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想回去台北看看
其實我不想回去

其實我想回去吃我外婆煮的菜
但是
當我看見那滿是補釘的橘色枕頭套，
（其實是件破掉的衣服。她把它拿來鋪在枕頭上）
我又不想被無能為力感襲擊。

她沒有幾件衣服
買的都是最便宜的
媽十幾年前風光時代帶她去百貨公司買的她還在穿
買的珠寶早就因為救急被舅舅典當掉了

也不是什麼貴重的鑽石
就是金項鍊鑲一塊平板的翡翠

幾年前的晚上曾經聽外婆半哭著跟舅舅抱怨
為什麼不想點辦法贖回來
至今好像還沒拿回來。

她都不開冷氣
有我在的時候會開。
不過大概半夜就起來關掉冷氣，開電風扇繼續。
人因為熟睡比較不會熱醒。

現在她自己一個人一個房間
應該會熱到受不了才開吧。


我想回去聽外婆發些牢騷但是不能太長
順便跟她說我昨天夢見阿姨了

夢裡的阿姨跟死掉的時候是兩回事
夢裡的她比我以往所見過的她都還要漂亮

穿著時髦，意氣風發。
笑臉迎人。

阿姨用白細的手指遮住我的眼睛，一直沒有說些什麼。
我們只是在走路，鄉下小鎮往車站的路。
夢裡的她，跟死掉時乾癟縮小的她是兩回事。


外婆在阿姨的葬禮時哭得很慘
在棺木送去火葬時她哭著大喊『我的心肝仔啊』
然後快要昏倒
可是阿姨火化完畢我們要回家時她就回復正常了
還會罵人了
舅媽說外婆的行為真是戲劇性
我說可能鄉土劇看很多吧
我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前後判若兩人。

我想可能是因為再怎麼難過也沒辦法挽回一個生命吧。
所以，實際點，
她可能想想，那個moment過了就算了。
就還吃起了我們帶來的水煮玉米。

我還是不知道她蒼老的心裡在想什麼。
是對於人生的這些起伏已經厭倦了嗎？


外婆的膝蓋腫大
她每個禮拜六日要拖著很重的醃蜆仔去很遠的市場賣
一次做就是十斤二十斤三十斤
只有一台撿回來的小菜籃車可以載
一大早就要出門
那是她的經濟來源
因為我舅根本就沒給她多少錢家用

我討厭她身上的蒜頭和醬油味
但我知道那是沒辦法的事
所以我沒有表現出來。只是不喜歡聞。


如果叫我跟外婆同住超過一禮拜我寧可去死
我實在受夠了也被唸怕了
我不想跟任何人住在一起，除非是最低限度干擾到我作息的人。
例如我媽。

親情之於我，很矛盾。


我在台北的七年
時時刻刻就是想要逃離台北。到我自由的高雄去。
在高雄的三年，我又想要逃離這讓我空得發慌的地方。
這地方有點無趣，有點散漫，

有關愛情的回憶，有點令人傷心。


現在我又想逃回台北，但這次我想一個人住。
我想這輩子我都漂移不定，
但我只想找一個安定的地方和所愛的人定下來。

漂移是過程，安定是目的。
有時安定使人厭倦，有時漂移也使人厭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