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08 19:30:24逝翼x惡魔>超Q星楓<

舞夢天女(如夢令4)

[簡介]

年輕威猛的宣德大人竟碰上了個女煞星
話說這「幽靈姑娘」赫然出現在大爆炸中
居然毫髮無傷、安然存活就已夠令人驚異了
她那自說自話的本領更是教人摸不著頭腦
雖然他不擅預測,但也足以獲頒為「天女」
光瞧她敢不知死活地卯上他便非常人所為
何況她又三番兩次地淨想些鬼主意來惹惱人
害得原本脾氣就不好的他火氣指數直線竄升
無時無刻不想掐死這搗亂他一切的「妖女」
然而兩人間逐漸形成的化學變化不容忽視
她那簇愛慕情火,紙都包不住,誰看不見!
而他對她超乎想像的獨佔欲亦是前所未有盡
管她老聒噪不休,也雖然他成天直跳腳
郎有情、妹有意,這對歡喜冤家能否同船渡
就看造化、看修為,看那漿糊黏得夠不夠緊了……

第一章

  二十世紀末,外蒙車車爾勒格

  艷陽高照的外蒙深秋,只有陽光是燦爛的,晴朗而乾燥,零下的氣溫卻會讓生長在南國的人無暇欣賞美景,只能忙著阻止自己牙齒劇烈的打顫。

  「悠理,有人來找你羅!」一個全身厚重衣物的中年男人笑著走入蒙古包裡,朝圍著暖爐邊拚命取暖的嬌小女孩走去。

  「快把門帶上,外面風好冷!」穿著厚厚的白色雪衣烤火取暖的杜悠理,整個人似乎快被淹溺在一層又一層的大衣和帽子圍巾裡。

  「你這樣不會冷嗎?」中年男子好笑地坐在厚氈上,接過蒙古包內其他攝影工作人員遞上的熱咖啡,「既然怕冷,你當初就不該跟著我跑到外蒙古。」

  「我哪知道外蒙的秋天會冷到這種地步。」悠理可憐兮兮地嘟起小嘴巴,「台灣就算是這個時節,大家都還是短袖短褲的滿街跑,出門要是不擦防曬乳液還會被『秋老虎』曬出黑斑、雀斑。」

  「是啊,誰會想到南方的小美人一到北方來,會變成一大球肉包子似的棉襖團。」

  「小野叔叔!」要不是悠理一身臃腫的裝束行動不便,她真會跑過去捶打一臉幸災樂禍的他。

  「拿去,我把我行李裡面的懷爐、暖包、電毯全挖出來了。」小野信一把一整袋的東西塞進悠理懷中。

  「你把東西給了我,那你怎麼辦?」

  「我可是北海道人哪!」小野得意地喝下一大口熱咖啡。「這種程度的冷對我還不成問題,但氣溫若再一天天降下去,恐怕拍片進度會嚴重落後。」

  小野去年接受了日本NHK電視台的邀請,替他們二十一世紀年度超級大戲「追尋英雄的足跡」系列掌鏡。這部國際級的超級系列集結六名頂尖導演,各為一段英雄史跡拍攝十二小時的電視劇。小野正是其中之一,也是最年輕的一位。

  「今天下午就要進行戰爭場面,然後只要再補幾個場景,外蒙的拍攝行程就OK了。」他捏捏悠理的粉嫩臉蛋,「然後你就可以回溫暖的台灣,當你的大小姐去羅!」

  「我可不可以跟你回日本,小野叔叔?」

  小野收起笑容,為難地看著悠理祈求的模樣。

  「你不能這樣逃避你的父母,悠理。我很歡迎你到日本找我玩,但我家不是你逃避一切的避難所。你知道嗎?從你上個月突然跑到東京找我的那天起,我天天接到你爸爸從台灣CALL來的疲勞轟炸。」

  悠理低頭專心烘烤雙手,沒讓小野看見她蹙眉不悅的神情。

  「你一個人從台灣偷偷跑到日本去的事已經嚇壞你父母了,現在還跟著我的攝影工作隊跑到外蒙來,你連我也嚇壞了,你知道嗎,悠理?」小野苦口婆心地勸著。

  「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不是怕麻煩,而是你這樣一直躲著你父母讓我很擔心。」像她這種嬌貴的千金小姐,十六歲化般的璀璨年齡,應該過著和父母任性撒嬌、快快樂樂的平凡日子。她卻背著所有人,拎著小背包,拿著護照就四處流浪,遠離家庭、遠離人群。

  「到底你父母和你之間出了什麼事,悠理?」小野是悠理父親的大學學弟,待她如同自己的女兒一般。

  悠理還是不肯說話。

  「那我要叫你朋友進來了。」小野以日文向蒙古包內的工作人員吩咐一聲。

  「我的朋友?」她在外蒙哪來的朋友?

  「我剛才不是告訴過你,有人來找你嗎?」

  「怎麼會有人到這裡找我……」當她看見攝影工作人員引進蒙古包的高大人影時,赫然失聲大喊:「雷大哥?!」

  「我總算找到你了,杜悠理。」雷海棠在看到悠理的同時大大鬆了一口氣。

  「請坐,雷先生。」小野和藹地以中文招呼著。

  「你好,小野先生。我叫雷海棠,是杜悠理的家教,受她母親的委託,出國找她回家。」他同小野坐在厚氈上握手示好。

  「我媽?」

  「我知道。」小野不理會悠理的怪叫。「我在東京時,就三不五時地聽我的經紀人說有位台灣的雷先生急著見我。可是當時我忙著打理外蒙的拍攝行程,真的抽不出空,沒想到你會一路追到外蒙來。」

  「因為我必須忙地找到翹家的杜悠理,帶她回台灣。」雷海棠的俊臉上滿是疲憊。

  「我不要回家。」

  「悠理。」小野制止她任性的反抗態度。「你要知道人家由台北追到東京,從東京又追到外蒙有多辛苦,就是為了要帶你回去。」

  「我不要!」她斬釘截鐵地拒絕多餘的好意。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你最好快點收拾行李,跟我回台灣去。」雷海棠只想快快把事情辦好,早早離開外蒙。

  「我不要回台灣!我要跟小野叔叔一起拍片,拍完一起回東京。」

  「杜悠理,我只負責帶你回台北,其餘的,我什麼也不想聽。」雷海棠公事公辦的態度冷漠得令她心寒。

  「可是——」

  「沒有可是。」雷海棠毫無感情的截斷她的抗議。「你有話,回台灣跟你母親說去,我只想盡快完成你母親委託的任務,至於你的牢騷,很抱歉,我沒興趣聽。」

  「雷先生,」小野聽他這麼說,實在於心不忍。「我想你今天太累、太疲憊了,何不在我們這兒休息一天,等你精神好些,再來勸悠理回家好嗎?」

  雷海棠看來何止疲累,他眼眶下駭人的黑眼圈與深蹙凝重的眉頭,額上爆浮的青筋,在在顯示他的精神狀況與身體狀況十分惡劣。

  「我不要回台灣……」悠理一反之前的強悍,改以哀兵姿態懇求。「雷大哥,我知道你找我找得很辛苦,可是我真的不想回去。」

  「你的父母都快擔心死了,你還不回去!」雷海棠努力捺著性子,口氣卻越來越悍烈。

  「如果他們真的擔心我,就該親自來找我,而不是委託家教做這些為人父母應做的事!」

  「他們已經夠忙了——」

  「對,忙到十六年來只會使喚別人照顧自己的女兒!」悠理吼著站起身。

  「我不想跟你爭論你的家務事。」

  「那你就快點滾回台北去,我要去哪裡,回不回台灣,都不關你的事!」

  「悠理。」小野看她罵到眼眶泛水的模樣,人都慌了。「你們有事好好談,別一見面就互相吼來吼去。」

  「沒有談的必要,如果連小野叔叔也覺得我很煩,我會很識相地馬上離開,但我絕對不回家。」

  「悠理,我怎麼會覺得你煩——」小野還沒安慰完,她就已經流著淚憤然衝出帳外,「悠理!等一下,悠理!」

  看著她穿戴一身厚重衣物拚命奔跑的雪白背影,小野無奈地歎了口氣,回頭以日文交代工作人員幫忙看照悠理的行蹤後,他頹然地坐回厚氈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已經聽說悠理的父母決定離婚的消息,可是他們只是離婚而已,悠理有必要因此而翹家翹到東京或外蒙來嗎?」

  雷海棠聞言垂頭歎氣。「顯然她沒把真相告訴你,小野先生。」他無奈地抬頭看向蒙古包外的藍色穹蒼。「其實……我也不想帶她回家去。」

  「父母離婚,對她而言有那麼嚴重嗎?」

  「或許是有點震撼。」

  「是不是悠理的父母在為爭奪扶養權的事開戰?」

  雷海棠困難地嚥下口水,腦中極力想著該如何把事情平和地說出來。「他們的確一直在為扶養權的事大吵大鬧,而且我確信……杜悠理一定在無意中偷聽到了他們和律師的決議。」否則她不會有如此強烈的逃避行為。

  「最後決定她要歸誰?」

  雷海棠轉頭冷冷凝視小野擔憂的面容,沉默許久。

  「她誰也不歸,因為她父母都要再婚,沒人想要她的扶養權。雙方一致辭決定,不管最後扶養權落到誰頭上,都會委託律師送她到寄宿學校去。」

  小野瞠大雙眼愣在原地,所有的震撼全梗在喉頭,無法出聲。

  「杜悠理的父母會在她的戶頭內定期匯入豐厚的生活費,可是事情的重點是,她沒有家,沒有人願意扶養她這個拖油瓶。」

  如果連小野叔叔也覺得我很煩,我會很識相地馬上離開,但我絕對不回家!

  悠理淒厲的吶喊在小野腦中迴盪。

  她才十六歲,父母健在,卻各自忙著追求自己的事業與幸福,誰都不要她。

  她不回家,她絕對絕對不回家!

  悠理一身臃腫的跑到大草原上,朝正在佈置外景的工作同仁那兒慢慢走去。她很明白,父母急著找她回去,並不是擔心她的安危,而是若不快點找回她,他們根本沒法子盡快辦妥離婚手續,在離婚協議下早早把她送進英國的寄宿學校再開始他們各自的第二春。

  她的確是在逃避,卻也是她無言的抗議。

  「杜小姐,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一個臉頰被凍得紅樸樸的蒙古姑娘跑來向她打招呼。「來看他們搭外景嗎?」

  「唉。」悠理尷尬地笑著,希望臉上的淚痕都已經抹乾淨了。

  「他們日本人真有錢,搭了這麼漂亮的外景,竟然就為了拍它付之一炬的場面。」

  「對啊,」她有一搭沒一搭地笑著。

  「我聽你們的陪同說,你是台灣人。」

  「嗯。」她信步踱往豪華壯麗的碉堡佈景前。

  「台灣的女孩子都像你這麼漂亮嗎?」

  「啊?」悠理被她這坦率又熱切的問題嚇呆了。

  「你看起來很像明星呢。我們這附近見過你的人都說你長得好漂亮,還以為你是來拍戲的日本女演員。」

  「不……不是,我只是跟我父親的朋友來看拍片過程的。」這蒙古姑娘實在爽朗得可愛,連讚美也直截了當,害她有點不好意思。

  「你要不要到我們的氈房裡坐坐,很暖和喲!」

  「不用了,我……」剛才她才經歷一場不愉快,現在突來的親切反而讓她的情緒一下子轉不過來。

  「天哪,你的手好冰!」蒙古姑娘以她粗糙卻溫熱的厚實大手包握住悠理的雙手。

  「沒辦法,我怕冷嘛!」她喜歡這名蒙古姑娘的友善。雖然彼此不認識,但她完全不吝於關心對方。

  「你等會兒,我回去拿我的皮手套給你戴上,順便帶我的弟弟和妹妹們過來和你聊天。」蒙古姑娘邊說邊跑向不遠處的馬匹。

  「不用麻煩了,我有——」悠理急得大叫。

  「不麻煩,一點也不麻煩。你等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看著蒙古姑娘策馬遠去的身影,悠理的心窩都暖了起來。

  她也要對蒙古姑娘的熱切有所回應,對了,可以跟她一起拍張照片,留做紀念。悠理一想到這兒,立刻跑向碉堡佈景內,向工作人員借借看有沒有傻瓜相機。

  她才剛踏入碉堡景內,身後遠處立刻響起驚恐的叫喊聲,她莫名其妙地回頭遙望,看到一大群工作人員臉色鐵青地喊著日文向她奔來。原來佈景人員早撤開了,看來他們的碉堡佈景已經搭蓋完成,八成怕她不小心弄壞了才這麼慌張地朝她大吼。

  「放心,我不會弄壞佈景的。」她開心地以日文向他們遙遙吶喊。她不懂日文,所以一直對他們的狂吼毫無所察。

  她轉身走出碉堡佈景,只顧著朝他們高聲詢問,卻沒注意到自己的腳正踏往地上躺著的紅色X型記號。

  「你們有沒有傻瓜相機?有沒有『卡鎂拉』——」

  一陣突然爆裂的巨響在草原上響起,撼動整片大地。悠理踩下的正是第一爆炸點,接二連三引起的連續爆炸聲衝擊著所有人的耳膜。原本要用在電視劇裡的壯烈爆炸場面竟提前引爆,駭人的火焰與濃煙翻捲入雲霄。

  「悠理!」小野發狂地嘶吼著朝爆炸現場衝來。

  現場安全人員早已扛來數十筒滅火器,拚命搶救一發不可收拾的爆炸場面。

  「悠理!快把悠理救出來!」小野被兩名工作人員死命拉扯著,卻阻止不了一個往火焰與坍塌佈景內衝去的巨大身影。

  「雷先生?!」小野嘶啞的吼著。

  「悠理!悠理!」雷海棠在火焰翻騰之中瘋了似地狂嘯著,慌亂地搜尋她嬌小的身軀。

  灼熱的浪煙與星火刺痛著他的眼與口鼻,一切景象像是溶在水裡似的扭曲變形,模糊他的視線。

  「悠理!」他的怒吼在火舌與爆裂聲中破碎、崩潰。

  在短短數秒鐘之內,他們從此天人永隔。

  大清初期,蒙古塔密爾

  「快!先滅火!將被炸傷的人盡快移開,其餘人手圍堵火勢蔓延!」

  大清蒙古駐防區塔密爾,不慎被準噶爾部的敵軍潛入,並成功地炸毀清軍駐紮地西側最大的彈藥庫,一時間火勢狂猛駭人,爆炸聲連連,清軍幾乎是在毫無防備的狀況下遭此意外衝擊。

