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離開了。接下來要忍耐的陣痛，他不能待在她的身邊繼續守護。他俯過身輕輕吻去她的眼淚。

『記住，不離不棄。』離去前，他這麼告訴她。

她倦極了，可是她不能睡。她明白福臨就要出世，她的女兒受到了針藥的影響，再也不能安穩的躲在她的身體裡面。

直到聽見他離去的腳步聲漸遠，她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她知道，他整夜都沒睡，一直守護著她和他們的女兒。但接下來的過程她必須自己面對，她必須獨自承受，生產過程中必經的痛楚以及與孩子永別的悲傷。

陣痛越來越頻繁。墊在她身下的床縟被汗水沁濕了，一次又一次的陣痛，都讓她覺得生不如死。

孩子正在努力掙脫她的身軀，正在努力通過狹窄的產道。

『福臨，不要急啊！讓媽媽再多陪你一會兒！』她在病房內哭喊著。

『福臨，求求你再慢一點，媽媽還想再和你多相處一段時間！』她幾乎承受不住那樣的痛楚。

聽到她淒厲的哭喊，護士不斷進來檢查產道是否已經開啟到足夠的指寬。

『再忍耐一下，第一次生孩子都是這樣，產道會開的會比較慢。』護士的語調很稀鬆平常，她們見多了無法忍耐陣痛的產婦，見多了竭力嘶吼的準媽媽。

你們不懂啊！我的孩子一出世就要死了，我希望她再多活一點時間，再多一點就好！她掉著眼淚忍受體內一次又一次衝擊，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這種折磨。

當陣痛越來越激烈，指寬卻始終不足以生產，她終於無法忍耐的大聲哭泣。

『我不要生了，不要生了！』她哭著叫著，『你不要出來啊，福臨！你出來了媽媽就不能再保護你了！媽媽不要生你，不要現在生你！』

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來不及了。她的女兒再也無法躲在她的體內，再也無法繼續安心的成長，她必須經過產道，經過護士的手來到這個世界，然後不許她哭就要她離開。

『推進產房！她要生了。』護士急急忙忙將她的病床送進產房內。

她聲嘶力竭的呼喚自己的孩子，希望她能再多忍耐一會兒，但是當她的視線看到產房裡冰冷的儀器和接生的器具，她明白，她的女兒就要真正離開她，離開她的身體，離開她的保護。

『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護士操著制式的語調催促她，『深呼吸，好，再用力一點。』

突然，她感覺有股強大的力量從體內爆發開來。

『好了，生下來了。』護士一派輕鬆的說。

聽不見嬰兒出生時的啼哭，她知道這個孩子的命運將不會是新生兒，而是成為天使。福臨已經從她的身體裡離開了，她的女兒，從此不在她的體內。

『可以讓我看看她嗎？』渾身虛軟的她，甚至直不起身子。

『不要看了，這種孩子不要看了。』護士很決斷的拒絕了她，並且在她身上又注射了一些藥劑。

她明白，其實她明白。看了又能怎麼樣？既然已經決定了不讓這個孩子延續生命，看了這一眼只會讓自己一輩子都無法忘記，孩子青紫的身軀是多麼不堪的回憶。

也許是耗盡了體力，也許是注射的針藥有鎮靜作用，她只覺得好疲乏好疲倦。被推回待產時的病房，護士交代她好好睡一會兒。然後在調整了點滴的劑量之後離開。

她真的好累好累，但她仍然努力維持著清醒，艱困的移動身軀伸手探取床頭櫃上放置的手錶。

『我要記住福臨出生的時間，要記住。』她定定的注視指針的位置，然後眼前越來越模糊，身軀一軟，再也沒有任何力氣支撐。

七月十四日，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
她的女兒，福臨，成為天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