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untain / Marcel Duchamp,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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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去年中曾和來自巴黎的朋友小敘，席間從台灣藝術創作的陋習聊到歐洲藝術家創作的方法之路；從艾未未 ( Ai Weiwei ，大陸異議人士兼藝術家。) 聊到觀念藝術以及杜象的大玻璃作品。這部份暫且按下不表。這兒想略述事後自己衍生出來的、關於觀念和藝術的一些想法。個人沒有能力作周全的學術論述，因此不免有武斷的管見，謬誤之處尚請先進後學賜予指教。(J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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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台灣，不知道誰先把 Conceptual art 翻譯成「觀念藝術」，於是後人將錯就錯，變成大家習用的術語。
固然在字典定義裡，concept 一條下可以找到「觀念」的中文意義，一旦我們用觀念來翻譯 concept 之時，又用什麼來翻譯 idea呢？
在哲學上我們是以「觀念」來譯 idea，那麼，還是給 concept 一個恰宜的哲學譯詞：概念；並還給 Conceptual art 正確的名稱── 「概念藝術」。

從古至今，每件藝術品都涉及觀念，不管是具象還是抽象的藝術。
所謂概念藝術則是以概念來表現，它所要指涉的仍是觀念。
因為在藝術品中能直接呈現的除了形象之外，再進一步唯概念而已，觀念則遙指在藝術品的範圍外，需要一個跳躍的思維或想像才能搆得。
或者說，直接表現觀念派生的概念，以呈現出觀念。

Idea，我們稱作觀念、理念、理型，在我的思考裡，是實在的抽象對應。一旦從任何相對應的實在脫離開來，就成了概念concept, conception；不但是抽象而且是游離的東西。

可以說，概念是粗淺的、一個初發的尚未成熟的想法、思想雛型，還未完全補捉到任何實在界的存有，還沒建構完善。觀念則是一個成熟的思維建制。
所以概念可說是觀念的降級、或觀念的粗糙雛型。

當其成熟時才是所謂的觀念、理念、或理型，已經貼合到某種實在界的存有。
作為觀念、理念、理型，可套用於一切人類的作為實踐中，固不限於藝術而已；政治、軍事、文化、商業…一體適用。

把觀念抽離開來，特別強調作為藝術的表達，是20世紀獨有的創作遊戲。
基本上，藝術上的任何觀念都和相埒的材料、形式、事實結合在一起，難以孤立。

【二】、
那麼，概念藝術 ( Conceptual art ) 是什麼呢？

或許要回頭看始創者杜象的尿盆了。
杜象的尿盆、或其它所有他作為初創者所做的、具有所謂觀念意義的作品，我認為是十足的『觀念藝術Art of Idea』。
因為是杜象先有一個創作的先發觀念做為基礎著手實作出來的。

這觀念是他首創的──「我」作為藝術家，可以賦予任何現成的實物脫離(現實)實用目的外的意義，用一條想像的鋼索，把觀眾帶到(脫離原來的)另一個時空位置。
其次，就作品本身來說，還可以意指另一個觀念：莊子的「道在尿屎」。
不然，為什麼他突發奇想，用到尿盆？
他下半生不執著於藝術、無為而為的生活態度，幾乎可以說是道家精神的實踐者；也帶有禪宗大師的風範。( 這就算是我個人的胡亂猜測吧。)
我還有一個大膽的假設：他相當程度接觸過東方的佛教禪宗和中國的道家。
另一方面，西方傳統的神秘 (冥契 )主義，和東方哲學多少有不謀而合的相通之處。
  
OK，話說回來…第一個用花朵形容女人的是天才，第二、第三個呢？

杜象後的觀念藝術家，大概只能稱為概念藝術家了，他們不過重複運用了杜象的觀念。比較出色的，加以擴充轉換，像波伊斯 Joseph Beuys*註「社會雕塑」的觀念。而陷於一隅一成不變的，就是第二、第三個杜象，甚至談不上是杜象的學生；所謂學生，應該青出於藍才配有這資格吧。
等而下之的便是虐殺(動物)、自殘和拉屎了！

所有藝術都必含有觀念的意義，但單憑觀念不可能成就藝術的定義。
杜象可以作為很好的檢驗標準。


【三】、
如果，我們摒棄了傳統的繪畫形式，藝術作品如何透過概念表現其後的觀念？
首先，它所憑藉的就是傳達概念的媒介，透過這些媒介的配置和演出來表達某種觀念。這樣的媒介有：
一、文字。
二、繪畫、印刷和攝影圖片。
三、現成物或現成物的配置 (裝置 )。
四、身體和表演(performance)。
五、場所和表演。

就以典型的概念藝術家 Joseph kosuth 為例：
他的作品：《一和三張椅子》 “One and three chairs”(見圖二)

One and three chairs / Joseph Kosuth, 1965.

