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畫　師徒合作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星光開始一閃一爍，我心更是慌亂不已，獨自在大廳中來回踱步，就是希望能在下一刻看見李命基笑呵呵的從門口出現，今日是他消失的第五天了，就算他對自己再有自信，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天半之內畫出這麼大的一幅畫！再說了！我自己一人怎能畫的出八仙圖的精隨呢！每過一天，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般，焦躁不堪。

莫非蝶悄悄來到我身邊，輕聲地說「再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時間就快來不及了，還是開始動手畫八仙圖吧！」

我抿著唇，看著一臉冷靜的莫非蝶，忍不住詢問「莫老師妳都不擔心嗎？」

莫非蝶一臉蒼白地說道「我自然是擔心，但現在首要之務就是快點開始畫那幅八仙圖，若逾時未交，後果將不堪設想！乾隆帝表面上是個很溫和的皇帝，但實質上卻非常顧面子，你們若是交不出畫來，讓他在大臣們面前丟盡顏面，不僅是老爺，甚至妳、我還有整個李府內的所有人都要被殺頭的啊！」

「甚麼？滿門抄斬？」我愕然的說道，這位皇帝也真是狠心，竟為一幅畫不惜殺這麼多人。我有些焦慮地續說「可是憑我一己之力，我實在無法完成這麼一大幅畫啊！再說了，我對清國文化一點都不了解，該如何著手呢？」

莫非蝶微笑說道「誰說無人幫妳，檀園畫師就是個最佳的幫手了！他見識過很多事物，必定會畫的出八仙圖之精隨所在。」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我輕嘆口氣，這幾日的師父每天都把自己給埋在酒罐堆之中，名副其實的酒鬼。

「潤福，還是沒有李老爺的消息嗎？」貞香從大廳旁的側室出現，一臉憂心。

「沒有，但我也不能再等他了。」我深吸一口氣，朝著莫非蝶說道「幫我一道去尋找我師父好不好？」

貞香一聽聞，立刻說「那我也來幫忙！」

我則搖頭道「妳現在有身孕，還是回房休息吧！要是出了事，我們也不好交待。」

「我是有身孕又不是生病！為何總叫我待在房裡！」貞香不滿意地朝我罵道。

我從沒看過貞香起這麼大反應，一時愣住，幸好莫非蝶替我接了話「我們知道柳姑娘氣悶，但為了肚子裡未出世的孩子著想，還是聽申少爺的話吧！她一直都很擔心妳呢！」

「她還會擔心我嗎？」貞香眼眶忽爾泛紅，轉身朝她的房間走回去。

一時之間，我說不出半句話，眼睜睜地看著貞香的離去而無能為力，我現在身繫李家大小所有人的性命，自然這幾日是忽略了對貞香的關懷與照顧，我有些無力的嘆口氣。

莫非蝶握住我的手，柔聲地說「潤福！剛剛的事就別放在心上，眼前的燙手山芋就是先把八仙圖給完成！」

「走吧！找師父去！」我努力振作精神，和莫非蝶兩人開始在府裡的各個地方尋找著金弘道的身影，金弘道喜歡在各個不同的地方喝酒，有時在馬房、有時在小庭院、有時又在不同的客房裡出現，最後，我們在一棵榕樹上發現了金弘道熟睡的身影，他喝得醉醺醺的趴在一棵至少有三個我疊起來高的粗樹枝上。

「天吶！整個就很危險啊！」我忍不住叫道。

莫非蝶搖了搖頭，輕嘆「檀園畫師還真是閒情逸致。」

我實在無力爬到這麼高的地方拉金弘道下來，於是叫了幾名小廝，合力將金弘道給移至草地上，也不曉得他睡得有多沉，竟然被搬動還不懂得清醒，一陣怒火之下，我拿了盆清水，就往他頭上倒去。

被冷水給瞬間冷醒的金弘道一臉錯愕的張大了眼睛，嗆咳著流入鼻中的水，最後坐起身來，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四周，最後落在了我們身上怒道「這是幹甚麼？」

「當然是在叫醒酒醉的師父啊！」我認真地說道。

金弘道沒好氣的瞪了我一眼「沒事為何要叫醒我？」

莫非蝶輕嘆「李老爺已經好幾日沒回府了，後天就要呈交八仙圖給皇上，若是沒來的及，咱們全家大小人頭不保了。」

「師弟是去哪了？」金弘道有些搖晃的站起身「就為了這事把我給吵醒啊？」

「你是還沒醒！還是真的昏頭了？」我有些生氣的看了他一眼「要不要再送你一盆水？」

「潤福！好了！」莫非蝶在一旁扯住我的衣角，向金弘道說「檀園師父，因為此幅畫作非常龐大，單憑潤福一人是不可能在明天內完成的了，再說，潤福對於中國的文化並沒有很深入的了解，所以還抓不到八仙圖的要領。」

「八仙圖？」金弘道的眼睛微微睜大「八仙過海的八仙？」

「正是！」莫非蝶點頭道。

金弘道的表情看起來開始認真了，他摸著下巴思慮了一會兒才抬頭向我問道「我是知道哪八仙，但李命基有沒有說要怎麼畫？」

我回想著那天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緩緩的說「好像是要畫出屬於我們朝鮮味道的八仙圖。」

