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絲姬兒和李帕第:「兩個發光的生命體」!
哈絲姬兒和李帕第這張CD買來一陣子了,播放過幾次,從來沒深入想過為什麼Tahra 要把這兩位音樂家擺在一起,只當作同時代傑出鋼琴家的彙集。
這一兩天再度播放時,特別抽出內文瀏覽一番,才發覺他們兩位不但同為羅馬尼亞人,而且彼此間既有一段珍貴感人的情誼,又在音樂及心靈上的靈犀相通。
Jérôme Spyket 這篇文章寫得相當感人,譯者愚鈍,無法將字裡行間的情愫翻譯出來,若讀者能有些許感動,譯者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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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絲姬兒和李帕第:「兩個發光的生命體」!
1934年,巴黎。為數不少的「沙龍」如雨後春筍般增加:其中波利尼亞克公主*所屬的沙龍,被公認是音樂方面最耀眼、最重要的沙龍之一;佛瑞、拉威爾、法雅、史特拉汶斯基、霍洛維茲、薩替以及其他許多人經常來造訪。在這些充斥的名流中,有一位羅馬尼亞鋼琴家是公主的正式貴賓:她就是是克拉拉 · 哈絲姬兒,雖然生性害羞,討厭社交集會,有人稍稍靠近便往後退縮,如非必要絕不開口,但已經是某種「室內聚會型」鋼琴家了(“house” pianist)。並且,每當星期五下午她坐在鋼琴邊開始彈琴時,馬上奇蹟似地換了個人似的變得充滿活力。1935年某個星期五下午,一位十分年輕的男子走近她。她寫道:「那是迪努 · 李帕第。我發覺這奇妙的男人多麼單純善良而慷慨大度。從那幸運的一天開始,我們不但每天見面而且還每天互打電話。」這就是一個四十一歲的女人和不到十八歲的青年之間融洽情誼的誕生。因為音樂以及共同的單純和自負的謙遜,使得兩人間年齡的差異完全消失。
他倆的邂逅是克拉拉生命的重大時刻。迪努介於青春期和男子氣概間灼熱的眼神,脆弱卻爆發著生命活力,著實震驚了克拉拉。突然,她有了生存的理由。這位尚屬年輕卻閱歷不多的女子,突然被迫面對熾烈的感情,或某種超乎單純友誼的東西(1)。隨後四年,他們間的關係一直維繫在同樣狂熱的高度(音)上:在巴黎時,他們每天見面並互通電話;他們還會相互通信,當然,他們在音樂上保持非常緊密的關係。
迪努對克拉拉的感受呢?除了對這位年長女性的崇拜之外,他們之間有一種超凡的靈犀相通現象。從一開始,就呈現驚人的自由無束情況(tone 音調、調子);他們的行為真摯而單純。彼此間二十二歲的差距並未造成任何影響。他覺得克拉拉是恩賜的伴侶;在她狀況最好的時候,必然顯得可愛迷人。而任何時刻當她聽到李帕第音樂演奏的手法,她都無法克制仰慕之情。他們這麼「自然的」相處,除了外表所有事物都促成他們一起共處。他們享有共同的誠摯和單純:他們是「完美和弦」的絕佳例證⋯⋯除了一個人,迪努的母親,安娜 · 李帕第。她十分聰明,不曾公開反對這突發而彌天蓋地而來的關係,卻在1936年決定回到羅馬尼亞。難道是出於對故國的鄉愁嗎?還是表示准許迪努和他老師 Eunesco 一起在音樂會中演出?或者,也是隔離他和克拉拉的舉動?
然而,無論如何,這樣做是徒然的。他們彼此通信,最後在1936年冬季初又見面了。當他倆都在巴黎時——這是他們的天堂之地——實際上每天見面。他們一天打好幾通電話;他們一起在公主的沙龍、克拉拉的公寓(St-Didier街)、或迪努的公寓(St-Roman街)彈琴。他們會聆聽對方演奏,批判對方和自己的演出,並為此爭執。迪努不得不糾正克拉拉天生的悲觀主義,並向她保證她的鋼琴生涯正走向一片光明。她拒絕相信。某件插曲(他倆都記得很清楚)說明了他們關係的親近程度、和彼此間皆有的自由程度:這兩個生命體如此特殊,而並不遵循成人世界的社會規範;但當他們坐下來彈鋼琴時,則完全是絕然不同的世界!