有一張實物的椅子，一張該實物椅子的照片，和文字說明的椅子字典定義。
他要說的不是眼前這張椅子，也不是這張椅子的照片，而是再加上字典定義，經由這三者來指涉他真正要表達的是〝作為共相的『椅子』〞，亦即柏拉圖所謂的理想中的椅子、椅子的理念或理型。

這是一件非常經典及古典的概念藝術作品。

概念藝術可說是藝術表現手法的一大解放，各藝術家的表現風格千變萬化，極難以一概全。

【四】、
對於概念的著迷，算是20世紀的病態症狀。追逐膚淺轉眼即逝的漂浮意念。20世紀人太複雜了，腦袋裝了太多東西──太多外在的知識、資訊，新奇刺激──太多未經消化的東西使得作為存在的個體，缺乏深度，只能表現出短暫的意念式的概念。

經過消化、吸收、轉化、沉澱的才是菁華，不是雜蕪的概念。

從這兒再來看所謂的普普藝術，其意義是膚淺的，是資本主義社會虛無的明証。無論他們的藝評或美學給予多麼深刻的意涵，都是人為加工而非藝術品本身顯示、現身、透露的。

所以沃荷AndyWarhol不過是〝『普普藝術』大師〞，如果──普普藝術算數的話；

卻非藝術大師、算不上是我認定的藝術家。
他剝去藝術的神秘面紗，剝去藝術本質性的東西，如此呈現出來的已經不是藝術了，而是一個十分通俗的物品。他將之定義為藝術；許多人──許多資本主義商業社會衍生出來的 囤積性格、消費性格和粉絲性格的的人，就跟著搖旗吶喊。

對這樣的現代人，奧登的詩《1939年, 9月1日》有非常貼切的描述：
The romantic lie in the brain/ of the sensual man-in the street
( 延伸解釋：膚淺的感官人士空想的/不切實際的浪漫謊言 )

從沃荷的角度來看，藝術不過是資本主義商品市場裡的一種商品；做為商品，必須大量生產，也因此他採取了可以一再複製的版畫方式呈現作品。
而從我的觀點看他，則是資本主義衍生出來的藝壇打手。那些所謂的普普大師們，反省過資本主義社會過度的消費與生產嗎？

或許可以這麼說：普普藝術是資本主義最高峰時，掃到藝壇的浪潮。
對藝術或繪畫的全面反省，恐怕要等到七、八○年代概念藝術之後，所謂繪畫復興時的事情了。

【五】、
廣泛來看，許多藝術家，有的有觀念無技術；有的只有技術而無觀念(沒有想法、停留在老的想法)。
技術與觀念的關係，有點像形式和內容。這兩樣是不可分割的。

什麼樣的形式產生什麼樣的內容、什麼樣的內容產生什麼樣的形式；
什麼樣的觀念產生什麼樣的藝術形式、什麼樣的藝術形式涵融什麼樣的觀念。

我們怎麼樣來看待一件藝術品蘊含的觀念呢？

1.    看他不合情理的地方、不合常情常理、不合傳襲技巧手法的地方。透露出什麼新意。

2.    這新意傳達了什麼樣的內在訊息、扣著了什麼樣的時代脈搏。

3.    看這所謂的新意帶我們到什麼位置。預示了什麼樣可能的未知前景。
那個位置給了我什麼？是不是我們要的？

4.    最重要的：它打動了我們嗎？是否深深擊中了我們內心某個不知的部份，令我們洶湧不已？
然後使我們隨之更新重生。

【六】、結語
曾經有個說法：藝術是自我表現。
除非那個自我不只是自我，否則，自我是十分淺薄的，它所能成就的藝術也十分短淺。除非它達到了無我的境界，這無我便是眾生、大我。
自我是小水滴，無我(大我)是大洋大海。
這時，藝術才跨出限制，除了殊相也有了共相，孕生深刻的感染力量。
因此，最好的藝術是…展現「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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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註：
Joseph Beuys,1921~1986，德國行為藝術家 performance art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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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波伊斯語摘 (網路下載 )

波伊斯：「人人都是『藝術家』，因為每個人的一生就是一件『社會雕塑』。生命不容許你馬虎了事，每個人要解答自己的問題。」
出處：明報月刊
作 者：著名德國藝術家波伊斯（Joseph Beuys）
日期：2008年3月刊

波伊斯語摘：( 中譯Joe，有不通之處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