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12 22:52:37Katle and Joe

千言萬語畫一幅畫 ── 彼得‧薩克斯的繪畫世界


“Se Questo è un Uomo (Primo Levi),” * from2009-2012, 76 ¾ inches by 153 ½ inches, mixed media on canvas.

最近在聯合報每周一次的紐時文摘上,讀到一篇畫家的介紹。看了他的畫作頗感興趣,為了進一步了解,在網路上找到紐時原文,就著手翻譯。一路譯下來,越覺得有意思。這位畫家原是詩人,最後改變跑道,做了畫家;再者,他的手法和繪畫語言都是我熟悉的發軔於上世紀的諸多技法,因此倍感親切。
隨興迻譯,疏失之處尚請包涵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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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言萬語畫一幅畫 ── 彼得‧薩克斯的繪畫世界
By DAPHNE MERKIN
Published:December 19, 2012(The New York Times/Art & Design)

彼得‧薩克斯(Peter Sacks)的繪畫作品一方面鋪陳龐大的視覺敘述,同時呈現了對細節嚴密而苦修般的專注。也許,跟隨他在195060年代於南非成長時漫遊過的地方,可以說明他畫作所具有的特殊厚塗疊層力量。薩克斯先生的父親是頗負盛名的醫生,在黑人醫學校授課。他的父母親在當時是所謂的自由白人(liberal white,指南非共和國早年有種族歧視時的區分)。薩克斯在德拉肯斯堡山區的漫遊時,見識到南非原住民布希曼人製作的古老洞窟壁畫。

他回憶說:圖像似乎突出岩石表面,從看似牆壁的裂縫浮現出來,畫著獵人和動物,有真實的、有虛構的;其中有些神秘而恆常的東西撼動了他,使得被迫從土地驅逐的部族創下了永久的遺跡。

在同樣地點,大約16歲左右,薩克斯開始他一輩子的習慣,紀錄他到處的漫遊行程,速寫和書寫他親眼所見──如他所說的:去捕捉不記下就會被遺忘的種種經驗。將近45年來,他持續專注於文字和影像的潛在力量,不但述說歷史的劫難而且給予撫慰。

他的藝術家生涯,前
14年止於詩人然後出奇不意而大膽地轉向繪畫。薩克斯運用他敏銳的眼和耳,表現出他所洞見的世界之謎和難言的恐怖。他最近的作品──正在ChelseaPaul Rogers/9W畫廊展出的21幅畫作──具備了雙重功能,將精挑細選的文字(texts文本)和半抽象的形象結合,表現他自幼專注的題材和主題。
 
其中最重要的,並不令人驚訝,是他在南非目睹的各式各樣的不公不義。1970年,正值靦腆的雙十年華,政治局勢的發展和反種族隔離勢力因脫離白人同情者而造成的分裂令他沮喪,於是薩克斯離開了他的故鄉德爾班(Durban)2006年他告訴一位訪問者:那時對我來說,身為南非的白人不免感到非法和可恥。

他遠走美國普林斯頓Princeton,獲得羅德獎學金(Rhodes scholarship)赴牛津大學三年,然後回到美國耶魯大學進修英語。他的博士論文是一本有關英語輓歌的著作,並在約翰‧霍普金斯及哈佛大學教授文學,是擁有終身職位的教授。他還寫了五本頗受歡迎的形象詩集image-driven poetry。其中第二本《允諾地Promised Land, 1990》獲得他同胞也是流放作家J. M. Coetzee的讚賞;而最後一本《必然 Necessity, 2002》則被詩人Robert Creeley 認為是「精確感受和形式素材兩者非凡的融和」。我們無法從這些成就預見接下來會發生甚麼。興趣和靈感上的劇烈轉變使薩克斯在行將五旬之齡,從書頁轉向畫布。

2007
年薩克斯第二次巴黎展覽的目錄上,詩人William Gorbett寫道:他正是專職的學者詩人所嚮往的典型──且終生不改職志;不料薩克斯卻反其道而行!
雖然這些轉變毫無疑問比顯現的來得長久,薩克斯卻標定在1999年夏天。當時他陷於一團混亂之中,最後的高潮是與畫家Barbara Kassel離婚並得以與詩人Jorie Graham結婚。那時他在德州Marfa,是Lannan基金會的駐住作家,卻發覺自己寫不出東西來。他說:我走進一片深沉無言的天地,一片荒蕪。

他轉求過去証明有效的方法,開始漫步──常常一走30英哩有時還走通宵。替代寫作,他以一架拋棄式相機開始快拍鄉野景物。但覺得相片並未捕捉到他所經驗到的,於是用一瓶修正液,依照「拭除的幻想」,開始有系統地將相片抹除。

