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Diaspora ，離散者

        從家鄉離開至今，也滿五年了。當初來荷蘭時，特別記得在飛機上的時光，已不再屬於家鄉的自己，卻又不屬於下一個目的地的自己，帶著雀躍和好奇，對未來滿滿的憧憬，卻又帶點感傷地離開家鄉，踏上旅程，總喜歡精密地演算著未來的各種可能性，規劃著各種plan A 及plan B，看似篤定無所懼怕的前行，卻仍擔著「步步走在鋼索上可能墜落」的風險，或許人生偶爾就該冒點風險去體驗這樣的風景。

        這段日子裡，我曾嘗試融入當地文化，也嘗試跟班上的各國同學聚會，然而好幾次的酒吧聚會，雖然受邀在喧鬧的聚會裡，大家看似開心的唱歌跳舞，卻常仍覺得自己格格不入。為了融入大家而參加聚會，震耳欲聾的配樂聲，總需要扯著喉嚨對近在旁邊的人說話，拿著塑膠杯，裝著超市買來的酒跟大家一起喝醉又唱又跳。還記得有好幾次，一路跟著同學們開趴到深夜時，真的無法再假裝融入，趁機假裝去廁所與點點找機會從Party裡溜走，又或是先睡了一些特別等到半夜兩三點，等大家都醉了才參加聚會，好幾次，在越是熱鬧的酒吧裡越是感到孤獨。

        逐漸發現這種事勉強不來，一方面我也不像許多單身同學無所掛記的開趴，家裡還有一隻早睡的企鵝；另一方面，也發現自己無法在這種聚會裡真的交到朋友的人，我更傾向與三五好友深度交流，討論著對世界的看法，聊聊品酒、聊聊咖啡、聊聊音樂。

        漸漸地，在重新確認自己心之所向而不硬是擠進大眾的交友圈後，逐漸在荷蘭建立起自己真正親近的交友圈，在價值觀與興趣相近的朋友裡暢談。如今，轉眼過了五年，經歷求學、找工作，也遍歷朋友們聚了又散、看見許多情侶們的分分合合，都是異鄉人的我們，不再屬於家鄉，也仍不屬於這個新的環境，但也許人未必要有一個歸屬的地方。記得我的前任主管說過一句話：「像我們這種異鄉人，一旦離開家鄉後，我們就是自由身了，沒有一個地方再會是我們所屬的地方，任何地方都可能是你的家，任何地方也都不是你的家，但我們有著自由的靈魂，可以在這個世界自由遨走。」

       我們不再歸屬於任何一個地方，即便回到自己的老家，大家所熟悉地貌已改變、習慣去的餐廳也已不同、熟悉的捷運線開始模糊，不是很確定哪一條捷運線的結尾現在叫什麼，而台灣的生活頻率也與已經習慣在荷蘭的生活頻率不同，大家在意的議題及所見的。不變的反而是身邊最親近的親友，人的溫度並沒有改變。

        我們都是Diaspora，離散者，離開家鄉生活的異鄉人，這些心路歷程，是每位異鄉人或多或少都會經歷的故事。當我們在思索著明年的製作主題時，意外發現「離散者」的心路歷程，也是團員們的共鳴，就決定將這些心路歷程轉化成音樂劇場，在明年的製作裡，將自己的心境轉折投射於藝術呈現，隨著樂團越來越成熟，從今年初步嘗試的吉卜力製作成功後，明年想把更深層的異鄉人心路歷程，以不同的音樂會體驗模式，分享給觀眾。                2.聖誕節，窺見溫暖

       意外安靜的聖誕節，我們沒有特別去參加什麼活動，也沒有跑去聖誕市集，經過一整年周末或國定假日都在團練的日子，聖誕假期，想當作個難得的真正休期，在家裡什麼都不做，好好養身。布置家裡，多些聖誕氛圍、做些聖誕樹斯康甜點，一不小心做太多，只好問鄰居沙林要不要拿一些過去？剛好前幾天沙林聽到我們新練的曲子，閒聊著「你們在練蕭士塔高維契耶！好喜歡」時，重新聊起音樂上的規劃，聊到最近的嶄新製作想法，加上不小心多做的聖誕樹司康，意外促成聖誕節當天晚上跟沙林的晚餐聚會。

        與鄰居的聖誕晚餐，整個晚上都聊著音樂可能，我們與沙林分享我們之前正與團員辯論的願景：「將古典音樂帶入人群」。當我們看見一位充滿商業色彩卻沒有文化氣息的百萬網紅，是否也算是將古典音樂帶入人群？ 如果我們並不打算變成沒有文化氣息的商業網紅，我們又是什麼呢？沙林聽完我們的辯論，跟我們分享他的想法，我很喜歡沙林的回答：「要把古典音樂帶入人群，我們需要各式各樣的角色，我們需要網紅、我們也需要像阿格麗希這樣世界頂尖專業的音樂家，這是一個光譜，而我們所有人正在一起致力於這個目標，才能一起完成這件事。」為我們原本想著「是否真的在做對的事情」的漫長辯論找到出口。

        當我們聊到第二個主題，如何讓更多音樂家在歐洲成功發展時，身為阿姆斯特丹藝術基金會的評委，沙林時常與阿姆斯特丹音樂院教授們交流且持續建言，音樂院除了教導學生如何成為一位頂尖的音樂家之外，應該至少放入一些課程，教學生如何在市場上生存？如何申請政府補助？如何在這麼窄的路裡找到自己的特色？最後又如何在市場上存活下來？

