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Julienne ( 書和書，以及其他 http://b-oo-k.net/blog/11 的站長 )， 提議介紹最喜歡的五位作家一併介紹五位音樂家 ( 作曲家 )；文學遠離久矣，倒是音樂多年來一直陪伴著我，原諒我避重就輕，就談談五位──在關鍵時期給我啟示和撫慰的音樂家。順便簡短的回溯我的聆樂生涯。

第一位是海頓。在我高中時期，大約高二、高三吧，將近半年的時間，幾乎每晚吃過晚飯，聽完八點的中廣聯播劇後，一面作功課，一面聆聽空軍廣播電台九點到十點的古典音樂節目。忘了當時的主持人是誰，節目進行有板有眼，解說扼要，言談中肯，沒有多餘的八卦花邊之類的贅詞，到今天我都認為是歷來最好的古典音樂節目。記得有一段時間，介紹的是海頓，詳述奏鳴曲式的建構，隨之聆賞一首完整的交響曲等樂曲；我一面看書，一面音樂流進我的心裡，帶領我進入古典音樂的世界，同時也以古典的秩序薰陶我的生命。

進入大學，在當時物質生活貧乏的時代，同學們把握任何聽音樂的機會，包括：帶著簡單的音響在室內室外辦音樂欣賞。而耕莘文教院的音樂會，是當時台北大學圈的盛事，如今回想起來卻相當怪誕──空蕩的舞台左右擺著兩隻巨型的喇叭，禮堂下面則坐滿了飢渴的年輕心靈。其中印象深刻的一個曲目是貝多芬的《艾格蒙序曲》。

畢業後工作有了收入，開始收集唱片 ( 當時還是黑膠唱片 )。每個月一發薪餉就去逛中華商場的唱片行。或是老闆推薦，或是自己看看曲目不錯，就買了下來。這樣拉拉雜雜聽了十幾年。
有一回買了鄭京和演奏的布魯赫的小提琴協奏曲。聽過一陣子之後，某日下班回家，打開唱機重新播放。傍晚的陽光灑滿室內。突然，每一個音符每一段旋律變得無比清晰透明，完全滲入心坎，和當下的生命情境溶接在一塊──我確知音樂在說什麼，彷若天啟…….從此開始貪婪的聆聽各種音樂。而永遠忘不了，布魯赫的G小調第一號小提琴協奏曲，引領我體悟音樂的奧秘。

婚後為了胎教和幼教，大量播放莫札特的音樂，還將黑膠唱片上，全套艾森巴哈演奏的莫札特鋼琴奏鳴曲轉錄為錄音帶，方便攜帶聆聽。莫札特便陪伴我一段漫長的時光。小女7、8歲時因中耳炎住院割扁桃腺，初次面臨為父的人生壓力，就在莫札特的音樂裡得到紓解。當時常在臺大醫院病房的中庭草坪，戴著耳機和隨身錄音機，一遍遍重複聆聽他的豎笛五重奏 (k. 581)，從中醒悟知所珍惜地面對自己30來歲的生命時光。最近在電影《燦爛時光 Part II》中，老友重逢敘舊的一場戲，導演用上了這段音樂，重新喚起我片子內外酸甜苦辣的溫馨記憶。

如果說，在古典音樂世界裡，海頓為我奠下基石，布魯赫引領入室，莫札特則讓我暢遊大海。

接著是馬勒歲月。這時是錄音帶的全盛期。我在公館買了不少盜拷的馬勒錄音帶，不少是洛林馬捷爾Lorin Maazel指揮的。可惜那時只是陶醉於馬勒感傷的旋律魅力，並未深入其中的悲劇情懷。這要到晚近重聽馬勒，才開始挖掘他音樂裡的深刻內涵。

1990年終於有了自己第一套CD音響，那時整天沉迷於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裡。
肯普夫演奏的全集，日日重複聆聽，晚上捨不得上床，睡在客廳音響前，聽貝多芬直到入眠。貝的鋼琴奏鳴曲，為我打開了以前不知的一扇窗，去了解貝多芬，和他促膝談心。而肯普夫的演奏，就如高翔入雲的飛鳥，顯現貝多芬晶瑩清澈的心靈，將悲劇轉化昇華彷彿滲出甜美的滋味。尤其最後的幾首作品，琴音宛如流動的清水把生命的奧秘赤裸呈現。