  「宣德大人!我們找到將軍了,他沒被炸死,只是身受重傷,並無性命危險,可是費英東副將他——」

  「宣德大人,我們捉到一名假扮清軍的準噶爾敵兵,也救回了他們挾持為人質的雪格格,現在犯人正被我們架往大軍帳,等您處置。」

  「宣德大人,我們營區的牛羊駿馬受到爆炸驚嚇,全都四散逃逸,是否該——」

  「宣德大人,北區營帳——」

  「統統安靜下來!」被一群慌亂士兵包圍住的高大男子一聲重喝,鎮住了群龍無首的混亂場面。

  西側一片火光熊熊的彈藥庫仍有繼續的小爆炸聲,馬嘶與士兵哀鳴傳遍草原,但站在宣德大人附近的人沒一個敢出聲。

  「將軍與副將既然無法主導大局,現在就全部由我坐鎮指揮!」宣德冷靜的嚴厲怒吼,威武而懾人的氣魄讓士兵們全定下了心。

  「各部人馬先行圍堵,遏止火勢蔓延,其餘部眾盡速援救仍有活命的傷患。別管那些逃跑的牲畜,也別想搶救什麼財物,我要你們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滅火,一是救人,去!」

  所有士兵有力地齊聲回應,隨即散往各自的部眾方向,帶領數百名人馬執行命令。

  宣德像是巨大的磬石般,佇立在廣大營區的正中心,冷冷的監控著一切的救援行動,穩穩地下達著每一個命令及動作,彷彿這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只是小小意外,動搖不了大清駐防軍的根本。混亂的局面與驚慌的人心被他強悍的氣勢鎮壓下來,士兵們漸漸恢復了理智與踏實感,準確而極具效率的執行他的命令。只有宣德內心明白,這次的爆炸對清軍的邊防已形成嚴重打擊。將軍重傷,副將也生死不明,彈藥損失大半,士兵嚴重傷亡,此刻的邊防簡直不堪一擊。

  「宣德大人……」

  宣德的表情冷酷陰狠,一回眸,便嚇得低喚他的隨從更加恐懼。他不發一語,光這麼一瞪,就形同對隨從不悅的回應。

  「大人……」隨從被宣德瞪得毛骨悚然,但眼前的景像他實在不能不報。「大人,您的背後全是血,否則……該請軍醫先替您療傷?」

  他受傷了?宣德微微抽動背後的肌肉,才赫然感覺到灼熱的刺痛。看來剛剛的大爆炸他還是沒以能安全閃過,但目前的軍心亟須穩定,不容他倒下。

  「先去處理其他傷重士兵,我的傷勢我自會處理。」他嚴厲的斥退忠心的隨從,冷眼監控著這場災難。

  宣德一直以為他因盡速沉重而冷汗涔涔,現在才發覺到他額上冒起的濕潤與鬢角流下的熱液不是汗,而是血!

  「宣德大人,有……有件奇怪的事請您過來瞧瞧!」

  宣德朝這名慌張趕來的士兵微蹙眉頭,調了視線朝他所指的災區方向冷睇,但見遠處一群士兵圍在地上一團亮眼的小東西周圍。

  那是什麼?

  他邁向士兵圍成一團的中央區域,看見一捆白色的長包袱,質料十分奇特,不是絲綢卻有光澤,不是布匹卻有織紋。長包袱的頭是五彩繽紛的圓歌頂帽,另一頭則是——

  「這好像是人的腳。」圍成一團的士兵有人如此推測。

  這白色厚暖的長包袱裡,難不成正藏個人?

  宣德毫不猶豫地抽出長刀,另一手則抓住長包袱藏有圓頂帽的那一端襟口打算一探究竟。如果有危險,他隨時可快刀一抹,將此不明物體剖為兩截。

  「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稟宣德大人,這是咱們剛在撲滅左翼火勢時發現的。當時火海內一片坍塌混亂,可是就這東西的四周沒有火焰延燒過去,很是奇特。」

  「是的,宣德大人。」另一名士兵及時補充。「在我衝入火場內扛這東西出來之前,這團白包袱周圍有道成圓形的界線。圓形界線外都是火苗,其內卻一點星火也沒有,好像……有股無形的屏障。」

  突然間,這長條形的雪白包袱微微蠕動一下,所有人霎時彈向後方好些距離,只剩下宣德留在長包袱一旁,堅持要把事情弄個明白。

  「叔……小野……」包袱內傳來十分微弱的喘息與呢喃。

  是人,這包袱裡裹著的是人!宣德倏地狠手一扯,撕破輕暖卻結實的白布包,其間赫然出現一張半昏半醒的驚艷容顏。

  「是個女娃!」躲在老遠圍觀的士兵們突然神勇的喊出謎底。

  「還……還活著嗎?」一名士兵抖聲問著。

  宣德凝視著這不可思議的景象。神奇的白布套,神奇的自衛能力,以及這一切匪夷所思之下出現的嬌弱可人兒,這是怎麼回事?她是誰?

  「小野叔叔……」悠理漸漸自昏迷中甦醒,可是她頭好昏,一陣又一陣地脹痛著,雙眼星花一片,她努力眨動雙眼,卻什麼也看不清楚。她是活的,而且說的是漢語。宣德牢牢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眼神冷冽而駭人。穿著一身臃腫的長雪衣,悠理想坐起身也無能為力,加上她們的耳膜隱隱作痛,彷彿還存有方才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她整個人難受得要命,活像只被翻了身四腳朝天的烏龜,拚命掙扎。既然還有力氣掙扎,就表示她四肢健全,無啥大礙。宣德鼻間輕歎一聲,收刀入鞘,霍然站起身來下令。

  「將她也綁到大軍帳內,聽候處置。」

  「可是宣德大人……」對方來歷再怎麼詭異,也不過是個小女孩,「對她有必要像對敵兵那樣的捆綁逼供嗎?」

  宣德只斜眼狠狠一瞪,開口說話的士兵立刻嚇得縮頭縮腦,不敢囉嗦。

  「這是怎麼回事?」悠理轉為清醒的嗓音打破了凝重而難堪的氣氛。「你們是誰?我怎麼會躺在這裡?」

  除了宣德,所有人全傻愣愣地看向白色長包袱裡露出的那張嬌艷小臉,啞口無言。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問題。」

  人群中唯一冷靜,也是唯一令她感到壓迫感十足的男人,就站在她身側,睥睨她躺在一身厚重的雪衣裡動彈不得的狼狽樣。

  「請問……可不可以先拉我起來一下?」她由裡到外穿得一層又一層,衣服厚得連手臂都很難彎曲的地步。

  大家雖然都很想助這小美人一臂之力,可是面對宣德冷酷的獨裁架式,沒人敢輕舉妄動。

  「這是什麼東西?」宣德倨傲地踢了踢她身上銀白的雪衣。

  「喂!」這傢伙實在很沒禮貌,哪有人這樣用腳踢人的!「你們難道就不能幫忙扶我一下嗎?」

  「你由哪裡混進來的?」宣德雖然語氣冷冽,但還好他問話時刀沒出鞘,眾士兵省了不少替她擔心的冷汗。

  「我……什麼混!」悠理氣死了,「我在飛到這裡的時候已經取得落地簽證,你別把我說得好像非法偷渡客似的!」

  「飛?她用飛的過來。」士兵們一片嘩然。

  「我早就覺得這姑娘嚴厲不凡,不是普通人。」

  「她在爆炸的火海中莫名出現,卻又毫髮無傷,這向簡直是奇跡!天降福星!」

  宣德倒沒這些憨厚的士兵天真,他是絕對的務實派,也絕對不甩憐香惜玉那一套。

  「把她的包袱外皮給我剝了,收到我營帳裡,人帶到大軍帳去,我要親自審問。」他就不信有人能在他的嚴刑拷打之下繼續嘴硬。

  「你敢!你算老幾?」她火大到忘了害怕的地步。「小野叔叔在哪裡?叫他過來,我要他把你們這幾個臨時演員全開除掉!」

  宣德冷眼微瞇,哼笑一句:「好大口氣!」

  「我第一個就要開除你,這份臨時演員的工資你是鐵定拿不到了!」

  「待會兒等我拍爛你的皮之後,看你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囂張。」宣德淡淡地拋下一個冷笑,回身離去,繼續主導爆炸場面的善後事宜。

  「叫小野叔叔過來!你們快給我叫他過來。」悠理氣得渾身發抖,「不要碰我!」她火得連好心扶她起來的士兵都照打不誤。

  「姑娘,你真是糟糕,你已經得罪宣德大人了!」士兵們一邊扶她起來,一邊好言相勸。

  「你們幹嘛脫我的雪衣?」她吼叫著拉扯回幾乎被脫走的雪衣。

  「抱歉,我們是奉命行事,委屈你了。」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扒了她的雪衣之後,居然還把她雙手反綁在身後。「你們怎麼可以這樣!我可是拿了合法簽證的觀光客,你們無權對我採取這種莫名其妙的手段。」

  「姑娘,你到底在說什麼?」士兵個個是有聽沒有懂。

  「小野叔叔在哪裡?叫你們的負責人過來!」輸人不輸陣,就算她已經怕得冷汗直流,架式卻依然擺得很強悍。

  「目前統籌這片區域的最高掌權者,就是宣德大人。」

  「你們少跟我演戲!我要找你們的導演小野信一,把你們當地的負責人也給我找來!」否則她絕對會卯足全力把這種不人道的待遇搬上國際檯面,教外蒙在國際媒體上還她一個公道。「別以為我只是個小小的台灣觀光客就得受到這種羞辱,我——」

  等她從自己如連珠炮似的漫罵中回神時,才看清了她目前所處的環境與景象。她當場呆立原地,嚇得連下巴也忘了合上。

  這裡是哪裡?同樣是入了深秋的草原,可是景色與她數分鐘前所見的完全不同,他們一大群攝影組與工作人員所住的蒙古包跑哪裡去了?他們在當地租的一輛輛中型巴士又跑到哪去了?為了拍攝戰爭全景而搭的高台與吊車跑哪去了?除了當地雇的臨時演員外,那些一直以日文在附近嘰嘰呱呱的工作人員怎麼全都不見了?就連她身後遠方仍在火中燃燒的碉堡也和工作人員所搭的景完全不一樣。

  只有怒焰狂湧的火勢是一樣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到底身在何處?這些穿著戰袍準備押解她的巨人是哪裡來的?要不是她雙手被反綁在後,她真想狠狠打自己兩巴掌,看看她是不是在作夢?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不是外蒙車車爾勒格的拍片現場嗎?

  「這裡是塔密爾。」

  塔密爾……她好像在哪裡聽過或看過這個地方。

  「姑娘,你真的是『飛』到咱們這兒來的嗎?」幾名士兵恭敬的簇擁著她往大軍帳方向走去,一點押解犯人的架式也沒有。

  「是啊,不然我能用什麼方法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總不可能教她一路由東京走到外蒙來吧?!

  「看哪!果真是天降福星!搞不好她是由西天王母娘娘那兒降來的天女!」

  悠理以十分『可疑』的眼光瞟瞟這群臨時演員,這些人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請問一下……你們到底是怎麼被雇來當演員的?」

  「眼圓?」滿州士兵們兩眼瞠得又大又圓,一臉呆相,搞不懂她在說什麼。

  「算了,當我沒問。」本來她只是有點懷疑,現在則是完全肯定,這群人的腦子全部「啪帶啪帶」!

  「可是,姑娘,我們可勸你一句,千萬別觸怒宣德大人。」

  「是啊,你剛由天上下來,不明白咱們人間規矩,目前這塔密爾駐紮區正一片慌亂,將軍負傷,副將失蹤,一切大局都得聽宣德大人的指揮。待會兒他拷問你什麼,你順他的意回答就是了,省得皮肉吃苦。」

  「我幹嘛要順他的意回答。」他以為他人高馬大,長得好看又嗓音低沉有磁性,就有資格囂張了嗎?想著想著,悠理的臉頰卻不自覺地泛紅。

  奇怪,她剛才也不過跟那個叫宣德的人對看幾眼、鬼吼幾句,怎麼會連他的體形與容貌都記得那麼清晰?不過說實在的,宣德這個臨時演員不知是怎麼找來的,長得也太出色了吧。小野叔叔戲內那名號稱日本第一美男子的男主角和他一比,簡直比到吐魯番窪地去了。

  雖然那個叫宣德的傢伙滿頭的假傷和化妝用的血漿,卻依然掩不掉他逼人的俊美和孤傲的氣勢。如果撇開他剛才那些臭屁的言行不說,他真的很像小說漫畫及白日夢中的男主角,英俊而魁梧,冷酷而強悍……說不定還有溫柔的一面……

  「啊——」一陣刺耳而尖銳的男人嘶喊嚇到了才剛踏入大軍帳內的悠理,隨即引爆她刺耳而尖銳的狂吠。

  「他……手……」她嚇得渾身打顫,雙腳無力地靠著背後的士兵身軀保持站立。

  一名輪廓頗深、不似漢人的士兵拚命在地上翻滾吶喊,淒厲的哭號恐怕連軍帳外十里都聽得到。因為他的雙臂被連肩削去,殘肢正血淋淋地丟在悠理跟前。

  「不要!我不要看!快把這個拿走!」她又哭又叫地閉著眼躲到士兵背後。

  「把她拖出來!」

  「是,宣德大人!」士兵們再怎麼同情她,也不可能因此而違抗命令。

  「不要!我不要看、我不要看!」當她被押到宣德跟前時,依舊死命閉著眼睛痛哭聲流涕,可是卻抹不掉已經刻在她腦中的血腥畫面。

  「帶這名準噶爾下去,叫軍醫治好他,不准他斷氣。」宣德朝準噶爾兵冷冷一笑。「你儘管倔強下去吧,反正你還有雙腳、雙眼、雙耳,夠你繼續死守軍情。我只要留著你的舌頭,不怕你不掃供。給我拖下去。」

  「遵命!」士兵們有力地回應他的怒喝,隨即拖入離去,只剩宣德的隨從和悠理留在偌大的軍帳內。

  「抬起頭來!」宣德盤坐在厚毛氈上淡然下令。

  悠理根本連眼睛都不敢睜開,虛軟的坐在地上劇烈顫抖。

  「我叫你抬起頭來!」

  不要!她死也不要!她一定是在作夢,不然就是跑到了小野叔叔拍攝的電視劇情中。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你聽不見我說的話嗎?」他走向悠理,半跪在她身前,單手強悍地支起她的下巴。「如果你的耳朵不中用,看來也沒有留著它們的必要了。嗯?」

  悠理被嚇得突然瞠大雙眼,他要切掉她的耳朵?

