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上的童年，圓珠筆

《請客看電影》——小學生活回憶

近來天寒地凍，日昨出門，到附近步行約一刻鐘的距離看診。因衣著略微單薄，頗有一些寒意。行走間想起小學的一段經歷。

那時約民國47年小五年紀，學校為準備應付初中升學考，在四年級下學期末預先舉辦分班考試。記得五年級開學時，一群小蘿蔔頭圍在佈告欄前，爭著看自己分到哪個班級。我擠在鑽動的人群當中，終於看到自己由原來的甲班分到戊班，應該算是末段班了。

這個班級讓我大開眼界，是我上小學以來從未經歷過的。早上大約七點多，學生們就陸續進入教室，七點半開始早自習也就是補習課的時間。在七點半之前，全班像個瘋狂夜店，大家鬧烘烘亂成一團，幾乎每個人都在大吵大叫。其中有位同學，經常模仿西洋歌手，跳到講桌上，手持掃把當作吉他，大聲嘶吼，胡謅連他自己也聽不懂的英文歌。坐在窗口的同學負責把風，一看到導師出現馬上發出警告。霎時大家紛紛溜回座位安靜下來。這時，我們四、五位沒參加補習的同學，就走向講台翻開地板取出竹掃帚和畚箕，去外掃區打掃。這一群是家境困難繳不出補習費的同學。其中有位李同學的老爸是船公司老闆，聽他說最近因為一次船難，他老爸的公司倒閉全家頓陷困境。我想，那應該是當時所謂的一船公司吧！

打掃外掃區有個好處，不必參加升旗典禮，只要在奏國旗歌和唱國歌時立定不動就行了。我們幾位會利用這時候玩一二三木頭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慢慢移動幾步，接著立定不動；你移一下，我動一下，再互扮鬼臉。

當中有位同學剛開始跟我蠻要好。其實小二開學時他曾被我擺了一道。那是小二開學第一天，剛從一年級升上二年級，好像突然長大不再是菜鳥，不免有點油條起來。開學典禮完畢大掃除快結束時，我和另一位同學突發異想，兩人不約而同倚在課桌椅走道兩旁，互相使個眼色：「等會兒來絆人⋯⋯」於是兩人裝作若無其事聊天的樣子。不久有位同學通過，我馬上伸出腳將他絆倒。這一摔可摔可闖了大禍。那位同學頓時下巴紅腫，嘴唇漲得像唐老鴨，好像也出了血，因為好幾天他都用紗布包紮著下巴來上課。這時，只見他放聲大哭，因為他家在學校附近，他母親不久還來學校告狀。馬上有同學通知我到導師室，一進辦公室導師就叫我罰站在他坐椅後方。這輩子第一次進老師的辦公室，而且被罰站在那兒；不知是不是自知犯錯理虧，或怕挨打，忍不住啜泣起來。這時導師回頭說了一句：「又沒有處罰你，哭個什麼？」大約站了一節課時間，我不知道為什麼沒有進一步處罰和告誡，就放我回教室了。

很難得，我和這位被絆倒的同學在五年級分到同一班，而且還是外掃區的同夥。有一天他居然說禮拜天要請我看電影，我好高興。當年讀長安國小，四年級前家住學區內，以小孩子邊玩邊走的步程，上下學約花20到30分鐘可到。但家裡在四年級下學期時搬到了圓山新村，於是開始通學的生活，每天搭公車上下學。搭公車時有學生票格，只夠上學用。因此到了約定的星期天，一大早就興致勃勃地跟媽媽說，有同學請我看電影，向母親討了搭公車的錢，來回大概共一塊二毛。當時中山北路靠近南京東路口有個沙利文西點麵包店，聽說是白俄人開的。櫥窗裡誘人的菠蘿麵包要賣四毛錢一個。而兩毛錢可以在小雜貨店買到好幾顆沾著糖粒的大水果糖球。

要到了車錢，便興高采烈地赴約。這天天氣乾爽，我穿了長袖短褲的制服出發。同學家在學校對面的巷子裡，有點像竹籬笆圍的日式房子。當我走到巷口，正要往他家踅進去時，聽到女性尖銳的叫罵聲：「死孩子！請什麼客？還請看電影？」似乎還聽到藤條抽打和小孩的哭聲。嚇得我馬上止步，心想，完了，這場電影泡湯了。百般無奈下，心不甘情不願地扭頭往回走；同時也為這位同學暗暗叫屈。

電影沒看成，不免洩氣，覺得沒心情也沒有臉再搭車了。想了想，決定走路回家。那時瑠公圳還沒加蓋，兩旁是河堤，南京東路兩邊還是稻田和荒地。為了縮短路程，決定走堤防這條捷徑。於是穿過南京東路，過了當年的惠通橋後，便往北走上堤防。剛開始還意興風發，彷彿步上征途的少年兵，走得十分起勁。忘了是初冬還是初春天氣，總之越走越冷，最後兩手插入口袋直打哆嗦。嘴裡哈出的空氣都變成冒白煙的霧氣。途中有一段路，遠遠看到堤防下有一群做工模樣的人圍著汽油桶的火在取暖，好想衝下去烘一下手、暖一下身子。從遠到近，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他們，待經過時終究不敢下去。就這樣一路打著哆嗦回到了家。

一進門，看到桌上媽媽準備的火鍋餐，馬上伸出凍僵的雙手在火鍋上取暖，一陣溫馨的暖意湧上心頭。心裡同時打定主意，如果媽媽問起一定據實以告。奇怪的是，媽媽居然沒問我電影看得如何，只說：快來吃火鍋！原來擔心挨罵，結果啥事都沒。和家人一頓熱騰騰的火鍋餐，完全消彌了半天來受凍的身子和心理的委屈。而且，我還多賺了六毛零用錢！



回家路線圖



小學五年戊班外掃區群雄。所在位置就是我們的打掃區域。
左二是從小一到小四我最要好的兩位同學之一。他在別班，找了這些兄弟合照再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