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8-05 16:39:54夢天使

林家楷:遇見阿麗


            這個暑假,讓孩子們共讀《逆天的騷動》。在總計20篇小說中,只出現在〈最美的一瞬〉裡短短650字的阿麗,意外得到很多討論。這個體型瘦小、內心非常強大的小女孩,確實美麗在內心裡,很受同年齡的少女們喜愛,在票選全書「最喜歡的角色」時,輕易入選十大。

      有趣的是,就讀美術班的少年家楷,在現實與虛構邊界遇見小說人物時,不僅選擇阿麗做素材,更特別的是,相遇的場景設定在玉山攻頂前夕,阿麗已然失足,魂魄盤桓玉山十二年。我們先從〈最美的一瞬〉裡看看阿麗原版,再對照家楷的〈遇見阿麗〉,看看嶄新的故事,如何在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心中,重新旋轉起來,更能夠感受看孩子們在「微小說」中嶄露出來的全方位學習。
                 1.      最美的一瞬〉☆錄自少年小說《逆天的騷動》

我老爸很特別,有點像玄幻小說裡神秘莫名的智慧老人。從小要求我抄報紙練書法,把一整套「眼鼻相觀,身心恭正」的老人哲學,強灌到我身上。

小學升國中前,班上同學不是在私中暑訓,要不就去上「國一先修班」,他卻送我到台東去看看書、親近大自然,順便想想人生問題。又能怎樣呢?反正,從出生到現在,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對各種「合理的訓練」和「不合理的磨練」,早就學會「逆來順受」了。

就算這樣,我對每個人生階段的轉折,還是怕怕的,不知道他又會想出甚麼方法來整我?

果然,剛升上國二,當班上同學同心協力地擠向各個「英數理化重點加強班」報到時,我爸又想出新花樣,跟著同事Down lord了個神祕的App,選擇一個奇怪的私密社群「野性的呼喚」。光看發刊詞就很詭異:「我們都是國二孩子的爸爸媽媽。請接受邀請,讓我們的孩子在升上國三前,登上玉山巔峰,學會在意志和汗水的洗禮下,延續山和雲的無邊寬闊,用一輩子不能複製的記憶和熱情,面對不可測的人生大考。」

搞甚麼嘛?「呼喚」爸爸媽媽以後,所有的「野性」,就不關他們的事,完全交給我們這些不能反抗的「國家未來主人翁」。還登玉山咧,國二就開始模擬考了耶!沒錯!和你現在想的一樣,這絕對是一場誘捕純潔青少年的「陷阱」。

在登山之前,社群先提供一套精密設計的體能訓練,從上下樓梯、負重……到呼吸、體重的計算和增強。從此,在老爸的嚴格管制下,每個星期天,我都「貢獻」在各個不同的地形環境,揹著厚厚的參考書,上下樓梯、調勻呼吸,還得慢慢從揹參考書晉級成爸爸的各種法學精裝參考書,從一本、兩本、三本……,沒完沒了。好脾氣的老媽看不過去了,有時候,還替我伸張一下正義:「這樣練下去,到底要揹到幾本才夠啊?」

「四體不勤,亡國之兆。」老爸一定會這樣說,我都會背了。分不出老媽到底算不算站在我這國,她只是懶洋洋地回了句:「幸好,我給這小子生了副健壯的體魄。」

看起來,對我的「任重道遠」,一點幫助都沒有,我都快哭了。又能怎樣呢?真羨慕有一些同學,甚麼事都不用做,只要坐在補習班,打屁、哈啦、滑手機……,那樣無腦搞笑的日子,過起來多輕鬆啊!

就在天氣剛剛變冷,身體最不能適應氣溫變動時,「野性的呼喚」社群開啟第二進程,隔周郊山健行,無畏陰晴寒暑,風雨無阻。天哪!第一次看到五、六十個和我一樣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受害者」,揹著厚厚的行囊浮出社群水面時,還有個瘦巴巴只長到我肩下、幾乎快被背包拖垮的小女生阿麗,忍不住想起老媽洋洋得意的炫耀,確實啊!我真的擁有個「健壯的體魄」,真說不出該高興還是感傷?