  映入她一雙驚恐淚眼中的,是他優閒而陰冷的俊美笑容,那抹自在,彷彿是在耍著小老鼠玩的詭譎之貓。當她瞟向宣德手上那把血淋淋的大刀時,腦中才赫然瞭解她當下的處境。

  這不是夢,不是戲,而是真實的殺戳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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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轉載請保留



蘭京--舞夢天女--第二章





第二章

  鎮定,杜悠理,哭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會在這種場合中顯得更懦弱無能!

  她不斷地在腦中告誡自己,硬是把幾乎跳出口腔的心臟生吞回去,可是卻無法阻止自己渾身不住的顫抖。

  「把東西收下去!」宣德放開她的下巴,朝士兵冷然命令一句,便回大軍帳的主位上盤腿而坐。

  悠理拚命扭頭逃避士兵們正在收拾的「東西」——兩條血淋淋的斷臂,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差點讓她當場反胃。

  「你是什麼人?」宣德的眼光和話語有著同樣的冷銳。他不用開口命令,就已有股令人不得不回眼對上他詢問的強猛氣勢。

  「我……我叫杜悠理。」

  「杜……幽靈?」宣德身旁一名留著小鬍子的中年隨從高聲怪叫,周圍的士兵們也起了一股騷動。

  「布占泰!」宣德一聲怒吼,中年隨從立刻委屈而怯懦地低下頭,退縮到宣德身後的陰影內。「不必告訴我你的名字,我要的是你的來歷。」

  他們到底是誰?她是不是碰到當地的蠻荒土匪——蠻荒到穿得像楊麗花歌仔戲裡的清裝演員?

  「我是從……東京飛過來的!」

  「東京?」宣德瞇起冷冽的雙眼。他南京、北京、西京長安都聽過,倒未曾聽過中土有個叫東京的地方。

  「其實……我是先由東京飛抵北京,再由北京飛往外蒙的烏蘭巴托後才輾轉到達此地。」她盡可能地交代清楚,澄清自己的身份。「我有大陸的簽證,抵達外蒙時也取得了落地簽證了,一切都依合法程序——」

  「不用跟我廢話,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他的冷喝立刻嚇散了她僅存的勇氣。「你闖入大清領地有何目的?」

  大清領地?是不是這群土匪的巢穴地名叫「大清」?或者他們是某種強調復古的異端宗教團體?她就曾在歐洲看過激進派的邪教團體,過著和古代人一樣的生活,穿著古代的服飾,有著慘無人道的宗教獻祭行為,完全不怕警察或法律制裁。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闖入你們的地盤,我一直都只逗留在車車爾勒格而已,因為拍片現場就在這裡。可是我不曉得哪裡出錯了,好像在外景中不知踩中了什麼就引起了一陣……」

  爆炸?對了,她現在才回想起,當時由腳下忽然猛力竄上的震撼,以及耳膜內赫然灌進的劇烈壓力,感覺很像是場爆炸。

  宣德朝面色呆滯的悠理微揚嘴角。「你果然和這場爆炸脫離不了關係。」他的笑容忽而變得殺氣四射。「你究竟是誰派來的?」

  「我……沒有什麼人派我來。」她是自己想跑哪裡就跑哪裡,但是她怎麼會莫名其妙跑到這裡?「我想你可能有點誤會,我和你們這裡發生的事完全沒有關係!」

  「那當然。」他的話讓她霎時有股驚喜,他瞭解她完全清白的立場!

  「每一個罪犯都會喊冤枉,說自己無罪。」他抽起身旁的長刀指向悠理的喉頭。「不過很少有人能嘴硬到最後,你也不例外。」

  他該不會……也要吹掉她的手!

  「等一下!事情還沒搞清楚以前,你不能這樣隨隨便便定我的罪!」

  「搞不清楚的人是你。」

  「可是我跟你們的恩怨真的毫無關係!我只是一個觀光客,既沒攜帶任何違禁品入境,也沒有前科,我對這裡根本一點也不熟,甚至沒有認識的人——」

  「那你對自己的出現作何解釋?」宣德一步步逼近,一句句怒問。「一個對這裡一點也不熟,沒啥認識的人居然能穿越此處的重重防線,潛入營區重地內?在那麼重大的爆炸之中,傷我大清士兵數百名、毀我大清整座邊防最大彈藥庫,你卻毫髮無傷的倒在其中,宣稱自己無辜、什麼都不清楚,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

  「我是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天哪!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她甚至願意在這些人面前跪地磕頭,求他們相信她是無辜的!

  宣德一掌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整個人拖得雙膝離地,既不能站又不能坐,所有力點全集中在幾乎令她窒息的襟口。

  「在這軍營裡接應你的內賊是誰?」

  「我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憑她一個十幾歲女孩的本事,沒有人接應她的話,怎麼可能潛入塔密爾的軍事重地?偏偏她早不露面、晚不露面,竟在邊關發生重大災變的時刻赫然出現,這場意外她豈能脫得了罪嫌?

  「還不招供?」

  「宣德大人!」一名士兵突然衝上來阻止宣德高舉的駭人長刀,「她不是奸細,她是天女,受諸神庇佑而下凡的天女——」

  「一派胡言!」宣德刀柄一掃,立即打昏了無禮犯上的士兵。「這世上沒有怪力亂神的事!人在戰場,隨時面臨與敵人交鋒的狀況,豈能感情用事!」

  宣德這一吼,周圍那群差點想站出來為天女說話的士兵全嚇得不敢動。

  她毀了!在宣德調回視線冷睇她的時候,一陣寒徹骨的恐怖感竄上她的脊背,她恐怕真的會死在這裡,或不明不白地被他砍成殘廢!誰來救她?能替她說話的人職權都沒他大,她還能仰賴誰?

  「我不管你是准部或回部派來的奸細,不招出潛入此地的目的,別想留著全屍回去!」就算她只是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他也絕不會不顧千萬士兵安然而手下留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我連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她只剩最後這麼一點勇氣大聲宣告,沒注意到眼前被淚水糊成一片的影像中,宣德臉上有著微妙的動搖。

  「那就依軍法處置!」宣德刀如勁風的掃向她的頸項。

  「宣德大人刀下留人!」一名白鬍子老頭突然闖入大軍帳內呼喝。

  「額寅大人?」宣德皺起眉頭,老軍醫怎麼會在這時候突然來此?

  「大人,請勿急在此刻取這女娃的性命,老夫有要事相求,而且非她不可!」白髮蒼蒼的老軍醫跪在悠理身旁,向宣德恭敬地懇求。

  「你要一個奸細幫什麼忙?」宣德俊美的雙眼閃過一道機警的冷光。

  「我要的不是一個奸細,而是一個乾淨的女娃!」

  「做什麼?」宣德的眼神猶如刀鋒。

  「將軍夫人受到爆炸的重挫,流掉了孩子。她的身子極度虛弱,目前仍流血不止,老夫亟須人手協助,但這整座營區內幾乎無一婦女可尋,之前被敵兵挾為人質的雪格格神魂未定,老夫不便在此刻還借調她僅有的侍女,而軍妓營裡的女子身份低賤,碰不得將軍夫人,老夫實在已無計可施……」

  「一個身份不明的奸細哪能替你救人?」搞不好她會乘機挾持將軍夫人,藉以逃脫。

  「宣德大人,赫蘭泰將軍一直守在夫人身側,安全方面絕對不會有問題。」而且看這小女孩一臉被嚇壞的可憐相,實在令人不忍相信她是奸細,「請宣德大人幫老夫一個忙吧!」他重重沉頭叩地,不得回應絕不起身。

  宣德遲緩了一會兒,視線卻緊盯著悠理不放。

  「好,我就讓她去協助你,務必保住將軍夫人的身子。」

  她得救了!剎那間悠理幾乎全身癱軟在地毯上,彷彿自頭頂傾灑了身獲救的白光,鬆下了她一直緊繃的神經。

  「一等她協助工作完畢,立刻帶她回營,聽候處置!」回應宣德這聲怒吼的,是撼動整個軍帳的士兵呼喝。

  老天!她的危機並沒有完全解除,一旦她幫助軍醫救回了將軍夫人,她的小命就會沒了。為什麼她會遭遇這種事?上天是不是在懲罰她逃離自己的父母——縱使他們從未盡到自己的責任便要遺棄她?

  「走吧,姑娘!」額寅大夫拉起她癱坐在地的身子。

  她幾乎是一回神就急急起身隨他逃離大軍帳,地獄也好,火坑也好,只要能逃離宣德那個恐怖的殺人狂,要她去哪裡都好!

  幫忙額寅大人處理好將軍夫人的狀況時,已近凌晨時分,悠理隨同額寅大夫走出將軍帳時,差點被急速降下的室外溫差凍成冰塊。

  「小心小心。」額寅大人和守在帳外的士兵連忙拉住腳下不穩的悠理。

  「我……我……快……」

  「你別怕,我不會今晚就把你送回宣德大人那兒處置,你暫且安心在我的軍醫帳內休息吧!」

  「不……不……是……我怕冷……」別說她抖得連話都說不好,她連雙腳都已經凍得站不穩。

  「好好好,我們快走,快回軍醫帳去。」額寅大夫趕快拖著她走向營區的另一方。

  她好像是枝走在冷凍庫裡的冰棒,一進軍醫帳,幾乎被濃濃的溫熱藥草香氣及暖爐融成一攤水。

  「啊!我終於活過來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厚厚的地氈上,拚命搓揉著快要凍碎的十隻手指。

  「你要體涼宣德大人,他會如此不盡人情全是逼不得已的。」額寅大夫自小爐上拎起熱茶壺,倒了滿杯遞給悠理暖手。

  額寅大夫誤以為她指自己活過來的事是針對宣德而言,其實也對啦,要不是老軍醫及時插手,她現在早就完蛋了。

  「是啊,我體涼他的逼不得已,所以該洗好脖子等他來砍是吧?」

  「你這丫頭!」額寅大夫笑著搖頭坐下,整理身旁一袋袋的草藥。「雖然你怎麼看也不像個奸細,但依目前危險四伏的時機來看,他對每一項可疑點都得傾力查清。否則現在脆弱得不堪一擊的塔密爾,兵力會在突來的另一波意外下完全瓦解,大開西北邊防的漏洞。」

  「但我不是奸細,你們這裡在開什麼內戰我完全不清楚,我還以為外蒙是個政局穩定的地方。」不然她死也不會跑到這裡。

  「你說的話……實在很怪異。」

  「你們比我還怪異,我沒想到這裡會落後到連電也沒有。」一切照明設備全是原始的油燈。

  「店?咱們這種軍防要地哪會有店?」看來這小姑娘是從繁華之地跑來的。

  軍防要地?不對啊,外蒙的車車爾勒格附近既不是核彈試爆區,又不是與蘇俄相鄰的邊界,軍防要地……

  「你們防誰呀?」

  「當然是防準噶爾部的進犯。」

  「準噶爾部?」悠理一臉怪相的鬼叫。「你在扯什麼啊?」準噶爾不是在新疆嗎?新疆攻打蒙古,這是什麼搞怪歪理。

  「你該不會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天女吧?」對人間事竟會不清不楚到這等地步,「這準噶爾部頑劣卻驍勇善戰,屢屢進犯咱們大清領土。就算皇上御駕親征,也只平得了一時,平不了他們一世——」

  「等一下,我不只一次聽到你們這兒的人老是大清大清的念著,到底你們的是哪個大清?」

  「還會有哪個大清?」老軍醫不由得微微動怒。「當然是太祖皇帝由建州女真統兵奠下的大清王朝。」

  不會吧?悠理的臉色刷成一片慘白,事實應該不會像她此刻腦中所想的那樣吧……

  「你說的皇上……」

  「你連當今的正主兒是誰都不清楚?」他一點也不喜歡悠理開的這種玩笑。

  她不敢問,也不想問了。她怕自己聽到的是一個荒誕不經的答案,那種在電視電影小說漫畫中才有的幻想。

  額寅大夫看她瞪大雙眼,縮成一團的戒慎模樣,不由得深歎一口氣。「現在恐怕連我都不得不懷疑你的來歷,連康熙皇帝都不知道。」

  康熙?大清?她到底跑到什麼地方來了?

  「姑娘?悠理姑娘!」額寅大夫丟下草藥,連忙追著衝出營帳的悠理。

  她不相信自己腦子裡推測出來的結果,她一定要再次看個仔細、親眼確定!

  清晨的塔密爾駐牧區,星子還未退去,地平線的冊陵後方暢快泛起一片淺藍薄光。天雖未明,但已可見草原上的一工人來人往——全是身著戰袍的士兵!

  站崗的,守帳門的,巡邏的,處理雜務的!全是紀律嚴整的清軍。遠方甚至有騎著戰馬傳遞軍情的騎兵團。一整片遼闊的區域,沒有電,沒有汽車,也沒有任何現代化設備,只有數百名零星散在偌大草原上各司其職的古代士兵。

  她到底身在何處?

  「悠理姑娘,進帳裡去吧,你凍得雙唇都發紫了!」額寅大夫扶著看進來快要癱倒的悠理。

  「這裡叫什麼地方?」她緊抓著額寅大夫的手臂,激動的大叫。

  「這……這兒是塔密爾啊,赫蘭泰將軍的駐防地。」

  塔密爾,她終於想起來她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名字,她終於想起來了!

  「唉唉唉,你怎麼了?」他差點扶不穩向後踉蹌的悠理。

  這是多麼離譜的錯誤!這群人既不是演員,也不是古裝癖的土匪團,更不是什麼異端宗教團體的神秘組織,她竟然用一個二十世紀現代人的觀點去解析這整團混亂,現在她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離譜。

  塔密爾……小野叔叔拍片的現場外蒙車車爾勒格,曾是清代蒙古的古戰場,三百多年前,舊稱塔密爾,三百年……她腳下踩的這片土地在三百年前就叫塔密爾!

  她到底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她現在和小野叔叔及雷大哥等人就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可是時間相差三百年!

  一股有力的勁道箝住了她的左臂,讓此刻身心都陷入最脆弱狀態的她得以依靠,不讓自己當場倒下去!

  「宣德大人。」額寅大夫的這聲叫喚,讓她赫然抬起視線看清給她這份支持的力量來源!

  是他!