金弘道輕聲一笑「那還不簡單！妳記得妳當初將自己手給砸爛的那幾天，我不是在畫一幅巨畫嗎？」

「嗯！」我苦笑地點頭，那時候就是因為自己無知，畫了一幅不知冒犯了誰的畫，導致永福哥哥為了救我被逐出圖畫署，也害得師父的作畫之手差一點就要被執行掌破刑。

（註：掌破刑－據說是拿一塊巨石，砸爛畫畫的慣用手，從此不能再畫。）

金弘道看著我的眼睛，不說出最後的答案，似乎是要我自己猜，最後，我才終於想到他要表達的意思「我知道了！就是將我們朝鮮人穿上了那八仙的衣服！這樣畫中人物自然就有了我們朝鮮的感覺了！」

「就是如此！」金弘道伸了伸懶腰「此畫若這麼趕，現在就得先行準備了，一天的時間確實不太夠。」

聽到金弘道這麼說，我和莫非蝶兩人都忍不住欣喜的互望一笑。

※※

難得振作起來的金弘道，將幾張大白紙給貼在特製的木板上，就開始仔細地調著墨水，邊調邊淡淡地說「這八仙圖，畫的是手拍魚鼓漢鍾離、身背葫蘆張果老、韓湘子俏笑吹簫、手執鐵杖鐵拐李、呂洞賓善使長劍、何仙姑妙用荷花竹罩、藍采和揮大拍板、曹國舅則拿玉版。」

我怔怔地聽著這一串有點記不得的人名，問道「他們有甚麼特色？」

莫非蝶在一旁笑道「漢鐘離總是手搖一把芭蕉扇，本就是道家的仙人之一。張果老鶴髮童顏、銀鬚飄拂，常倒騎一隻小毛驢。韓湘子是唐朝文學家韓愈的侄兒，喜愛吹簫。呂洞賓使劍之武功練得出神入化，被全真教奉為北方五祖之一。何仙姑是位年輕漂亮的女人。藍采和的原型是個有點才氣的流浪漢。鐵拐李是個跛足的殘疾人，拄一根鐵枴杖，像個叫花子。曹國舅則是皇親國戚。」

「想不到妳也飽讀了不少書。」金弘道有些錯愕的看著她，忽然忍不住詢問「那既然妳早已知道八仙的故事，那為何不告訴潤福？憑她之力她豈有畫不出的道理？」

莫非蝶說道「她孤身一人是無法在短時間內畫出這麼大幅畫的！」

「妳又怎知她畫不出來？」金弘道嫌惡地瞪了她一眼「妳如果真有心就給我離開這間房！看見妳我就沒心思想畫圖！」

莫非蝶被金弘道一個搶白，臉色立即慘白，她尷尬低頭「那我先回房休息。」

她一說完就轉身跑出了房間，讓我來不及為她辯解。

「師父！你說這話有點過份了！」我冷著臉看向金弘道。

金弘道看著莫非蝶離去的方向，不屑地哼了一聲「我總覺得這位莫小姐有點邪氣，妳還是少跟她來往。」

我沒回話，金弘道不過就是看不慣我跟莫非蝶相處，自然要說一些挑撥離間的話，我和莫非蝶認識了這麼久，金弘道不過才與她見過幾次面，怎能斷言好壞？

金弘道畫著草圖，等畫到一個段落之後才抬眼看我，眼神中充滿著複雜的情緒「潤福，我等李師弟完婚之後就要回去朝鮮了，妳可要好生照顧自己。」

「為何不多留些日子？」我沒想這麼多，忍不住急問，雖然這些日子金弘道總是沒給我好臉色看，但他畢竟還是我的恩師，為我付出良多的恩師，怎麼可能因為他對我的態度惡劣我就因此厭惡他呢？

「還是家鄉住的較習慣。」金弘道心不在焉的說道，之後放下了筆，朝我說道「我想我酒喝得多，有點睏了，但怕會壞事，我就早點休息明日再繼續。」

我點頭道「師父，你就先回去休息吧！既然草圖已然成型，我便能繼續趕工，今晚是不睡的了。」

「還有的熬了，妳可別累壞，晚安。」金弘道打著呵欠，腳步蹣跚地走出房間，頓時只剩下我一個人。

慢慢地，我也不知畫了多久，便聽到門口走進一人，我沒回頭便道「莫老師，我師父說話口無遮攔，請別放在心上。」

「潤福，是我。」

我猛然一驚，回頭一看，貞香正站在我後面距離兩步寬的位置「這麼晚了，怎麼還沒歇息？」

「潤福，我好想妳，這幾日恢復記憶後，我一直念著妳，苦於妳身邊總跟著莫老師，我的話便不能當她的面說出口。」貞香有些幽怨地望著我。

我苦笑地放下畫筆「妳明知我倆都已經過去，這些話實在不能再說了。」

貞香緩緩又向前邁進一步，眼中含淚地說「妳是第一個走進我心裡頭的人，也將是最後一個，妳說，我怎能忘的了妳？」

「事情都已經變成現在這樣了，說的再多又有何用？」我低著頭，心裡百感交集「一切都不會改變了。」

貞香的眼淚自她眼眶流下，帶著受傷的神情，淡淡地詢問「妳是否已經愛上了莫老師？妳的心裡沒有我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我對莫老師的感覺，但是…」我輕嘆「我就算愛著妳，深深愛著妳，然後呢？咱倆親事都已訂，能有結果嗎？難不成暗通款曲？」