他回憶道:「小刷子的筆觸留下些微的脊線,像無聲的圖像。」

接著,為了確定形像便需要更多色彩,他製作蔬果顏料,混合芥末、紅柿子椒、咖啡和修正液。他回到麻州劍橋的家帶著新的信念和一整盒鞋箱的照片──「它們是第一批書籍以外的作品。」他說,「我有了買畫布的勇氣。」

從此,這位只受了幾堂繪畫正式訓練的人,逐漸形成繪畫性的視野;剛開始還未完全定形,沒多久明顯地完備起來。

2001
年,薩克斯和葛蘭姆有段時間搬到諾曼地,他布置了一間畫室,在各種表面上從事中等尺寸的油畫和壓克力畫,有些還用調色刀完成。三年後在巴黎舉行了第一次畫展,展出的半抽象畫作充滿他與南非的矛盾關係,畫中同時呈現迷人的美麗風景和野蠻的慘忍。這些作品混合了素材如硬紙盒和報紙的碎片,隱含的主題並非諷刺而是憤怒,與全球性的苦難、政權更迭、監禁和流亡息息相關。

只有一件作品保留了薩克斯的文學根底:一英呎高的大寫 “Zeugnis” (證詞)這個字 (來自德國詩人保羅‧策蘭Paul Celen的詩)。到了他第二次的巴黎個展,薩克斯持續的寫作熱情再度出現。他把卡夫卡、葉慈、Osip Mandelstam (俄國詩人)和其他作家的一欄欄文字,用傳統打字機花費功夫打在素材物上。

他記得,打完卡夫卡《審判》裡的一段文字後,「我把它上下顛倒擺在地板上,看起來像一個人形。」同樣的情形發生在葉慈的詩作《塔樓》,文字的組合產生幽靈似的形狀。

薩克斯說:「一旦開始打字的工作,情形就像我能用文字畫畫。我不覺得我在抄寫文字。」他又說:文字「一樣是被畫」的媒介。

他的創作方法使得文字和視覺產生相互作用,觀眾可以自由選擇辨認文字或一眼晃過。這是一種生動的創作法,我們觀賞這次在 Paul Rodgers/9W畫廊的畫作尤其明顯,並証明了薩克斯持續不懈地致力於併用書寫來鍛造、但非由書寫主宰的視覺語言。這些作品包括了三件三連作和一件六英呎平方的集合(group),再度是畫在簡陋材料和打字或手寫文字的拼貼上。簡陋的材料有:舊的亞麻布和蕾絲、硬紙板、線段、鈕扣、網子、木塊等等;文字則有維琴妮雅‧吳爾芙的日記、Primo Levi 的散文、參加蓋次堡戰役士兵的信件、如日內瓦公約的文件等等。這次,文字不再限定於成篇的欄柱形狀裡,而是像河流或山巒漂蕩過畫面。而支撐所有知性的,是作品整體內含而今藝壇難得一見的情感重量。

有一件作品名為《交易》,包括一艘奴隸船上航海日誌的紀錄,記下貨物──「一打棉布手帕」、「720頂…『精紡毛帽』」──用來交換人(奴隸)。作品《德爾班角(印度洋)(見圖),看起來像旋轉的水渦,等到你靠近一看,才發現厚重一層的藍色顏料下埋著各種物料和文字,就像海洋層下的沉積物,使我們想起擋不住的時間流逝。

作家Louis Menand曾為薩克斯第一次紐約個展目錄上寫評介,他在一封電郵裡提到:「走近彼得‧薩克斯的畫布就像用Google Earth這軟體,從外太空放大到街道觀看一樣。」又說:「從一段距離看,作品抽象而畫意;一旦你走近看,作品充滿具體的細節。它們不只是形式的構成;實際上它們與某些事物相關。我不相信任何人曾像薩克斯這樣精采地結合文字和視覺,而能不帶諷刺意味。」

他堅決拒絕被視為詩人-畫家,不管有誰試著要把他歸到這個混血的類別裡。

「我不再寫作了,」他說。「我最後一本書出版於2002年。該寫的我都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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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 Questo è unUomo (Primo Levi),”
意思是“If This Is a Man”《如果這是一個人》原是 Primo Levi 寫的一本書名,談到奧許維茲集中營苦難經歷。作者是義大利猶太人,化學家兼作家。


Peter Sacks at his solo show, “New Paintings,” at the Paul Rodgers/9Wgallery in Chelsea.


“Six by Six Durban Point (Indian Ocean),” 2009-12, 72 inches squ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