  一張深刻而冷冽的英俊面容正俯視著她,專注而犀利,像是緊盯著幼小獵物的猛獸。

  「宣德大人一直忙來忙去,這整個營區的大小事情似乎全落在他身上去了。你看看,連頭上的紗布都透紅了也沒人想到要提醒他換一換——」

  「布占泰!」宣德盤腿端坐在軍醫帳內一吼,馬上止住了中年隨從嘮嘮叨叨的大嘴。

  「唉唉唉,宣告大人,其實布占泰也是一番好意。」額寅大夫拆解著他頭上的紗布。「您最好在全身傷勢重新包紮好後,喝下我開的藥方,再去好好睡一覺,此時的塔密爾可不容您倒下!」

  「是啊,現在能撐起大局的也只有您了,您得好好保重才是!」布占泰「溫柔婉約」的替宣德卸下戰袍,讓大夫更替他背後的藥傷。

  「將軍和夫人的狀況如何?」

  「大人不用擔心,情況很穩定,只是將軍夫人體質太虛,讓將軍無法放下心來療養自己的傷。」

  他們三個男人雖然各自交談著,可是宣德的眼光始終牢牢地盯著站在角落的悠理。營帳內也沒什麼遮蔽物可讓她躲開他的視線,她只好侷促不安地任他看。

  她該怎麼辦?她竟然在一場莫名其妙的混亂下闖入三百年前的時空,她還回得去嗎?她是不是該坦誠向他們說明這件匪夷所思事實,不是最好乖乖的隱瞞下去?她又該如何向他們證明她不是奸細,只是個未來的過客!

  「悠理姑娘,你在發什麼愣?」額寅大夫不耐煩地朝她大喊,叫她那麼多回了,居然還在原地杵著發呆。

  「對不起。」怎麼那個宣德還在死盯著她不放?

  「把宣德大人身上的繃帶解開,我要重新敷藥。」額寅大夫不斷攪動著藥缽裡的草液,一旁的布占泰忙著更替收拾宣德的衣裳。

  「我?」要她替這個恐怖分子拆解繃帶?

  「沒什麼好害躁的,救治人命才要緊。我的徒弟們全都在各個傷兵區忙得焦頭爛額,恐怕一時也找不回他們來幫我。」

  她不是害臊,而是害怕!雖然宣德赤裸的上半身只包著一圈又圈的紗布,可是在二十世紀的現代,多得是賣弄一身肌肉的明星和模特兒,她早已見怪不怪!

  「拆解繃帶時恐怕會有些疼痛,宣德大人,您背上的傷痕全凝在繃帶上——」

  「動手。」他面無表情的向悠理下令。

  血塊已經凝結在繃帶上?那她拆繃帶時豈不是會撕下他背上才剛結好的嫩痂?……她已經開始有點反胃。

  「萬……萬一我弄痛你了,你可要直接說,不然我不會停手的。」太好了,這簡直是報復他大好機會,等一下故意給他撕得很痛。可是……現在手心冒汗,微微發抖的為什麼會是她?

  她跪坐在宣德身側開始小心翼翼地鬆開他身上的繃帶,每當拆繞到另一側時,她幾乎是雙臂摟抱著他的胸腔再換手接繃帶。

  她真的已經很小心地盡量不與他接觸,她發誓!可是誰教他魁梧成這副德行,要她雙臂保留空隙的合抱著他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她雖然很認真的盯著宣德身上一圈圈被她漸漸拆下的繃帶,但她感覺得到,他一直都在瞪她。如果她卯起來一定會狠狠瞪回去,可惜她只有膽子想想而已。

  當宣德結實健美的赤裸體格暴露在她眼前時,她差點緊張得忘了呼吸。當……當武將的人體格本來就會比較好,沒什麼稀奇的。只不過他的體型比其他士兵高一點,魁梧一點,過分俊美又太有魅力了一點。

  「我……我要拆最後一層。」她很好心地提醒他,接下來的動作可能會有點痛,可惜他完全不甩她。

  「啊!」當她看到繃帶與他背傷的黏結面,冷不防地尖叫起來,縮緊肩頭。

  「啊什麼,這作品又不是你在痛。」而且她根本還沒動手撕下咧。布占泰抱起成堆的髒衣服,丟給帳外的士兵去清洗。

  「可是看起來很痛……」

  「快點撕下,我這帖藥還得在他背上敷上一個時辰才有包紮著衣。」連額寅大夫都有點惱了。

  「好……好吧!」她霍然趟身跑到宣德背後,一副視死如歸的德行。「我動手了!」她說完立刻快手撕掉黏在他背後的剩餘繃帶,之後便是慘烈的一聲尖叫。

  「老天……我的耳朵!」額寅大夫的頭殼裡全是恐怖的共鳴在迴盪。

  「你叫什麼叫啊!」布占泰吼得比她更駭人。

  「很痛!真的很痛!」她小臉皺成一團,把帶血繃帶全扔在布占泰身上。「你看,都是血。」

  「拜託你別再叫了,嗓門放低點。」額寅大夫已經被她叫得有點老眼昏花。

  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這種血腥場面。

  孬種,她真是丟臉!儘管她努力裝作沒事的模樣,臉上依舊是一副身受重創的痛苦表情。

  「宣德大人,您就在我這榻上躺會兒吧。一個時辰後,我再重新上藥包紮。」

  「額寅大夫,你要去哪兒?」布占泰追著他起身。

  「去巡查一下傷兵們的情況,否則人手不足,我擔心有些人會沒被照料到。」

  「我來我來,這些藥擔我扛就好,我陪你過去。」布占泰看不過一個老人家勞神又勞力,自願幫忙。

  「悠理姑娘,你就留在這兒看照宣德大人。」

  「可是我——」她還來不及搬出「孤男寡女」那套八股台詞,他們兩人就已趕著當「男」丁格爾去了。

  她實在不想轉身面對宣德,可是這樣一直背對著他豈不更怪異?

  「倒茶。」他趴躺在臥榻上,緊盯著她尷尬而不知所措的德行。

  「喔……好。」她是看他有傷在身,才這麼百依百順的服務到底,但他別妄想用大男人主義那招壓迫她。「我想……有件事可能必須跟你說一下。」

  他接過熱茶,並不回應,眼神卻從未離開她臉上。

  「我知道我的來歷了,也大概知道我跑到這裡是怎麼樣的狀況,提我並不是什麼奸細——」

  「我知道你不是。」因為之前那名準噶爾殘兵已經招出此次爆炸的一切陰謀,她完全是局外人。

  這反而引起他的質疑:她到底是誰?哪裡來的人?從沒有人能在嚴厲質問下開口反駁,可是她敢。雖然她很害怕,但她仍然有膽拚命表明自己的立場。

  她究竟是哪兒來的姑娘?

  「你知道我不是奸細了?」怎麼之前還那麼篤定的誣賴她,現在卻突然開通了?

  「看你這副笨手笨腳,也不是塊當奸細的料。」他將空杯扔回悠理手中,在好手忙腳亂的接應之際,他早已沉入枕中團目休息。

  「我哪裡笨手笨腳了!」她不服氣抗議,順便彎身撿起滾在地上的杯子。「這跟我是不是奸細有什麼關係?而且你既然知道我是清白的,就不該再繼續拘留我,這是——」

  「要滾就滾,少囉嗦!」她這樣嘰嘰喳喳的,他還能睡嗎?

  他這是什麼態度?「我是很誠意地跟你商量事情,就算你是傷患,也不該用這種方式回應我。更何況我差點因為你的誣賴而不明不白的被你宰了,於情於理你都應該——」

  「你到底想怎樣?」他瞪著十分不悅的雙眼低咒。

  「我……」她倒忘了他是個亟須休息的負傷大將。「我只是希望你能認真聽我說話。」她很慚愧地低頭絞扭手指,聊表歉意。

  他才懶得理她,倒頭繼續睡,只不過眉頭皺得如小山高。關於她的身份,雖然不知道她從何而來,但至少確定她不是奸細。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再分心多管她的閒事。離天明只有幾個時辰,他沒多少時間休息了。向順承郡王借兵守衛塔密爾的事不知辦得如何,如果他不借兵該怎麼辦?由準噶爾殘兵的供詞可知敵方隨時會伺機突擊此地,現在的塔密爾哪有餘力……

  「喂,宣德大人,我知道你很累,但我要跟你講的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對你們這個時代的人來說,也許會很難接受。」

  她非常嚴肅地正跪在宣德面前,與他面對面地談判,只是他一直都不睜開眼。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還是他已經睡著了?「喂,宣德大人!」她伸出食指推推他那身龐大的鋼筋鐵骨。

  他突然一掌抓住她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嚇了她一大跳。

  「你還有什麼屁話要說就趕快說,說完就給我滾。」簡直忍無可忍。他火大地甩掉悠理的「毛手」怒視,看她到底還有什麼話敢講。

  「是你自己先前一直逼我說出自己的來歷,現在我好不容易瞭解了,還特地想向你解釋清楚,你囂張跋扈的丟出問題來嚇人,對別人的答覆卻馬馬虎虎,你難道不懂什麼叫尊重嗎?」

  就算他真要付出尊重,對象也不會是這個丫頭!

  「出去。」這是他最後僅有的冷靜。

  「為什麼?我都還沒說到重點,而且現在外面氣溫在零度以下,我這樣出去不凍死才怪,你別忘了,我的雪衣還扣留在你那兒,你應該把它還給我了吧?」

  為什麼他一句話,總會引來她辟哩啪啦的一大串?

  「來人!」

  「是,宣德大人!」守在軍醫帳外的士兵立刻進來拱手待命。

  「把這女人給我拖出去。」省得他耳朵裡老是充滿雜音。

  「這……」士兵猶豫了,這女孩可是目前整個營區全在傳頌的下凡天女,他這種粗鄙武夫哪敢對她無禮?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什麼都還沒說,什麼都沒做,你居然就要把我趕出去?!」

  「是啊,宣德大人。而且她是神聖尊貴的天女……」

  宣德一句話也沒說,只用那副「再囉嗦我就宰了你」的陰狠眼神冷冷瞪著,看得士兵頭皮發麻,不敢多講一句廢話。

  「天女姑娘,請吧!」士兵打開帳門的一剎那,冷若冰霜風差點把她凍成冰柱,帳房邊上的薄霜隨著寒氣一同飄打到她臉上。

  他竟然在這種天候之下攆她出去?

  「你要是真敢這樣攆我出去,你會遭報應的!」她的食指氣憤的指向宣德。「這是天譴!」

  宣德霍然睜開原本打算安心入睡的雙眼,冷冽的瞪著理不直氣不壯的悠理。「你詛咒我?」

  「是你先對我無禮的!」她抬頭挺胸,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式。「他們說得沒錯,我是由天界下凡的天女。」既然大家都這麼說,她何不將錯就錯。

  「好一個天上掉下來的妖女!」他已經咬牙切齒得下鄂發疼,額上浮起的青筋也快壓不住了瀕臨爆炸的火氣。

  「你說話客氣一點!」他這個人一點口德也沒有,只會命令別人,更不懂得尊重女性。「天上地下,沒有我不知道的,尤其對於未來的事,我更有預知能力。」

  這就是身為三百年後的現代人的好處!

  「吹牛皮、放狗屁!」宣德翻身下榻就箝著她的手臂,親自將她往外架。

  「我說的是真的喲!我的預言會是百分之百的歷史紀錄,我甚至可以預測康熙皇帝能在位多少年——啊!」她被宣德拖出帳外,一把扔到冰冷的草地上。

  「預測?」他睥睨地朝跌坐在地的悠理冷哼。「你來胡說八道看看,皇上會在位幾年?我們要花多少兵力、多少時間才能完全征服準噶爾部?」

  「你少狗眼看人低!」好咬牙從濕冷的草地上爬起身與他對立,「等我證實了自己身為天女的神力,我看你還有沒有膽子在我面前囂張!」

  宣德不屑地由眼角瞟她一眼,根本不等她接下來要說的神聖預言,便轉身入帳!

  他居然就這樣走了!

  「我以天女我名義預言,康熙會是在位最久的一位皇帝!他會在位……」她赫然中止自己慷慨激昂的宣言。

  糟糕!她知道康熙在位很久,可是到底是幾年?

  「天女在預言哪!快來快來!」周圍聽到她剛才話語的士兵不斷吆喝著,引起清早起來換崗的士兵們注意。

  「天女會預言?」

  「她說咱們萬歲爺會是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帝哪!」

  「她還說些什麼?」

  「快來啊!天女在顯神跡哪!」

  一波波興奮的吆喝聲和漸漸聚來的人群,一雙雙崇拜又虔誠的眼神與關注,快讓悠理溺斃在自己的冷汗裡。

  「南無阿彌陀佛!」有的士兵甚至團目合掌,朝她膜拜。

  「噓!大家安靜,天女要傳達天令了!」

  全場士兵全圍著她安靜等候,殷殷期待著她將要宣告的神聖天機。悠理站在整群半跪著的士兵中間,盛況空前,感覺自己像是要帶領百姓了埃及的摩西。

  此時此刻她卻只能臉色慘白的僵在原地,後悔自己真該在誇口她有預知能力之前,想起她的歷史成績……非常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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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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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三章





第三章

  短短幾天內,悠理的地位由「天女」變成「下女」。

  「她根本就不是天女。」

  「她是!」

  「可是她自個兒也招認她不是什麼先知!」

  「或許她只是不擅預言,但她卻真的是天女!否則那場爆炸何其慘烈,她竟能在火海中赫然出現、毫髮無傷,這豈是常人辦得到的?」

  「我不是覺得……」

  額寅大夫繞過邊吵邊打理兵器的士兵們,搖頭歎氣地趕回軍醫帳裡。「悠理姑娘,要磨,要煎的藥弄好了嗎?」

  「還……還沒,可是我已經盡力了。」她可憐兮兮地坐在氈上磨著藥粉,一臉苦笑。

  「嗯,可以了!」以她一個姑娘家的力氣,能做的工作量大概也就只有這麼多了。「瞧你手掌心細嫩的模樣,看也知道是個養尊處優慣的人。」

  「是嗎……」她快累死了,乾脆停下來背靠著榻沿休息。

  「現在全營區的人分成兩派,爭論著你到底是不是天女。」想來也實在好笑,真不知該說這些士兵憨厚天真,還是笨。

  「你覺得咧?」

  「我?」老軍醫朝她挑了挑左眉,哼哼淺笑。「你這點把戲或許騙得了別人,對將軍、宣德大人或我這種老頭子而言,可就不管用了。拿著!」

  「這要幹嘛!」她莫名其妙地捧著他遞來的一大包藥草。

  「把這交給布占泰,跟他說裡面的藥一副是給宣德大人敷背用的,另一副院長則是煎好了給大人服用的,別搞混!」

  又要跑腿!她今天從一早一直操到現在,都快掛了。可是自從「洩底」之後,她再也沒有膽子以天女自居,想要留在此地等待回到現代的時機,只好無怨無悔地任人操下去。

  只要她留在此處,總有返回未來的機會,電影小說之類的都這麼演的:從什麼地方來,就由什麼地方回去。她本就不屬於這裡,所以遲早會離開,既然如此,何不輕輕鬆鬆過日子?畢竟能做一趟古代之旅的機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她遲早會回去的。

  「耶?你們在做什麼?」行經她每日心室特地跑來巡查的爆炸後廢墟,居然看見士兵們在剷除彈藥庫的遺跡。

  「幽靈姑娘?」他們經絡念不准悠遠理的名字,她也只好任大家幽靈幽靈地胡叫下去。「宣德大人命令我們將這裡全面清除,打算重建新的彈藥庫。」

  「重建?」開玩笑,把她穿越時空的第一現場都清理掉了,教她哪有回去的線索可尋?