這段期間，經常造訪公館地區的玫瑰、宇宙城、經典、派地、以及中華路的佳佳等唱片行。唱片行裡都有專門的古典音樂人才，負責介紹或彼此交換心得和意見，常常因此而有同好之誼。而且每一家力圖在音響上出奇制勝，吸引顧客。
我就是在一家唱片行，迷上了布拉姆斯。記得跨進店裡，自然往古典部門移動，一進入古典範圍的小空間裡，即被播放的音樂蠱惑，誰的？什麼作品？！貝姆指揮的布拉姆斯二號第一樂章，我在狹小的空間裡久久徘徊，不忍離去，那正是四十來歲的境地吧：彷彿在森林探險漫遊、充滿驚奇魅惑，了然於人生境遇的迷幻多變。
於是開始一段聆聽布拉姆斯的歷程。
當時正好讀了村上春樹的《國境之南、太陽之西》。我幾乎確認，裡頭說的正是布拉姆斯一號──尤其落在第四樂章──的主題：生命的覺醒。連整體作品的架構都雷同。他必然聽過布拉姆斯之後湧發了靈感，而且聽的一定是福特萬格勒的版本。只有福老把覺醒的一刻和之後一樣平凡的流動歲月，非常準確的表現出來。

近來十年，布魯克納的音樂成為我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嚮往和慰藉。
剛接觸他的音樂，誠如福特萬格勒所說，像「豆莢裡的豆子」，長得都差不多。最初聽的是第四號《浪漫交響曲》，慢慢過渡到、六、七、八號，著迷於他逐漸高攀的旋律和近乎頑固的重複。對五十左右的我來說，倒有點知天命的意味。
最後聽到第九號，我認為那是音樂史上的天問。
就如我一貫的觀點，布魯克納處理人與上帝的關係，藉山光水色的描繪讚揚造物的上帝。但到了第九號，卻出現了悲憫的質疑……….然耶？非耶？
各家指揮處理的面向容或不同：慕拉汶斯基從無神論的角度提出詮釋，有點像《卡拉馬助夫兄弟們》裡，杜斯妥也夫斯基以大裁判官的角色，探討宗教與神的問題；
切利畢達卡回歸禪宗虛無的盎然生意，以此啟發眾生；福特萬格勒則立足西方人文主義傳統，針對戰爭的浩劫，做出代表全人類的抗詰……無論誰的詮釋，最終，布魯克納留下一個開放的結尾……也許是默然無語，也許是滿腹的疑問，也許是無奈的喟嘆。

……最近打開台北愛樂，常常聽到久違的莫札特。就像前一陣子看的《燦爛時光》，救災行列中突然流出莫札特的的鋼琴奏鳴曲k. 310 那般震憾和撫慰。聆樂生涯中的種種邂逅，細數起來，最愛的還是莫札特。正如回顧來時路，最遠方遙相矗立的，是無邪的童年。
再過幾天就是莫札特250年的誕辰 (1月27日)，願將此文獻給莫札特──我的音樂天使。相信他不會在意我這門外漢，繞著音樂外圍談了那麼多別的音樂家，因為當中每一位和他都有親密的血緣關係，有的還是他的信徒；更且，作為我心目中的音樂守護天使，他一定樂於和眾音樂家一起分享愛樂者的禮讚。



後記：援例，我要點名幾位朋友接龍《五位最喜歡的作家》，但真正的心意還是想請他們分享內心某些可以告人的秘密；所以，膽敢請求下列諸位朋友，有興緻的話，不妨透露一些走過生命的蛛絲馬跡：
chiochioo, Laz《聽美人魚唱歌 http://blog.yam.com/indiefemme/》, metawugel, 良夜《良夜的小狼窩 http://www.wretch.cc/blog/vampraths》, Kaoru 《Continue to be...... http://myblog.pchome.com.tw/zappy20052001/ 》, 以及，每一位有興趣的朋友們──如果沒有部落格，可以mail 給我貼在這個網路空間。


── Text and photos by Joe

( 相關回憶，請看《 追憶似水年華，重拾音樂的往事──聆樂生涯補遺 》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joehauz_mypaper/3/1281912156/200603042233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