看起來大家都沒甚麼抗議、示威、討價還價的「青少年人權」,只能一次又一次經歷越來越艱難的磨練和打擊。我現在已經習慣丟下「怎麼辦?明天要考試了!」這種無關緊要的煩惱,每天都累得沒力氣胡思亂想,因為沒甚麼時間複習,只能預習功課,先想想那一段課程很費勁,更要專心聽講,做了作業倒頭就睡,第二天再早一點起床翻了翻書就去應考。

沒想到,農曆過年前,登玉山的梯隊竟然多得像逛夜市的人群。擠在「排雲山莊」過夜,就是靠這種「倒頭就睡」的特異功能,才能在轟天巨響的打呼聲中,儲存體力。

為了迎接日出,凌晨四點,起身吃早點,摸黑出發。最後一段山路,拉著鐵鍊登頂時,冰刀似的風,又狂又利,我緊緊抓著繩子奮力往上爬,來不及想清楚,反覆只是夾纏著亂想,我到底是不是老爸的親生兒子?好不容易攀上山頂,站在巨岩上,陽光透過雲層掙扎著,有一種乾淨剔透的顏色,鮮豔得幾乎快把世界翻醒,風吹過來,往左右一看,哇!好多社群夥伴,我們都在流了不知道多少汗水和淚水之後,站在台灣最高點耶!

夥伴。真的是夥伴耶!我想都沒想就用了這個可愛的字彙。這時,我發現阿麗就站在我身邊,讚啊!這小女生真厲害。不知道為甚麼,我們同時往山下一看,還有好多平常看起來還不錯的傢伙們上不了山。阿麗一回頭,竟然就自顧自下山,我來不及想清楚,也跟著下山,身邊所有早已登頂的人,跟前跟後下山,陸續回到上不了山的夥伴們身邊。

我們一起撐起大家的重量,有一個人就可以協助上山的,也有需要兩個人的,即使遇到最虛弱的,前面一個拉、後面兩個人推,我們也要一起把人帶上山頂。

日出,真的很美。

登頂時,聽著自己在冰涼山區裡的心跳聲,遙想著一段又一段辛苦走過的歷程,感受此生此世都不會忘記的透明寧靜,更有一種深沉的美。

當大家一起回眸下山,那種相互了解的溫度,美得層層遞遞,像一篇說不清又繞不盡的詩。但是,錯過了日出,遺忘了負重山訓的疲倦,卸下登頂的驕傲,看著一張又一張熟悉或不熟悉的臉,沒有一個遺漏,我們一起在山頂,這可能是我這短短的十幾年人生裡,所能感受到最美的一瞬。

我們都錯過日出了。可是,我們都好快樂!

咦?怎麼會這麼想呢?這最美的一瞬,千萬別讓我老爸發現。他要是因為這樣而洋洋得意,我就慘了!不知道在大學畢業前,面臨下一個人生轉彎,又將跌入甚麼樣任人惡整的陷阱裡?
               2.      遇見阿麗林家楷,興仁國小六年級

        我的爸爸媽媽時常出差去國外,所以把我這個「只要一個人在家,就會一直往外跑」的孩子,丟呀丟,丟到住在南投的阿姨那裡。

        在南投的阿姨家,我人生地不熟,一位朋友也沒有,又怕出去了會迷路,只能乖乖的待在阿姨家,媽媽特別叮囑阿姨,要對我嚴格管教。阿姨每天都叫我待在家,只能在家看參考書,我這位阿姨完全是以「虐待小孩」為樂嘛!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年,突然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幫我報名了登玉山的活動,不知道她是瘋了,還是大發慈悲,竟然放我出去了。

        登山當天,我一大早就起來了,拿起行李,衝去登山口和別人集合,我們一直爬,一直爬,到了排雲山莊,那是晚上睡覺的地方。當我洗完澡,準備回房間時,看見有一名女孩坐在我床上哭泣,我靠近一看,她竟然是一名女鬼,我驚訝的看著她,過了好幾分鐘才回過神,我問:「妳是誰呀?為什麼坐在我床上?」

        「我的名字叫阿麗,十二年前,我和你一樣參加了這個登山活動,但是因為不小心失足而落下懸崖。」她帶著點感傷,淡淡說:「我有一個願望,也是我來這裡的原因。可不可以請妳明天帶我上山?我想到玉山山頂,重新感覺一下,站在台灣最高處娜最美的一瞬。」

        我答應幫她完成這個夢想後,她開心得在房間的天花板繞來繞去,說了「再見,明天見!」就不見了。

        隔天,我一起床就看她在房間內興奮得飛來飛去,一直問我到底什麼時候要出發?一路上我們邊走邊聊天,聊聊她生前的事,有時聊得太起勁,旁邊的人還以為我「中猴」了呢!到了山頂,我們身在雲海之中,我回頭想叫阿麗,阿麗不見了。這時,我聽見一個聲音「謝謝你,我走了,希望以後再見。」 

    阿麗離開了,真希望她可以重新投胎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