  她非得跟他理論不可!

  「啊,幽靈姑娘。」沿途的士兵不斷向火速奔馳地她打招呼,大家也漸漸習慣她那奇怪卻不失親切的「嗨」字回應。

  「幽靈姑娘!等一下!」

  「你稍待一會兒,宣德大人!」

  「我是來送藥的!」她捧著像御賜令牌的藥草,甩開宣德氈房前的左右侍衛快速通關,急急殺往房內。「喂!宣德大人!你怎麼可以叫他們剷平爆炸的——啊!」

  悠理失聲尖叫,連忙轉身跳出氈房外,卻被一股蠻橫的力道由她頸後衣領給拉回去,氈房房門「砰」的一聲被猛力踢上。

  「你最好給我一個擅闖入內的理由?」宣德咬牙切齒地瞪著拎在他眼前的找死傢伙。

  「我來……送藥的……」她被定稿高高揪得兩腳騰空,卻死也不敢往下看,因為此刻宣德全身上下一絲不掛。

  「誰讓你穿成這副德行的?」他不悅的瞇著雙眼審視悠理的一身小男僕打扮。

  「額寅大人要我換上的。因……因為我現在要忙的雜務很多,穿著我原來那套現代衣服很不方便,所以他叫布占泰替我找件能工作的衣服。可是布占泰說他怎麼也借不到一套女孩衣裳借我,所以只好給我穿這身小男生裝束,實在是因為我個子太小,要不然——」

  「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答一句就夠了,不必跟我囉嗦這麼多!」

  幹嘛又吼她了?「那你可不可以放我下來?」她快被宣德揪著領子勒死了。

  「東西放著就快點滾出去!」他幾乎是把悠理甩到地上,不耐煩地轉身回矮桌上的水盆前擦拭身子。

  「唉,你這樣真的很過分你知不知道?」她皺著小臉,邊揉摔疼的屁股邊起身。「好歹我是個女生,而且還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我不需要你對我阿諛奉承,但至少你要懂得對待女性應有的……」

  宣德傾頭由肩上射來一道殺人似的凌厲眼光,讓她中斷了原本打算教化他的心靈改革工作。

  「滾!」他背著悠理盤腿坐在地毯上,繼續拿著濕毛巾進行洗滌動作。

  「可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拜託你。」雖然時機有點不對,但再不快說就來不及了。

  他不回話,應該就是她可以說下去的意思吧!

  「你能不能叫那些士兵不要清掉彈藥庫的爆炸廢墟?」反正他又沒回頭攆人,她就繼續放膽發言。「因為那是我回到未來的關鍵之地,如果全被清理破壞掉了,我要尋找回去的方法會更加困難……呃……」

  他已經半側過身來瞪人了,宣德一把怒火已在心口燃燒,忍住噴火的衝動卻止不住胸膛明顯加重的起伏,看得悠理渾身僵直,兩隻小拳頭掩在小嘴之前,像個受驚的小動物。

  宣德他……他這樣實在好性感!她從沒好好看過宣德暴怒待發的模樣,全身僨張的肌肉幾欲繃裂,一張俊臉滿是欲除之而後快的冷焰。這應該很駭人才對,可是這樣的他實在酷斃了,簡直像從歐洲服裝雜誌上走下來的世界級頂尖模特兒。

  他不開口地直直盯人很有壓迫感,但打從她第一天到這兒來,幾乎隨時都可以看到宣德以這副表情瞪她,她早看習慣了,現在倒開始漸漸欣賞。

  被他這樣盯久了,很難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如果他的額頭上沒有那些隱隱爆浮的青筋,和繃緊得像超級大鐵錘似的拳頭,他真的帥得令人神魂顛倒,如果能加上深情款款的表情,外帶少許溫柔……

  「你根本不怕我,是不是?」

  啊,連低沉的嗓音都如此有魅力,他幾乎可以去當廣播界的白馬王子,呢喃著戀人般的絮語……「呃?你剛剛跟我說什麼?」

  不要動怒,對方只是個低能又黏人的小女孩而已,犯不著大發雷霆,他努力地穩住即將爆炸的怒火,下顎卻緊咬得咯咯作響。

  「你到底有什麼事?」有什麼辦法可以把她丟到長白山深林裡去?或者把她直接沉入東海裡也行。

  「喔,我是來……呃……」她趕緊四下張望,尋回自己的記憶。「對了,我是來送藥的!」她「啪」的一聲合掌興奮叫道。「還有啊,請你不要讓士兵清理掉彈藥庫的爆炸廢墟。因為那裡如果被清得太乾淨,我可能會找不到回去的線索。」

  「讓你回去的線索?」如果真有其事,他會馬上下令叫士兵把線索找出來快快將她攆回去,否則他就砍了他們的腦袋。

  「說到這點,我想我必須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

  他抿著極為不爽的雙唇,用「有話快說,有屁快放」的恐怖眼神狠瞪悠理。因為他知道,除了讓她盡情地一吐為快,沒別的辦法能把這個妖女驅離他的氈房外,除非他親手將她丟出去——偏偏現在的他又不太方便。

  「這件事情非常詭異,說來也許你不相信。」她深沉的表情和語調,平添些許陰森氣息。「你難道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我是多麼的和你們不同,又在爆炸現場內莫名出現,奇跡似地毫髮無傷,你都不曾懷疑過我真正的來歷嗎?」她瞇起了自以為會讓人心驚膽跳的神秘雙眼。

  他很懷疑自己是否能忍下火氣讓她活著說完連篇廢話。

  看!他握緊的拳頭已經在微微顫抖,他果然被她提出的疑點嚇到了!

  「我老實告訴你吧,其實——」她壓低的嗓音和身子突然轉為激動的震撼架式,「我是三百年後的未來人類!」

  她宣告真相的剎那,彷彿背後炸開了令人咋舌的炫目金光,雷射光束四散迸發,像是阿彌天人本尊現世,足以嚇倒這些古代人,讓宣德大歎自己有眼不識天女,立刻拜倒在她的破布衫下。

  氈房內一片死寂,悄然無聲。

  咦?他怎麼臉色有點鐵青之外,一點也沒有非常訝異或難以置信的驚駭反應?

  「喂,我說我是從三百年後的世界來的,你都不覺得奇怪嗎?」她原本以為會來一段驚心動魄的大場面,怎麼他的反應這麼冷淡?

  「就算你說你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一切鬧劇統統到此結束!

  「啊!不要臉,你怎麼可以面對我就直接站起來!」還好她雙手掩面的速度夠快,不然若是看到宣德身上她「不該看」的東西,她就不純潔了!

  「是誰不要臉?!」一個女孩子家任意闖入男人的居室人,不但不羞愧地快快退去,還哇啦哇啦地對著全身赤裸的他大放厥詞!「滾出去!」

  「你走開!快點穿上衣服,你怎麼一點教養也沒有?!」她死命閉著眼睛,打掉宣德意欲丟她出去的大手!

  這是是誰的地盤?真正沒教養的又是哪一個?宣德在頭上青筋快炸的剎那間,腦中突然靈光乍現。

  「你這麼急著衝進來找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吧。」

  「對……對啦!」她整個人被宣德逼到氈房邊牆,縮著腦袋不敢睜開眼。她是敢看男性雄健的肌肉與體魄,但那並不包括「兒童不宜」觀賞的部位。「我只是要你別拆光西側的彈藥庫廢墟,因為我要由那裡回去——」

  「不是你『要』我做什麼,而應是『求』我才對。」他倏地緊抱悠理在身前,力道之強猛,讓悠理撞上他結實胸肌的鼻樑痛得半死。「女人想要對男人提出要求,就得付出相對的代價。」

  「你……你要我付出什麼?」

  「你說呢?」他朝悠理仰起的惶恐小臉露出淫邪的笑容。

  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否則現在在她背後硬壓她貼向他胸懷的雙手該做何解釋?

  「你下流!」她狠手一推,掙脫他的摟抱破口大罵。「你怎麼可以做這種趁人之危的事!我是真的有要事才不得不來我找你幫忙,原來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虧她之前還拿他當正人君子型的白馬王子看待!

  「過來!」他朝躲到門邊的悠理勾勾手指,呢喃著醉人的語調。「我已經很久沒碰過像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少女。過來試試看。」重重摔上差點被她震破的房門。

  宣德收起下流的演技,優雅的踱向房門上拴,怡然自得地回到水盆前擦拭自己的身子,重新享受獨處的安寧時刻。

  像她這種陰魂不散的女人,只可智取,不可力敵。他冷冷一哼,看她今後還有沒有膽子神出鬼沒地在他四周隨意顯靈。

  「啊!糟糕!」一路埋頭猛衝的悠理幾乎快衝到西伯利亞去的剎那,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宣德沒有下令叫士兵們中止爆炸區的拆毀工作。」

  毀了毀了,她怎麼正事都沒談妥,人就跑出來了?可是與其回頭向那個無恥色魔求情,她寧願去撞牆自盡。

  太過分,太可惡了,她從沒想過看來一向冷漠深沉的宣德竟是這種男人!他竟然親手毀了他在她心中幾近完美的白馬王子形象!

  他怎麼可以講出那麼不堪入耳的話?在她有求於他之時,他應該要對她這種嬌弱無依的少女投以無盡的愛憐與疼惜,應該要在他向來冷冽的雙眸中流露鮮有的溫柔與保護欲,然後愛憐的摟住她低喃——

  「噢,可憐的小東西。別擔心,一切就交給我吧,我會為你阻擋一切的困擾與煩憂!」

  然後很深情卻又很紳士地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命令士兵們好好地護送她回帳內等候佳音,當她驀然回首,仍可見他遙遙目送的身影,久久不離……

  羅曼史不都是這樣寫的嗎?電視電影不都這麼演的嗎?那他剛才怎麼可以擺出那麼低級的態度,說那麼噁心的話?

  「下流豬哥!你以後給我走著瞧!」好遙指著遠方的營區瘋狂嘶吼,嚇得附近吃草的無辜羊群四處奔竄。

  當務之急,應是阻止士兵們的拆清工作,否則對她的「回程」會有無比的殺傷力,她之所以能輕鬆坦然地在這裡過日子,是因為她確信時機一到,她一定能再回到現代,雖然她不知道那會是什麼時機,但她明白她穿越時空的現場絕不能遭到破壞!

  「喂!你們停手啊,別再拆了!」她人還沒跑到西側廢墟,聲音就已先抵達那裡。

  「幽靈姑娘?」廢墟外圍的士兵們紛紛放下手邊工作。

  「不……不能動這裡的現場!」她喘得幾乎斷氣。「叫裡面的人統統停手,不准拆了,也不准搬動任何東西!」

  「可是宣德大人有令……」

  「我管他什麼令!」那個噁心的低級男人。「我說不能拆就是不能拆,要是你們任意動手而害我回不去,你們就死定了!」因為她會恨他們一輩子。

  「幽靈姑娘,我們不能違抗宣德大人的——」

  「那你們就敢違抗天意羅?」她狂傲的亮著惡霸似的架式。「我說那地方不能拆清,及是傳達天意。若是忤逆天命,為這裡招來了什麼災禍,你們承受得起上天的懲罰嗎,啊?」

  士兵們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而嬌小的悠理卻大刺刺地站在這群巨人之中,一副欺壓善良百姓的大流氓姿態。

  「幽靈姑娘!」一名士兵熱淚盈眶地跑來她面前跪下。「如果你真是天女,請你引領我的弟弟們登住西方極東世界吧。」

  啊,這是幹嘛?她又不認識他弟弟,為什麼叫她當什麼帶團出國的導遊?

  「幽靈姑娘,我也求你!」兩三個士兵也跟著哽咽下跪。「請你為我們的弟兄超度亡魂吧,咱們大伙都是同袍多年的戰友,哪知一爆炸,竟落得……天人永隔……」

  悲慼的氣氛與隱忍已久的哀傷情緒迅速蔓延,懇求聲擴散成一片。可是超度……她又不是和尚,哪會這一套啊!

  「幽靈姑娘,倘若真是天意才引發這場殘酷的爆炸,就請你讓我們死去的戰友們順利升天啊!」

  「是啊,雖然宣德大人已經請黃衣喇嘛引導他們升天,但若有天女親臨祝祝禱,相信他們……也能走得比較安心!」

  全場一片淒淒慘慘淒淒,懇求聲四起,悠理再度陷入被眾人跪拜祈求的僵局。她為什麼老碰到這種怪事?她也不過是跑來阻止他們拆清爆炸廢墟而已,更何況——

  「我不是跟你們招供過了,我真的不是天女嗎?」

  「可是我相信你是!」有人義薄雲天地高聲吶喊。

  「我也信,看看那些曾發生在你周圍的奇跡,就足以證明你不凡的身份!」

  「對!連冷面鐵血的宣德大人都一反往常地對你多有縱容,多有禮遇,足見連他也認同你的神秘來歷!」

  「縱容你個頭!什麼禮遇……」不對,天女說話要有氣質,「我想你們可能有點誤會,其實他對我呀,根本沒像你們所想的那樣,他對我的態度……一想起來我就有氣!」她的氣質只發揮到一半就憤然變質。

  這一切都是宣德惹的禍,全是他的錯!

  「我可以幫你們!」她才吼這一句,士兵們便全體同聲謝恩,正打算叩頭時卻被她一個手勢制止。「但是我有條件,就是叫宣德保持這片廢墟的現況,誰都不准動!」

  「遵命!」

  光聽大伙這麼宏亮的齊喝聲,她就已經在心底發出哼哼哼的歹毒笑聲。宣德,你死定了,現在有這麼多人站我這邊,替我撐腰,我就不信你擋得過人多勢眾的輿論壓力。悠理自鳴得意沒多久,整座彈藥庫廢墟就被宣德的強悍軍令在兩周內夷為平地,清得一乾二淨,完全找不到爆炸過的蛛絲馬跡!