看來他倆都臻至藝術的巔峰:1939年七月三日,波利尼亞克公主在家中組織了一場由Charles Munch 指揮的,重複他倆幾天前在廣播電台的演出:這個高度成功的夜晚,是他倆關係的白鳥之歌。由於擔憂逐漸緊張的時局,安娜 · 李帕第決定馬上離開巴黎。九月三日戰爭爆發。李帕第一家離開那天,克拉拉黎明即起,在里昂車站(Gare de Lyon)送別他們:離別場面哀戚動人。她全然不知何日也不知是否能再相見。她一籌莫展。而法國戰敗遭佔領後,他們的書信往來嘎然中止。有好幾個月,克拉拉無法與羅馬尼亞聯繫。至於迪努,也同樣長期沒有來自克拉拉的消息。到了1940年三月,她獲知迪努身邊有瑪德琳 · 康塔居珊娜(Madeleine Cantacuzène,參閱:Dinu Lipatti) 這個人:雖然瑪德琳嫁給了丹豪爾王子(Prince Dannhauer),並比迪努大九歲,但克拉拉馬上明白這位年輕瑞士女鋼琴家在迪努生命中可能擔當的重要角色。哈絲姬兒靠瑞士朋友的協助,設法獲得了瑞士護照。終於在沃韋(Vevey)得到有關李帕第的消息:她瞭解到,無論在音樂或情感上,瑪德琳對於李帕第的重要性。我們無法確知克拉拉和迪努什麼時候再度會面,不過,他們的相會必然場面相當緊繃:雙方既感傷又尷尬⋯⋯而且,瑪德琳就在旁邊——這女子分享著李帕第的音樂和生活。
李帕第待在日內瓦,同時加上克拉拉生性恬靜不喜社交,使得他們從1944年起見面更頻繁。他們見面期間演奏各式各樣的音樂,強迫對方研習新的作品,切磋詮釋上的鍵盤技法和想法:迪努善於從智性上分析作品,而克拉拉全然出自直覺(instinct,本能、天性)。他們的共通點則在於完全尊重音樂文本(「我們的聖經⋯⋯」) 以及面對音樂文本共有的謙虛心態。克拉拉若非完全被迪努震懾,便是出於自我抑制——她寫道:「我們親愛的李帕第是上帝揀選的人之一⋯⋯你必須鼓起勇氣才能在他之後公開演奏。」⋯⋯但是,李帕第一樣熱愛克拉拉獨一無二的琴藝。他從不厭倦地不斷這樣向她坦承,不只因為她缺乏自信和積習難改的悲觀厭世,更重要的是他欣賞她的才華。李帕第幾乎不敢相信,居然其他專業人士不理會克拉拉的才能。他倆都深深意識到各自的天賦和潛能,但他們由於心懷謙虛,絕不容許自己自我滿足而高枕無憂。然而,對迪努來說,自我批判可激勵進步;對克拉拉來說,卻經常造成負面效果。
1949年,哈絲姬兒得知李帕第病情惡化(據說是血癌);李帕第從不避諱告知病情,而她每一次都心情沈重並憂慮難安。到了1950年開頭,似乎出現了不錯的徵兆。哈絲姬兒雖然仍然被法國經紀人拒絕,但她在荷蘭舉行音樂會的熱烈響應,使得她在歐洲其他地區名聞遐邇。而 33 歲的李帕第接受以類固醇為主的新處方,使他彷彿得到重生。他在六月29日寫道:「服用類固醇之後,我覺得像個全新的人;不再發燒、不再疼痛,覺得自己強壯起來;每天彈琴三小時,散步一小時,胃口好得像頭獅子。」但他的醫師 Dubios-feeriere 並不抱任何希望,他認為「這只是暫時的緩解現象。」
12月3日,克拉拉在阿姆斯特丹的旅館房間獲知迪努過世的消息。雖然她早就知道他快死了,這打擊仍然沈重難捱。她默默不語,我們難以想像有多少記憶場景在她的內心深處不斷翻騰。恰好在李帕第過世後十年,也就是1960年的12月7日,哈絲姬兒從布魯塞爾一座火車站的階梯上墜落倒斃,結束了她自己傳奇的一生。終於,克拉拉與迪努重逢於音樂天堂。這兩位羅馬尼亞人是20世紀音樂宇空中兩顆瞬息消逝的流星,然而他們留下令人難忘的記憶:正如瑪德琳所概括的隱喻:「兩個發光的生命體。」(these two beings made of light).
Jérôme Spyket(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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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註:
1). Jérôme Spyket 在1975年出版的哈絲姬兒傳記(獲法蘭西學院獎),此書並不出色,作者沒有實際根據,就公開宣稱李帕第和哈絲姬兒間有一段不止是「柏拉圖式」的關係。另一方面,維基百科則指出哈絲姬兒與義大利女鋼琴家 Renata Borgatti (1894-1964)的一段關係:「R. Borgatti 與有名的贊助人波利尼亞克公主有一段風流韻事,但後來她和音樂家克拉拉 · 哈絲姬兒交往並固定下來⋯⋯」這資料正確嗎?由於缺乏證據,我們退而視之為推測之詞。
2). Jérôme Spyket (1928-2008),男高音兼作家。他寫了以下等人的傳記:克拉拉 · 哈絲姬兒、Lilli Boulanger、Hugues Cuénod、Nadia Boulanger、薩姆索.富蘭梭瓦(Samson François)、凱斯琳·費里爾 (Kathleen Ferrier)、等等。
譯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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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利尼亞克公主(Princess de Polignac 或直譯:普林希絲 · 德 · 波利尼亞克)
http://www.interlude.hk/front/great-women-artists-shaped-music-xix-winnaretta-singer-princess-de-polignac/
https://en.wikipedia.org/wiki/Winnaretta_Singer
波利尼亞克家族:http://baike.baidu.com/view/11725042.htm
哈絲姬兒
李帕第、哈絲姬兒和巴克豪斯
李帕第和夫人瑪德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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