擲 在 地 下 , 踏 扁 了 。 論 長 幼 , 論 力 氣 , 他 是 都 敵 不 過 我 的 , 我 當 然 得 到 完 全 的 勝 利 , 於 是 傲 然 走 出 , 留 他 絕 望 地 站 在 小 屋 裡 。 後 來 他 怎 樣 , 我 不 知 道 , 也 沒 有 留 心 。

然 而 我 的 懲 罰 終 於 輪 到 了 , 在 我 們 離 別 得 很 久 之 後 , 我 已 經 是 中 年 。 我 不 幸 偶 而 看 了 一 本 外 國 的 講 論 兒 童 的 書 , 才 知 道 遊 戲 是 兒 童 最 正 當 的 行 為 , 玩 具 是 兒 童 的 天 使 。 於 是 二 十 年 來 毫 不 憶 及 的 幼 小 時 候 對 於 精 神 的 虐 殺 的 這 一 幕 , 忽 地 在 眼 前 展 開 , 而 我 的 心 也 仿 佛 同 時 變 了 鉛 塊 , 很 重 很 重 的 墮 下 去 了 。

但 心 又 不 竟 墮 下 去 而 至 於 斷 絕 , 他 只 是 很 重 很 重 地 墮 著 , 墮 著 。
  
我 也 知 道 補 過 的 方 法 的 ﹕ 送 他 風 箏 , 贊 成 他 放 , 勸 他 放 , 我 和 他 一 同 放 。 我 們 嚷 著 , 跑 著 , 笑 著 。 — 然 而 他 其 時 已 經 和 我 一 樣 , 早 已 有 了 鬍 子 了 。

我 也 知 道 還 有 一 個 補 過 的 方 法 的 ﹕ 去 討 他 的 寬 恕 , 等 他 說 , 「 我 可 是 毫 不 怪 你 呵 。 」 那 麼 , 我 的 心 一 定 就 輕 鬆 了 , 這 確 是 一 個 可 行 的 方 法 。 有 一 回 , 我 們 會 面 的 時 候 , 是 臉 上 都 已 添 刻 了 許 多 「 生 」 的 辛 苦 的 條 紋 , 而 我 的 心 很 沉 重 。 我 們 漸 漸 談 起 兒 時 的 舊 事 來 , 我 便 敘 述 到 這 一 節 , 自 說 少 年 時 代 的 糊 塗 。 「 我 可 是 毫 不 怪 你 呵 。 」 我 想 , 他 要 說 了 , 我 即 刻 便 受 了 寬 恕 , 我 的 心 從 此 也 寬 鬆 了 罷 。

「 有 過 這 樣 的 事 麼 ? 」 他 驚 異 地 笑 著 說 , 就 像 旁 聽 著 別 人 的 故 事 一 樣 。 他 什 麼 也 不 記 得 了 。

全 然 忘 卻 , 毫 無 怨 恨 , 又 有 什 麼 寬 恕 之 可 言 呢 ? 無 怨 的 恕 , 說 謊 罷 了 。

我 還 能 希 求 什 麼 呢 ? 我 的 心 只 得 沉 重 著 。

現 在 , 故 鄉 的 春 天 又 在 這 異 地 的 空 中 了 , 既 給 我 久 經 逝 去 的 兒 時 的 回 憶 , 而 一 並 也 帶 著 無 可 把 握 的 悲 哀 。 我 倒 不 如 躲 到 肅 殺 的 嚴 冬 中 去 罷 , — 但 是 , 四 面 又 明 明 是 嚴 冬 , 正 給 我 非 常 的 寒 威 和 冷 氣 。


回憶文章作者曾想過用甚麼方法彌補自己的過失?他最後選擇了甚麼方法?結果怎樣?
(1) 作者想到的補過方法是送風箏給弟弟,贊成他放,勸他放,自己和他一同放,一同享受放風箏的樂趣;或是向弟弟提起舊事,望他寬恕。

(2) 他最後向弟弟提起這件舊事,承認自己年少糊塗,希望得到弟弟的寬恕。
  可是,弟弟已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無從寬恕他,所以他的心情仍然沈重不能釋懷。

兩人談起舊事時的心情:弟弟笑說甚麼也不記得,顯得很輕鬆;
作者卻耿耿於懷,心情沈重。對比之下,更加顯出作者魯迅的失望悔疚。


這篇哥哥周樹人寫的懺悔憶記,就好像我待他的心情一樣,可能他不明白,但我一點也不怪他,因為我從沒讓你真正了解過我的愧疚過。

此刻的我,仍陪繞在他的周圍,但願有天能聽得到他完全的寬恕,可以對他沒有愧疚,更是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有些感激甚至是感謝,僅侷限於那個時空那個當下,若錯過了,便造就成了未來一輩子的罪惡和後悔。

我不知道 風是從哪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在夢的悲哀裡心碎
我不知道 風是從哪個方向吹 我是在夢中 黯淡是夢裡的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