  「你又窩在帳裡裝死了·」額寅大夫一進軍醫帳內就咒念著伏在臥榻上的悠理。這個死丫頭,沒事就裝死。「今早交代你處理的藥草呢?」

  「全弄好了。」她的小臉悶在臥氈上,要死不活地回應著。

  「大夫,宣德大人的藥……咦?幽靈姑娘,你這陣子怎麼老窩在帳裡,外頭的弟兄已經叨念你好久了,怎麼不出去透透氣?」布占泰溫婉地慰問著,順便接過額寅大夫遞上的今日藥包。

  「我沒臉出去面對江東父老。」現在她的最大心願就是永遠窩在帳裡當磨藥小妹,了此殘生。

  「這又怎麼了?」

  「八成是因為宣德大人夷平爆炸廢墟的事。」額寅大夫朝不知所以的布占泰擺了個沒什麼大不了的表情。

  「不完全是啦。」她虛軟的由臥榻坐起身,一副死相。「我覺得……很有壓力,不太想面對外面的士兵們。而且宣德大人好過分,我很想跟他好好談談,可是他根本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你想跟他談什麼?」布占泰彷彿嗅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沒什麼啦,你別笑得那麼曖昧。」害得她臉都紅了。

  「那你跟士兵們之間出了什麼事,來我聽聽嘛·」布占泰親切地坐在她身邊,像是和藹可親的婦道人家——他的八卦功力更不遜於任何女人。

  「為什麼我已經講明我不是什麼天女,大家卻還是拿我當天女看待?」害她有時候就無可自制地膨脹起來,仗著受人尊崇的地位去執行她的個人私事。「老實說,我不是什麼東西。人家給我三分顏色,我就會自鳴得意地開起染房來。你們還是統統離我遠點,讓我自生自滅吧!」

  「不要忘記每天還是要處理藥草。」額寅大夫不在乎她的死活,倒很重視他好不容易拐來的打雜人手。

  「我知道啦。」他這人有沒有同情心啊?

  「你不喜歡大伙對你的愛戴?」怪哉,布占泰還沒碰過這種女人。

  「他們對我期望太高了,我覺得壓力好大……」她的語調和腦袋越來越低。「我根本不會超度,也不會祝禱,教我怎麼去引領那些受難士兵安然升天?」而且她還很卑鄙地利用他們的信賴去脅迫宣德聽命於她——雖然起義失敗,她還是覺得自己亂小人一把的。

  「我是不太懂你們女人家的心思啦!」布占泰優雅的輕托下巴,「可是營裡的兄弟們想得恐怕沒有你這麼多,大家只是奇怪平日看你到處作威作福,精力十足,最近卻老躲在帳裡不肯見人,大伙都有點想念。」

  「想念我?」她指著自己瞠眼大叫。

  「是啊,加上秋天已近尾聲,部分士兵將要帶領牲畜們移往秋冬之際的牧場,想和你再見,恐怕得等來年。」

  「這樣啊……」她現在反倒為自己的逃避行為感到不好意思。

  「去吧去吧,外頭的布庫們正打得起勁,你儘管放心出去看熱鬧吧,沒人會有空跟你計較這些小事。」額寅大夫不耐煩地攆她出去,他有要事和布占泰談。

  「啊?打架?什麼是布庫啊?」她的兩側修好立刻閃出好奇寶寶的興奮光芒。

  「你出去看不就曉得了。」額寅大夫半推半趕地哄她走。「快去快去!晚了就沒好戲看了。」

  「好!」一聽到有好戲,她馬上衝出去。在軍醫帳內整整捱了一個多星期,她早快悶壞了。

  「好一個奇葩。」布占泰佩服地歎了口氣。「這活蹦亂跳的性子簡直像是個男孩兒似的,偏偏生得一副仙女般的嬌媚樣,真是怪胎一個。」

  「宣德大人向順承郡王借兵守衛塔密爾的事,下文如何?」額寅大夫只對正事有興趣。

  「順承郡王那兒遲至今日才給咱們回音,而且這回音還氣煞了宣德大人。」

  「順承郡王不是派人來了嗎?」

  「是啊,他是派人來了,派他的兒子圖都來,可宣德大人希望他派來的是能補塔密爾不足的軍力。」派個小子來有個屁用,拒絕借兵也犯不著如此做作的手法表達歉意。

  「這下可好,咱們這兒完備軍力不足,郡王又擁兵不動。這教宣德大人怎麼防衛隨時偷襲的敵兵?」額寅大夫也歎起氣來。難怪他的藥方始終不見良效。宣德一人日夜勞心勞力,背傷未癒,現在又加上肝火旺盛,教他怎麼——

  帳外一陣熟悉的興奮尖叫與嚷嚷,嚇得帳內心事重重的兩個男人差點滾倒在地。

  「原來布庫就是指摔跤手。」悠理站在圍觀的士兵群中拍手大叫,場中的兩人摔得更是特別起勁。

  大家招呼悠理就像招呼親朋好友似的,她沒有格格們那種高高在上的難纏架式,也沒有小家碧玉的扭捏怯懦,從不計較什麼尊稱禮教,也沒把大家當弄虛作假看待過,好相處得很。

  她原以為大家會介意她無法替陣亡士兵超度的事,沒想到竟然是士兵們反過來為他們強人所難的態度道歉,讓她感動得要命。

  這些駐軍也真慘,先是慘遭爆炸,失去自小一同從軍的兄弟或戰友,再來又為了轉移牧區而分離,他們沒電視電影可看,沒PUB可去,也沒有東區美女或西區辣妹可以泡,既沒KTV又沒撞球,籃球,保齡球可打,成天不是操持軍務防衛敵人,就是輪番站崗或放牧牛羊,慘哉慘哉!

  與其為她無法替死人超度的事計較,不如想想該怎麼替活著的人加油打氣,早早振作起精神。

  「這樣吧!」悠理突然開口道:「我建議大家應該辦盛大的布庫賽,把氣氛弄得熱熱鬧鬧,而不該只是兩人上場,大家圍觀而已。雖然不久部分的人就要因遷移牧區而離開,可是我希望你們能分離得神采奕奕的,別老這麼垂頭喪氣。」

  「好是好,可是……」

  「行不通的,算了吧,光宣德大人那關就……」

  「是宣德的問題是吧,那我去替你們當說客。」她一副「包在她身上」的架式就跑回軍醫帳去,士兵們想阻止也來不及。或許,每個人心裡對這個提議都有點渴望,是悠理將他們的期望付諸實施。

  「布占泰,宣德在哪裡?」她衝進軍醫帳裡放聲大喊。

  「要稱他『大人』!」布占泰已經跟她講過幾百次了,「宣德大人在大軍帳內,他和順承郡王的兒子在商談要事,而且是關乎塔密爾安危的……幽靈姑娘,你跑哪兒去?」他失聲大叫,嚇得快快起身走出來。

  「我去找他談重大軍情。」她像小火箭炮似的急急殺往大軍帳方向。

  「不行!幽靈姑娘!」布占泰臉色慘白地緊追過來。「大人在談要事,不得干擾,而且他今天心情很不好……」

  他還沒來得及抓住悠理,她就已經衝過守衛的阻攔,攻進氣氛肅殺的大軍帳內。

  「宣德大人,我有話跟你說!」她急躁的高聲宣佈完她的諭令,才赫然看清此刻帳內駭人的對立狀況。

  整座大軍帳內站著一圈凶悍的士兵,個個森然不語,地毯上坐的兩個男人身後也各有各的侍衛,氣氛凝重,劍拔弩張的危機感壓迫著每一個人。現在冷眼狠盯她的那個白馬色魔王子尤其可怕,光用眼神她就能瞭解他有多想當場掐死她。

  「呃……嗨,宣德大人,我想佔用你一點時間,談談一件小事,OK?」她馬上收起之前的囂張,擺出一副小女孩的純真嬌態。

  又來攪局!每次他在為軍務忙得焦頭爛額之際,她總會找些雜七雜八的閒事來煩他。三番五次的無禮造次,足以讓她被處死,他是發了什麼神經竟讓她奇跡似地活到現在,自找麻煩?

  「對不起,那我出去了!」顯然她來得很不是時候,也過分唐突。「我……等你有空的時候再跟你談,告辭了。!」

  「等等,先別走!」與宣德對坐的那名年輕將領輕聲叫住悠理。「宣德大人,反正我們之間的事怎麼談也談不攏,何不聽聽這小姑娘的急事,緩和一下情緒?」

  宣德強忍盛怒的拳頭霎時繃緊。的確,要不是悠理及時闖入,打斷了他們幾乎引發衝突的緊張氣氛,他或許已經忍無可忍地拔刀直抵對手的腦袋,可是比起與人火爆對峙,他更恨別人路途打斷他手邊的正事。

  「我……真的可以說嗎?」她看宣德好像快悶炸了。

  「沒關係,你儘管講。」那人和善的笑容鬆下了悠理畏怯的壓迫感,反正和宣德的對談他又不急,是宣德自己一個人急而已,先來聽聽眼前粉雕玉琢的小美人有啥要求比較有趣。

  「是這樣的,我覺得自從彈藥庫爆炸後,每個人的情緒都受到影響,雖然重建駐防區的工作很重要,但重建每個人的心理也很重要。」

  她刻意停下來凝視宣德,顯然在等他的附和,可是他甚至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此時已經行禮進帳來的布占泰,連忙在悠理身後低語,勸她別再多說,快快出去。

  「還有呢?」與宣德對坐的那名和善男子卻鼓勵性地微笑著。

  「我在想,要不要在士兵遷移牧區以前辦一場布庫大賽。」

  「布庫大賽?」男子對她的提議顯然很有興趣。

  「因為這種熱鬧的活動一來可帶起氣氛,二來可轉移一下大家悲傷的情緒。而且這種比賽需要體力、耐力、技術性,也可以算是士兵們體能訓練的一種,不光是單純的娛樂而已。」她一直興高采烈地對著宣德的側面說,始終得不到他的反應。

  他怎麼了?覺得她的提議不好嗎?

  「你對布庫這麼瞭解?」那男子不禁微微訝異。

  「也沒有很瞭解啦……」宣德為什麼一直在皺眉頭。「只是以前常在有線電視上看摔跤頻道而已。」

  「什麼『殿試』……你說的是什麼?」那男子愈聽愈迷糊,布庫賽怎麼會和科舉殿試扯在一塊兒?

  「宣德大人?」他為什麼一直不說話?

  「幽靈姑娘,我們快點退下吧,宣德已經在生氣了。」布占泰拚命拉著她耳語,眼見悠理就要被說動,卻讓男子開口打斷。

  「你是什麼人?幹嘛一直拉拉扯扯地不讓她說下去?」男子指著布占泰斥責。「不經允許你就擅闖入內,看我怎麼罰你,來人!」

  「等一下!」宣德和悠遠現同時喊出這一句,她意外而驚喜地看向宣德,而他的回應卻是一臉冷冽。

  「你要說什麼?」宣德難得終於開口,悠理就像個小孩子似的興奮不已。

  「布占泰不是故意闖進來的啦,真正不請自來的其實是我,他只是來拉我出去而已,」她尷尬地朝布占泰笑笑。「如果真要處罰的話,我才是罪魁禍首呢!」

  「好,那就一併罰在你頭上。」

  「呃?」她回頭望向宣德,一時之間還搞不清楚狀況。

  「我命你三天之內滾出塔密爾,否則以擅闖封地之罪來論,殺無赦!」

  悠理當場震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他剛剛在說什麼?

  「至於你,布占泰!」他心頭一把火正旺得沒處燒。「這個月你也沒得領餉,罷除你的隨從職位。明天起,和下等兵進行彈藥庫的重建工作。」

  「宣……宣德大人?」像他這種沒接觸過卑下工作的第一隨從,哪禁得起那些搬運重建的粗活。

  但宣德的眼神已經讓他瞭解,這事沒有轉圜的餘地。

  「小的遵命。可是大人,幽靈姑娘的處分也未免——」

  「是啊,宣德,你這麼做太嚴酷了。對方也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罷了,你不憐香惜玉無妨,但沒必要如此不近人情。」

  「來人,把這兩人給我拖出去!」宣德的怒吼立即獲得士兵回應,當場架走悠理和布占泰。

  「可是宣德大人——」

  「滾!」他完全不給布占泰替悠理申辯的機會。

  本來他想減輕刑罰,他在憤然開口處分的當下心裡就後悔了,他也有機會借布占泰的求情給悠理一個台階下,可是這一切全毀在順承郡王之子圖都——那名男子的手上。

  為什麼圖都一替悠理求情他就怒不可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是真的在氣重大軍情對談被悠理打斷,還是在氣悠理居然和圖都相談甚歡?

  當悠理闖進來讓圖都大為驚艷的剎那,他心頭一把無名火轟然爆裂,熊熊燃燒。他不想讓外人見到悠理,也不想讓她和別的男人談得如此愉快,為什麼?

  他究竟是為了什麼而燒壞理智,狠狠地重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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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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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四章





第四章

  「叫幽靈姑娘離開此地,那她還有什麼地方可去?」額寅大夫聞言也為之一震。

  這個不知從哪蹦出來的天女雖然有點過分活潑,聒噪又貪玩,可是還不至於令人厭煩到驅之而後快地地步。加上爆炸事件過後,整個塔密爾營區始終籠罩在愁雲慘霧中,有她的調皮搗蛋來點綴,反而能緩和悲慘與不安的氣氛。

  「我想宣德大人是一時氣頭上,才講出這種話。」布占泰沮喪地和大夫在傷兵營區內巡視著。「連我都不敢相信,他會毫不留情地如此處罰我這個伺候他二十多年的侍從。」

  「看來他當時和順承郡王的兒子談得十分不愉快。」要不然為何會無故遷怒他人!

  三天之後,她就不在了,再也沒人會對他們枯燥的日常瑣事感到興奮好奇,沒有人會忽然大呼小叫讚歎這片他們看習慣的土地與美景,沒有人會說些令大伙丈二金剛措不著頭緒的怪言怪語,而且自己還毫無所察的沾沾自喜一路扯下去。

  「你還在磨藥?」額寅大夫和布占泰一回帳裡就看見她手腳並用地忙著。「你已經磨了好幾缽了,磨這麼多做什麼?」帳裡還牽著線掛晾著一束束要陰乾的藥材,擁護不堪。

  「我這已經是最後要磨的一批藥,磨完就沒事了。」悠理起勁地磨呀磨,毫不在乎之前手上起的水泡已經漸漸磨成繭。

  「你一點危機感也沒有嗎?」額寅大夫疑問道。他就不信,哪有一個女孩碰到這種困境還能夠悠然自在,毫不考慮。

  「有啊,我正在擔心到底有沒有足夠時間完成我的計劃。」

  「什麼計劃?」她該不會笨到用美人計讓宣德收回命令吧——雖然她的確有這本錢!

