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12 17:54:47Katle and Joe

新春大吉——生活與聆樂札記



【新春大吉——生活與聆樂札記】


開春第一天,煮了一杯十分滿意的印度馬拉巴咖啡豆。這豆子拿回來不到一個禮拜,照說養豆的時間還不夠,但前天萃取時十分滿意,今天便再想一試,不料照樣十分成功。初入口便有甜味,厚度和回韻都不缺,帶點刺激和微鹹的特殊風漬味又能迅速化開,降溫後鮮美異常。真是新春的好兆頭!

這大年初一早上聽什麼音樂呢?瞄到一旁 Virtuso 的福老貝多芬全集(唯缺第二號),那麼就從我最心儀的福特萬格勒開始吧!先聽一、六,再聽第三,突然想起年輕時家姊告訴我的話:「同樣一本小說,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有不一樣的領會。」今天,我就有這樣的感覺,彷彿聽得更細更深入了。

前幾天在網路上讀到日本樂評家宇野功芳比較福老與克老指揮貝七的文章「論指揮家福特萬格勒與克倫佩勒」*1,其中有一段話:「像福特萬格勒那樣陷入忘我的境界,即使是赫赫有名的維也納愛樂,其細微部的合奏也難免露出些許凌亂,樂器間也會出現不平衡的狀態,且表情易變得草率、籠統。然而,克倫培勒卻可以把貝多芬所寫的任何細微部分,都完全掌握在他的指揮棒下,不但注意樂器細微經妙的平衡,並表現出豐富的神韻,及強弱間的細微表情。⋯⋯而且不可忘記的是,克倫培勒體內蘊藏滿腔的熱情、及猶如火焰般炙熱的情懷。正因如此,他的表現才不至於僅一味追求表面的華麗,而是產生以深厚精神力為後盾的音樂,讓整體充滿豪壯的重量感。」

我沒做比較,基本上同意兩者在表現上的差異。但若把福老的些許凌亂和不平衡說成草率和籠統,我覺得還有商議之處。

今天在聽福老的貝一和貝六時,忽然感受到音樂中傳達出像尤拉·菊勒一樣的痙攣抽搐的效果。這是我第一次在福老的演出中感受到的。接著聯想到肯納佩茲布許那極度浪漫過頭的風格,似乎在福老的音樂中也呼之欲出。不過肯老是一躍過頭,福老則是拿捏在那要過不過的關卡上,張力更大。於是,我覺得宇野功芳的評語,要看乍看下所謂福老的草率和籠統,其背後要表達的是什麼。即使是同一件作品,福老每一場的演出都強調「今天這件作品(不管是巴哈還是貝多芬)要對我們說什麼」。這就是福老最特別的地方。我舉過一個例子:他在過世的那一年,1954年8月21和22日指揮的貝九,兩者傳達的意義可謂迥然迴異*2

以前,我總把福老當作托斯卡尼尼的對立面來看待,兩者在音樂詮釋上處於完全相反的位置。這點或許沒錯,但是我更發現,其實福老站在所有指揮家的對面。或者說,他是一位集大成的綜合者,所有指揮家的特色他都有一點,但他不拘限於某一特定位置和特色。我們說,他的音樂是活的,換個說法,他音樂的進行時的立場和感受是鮮活的,不斷依照當下心序在變化著。譬如前一刻陷於極度克制下的哀傷,下一刻必然出現恰當的撫慰來調整,不至於走向極端。

前陣子聽了整套的依鳳·蕾菲布全集。之後換了艾德文·費雪和馬塞勒·梅耶(Marcelle Meyer)來聽,好像從原來面對的銅牆鐵壁換成柔軟可以潛入的水中。接著想到當年福老和蕾菲布合作演出莫札的鋼協時,對蕾菲布頗有微詞。恐怕差異就在兩人面對音樂的態度和看法。福老要的是具有自然伸縮變化的音樂流動,而蕾菲布可謂極度智性打造的結實結構。而這小女孩對音樂的自信又極剛愎,因之福老在提攜後進的心態下,演出時的拿捏頗為尷尬。好了,這是我片面的推敲與想像,至少幫自己解釋了福老與蕾菲布之間的「小疙瘩」。

「政治導向洶洶的存有,只有藝術是唯一堅實的。」新的一年,就以《保羅•梵樂希的方法序說》*3 書中所引的梵樂希的話,敬獻給普天下的藝術家與藝術的愛好者,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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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參閱:論指揮家福特萬格勒與克倫佩勒
*2. 參閱:
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福特萬格勒1954年8月22日盧桑貝九聆聽芻議〈一〉
《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福特萬格勒最後的貝九 (盤帶音樂欣賞二)
*3. 作者:安德烈·莫洛亞 André Maurois / 翻譯:林亨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