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2-03 15:03:54Katle and Joe

南泉大師和鎮州大蘿蔔頭,誰大?── 禪宗公案掇拾 ( 四 )


南泉普願禪師(西元748年-83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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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巖錄》第三十則

僧問趙州,承聞和尚親見南泉,是否?州云,鎮州出大蘿蔔頭。

以前看這則公案,百思不得其解。人家徒弟好端端地問您師傅,說不定還帶著仰慕的口吻:「聽您說親自見過南泉大師,真的嗎?」而趙州卻沒好氣的回一句:「啊呀,你知道嗎,鎮州出產聞名的大蘿蔔頭耶!」
為什麼把一代禪宗大師和大蘿蔔頭相提並論呢?

直到最近重讀這則公案,才慢慢理出一點頭緒。

我們先換個例子來看。
假設,我們都是棒球明星王建民的粉絲,對他十分崇拜。如果我們當中的一位哥兒見過王健民還跟他握過手,那我們一定圍上去問他:「嗨,老兄,你跟王建民握過手啊!真的嗎?」一副羨慕得一塌糊塗的樣子。巴不得問出一切細節,彷彿自己可以間接沾光。

再假設,我們都是棒球選手,當然王建民更是我們效法的榜樣了。這時聽說我們教練在美國和王建民有一面之緣…哇,這可不得了。大夥兒圍著教練,你一句、我一句:「教練,你真的見到王建民啦?你們聊些什麼?」一個個都興奮的要命,想聽教練詳述經過。

如果,我們這批選手,都是有志之士,可不像目前檯面上那些禁不住誘惑,紛紛打假球的A咖B咖C咖…。我們都立志在棒球界打出名號,想要有一番作為,就像稻草人王貞治一樣,留名青史。
再進一步假設:我們的教練也不是等閒之輩。他不但治軍嚴明,希望手底下各個成為棒球好手,而且真正懂得什麼是高手、如何調教出高手。當他看到手下這樣的反應時,有沒有可能這麼想:唉,這些傢伙還想出人頭地嗎,也不過是個王建民,又不是皇帝老子,就算是皇帝老子,跟你我有什麼搭軋?他是他,我是我,你是你。我跟他見過面,也沒增我一分光采,我還是我,他還是他。於是說:「好了!好了!你們想當棒球王的,想在棒球界好好表現的,要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鍛鍊自己的本事,豈可像一般粉絲那樣追逐偶像呢!」

有沒有可能,這就是趙州的心意?
相較之下,修行不更是自家的功夫?任何偶像級的大師都幫不了忙!
我是見過南泉了,又怎樣?我還跟他同穿過一條開檔褲呢!(一笑)
這種偶象似的崇拜,對名人的嚮往,都是脫離自身主體的對外投射──啊,有為者亦若是…我,要跟他一樣;我…( 還沒做到,卻在想像中 ) 已經跟他一樣了!

在生活中我們有各色各樣的投射:投射在穿著上、住屋上、嗜好上、品味上、舉止上…這樣的投射,和投射在大師或偶像身上有什麼差別──或地方名產,例如:麻豆文旦、台中太陽餅、藍山咖啡、古巴雪茄等等…?
那都是一種遠離自性的對外著迷。
所以趙州回答是說,你這付看待南泉大師的模樣,不就和看待鎮州出的大蘿蔔一樣嗎?不過是滿足自己一廂情願的欲望,不同的是,一個是口腹之欲,一個是成道之欲。但成道不在他人身上,完全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功夫。亦不可假手他人,絕非二手貨,而是第一手的歷練,無法依樣畫葫蘆的。

你知道鎮州出大蘿蔔頭,知道歸知道,有啥用處,如果吃不到的話?
我見歸我見,干卿底事?
就算也給你見到了,最後的功夫還是要自己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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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近來在台大旁聽拉岡的精神分析課程,想試著用自己所知有限、又半生不熟的拉岡觀點來看這則公案,謬誤之處在所難免,祈請方家包涵並指正。
『我們以各種想像活在象徵系統中。
以投射的image 活在語言系統中,活在意符系統中。
各種投射的image 就是各種小a客體,不是主體。
主體在哪兒?那個在話語中說我的我,在哪兒?
這真實的存在是我們難以窺獲的。在拉岡的論述中,要透過直視生命真諦的二度死亡這樣的悲劇才能得見。禪宗則要經過澈悟,故說悟道是死生大事。
在悟道之前所有的言說只是言說,所有的言說、想像,都是可以相互取代、互換的小a客體。做為小a客體,南泉大師和美味的大蘿蔔沒有差別,都是外射的想像客體,跟作為我這主體的自性之彰顯沒有一點關係!』

──── J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