  「嘿嘿,秘密!」她一邊指揮布占泰搜不要的粗布線,一邊忙著磨粉晾藥。

  「你這丫頭。」真拿她沒轍。

  「你……還真看得開。」布占泰在一旁忍不住低歎。

  「反正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攆了。」她專心磨著藥,但硬拉著微笑弧度的雙唇開始微有顫抖,任誰也不敢多問,怕粉碎她佯裝堅強的最後尊嚴。

  或許她天生就有被人驅逐的特質吧!不論走到哪裡,面對什麼人,都會淪入同樣的狀況。父母想把她送到老遠的英國寄宿學校,小野叔叔想把她盡快送回台灣,雷大哥也是想趕緊把她送回前父母那裡,快快抽身,宣德的驅逐令,對她來說已經不算什麼。為什麼她此刻會有心頭空空的感覺?好像心中原本充塞的許多美夢和期待,全在宣德攆她走的剎那間崩潰瓦解。她在匪徒什麼?該不會笨到以為宣德會對她有好感吧?想著想著,竟眼眶潮紅的傻笑起來。就當她是世界上最最笨的白癡吧,當她是最愛作夢,最自作多情的大花癡吧。可是花癡也有花癡可愛的一面呀,宣德真是太不懂得欣賞了。

  這就是他沒眼光、沒福氣的地方!

  悠理抬袖抹抹眼睛,笑著繼續忙手邊的工作。額寅大夫和布占泰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布占泰沮喪地提著今日要替宣德更替的傷藥,往宣德住的氈房前進。

  這雨天的塔密爾氣氛十分凝重,每個人又陷入爆炸事件初期的愁雲慘霧中,因為大家都已經知道天女即將被驅離的事。

  只不過少了一點聒噪的悅耳聲音,少了一個沒事活蹦亂跳的身影,為什麼每個人都沒了元氣少了神?

  只不過是個天上掉下來的不速之客要走了而已,她和大伙相處也不過短短一個月,為什麼會讓每個人都鬱鬱寡歡、失魂落魄?

  他低頭又是長長一歎。

  「宣德大人,我替您送今日的傷藥來了。」他在門外通報後久久不得回音,以為沒人在內,正打算進去放好藥包便回頭做苦力時,赫然被氈房內轟立瓣身影嚇到。

  「大人,原來您在房裡!我以為……」布占泰被眼前怪異的景象打住了口。

  宣德大人在發呆!他伺候宣德這麼多年了,從沒見過他會如此思緒縹緲的發著呆。

  「布占泰?」他失神許久才感覺到房裡有外人在。

  「我……送今天的傷藥來了。」

  「不用,我背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轉身下令。「你替我打點行李,明天隨我前往北京。」

  「北京?」該不會向順承郡王借不到兵,宣德就打算回京一狀告到皇上跟前去?

  「怎麼?還不替我更衣?」宣德已經派著垂著兩手等得不耐煩了。

  「啊,是!」布占泰連忙興奮的趕上前去,宣德大人是忘記了,這是不再生氣處罰他了?前天他才罷了自己的職位,今天卻無意間吩咐著自己服待了二十多年的職務,宣德大人是怎麼了?

  他又是一臉心思遊蕩的出神模樣。

  「您是在擔心遲遲借不到軍力的事嗎?」看他沒反應,布占泰小心翼翼地低聲試探著,「還是幽靈姑娘……」

  宣德赫然回神與渾身繃緊的線條嚇了布占泰一跳,但兩人都沒再作聲,布占泰更是緊張兮兮的趕緊替他把衣服換好!

  是了,答案就是幽靈姑娘沒錯!

  「這兩天彈藥庫的重建工作進度如何?」宣德又恢復了高高在上、公事公辦的冷漠姿態。

  「全按計劃進行,只是士氣不振,大伙的情緒都很低迷。」為了增強戲劇效果,布占泰還刻意重重長歎一聲。

  「士氣不振?」

  「也沒什麼了。」呵呵,大人果然中計,「大家才剛遭到爆炸事件的震撼,內心難免受到打擊,既戒備又不安,正巧咱們這兒突然冒出個天女,人哪,一旦心靈受創或空虛,最需要點奇跡來彌補傷痛。不過大家也開心不了多久,因為幽靈姑娘明兒個就得走了。」

  宣德沒有回應,也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直挺挺地立著讓布占泰伺候更衣。

  「幽靈姑娘的反應倒奇怪。」布占泰知道宣德真正想探聽的是悠理的狀況。他也清楚宣德是不可能主動開口問的。「她既沒哭鬧也沒求饒,像過一般日子似的打理著雜務,我原以為她會想個法子留在此地,沒想到她已經決定先和牛羊牲畜隊伍一同移往秋季牧場,再另做打算。」

  什麼打算?她還能去哪兒?不知不覺中,宣德又陷入沉思。

  不管她去哪裡,都不關他的事。他該煩惱的是軍務和兵力的重新配置,其他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必顧慮。可是她要去哪兒?那樣一個細緻嬌貴的小女孩禁得起飄泊的艱苦日子嗎?

  她為什麼不叫求他讓她留下?他整整等了兩天,也早準備好了答案,她為什麼不像入黨那樣,跑來跟他談判?

  「跟將軍呈報了嗎?」

  「什麼?」布占泰的話再度打斷他的思緒。

  「我說,您的北京之行跟將軍呈報過了嗎?」

  「報過了,他還調了一些人馬隨我們同行,可能另有任務順道執行。」別再想那些無關緊要的事了,他可不是閒閒無事的風流公子,滿腦子只裝進女人的身影。

  「宣德大人,既然大伙都不希望幽靈姑娘走,何不讓她留下來?」布占泰借「大伙」之名,直搗宣德的內心。他看不下去這兩人因為放不下各自身段,而就此分離。這兩人之間,明明有著某種聯繫。

  「你剛才說,士兵們最近因為她要離去的事而士氣不振?」

  「是啊。」連宣德大人都變得沒精打采。

  「她才來一個月,就把每個人的心思和行事步調搞得天翻地覆,要是再多留她一些時日,你想大伙的情況會如何?」

  「這……」這他倒沒想過。

  「況且她也說過自己在等回去的時機,你想她可能一輩子留在塔密爾嗎?屆時士兵們的情緒會更幾倍於現在的狀況?」

  布占泰可給問倒了,啞口無言。

  「長痛不如短痛。反正大伙現在的情緒只會低迷一陣子,過了秋日,多得是讓他們忙不完的事,沒空會多愁善感。」

  宣德打退布占泰提議的同時,也打退自己殘存的念頭。

  他不需要這種虛軟的情愁,他要的是盡忠職守的成就,一切曖昧雜念,就此罷休!

  「幽靈姑娘跑哪裡去了?見到她人在哪兒嗎?」

  一大清早,老邁的額寅大夫在營區裡東奔西跑,逢人便問悠理的下落,卻遍尋不著。

  「這個死丫頭,跑到哪裡去了?」額寅大夫在廣大的營區內繼續奔走,邊找邊罵。

  昨夜一整晚悠理不曾入睡,拚命在臥榻上分類著各色不同的麻布線,神秘兮兮地不知在編什麼鬼東西,他怕悠理的身子不耐寒,又熬夜傷神,今日隨牧隊遷徙的長途勞累可能會撐不住,他特地熬了一鍋藥膳要她喝,誰知她一溜煙的人就不知跑哪裡去了。

  最後當他在南側大兵營內找到她時,差點氣絕。

  「我一個早上找你找得要死,你居然是窩在這裡教他們編小帶子?!」他連鬍子都氣炸成刺蝟。

  「來,額寅大夫,你和布占泰也各有一條我親手編的幸運帶。快像我這樣綁在手腕上,趕快許願。」她出發的時間就要到了。

  定員寅大夫和直站在帳內一側的布占泰愣愣的接過帶子,雖然不明所心,可主是會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去做。

  「這個叫作幸運帶。」她站在整群盤坐在地努力低頭編帶子的士兵中間。「把它就在手腕上,許個願,然後每日誠心地向它祈禱,等它自然掉落的時候,就表示你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這……什麼池子玩意兒!」定員寅大夫氣得老臉通紅。他還以為這是什麼要緊的事,沒想到她竟是在玩遊戲。

  「這或許很幼稚,可是我相信心誠則靈。」她尷尬的繼續發言。「你……你們可以向幸運帶許上自己的願望,希望陣亡的戰友早日昇天也好,希望家人平安也行,只要你們有誠意,願望就會實現。」

  「好了好了,你玩完了快到牧隊那裡集合去。」他就是怕悠理沒時間用餐,早把熱呼呼的藥膳裝入皮囊內交給牧隊的士兵,讓她在路上喝掉。

  「再等一下……我再說一句就好。」她開始跟定員寅大夫展開拉鋸戰,拚命拉拉扯扯。「我沒錢送什麼好東西回饋你們,也沒能力為你們做什麼事,只能送你們這個小小的願望……你不要一直推我嘛!」她不爽地反抵著額寅大夫。

  「你再不走,人家秋遷隊伍可就不等你,直接上路。你還在這兒胡說八道什麼勁兒?!」

  「你怎麼能說我是胡說八道?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它不靈?」她罵歸罵,卻被額寅大夫的過分理性傷到她的一片好意。

  「你們兩個……別再吵了!」布占泰為難地拉扯著這一老一小。

  「我巴望你這種小帶子能起作用還不如匪徒你給我多磨些藥去。」

  「啊哈,你輸了!還說我的幸運帶沒用,這下你可鐵齒不起來啦!」她午間地塞了另一條她親手編的幸運帶在布占泰手裡。

  「幽靈姑娘?」直到布占泰聽悠理在他耳邊一句快速的低語,他才知道這是給誰的。

  「什麼叫鐵齒?」士兵們各個不明所以。

  「呃……那是台語的一種語法啦!」要她用普通話解釋還沒台語來得貼切咧!

  「還跟我扯什麼屁話鬼話,快去跟人家會合!」額寅大夫急得直跳腳。

  「你不是希望我幫你多磨些藥嗎?」悠理得意忘形地哼哼邪笑:「回去你帳裡看看吧,我幫你磨晾的藥草夠你用到明年啦!看你還敢不敢說我的幸運帶沒用!」

  「你……」

  「小心血壓啊,老大夫!」不等額寅大夫必飆,她倏地衝到帳外開心地向大家揮手,「拜拜,你們好好保重啊!」

  來不及挽留,來不及告別,大家在她淘氣而愉悅的閃電告別下,錯愕地眼睜睜看著她走。

  「這個死丫頭!」額寅大夫低咒一聲,便轉身回他帳裡去。沒人攔他或叫住他,因為他聲音裡的微微顫抖已經傳達了他心裡最起初的感受。

  布占泰難過地看著掌中那條額外的幸運帶。幽靈姑娘待會兒應該會在秋遷隊伍裡看到額寅大夫偷偷為她準備的行囊吧。這個傻姑娘,自己的事不好好打理,淨為別人想這些小點子做什麼?

  他明明感覺到悠理和宣德之間有某種情愫在流轉,是他想太多了,還是真有這個可能性?

  她和大家也不過是短暫相逢,為何別離時分會令大家如此難過?

  「布占泰,你手裡怎麼多一條帶子?是幽靈姑娘額外給的嗎?」一旁的士兵見他一別快掉淚的樣子,連忙替他打氣。

  「不。這……這不是給我的。」他的還正繫在左腕上。「這是她想送給宣德大夫的最後——」

  最後!什麼最後!連個開始都沒有又哪來的最後?

  「至少也該讓他們倆有在一起的機會!老是一個忙軍務,一個忙雜務,一見面不是吵架就是懲處,這算什麼嘛!布占泰氣得狠一甩手破口大罵。

  「布占泰,你是怎麼了?」

  「瞧你瞧你,你手腕上的帶子被勾下來了,幹嘛發這麼大火?」

  「真是……」他焦急地快快撿起掉到地上的幸運帶,重新繫上。「她特地親手編給我的東西,我怎麼……」

  「別難過了,帶子掉了是好事,說不定你的願望還會因此……」

  「布占泰,快到將軍帳內,將軍傳宣德大人商談要事,你快跟去一同候命!」傳令兵突然衝進來的一句大喝,讓他錯愕得沒注意到又掉落到地上的幸運帶。

  將軍下令,命宣德順道護送雪格格回京,悠理也一道同行,方便宣德暗中探查她的底細。

  打從離開塔密爾,宣德就一路臭著那張冷臉,悠理則樂得像是由地底蹦上雲端的小麻雀,一直嘰嘰喳喳的笑鬧個不停。

  要不是傍晚時分大風漸起,不得不提前紮營,宣德已經火到差不多想勒死的地步。

  為什麼就在他已經下定決心放下感情,成就功名的時候,讓他的命運又和小妖女纏在一起?更奇怪的是,將軍托付的神秘任務——悠理與這次彈藥庫爆炸中生死不明的副將軍費英東會有何關係。

  當宣德在帳外深思,看照士兵更替馬匹的同時,帳內負責生火煮食、打料雜務的悠亙和布占泰則是嘰哩呱啦地忙著串門子。

  「還好宣德大人追得快,把你從遷徙隊伍裡抓回來,否則你隨隊西遷,他帶軍東行,這輩子豈不就此分離了?」

  「布占泰,要是你是女人就好了,不然你實在無法體會他來找我時,剎那間的感動。」

  他不必身為女人,只要看悠理那雙充滿銀河宇宙,星光閃爍的夢幻眼眸就可以理解了。

  那真是她這輩子最浪漫的回憶,當她強掩難過,故作堅強的和隊伍西遷的同時,她覺得真是此生最灰暗的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會流浪到哪裡,不知道會重新過什麼樣的日子。說真的,當時她心中怕得好想哭。

  就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遠方駕馬奔來的身影讓她霎時分不清是夢是真。不管宣德是奉了什麼旨趕來抓回她,前往北京,他朝她奔來的那幅景象,簡直就像童話裡拯救可憐兮兮的癡情王子。

  「就算當時他是開口要我跟他一起下地獄,我都願意。」她雙手交握在胸前,一片虔誠。

  「不會下地獄,只是去北京。」布占泰服了她那顆不智取是什麼東西做的怪腦袋。「喂,幽靈姑娘,魂歸來兮,你的茶水燒到哪去了?快回魂哪!」

  「掃興!」破壞少女美夢的掃把星。「那個應該還給我了吧。」她伸出手掌。

  「哪個?」正忙著烘烤乾糧的布占泰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

  「本來要你轉交給宣德的東西啊。」悠理的臉都紅了。

  「在這裡。」布占泰若有所指的曖昧一笑,將幸運帶遞還給她。「自己的感情事就該自己負責,別出心裁最後的重要步驟上叫別人替你跑腿。」

  悠理會意地嘿嘿笑。「好啦,下次我會親手交給——」

  「你們兩個還在摸什麼?」宣德一進帳內就大發雷霆。「用完飯後統統滾回自己的地方休息!茶!」

  「啊……」悠理現在才想起來她忘記打茶磚了。「還沒煮好……」

  「是真的沒煮好,還是根本忘了煮?」連煮茶的大鍋都還倒扣在布上,也敢撒謊!

