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主義的鋼琴家──尤安娜‧札雅絲 (Juana Zayas)
Juana Zayas
寫實主義*的鋼琴家──尤安娜‧札雅絲 (Juana Zayas)**
抱歉,只能以這樣比喻的方式來表達……
之前買了古巴女鋼琴家札雅絲的兩套CD:一是蕭邦的練習曲,包括前後兩次演出的錄音;一是舒伯特的鋼琴奏鳴曲 D. 960 和四首即興曲 D.899。幾次聽下來總覺得格格不入。當初因為看到難得的古巴籍鋼琴家,心想一定別具特色,結果居然略感失望──為什麼沒有其他鋼琴家演奏蕭邦或舒伯特的味道呢?
近日再取出札雅絲的舒伯特聆聽。一開始還是覺得扞格怪異。說也奇怪,聽著聽著,忽然感受到一股酸苦的滋味。於是想起另一位南美洲的女鋼琴家,巴西籍的諾瓦絲***,她彈的蕭邦夜曲不也充滿了人生苦澀的刺痛感。經此聯想的轉折後,便聽出興味來,慢慢進入Zayas的世界。那是不同於傳統鋼琴家演出的舒伯特,聽似缺乏寬和撫慰與蘊貼人心的溫暖所具有的那種無言的寧靜;不是溫室裡的柔美或在安全範圍內、撩撥像布蘭德爾****的演奏,而是在平常實際生活中的演出;太多不堪的刺戳令你不能從溫室裡了解或不敢從溫室步出親睹和擁抱。這就是你當初不解和不能接受Zayas演出版本的原因。
相較下,布蘭德爾的詮釋似乎太唯心了、太超脫了、太精神太內在太疏離到個人的世界,雖然更貼近舒伯特與我們的心靈深處。
那麼,札雅絲呢?她讓我們看到另一個舒伯特,幾乎是全新的、非中產階級式的,而可能更平民化的。她透過音樂展現的痛苦,除了心靈的更有肉體和生活上真正的難過和痛,如耶穌在十字架上所受的真實肉身的創傷和鮮血的流洩,幾乎難以直視。
反省、自覺、批判,既是針對自我,也是針對存在的實際和內內在環境。
急走過、不放過!完全避免了任何沉溺的情緒。幾乎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面對切膚的生命情境,躲過任何一絲一毫的抽象投射。每一個音符、每一段樂句都實實在在地貼合實際發生的真實(非感受性的)。
非浪漫主義的,也不是古典或解構、後解構、精神分析式的,我覺得很難得地,超越時潮,她回到了個人實感的現實,包括內在和外在。
它要真實過我所聽聞過的所有舒伯特!
然耶?非耶?
我再找出布蘭德爾演奏的舒伯特D. 960來聽。啊,多麼地貼心啊!所言句句屬實。我捨不得中斷播放,就這麼從頭聽到尾。沒有地方不感人,每一樂句都深深崁入心頭。是啊,跟我,不,是我的心跳跟音樂同步震動,那是我熟悉的舒伯特!那觸及每個人靈魂深處無言之境的舒伯特!
札雅絲呢?她完全不同啊!如果布蘭德爾代表中產個人主義的世界,那麼札雅絲代表的不就是普羅大眾的社會主義寫實世界!她的舒伯特懷著冷眼旁觀的批判目光,凝諦世界和自己;控訴,對靈魂和具體際遇的艱苦。同樣的樂譜,卻在札雅絲手下流出不盡相同的分句和音色;不那麼溫暖模糊,有些冷峻尖亮,斷句明快,如快刀斬亂麻,不留情!慢板樂章有更大的酸苦及批判精神,還有鑽進心坎裡的孤僻感。多麼不同於我們習慣的演出啊!這是飽歷辛酸的聲音,是這世界上另一股被埋沒的聲音。我很慶幸在普世大師之外,找到這麼一塊別緻的璞玉。她告訴我這世界裡另一個真理,也是埋藏在舒伯特心中的永恆聲音之一。
以此推測,她的蕭邦與舒曼必有令人期待而不同凡響的詮釋!
或許透過她,我更能了解福特萬格勒的舒伯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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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alism: 譯為“寫實主義”,這“寫實”一詞卻非我們習用的 “像”的意思,而是指貼近社會現實的意思,所以一般來說有社會寫實的意涵。而我們日常所說的意指"形似"的 “寫實”,真正的用語該是 “自然主義”,就是說,合乎自然(物理)形貌的表現方式。
** Juana Zayas 古巴裔美國鋼琴家,或定居美國的古巴鋼琴家。
*** 諾瓦絲 ( Guiomar Novaes, 1896- 1979 )。請參考:白描的人生況味──聽諾瓦絲的蕭邦夜曲
**** 布蘭德爾 Alfred Brendel (born 5 January 1931),奧地利鋼琴家。廿世紀浪漫派鋼琴家代表之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