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新作《胡士托風波》的我見我思
Taking Woodstock 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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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李安的《胡士托風波》Taking Woodtock。
早場,只有三位觀眾。
出來時幾乎快凍死,同行的埃及朋友下了個結論:「American movie!」
我不置可否,同意說,後半場不知所云。
回來後,一直思索著電影後半場的轉折,節奏為什麼不若前半場那麼明快清晰?記得看前半場時,看電影的快感一直充斥著我:李安無疑純熟了,不再像色戒或臥虎藏龍那樣給人半生不熟的感覺。觀影過程中不斷感受著「這就是電影」,好痛快!要說什麼,行雲流水,毫無窒礙!
但,到了下半場,為什麼讓我覺得不知所云呢?
真的不知所云嗎?
如果真有所云,說的又是什麼?
幾天後,在電視上看到李安的專訪。
訪談中,談到胡士托的製作。他,把胡士托視為一個烏托邦理想來拍攝。
正如影片中,從頭到尾沒有胡士托演唱的現場,只有音樂節結束後遠景下空留燈光的舞台;以及,演唱會開始時,遠在現場外的人彷彿側耳聽到樂聲的喜悅。
現場,從未出現。
電影上半場緊鑼密鼓的進行籌備音樂節,那麼下半場呢?音樂會開始後到底在說什麼?導演想說什麼?
真如李安說的嗎?他想呈現胡士托在那時代的真正意涵:就如大多數參與者並未真正去聽音樂演唱,只是沉溺於那種氛圍,一種類乎自由開放的氛圍?
但影片接著的進行並無一絲歌頌的意味。
從主角搭乘警察的摩托車,步上聽現場演唱之途開始,其實就是一場奧德賽之旅,途中呈現了七十年代美國年輕人的百態,既非褒亦非貶,卻是一種批判的視角。不知為什麼,我個人覺得彷若兵荒馬亂的末世景象,好似處於沒有出路的出路之中。所以主角而後會跟著吸大麻、跟著瘋狂的在雨後爛泥坡上溜滑。沾滿污泥的景象既突兀又充滿活力,而那種放肆咆嘯扭曲的容貌加上近乎黑白攝影的效果,同時讓人聯想到在越南戰場上出生入死或侵略殺戮的年輕人,不就是他們這樣的年輕人!
也就是這一段怪誕的戲,一直攪動著我,不斷琢磨李安到底想說什麼。
片尾,音樂節結束後,主角站在山坡上遠眺坡下的舞台,一位年輕的負責人騎馬過來,大約是受到主角的啟發吧,說了以後要辦一個真正自由的演唱會。他接著說,這演唱會will be beautiful!( 大約如此措辭 )。攝影機由左後方微微俯攝主角的臉部特寫,他稍稍低著頭,視線朝向銀幕左方偏下,這方向大概是銀幕外胡士托舞台的位置。他囁囁重覆了兩遍「beautiful, beautiful」,不知該打上驚嘆號還是問號,中性的語氣,甚至像似有氣無力。我們感覺不出對這場剛結束的胡士托音樂節的謳歌或讚頌。
影片最後,是胡士托舞台的俯瞰大遠景,天色昏暗,斜坡下遠遠的空盪舞台亮著黃色燈光。近景山坡上遍佈紙屑垃圾,以及一些清理工人的身影。
李安並沒有讓這畫面維持很久,並沒有像貝托魯奇在巴黎初體驗的片尾那樣,讓一個畫面無窮盡地衍生意義直到乾涸…
不,他維持著一向的低調,不那麼彰顯…這鏡頭迅速斷掉,接著出現片尾字幕演職員表。但是,我慢慢讀出與色戒一貫的主題──
色戒裡,被槍決的學生面前的黑洞、梁朝偉撫摸的床單,和胡士托風波裡的空舞台場景,不是同一樣東西麼!?
或著我們可以再往前延伸,國族、集體主義、自由、解放……
這一切的背後,是什麼?
烏托邦的結局是什麼?
片名 Taking Woodstock 有:拍攝、紀錄、且論…胡士托 的意思,換言之,李安擺明了是以他的角度來拍、來看胡士托音樂節這回事。
電影中有對資本主義制度和金錢萬能的揭露
及對美國愛國主義的批判。
至於對婚姻裡的愛情、
對自由、
最後,對胡士托音樂節本身,
有李安在電影裡欲語還休、
在現實中說不出口的
省思和洞見!
補記:(11月23日)
今天重看胡士托風波,發覺上回看影片時,有的地方也許過度解讀了。
或許上次在又冷又凍的壓力下,扭曲了心理上的反應。
譬如片尾的舞台遠景,實則天色未暗,還透著夕陽的餘光,搭配著舞台的燈光一起爍爍發亮。雖然近景有清潔工人,但配樂明快的鼓聲,在這黃昏時刻,卻有著啟迪激發的意義。
而影片的進行,第二次觀賞時,並無不知所云的感覺。
奧德賽之行,所見似非末世景象。而是點出今日諸多成熟的議題和建樹,率多出自上世紀的六、七十年代。
個人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在在影響著觀看的角度!
容我把此文保留下來,作為參照比較;而正確的解讀唯在每一位觀者自己。
最近看到一段介紹建築的影片,結語時旁白說,一件偉大的建築,容許每個人不同的觀看角度,而每一個不同的觀看都有其可貴的價值!
Taking Woodstock 劇照
好的藝術常常是歧義的,就是我們一般所謂的豐富性。
就以最後一個鏡頭來說,李安並置了三個要素,由遠而近依序為:
夕陽、舞台,和清潔工人,
另外加上有鼓聲的配樂;
必須同時掌握這四者共時營造的氛圍,才能比較恰當地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