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閒話，有點隨興的味道；不管有理沒理，順著思緒落筆。
倘有腦袋不清、邏輯乖謬的地方，就請網開一面、高抬貴手了。

【閒話一】

講到藝術，很有意思，人人是專家！
這和人們對科學甚至文學的態度都不一樣。

多年前，我還騎著摩托車上班，常因修車而與車行老闆閒聊。當他知道我在學校教美術時，便熱忱地和我談起菜市場裡的幾位市場畫家 ( 那時正是台灣經濟起飛的高潮期，畫家居然充斥到市場裡 )，給予各種品評，最後做出最終裁決，某某的畫作最好，然後問我值得出手買嗎？我還來不及回答，他說已經買了好幾件，等著升值，相信一定值得收藏。

從頭到尾，我插不進幾句話，最後只有啞然、點頭如搗蒜，完全贊同他的見解。對於藝術，沒有人是門外漢；個個是行家！每個人是自己藝術天地的主人！
話說得沒錯，不過，這說法有其限度。

會這樣是因為：
首先，眼睛人人皆有，誰不會看！？
所謂眼見為憑，我都親眼看到了，好壞還不知道嗎？
其次，大概跟美的標準有關吧。而“美”這詞或觀點，不予深究的話，就和“漂亮”和“好看”黏在一塊ㄦ，人人都有各自的標準，才會情人眼裡出西施！

當然，對於俊男美女，是有一個客觀的標準杵在那兒，通常不太會有太離譜的眼光。但關於藝術，就很難有這樣的標準。古往今來、東西南北，彷彿標準和花樣太多了。這就讓人可以各持己見，發揮自己的好惡了。

然而深入去看，這所謂的自己的好惡，實在沒有多少是自己的。常常只是囿限在個人經驗範圍內的固執己見罷。而這經驗所得又不過是拾人牙慧之見，經過自己稍加潤飾，就成為一己堅持的審美觀了。

諸如此類的成見一旦和個人的自我價值緊密黏結後，幾乎等同於一個人的立身基石，便再也不可能更迭。想想看，稍一變動，整個人依賴的價值體系跟著崩潰。因此，少有人敢於修正自己，重起爐灶。

除審美觀之外，譬如人生觀、政治觀等等等等，都有相似的構成狀況：愈是不敢修正，愈是牢固不拔，愈是自信滿滿…。

這樣因果互倒，如滾雪球般愈滾愈大，直到碰到真正的阻礙，才砰然碎散！不過這樣的機會十分渺茫，通常就這樣拖沓以終而不自知。

於是，人們常阿Q地自我調侃：美(或藝術)本來就沒個準兒，端看個人的喜愛和偏好…

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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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閒話二】

說穿了，美與藝術的欣賞與領會是有門檻的，而且還有層次和境界的分別。
有人會說，所有「境」不都是幻相嗎？
要這麼說，必須先覺知自己的存在和生命也是幻相，然後再論。
這種層次與境地又談何容易？

未臻此境，則尚在各種分別境中，難以打高空、一網掃盡。
 
什麼是境？
撇開枝枝節節的說法，歸根究底可說是人生(生命)的體悟。怎麼看待「如何活」、「如何是活」這回事。
這麼說來，抱持一個寬闊涵融的人生，總比狹隘悍挌的來得好、來得有益、來得舒曠、來得豁達。好比說，站得愈高看得愈遠愈遼闊；各種不同的景緻變化盡入眼底，此即所謂的眼界。譬如登台灣的山脈，爬得愈高，一路上所見的披覆和樹種的變化愈豐富。

也許有人會說：我就是喜歡狹隘的人生、喜歡只從一個觀點、一個信仰出發，不要搞得那麼複雜。好吧，就算這樣，在生命的過程中，任何事不可能永遠不變，總有意想不到狀況發生，來個柳暗花明或高低起伏。平和寧靜和爭鬥衝突或豁然開朗的階段和時刻，輪替發生。若不執著於任何單一的境地，而體認到活化的生命狀態，那麼，人便是在變易不居的流程中，沒有一個可以執著不變、抓住不放的水草。
(這兒，或可從另個角度來看。禪宗裡有個“一指禪師”；不論別人問什麼問題，他都伸出一個指頭。但，作為一個禪師和悟者，他必然知道：這根指頭，既實亦虛，也是空的。)

在仿若登山的過程中，充滿各種自我的衝突、矛盾、和否定的實踐。唯有在達到超越先前紛擾不休的境地後，方有一相對高越、曠達之境！到了最終的地步，有什麼呈現什麼。既不主張也不強調，一切透透明明、無所遮掩。即便是醜陋的也清楚示人；好與壞、美與醜，都這麼一一呈現；水乳交融也好、無分好壞也罷，反正，人、我、天地都打成一片。

此時，如莊子寓言中的神射手，到了晚年連弓與箭都不認得了，徹徹底底如常人或白痴般。

那麼，這樣的存在到底意義何在？…

在…有與無的巨大落差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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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剛整理完閒擱多日的上文，跟著想起沒多久前讀到的谷芳禪師標註的《碧巖錄》公案第廿九則：

『垂示云：

魚行水濁，鳥飛毛落。明辨主賓，洞分緇素。直似當台明鏡，掌內明珠，漢現胡來，聲彰色顯。且道為什麼如此？試舉看：

舉：

僧問大隋：「劫火洞然，大千俱壞。未審這個壞不壞？」

隋云：「壞」
僧云：「恁麼，則隨他去也！」
隋云：「隨他去。」

頌曰：

劫火光中立問端，衲僧猶滯兩重關，可憐一句隨他語，萬里區區獨往返。』

暫且就這麼引用了，但願他日再詳予試釋。

Art and Live, #2 (台北環北河濱公園)


Art and Life, #3 (台中「黑白切」櫥窗畫廊)


Art and Life, #4

Art and Life, #5

(photos by J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