「謝謝妳愛我，有妳這句話，我就有了勇氣…」貞香一把抱住我，抱地緊緊的，她的頭靠在我的肩上，耳邊傳來她輕若蚊聲的聲音「就算我與李老爺成親了，我也不願再讓他碰我身子，我打算請他撤婚。」

我訝然地輕輕推開貞香「這怎麼成！妳肚裡的孩兒怎麼辦？」

「咱們兩人一起將孩兒養大啊！」貞香一臉堅決地說道，隱約仍看的見嘴角帶著幸福的笑。

「我不能對不起李師叔，他對我也是恩重如山，若非他的半路搭救，我早已被人打死在餐館之中。」我艱澀地開口。

貞香咬著蒼白的下唇，忽爾伸出手撫著我的臉，便忽然吻了我，只是一瞬，便放開來，她嘆氣地說道「我被愛給沖昏頭，實在太衝動，一時之間早已忘了李老爺對我的好與救命之恩，妳說的對，我們只能形同陌路。」

她落寞地走出了房間，我仍獃立在原地，說不出半句挽留她的話。

我與貞香，如果最後能在一起，這是上天對我們的眷顧，只可惜上天永遠只寵幸正常人的愛情，對於我們的禁忌愛戀，一直都是不聞不顧的，所以我們不能奢求永遠，短暫有過一段情才是最美，回憶著逝去的從前，一聲輕嘆。

※※

清晨一大早，福香端著熱騰騰的白米粥來到我畫圖的地方，她神色有些黯然地說道「申少爺，休息一會兒，吃個早飯吧！」

我因整夜未眠，腦袋兀自有些暈脹，來到了桌旁坐下，瞧她神情古怪，忍不住詢問「福香，妳怎麼了呢？」

福香紅著眼眶，緩緩地說「我昨晚本想跑去找莫老師聊天，可是她卻哭紅了眼睛，甚麼原因都不肯告訴我，所以我有點難過，如果當我是朋友就該跟我說，而不是自己獨自傷心啊！」

「莫老師哭了？」我皺著眉，難不成師父的無心之語真的傷害了她？

福香忍不住啜泣「我知道她很難過，所以今日清晨又再去找她，可是她卻將我拒於門外，說她誰也不見。」

「她哭隨她去！我們要趕畫！只剩今日這麼點時間能畫完了！」金弘道哼然一聲從門口走來，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著實恐怖，短暫的睡眠還是敵不過宿醉的痛苦。

「師父！我想…」我有些膽怯地看著準備拿起畫筆的金弘道。

金弘道漫不在乎的說「不打緊！妳若要去看她就儘管去，我也不想畫了。」

我心裡雖憤然，但還是壓抑地說道「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是為妳好。」金弘道調著顏料「妳自己也說了這幅畫關係著好幾十條的人命，既然如此，妳就該以大局為重，而不是那些兒女情長。」

福香紅著眼睛，轉身甩門出去，早在她聽到金弘道批評莫非蝶那刻開始，就對金弘道擺出憤恨的表情，無奈於自己身分的關係，只得離開現場，留下怨怒的氣息。

金弘道的話雖然刺耳，卻也說的合乎事實，心裡雖擔心著莫非蝶，但是天子之話仍不敢違。

※※

時間匆匆而過，外面天色從艷陽高照到日落月升，到底我與金弘道一起畫了多久，我也已經不曉得了，只知道畫已完成，遂了所有人擔憂之事。

金弘道又檢查了一遍，最後才拿起一罐白乾酒，呼嚕呼嚕的一口乾盡，他呵呵一笑「好久沒有這樣挑戰自己最後的極限，整個好快活！畫圖果然讓人忘卻煩惱！」

我一顆心定下之後，腦袋忽爾清晰，忍不住詢問「師父，李師叔至今仍未歸回，你會不會覺得事有蹊翹？」

「他就算再怎麼隨便，也不敢拿命來隨便！這的確不合他的性子。」金弘道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鬚思慮一會兒說道「明天早上便要呈交八仙圖，就讓我與妳一同前往。」

「甚好！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乾隆皇上。」忍不住我又鬆了一口氣。

我們將畫給捲起，卻沒有半個合適的畫筒能裝的下這幅巨畫，光是高度就和金弘道一樣高了。

「早些休息，明日要早起，晚安。」金弘道打著呵欠，便走出了房間，我拿著手上的畫，心裡面仍是感到不安，李命基早該回來了，他人到底在哪裡了？

待續

台長：

剩下兩話就結束了唷！又要開始邁向新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