        有時聊著聊著，就會發現音樂比商業世界裡面更商業，最後還是要回到「到底市場買不買單」的核心問題。荷蘭的音樂界特色與德法不同的地方，在於荷蘭更願意嘗試新事物，也更傾向接納不同文化的音樂，所以在荷蘭的古典音樂圈，很常看到非常奇怪的包裝融合著古典的曲目，像是會友穿著太空裝演出的波西米亞人，或離婚版的費加洛的婚禮等各種變化，都是荷蘭人所喜愛。

        荷蘭政府及私人機構更是大力支持文化產業，提供非常多元的藝文補助結構，讓這個市場蓬勃及多元發展。只是，當我們跟沙林聊到藝文補助的多元性時，沙林也提到，荷蘭的藝文補助雖然多元，但也不是隨便都可以拿到，最終還是回到製作本身的藝術價值以及對於社會的貢獻。

        我正式註冊公司，提供荷蘭音樂人的藝文補助及發展顧問服務。音樂家之路不好走，要能從千千萬萬位競爭者裡脫穎而出考進學校，又要在頂尖的同儕裡生存並成功畢業都是非常挑戰的事，除了堅強的毅力持續堅持這條路之外，即便成功畢業後是否能繼續演出做自己夢想想做的事又是另一回事，如何在這個市場生存，如何找出自己的路，音樂之路不好走，但現在我能以一些商場上的經驗帶回給音樂人，一起走出自己的路。                 3.安心，平安夜前的小年夜

        聖誕假期，是荷蘭人下半年唯一的國定假日，所有上班族學生們陸續都安排了假期，而平安夜晚餐更是重要的聚會，加上以往聚會的朋友都在今年選擇回台灣過節，今年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團練上，常往來的朋友也變成了團員，剛到荷蘭的前幾年總是覺得自己應該要融入外國文化，盡量與班上不同國家同學聚會，但每每參加這些聚會卻總覺得格格不入，跟著大家一起把喇叭開到最大聲，扯著喉嚨跟大家一起喝著超商買回來的酒，這樣的聚會過了幾年後，企鵝與我也決定不再強迫自己融入不適合自己的環境，也開始自己辦起了小巧不熱鬧卻溫馨的聖誕晚餐。

       正想著今年因為都忙著團練，少了許多與朋友聚會的機會，一時間不知從何邀請起，身邊的好友最後建議，還是找自己相處起來最放鬆的朋友，自己開心的過節才是最重要的吧！突然想到Chamber X Chamber樂團裡面有個分部組織「搞笑互助會」，想想或許是個作為這次聖誕聚餐的好主題。

       「搞笑互助會」入會條件是，必須要夠搞笑，平常對話裡要積極提供好笑素材，如果笑話不夠好笑會被列入觀察名單，雖然我最近被會員列為觀察名單，但是為了本會積極發展，我們決定在聖誕節邀請了潛在會員，在我們稱為「平安夜小年夜」的平安夜前一天，一起聚餐吃壽喜燒跟酸菜白肉鍋，把平安夜小年夜弄得像是過年守歲一樣。

        原本更多一些人的聚會，卻也因荷蘭最近最新的流感缺席了兩人。吃完鍋後，搓起麻將，一邊看企鵝放槍，一邊喊著賭注是不是該賭一首曲子，突然感受到濃濃的過年味，搞笑互助會新會員艾蜜莉就說：「在這裡，聖誕節就像我們過年嘛！所以，今天就是聖誕節平安夜小年夜，搓一圈麻將也是剛好。」

        沒想到的是，聖誕小年夜的麻將文一丟上社群網路，馬上被積極詢問，我們家什麼時候可以預約「麻將夜」，突然燃起了許多台灣人的麻將魂。艾蜜莉一邊搓著麻將、一邊跟Chamber X Chamber 團員們說著今天遲到是因為前幾天網購訂了一隻活龍蝦今天到貨，但送貨員遲到，又不敢放著活龍蝦在門口，只好硬是等到送貨員到了才來參加聚會，而當龍蝦到貨的時候，又想著怎樣在出門後又能維持龍蝦活著，又忙著把浴缸裝水加鹽，把龍蝦先養在浴缸裡才出門赴約，團員們一邊聽著故事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問：「所以你回去打算怎麼處理牠？要直接從脊椎穿刺過去，這樣對龍蝦比較人道喔！」

      「什麼？不行！不可以殺牠！」艾蜜莉突然回過神想起，自己買龍蝦是為了吃牠、不是養牠。大家笑了：「難道妳買龍蝦回來是為了養牠嗎？來，小龍，馬麻回來囉！搞不好等等回去，牠就在門口迎接妳。」

       「真的耶，我剛剛查了一下怎麼養龍蝦，才幫牠加鹽加水，上面還寫說最好放一些造景，還要多幾隻一起養比較容易活得比較久」艾蜜莉一說，話題更熱鬧了：「可以啊，妳就抱著小龍去相親，來，小龍，你喜歡哪一隻，馬麻幫你帶回家」

      「我查查看喔，網路上說，龍蝦性陰，要養在比較陰暗的地方。」有人一說，全體團員同時接了這句話：「哇，原來小龍有姓，叫陰小龍！」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沒完沒了地聊著小龍的故事到深夜，度過今年的聖誕平安夜小年夜，還特別交代艾蜜莉回家要報告一下小龍的健康狀況。沒想到，隔天艾蜜莉跟我說，回去時小龍還活蹦亂跳，但她想小龍從海水裡面來，應該需要鹹一點的環境，回家後把整包鹽都下到浴缸，隔天早上，小龍就變成生醃小龍，艾蜜莉的小龍養育計畫失敗，只好盡快放上餐桌變成美味小龍了。

        以往我總跟企鵝說，在這裡，我還沒有交到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真正能放鬆心情談心的朋友。今年隨著能追尋自己最想做的事，也在荷蘭落地五年後找到有著相似價值觀、又有相似興趣的朋友們一起前行，就深深感受到自己在零度以下的天氣裡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