  「既然明明知道我什麼也沒弄,還凶什麼嘛?」她自以為很小聲地嘀咕著。

  「你最好搞清楚,這不是郊遊踏青,雖然將軍命令我北京之行要帶你一同去,他可沒說不准我半路把你扔到瀚海裡,少一個淨會作亂的妖孽同行!」

  宣德每次也只是吼吼而已,從沒真的對悠理動過手。要是對其他人哪,他可是根本一聲不吭,先斬後奏。布占泰邊想邊安心地烤著食物,放他們兩人鬧去。

  「北京漂亮嗎?」她只看過現代北京,還沒看過清代的。

  「我想北京的牢房應該很漂亮。」宣德雙手環胸地瞇眼怒瞪悠理,看她七手八腳地撿滾到老遠的鍋子,將茶磚打濺到毯外的沙土地上的拙樣,他很懷疑自己能繼續忍到抵達北京。

  「你講話很毒耶·你不能老覺得自己高興就好,都不管別人心裡的感覺。難怪你的人際關係不好,每個人都怕你。」要不是他實在太帥、太性格了,她恐怕也會和大家一樣,盡量離他遠點。

  「我講話很毒?」他不爽地冷冷挑起左眉,哼笑著。

  看來他不講話的時候似乎更毒,她就見識過。例如現在她努力不去想,卻硬在她腦中逐漸浮現的兩條血淋淋的手臂……

  「我們真該找個時間溝通一下,有的時候你的專橫真的很讓人受不了。」這樣的男人是很有氣魄,但拿這種氣魄壓迫女人就很差勁。

  「你的手腳最好比嘴巴勤快些,我這裡不需要囉哩叭嗦的笨傢伙。」一個小女人也膽敢當著他的面批評他,她活得不耐煩了。

  她重重地把煮茶用的大鍋放在火柴架上。「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你這種態度還說得過去。如果沒有你最好坦白把話說清楚。」

  她從一早就為自己突然被叫回來與宣德同行的事高興,可是他的態度在在顯示他對此一點也不開心。

  「你就不能友善一點嗎?」她兩手叉腰地與他對峙。「我和布占泰一路上都在努力營造快樂的氣氛,你為什麼偏偏要把大家的情緒都弄糟?」

  「幽……幽靈姑娘……」布占泰還來不及調解,就被外頭的士兵請去幫忙安頓馬匹。

  「如果你不高興有我和你同行,你可以直說啊,這一路上的長途跋涉,死氣沉沉的走也行,開開心心地走也行,為什麼不能選擇比較好的方式完成這次旅程?」

  宣德微揚下巴,似笑非笑的睥睨著正氣凜然的悠理。

  「布占泰說,你迷戀我。」

  他毫無預警地轉變話題,讓您理原本憤慨的小臉突然炸成一片通紅。

  「亂講!布占泰他胡說,我哪會迷戀你!」她像是站在火烤鐵板上似地,又急又跳。「你不要岔開話題,我現在跟你討論的是很嚴肅的事。」雖然她有點想不起來剛剛他們到底計什麼。

  「難怪你老是搬些雞毛蒜皮的雜事找我麻煩。」不過他地抹不悄的冷笑下多了些得意的成分。

  「你少臭美了,我跟你提的全都是很正經、很重要的事,少扭曲我純潔的動機。」奇怪,她總覺得自己愈吼愈慌亂。「我希望你別那麼不近人情,老給別人很大的壓迫感,至少你可以試著對別人友善一點,讓大家相處的氣氛更和諧。」

  「何不把你嘴裡說的『別人』改為你自己?」他就這副德行活了二十六、七年,從沒人向他如此抱怨過,因為他所做的一切全是天經地義的。「你該項不會笨到期望我對你溫柔吧?」

  「鬼才會那麼想!」她這一句可罵到自己了。「你滾到外面發揚你壓搾屬下的大人權威去,少在這裡妨礙我工作!」

  「你搞清楚,這是我的穹帳,要滾也應該是你滾。」他低柔地吐出輕蔑地語句,狂傲地冷笑著。

  「你居然這樣欺負我一個弱女子?」她簡直不敢相信,他都已經知道她喜歡他了,還對她這樣?

  「這帳裡只有笨女人,哪來的弱女子?」

  這個爛男人……「對,是我笨!我腦袋秀逗了才會喜歡你這種只有臉皮可以看的傢伙!」糟糕,她好像洩底了。

  「喜歡我不打緊。」從小到大他不知被多少女人愛慕過。「可你老是黏在我身邊死纏爛打做什麼?想做我的女人?」

  「做……你的女人!」氣煞人也,他那副鄙視的笑容是什麼意思!「你居然這樣污辱我純潔的心靈?!誰像你一天到晚只想著黃色的事情!我是很單純的欣賞你……的外表而已,少把你自己吹捧得活像萬人迷。我要是喜歡一個人,才不會動不動就想到限制級的事情去!感情是很神聖的,尤其是兩人之間微妙的感覺,都要先瞭解彼此再漸漸——」

  「男人與女人,都是先由瞭解彼此的肉體開始,那的確會有種微妙的感覺。至於神不神聖,見仁見智。」他盤坐在地毯上,輕鬆解下厚重外衣。

  「你不要隨便扭曲我的話!」她吼得臉紅脖子粗,連鍋爐都微微震盪。「我說的是很純潔的交往!很……很高層次的精神境界!」

  「你還沒被男人碰過吧?」他哼哼低笑,垂眼拍打著外衣上的塵土。

  「那又怎樣?」

  「難怪。」他的笑容更加不屑。

  悠理不明白他這句話的含意,但由他的態度她就覺得自己已經受到污辱。

  「你真的很低級,滿腦子只會想到『那種』事!也許天下男人都是這樣,有著千古不變的好色本能。但至少有的男人很有格調,不會一見女人就只想到……要『那個』。」

  「快點泡茶!」這女的吵死了。「如果你連這種輕鬆雜事都做不來,明天就到外面照顧馬匹去。」

  「吼什麼吼,你有話不能輕聲細語好好說嗎?」他居然態度一轉開始使喚她。「我是看在布占泰忙不過來的份上才幫忙這些雜務。你少擺大男人的架子來壓搾我。如果是在二十世紀,像你這種大沙豬鐵定沒人愛!」

  「我不缺女人愛。」他甩也不甩她,專心脫靴。

  嗯,他的確有不缺女人的本錢,那她的「情敵」到底有多少個?

  「聽……聽布占泰說,你老家在北京,那你這次回去就可以順便探望妻小了吧?」很好,就是要用這種不經意的自然語調。

  宣德實在服了她,他從沒見過哪個女人臉上有這麼多種變化,剛剛她還在害羞,突然就發飆,現在又故作老成地刺探著,他幾乎只要看她生動的表情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指的是我哪一個老婆?」他突然很想捉弄她。

  「哪一個?」她的眼珠子差點暴凸出來。「你到底有多少女人?」太不純潔了,這麼花心的男人,就算再帥也沒有當白馬王子的資格。

  他沒有回答,只以一種勝利者專用的倨傲冷笑斜睨她。

  一看他這德行,悠理就後悔自己脫口而出的問題,聽起來酸味十足,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吃醋,這樣的情勢對她非常不利,完全都是他在輕鬆占佔上風。

  死布占泰,怎麼可以把她迷戀宣德的底牌告訴他!愛情這種角力戰中,通常先攤牌的人以後都會被雙方吃得死死的!

  「拿去!」他丟了一個小盒子到她手裡。「把你的兩手擦一擦。」

  「幹嘛用的啊?」她好奇的扭轉著小小的盒蓋。

  從她到塔密爾之後,那雙原本細嫩的小手變得又粗又醜,甚至連水泡都化成繭。她雖然從沒拿這件事來囉嗦或賣可憐,但他就是看不下去。

  為什麼他會對這種小事如此介意?他也不知道。

  「宣德,我打不開。」她又急又惱地使勁扭著。

  他至少有兩充分的理由足以火到宰了她。「你笨手笨腳的搞什麼,飯都吃到哪裡去了?!」他狠狠的一把搶過小盒子,輕輕一旋,硬拉過她的雙手放在自己盤坐的腿上。

  「幹嘛這麼凶嘛!」她不爽地當著他的面囁嚅。

  「以後不準直呼我的名字!」他嚴苛地吼著,替她雙手敷抹藥膏的動作卻溫柔而細緻。

  看她嘟著小嘴喃喃抱怨的模樣,他不禁又心馳神蕩。

  這樣一個末經世事的小處女,怎麼可能對他會有吸引力!悠理是生得漂亮,但他休掉的兩位前妻也是絕色美女,豈會比不上她,只不過悠理有著太多令人受不了的活力,以及講也講不完的滿口歪理。她是什麼來歷,對他來說不再那麼重要;她渾身上下散發的究竟是什麼魅力,他倒比較好奇。

  「你幹嘛一直瞪我?」害她心跳越來越不規律。加上他替她手心擦抹藥膏的撫揉動作,幾乎快把她的骨頭融成一灘癡醉的水。

  他微微啟齒,彷彿正要說什麼,卻欲語還休,讓她的心跳聲赫然增強兩倍,尤其他下唇中央的那道淺溝,此刻綻放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性感魅力。

  他想幹什麼?該不會是想吻她吧?

  宣德的手指不斷摩挲著她的掌心,像是把玩著一塊細滑柔嫩的羊脂玉,讓她的氣息越來越淺急。還胡他一瞬不瞬的凝視,好像他已經準備要採取進一步的親密接觸……

  「鍋裡的水都快燒乾了,你茶葉到底何時才要放下去?」

  「鍋……茶葉……」她神情半醉的復誦著他迷人的低喃。「什麼?你剛剛計什麼鍋子茶水的?」她聽錯了吧,他應該是在對她說性感的情話吧。

  「鍋子要是給你燒壞了,我就拿你的空腦袋來替用。」他用著礦藏鬼惑的呢噥軟語說著大殺風景的話。

  「鍋子……」她一臉回不了神的疑惑模樣望向爐上快燒干的水,等腦筋轉過來時,宣德已經快憋笑憋得臉抽筋了。

  「你沒事跟我扯鍋子茶葉的幹什麼?!」她幾乎快吼翻帳頂。

  「我進來就是為了休息喝茶,不然你以為是幹嘛?」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的就走向衣箱拿新衣裳更替。

  「可是你……」他剛才明明還很深情地望著她的。

  「我早知道你手腳既笨人又懶,只是沒料到連這種小事也弄不好。」

  「喝茶喝茶,這種小事我自己來做不就好了!」居然害她春心悸動地大作美夢。「有本事你全部喝掉·撐死最好!」

  她一把火正旺得沒處燒,衝動之下就順手推向爐上的鍋子,沒想到茶水沒翻倒在沙地上,她駭人的尖叫聲卻嚇壞了正在外頭忙的人們。

  「幽靈姑娘!」布占泰冒著耳膜被震破的危險急急衝進來。「怎麼會這樣?來人哪,快把額寅大夫準備的行囊拿過來,快!」

  「好痛……好痛喔!」原本可憐兮兮的低嗚轉為淒厲的吶喊。「我的手完蛋了,痛死了!都是宣德害的,都是他!」

  「快拿冷水來!先給幽靈姑娘的手沖一下,都起泡了!」布占泰忙著指揮士兵,安撫悠理。「沒事沒事,待會我幫你上藥就不會那麼疼。」

  她既可憐又怨毒地帶淚瞪向宣德矗立的方向,沒想到他絲毫沒有同情心,還悠哉游哉地換上乾淨的新衣,朝她若有似無地輕輕一笑——

  「白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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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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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五章





第五章

  「我討厭這種生活,討厭宣德,我想回家了。」悠理躺在士兵的穹帳裡,大方地霸佔著大家搶著讓出的軟臥榻,楚楚可憐地任由布占泰為她的兩手上藥包紮。

  「想想自己以前真幸福,除了爸媽之外,每個人都拿我當寶來看。鈔票金卡隨我亂買亂刷,不用做家事,假日又可以盡情玩樂,一時興起還可以飛到國外我朋友一起過寒暑假。現在的我好慘……」她忍不住皺起小臉掉淚,因為她的手痛死了。

  這幅淒涼景象看在大伙眼裡,都以為她在為此刻的淪落感傷,大發憐惜之心。

  「幽靈姑娘,你放心,由今日起,大伙會輪流照顧你。」

  「是啊,有什麼雜務,我們替你分擔,你就別再勉強自己做那些卑下的粗活了。」反正只要有她幫忙過的事,最後士兵們總要加倍耗力地替她收拾殘局。

  「宣德他根本不把我當天女看,只會把我當下女使喚。」顯然這才是她一直哀哀叫的重點。

  「叫他『大人』。」布占泰低歎一聲。「你這哪像是下女?大伙把你捧得像公主似的,連雪格格都沒你這本事。」

  「雪格格到底是誰啊?她為什麼會由塔密爾被送回北京?」一聞到有點八卦的味道,她的精神立刻活躍起來。

  「她可悍了,長得是漂亮,可是那格格架式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士兵們開始七嘴八舌地展開八卦本領。

  「至少她比別的格格們有個性,追咱們將軍追到邊關來了。」

  「真的?!」悠理真是太崇拜她了。

  「可惜咱們將軍毫不領情,還請皇上為雪格格指配別樁婚事,這才有理由要咱們順道送她回北京。」

  「哇……你們的將軍好酷,他一定很愛他老婆吧。」她已經開始陶醉在自己幻想的浪漫唯美、纏綿悱惻的愛情世界裡。

  「當然愛呀,而且我們將軍夫人有靈力,不僅是蒙古最奇的福星,還能預測未來的事。」這是他們身為這位奇異將軍夫人的屬下的光榮。

  「喔。」這沒什麼稀奇,她也會預測未來啊——如果她的歷史成績沒這麼爛的話。「我是不太擅長預測未來啦,不過看人的本領卻不賴。」

  「真的?」

  看到大家那麼雀躍的神色,她的虛榮心又開始作祟。沒辦法人不臭屁枉少年嘛。

  「比如說……布占泰,你幾月幾日生的?」

  「我?」坐在一旁看熱鬧的他突然被點到名,嚇了一跳,「我……二月初七。」

  「那你是雙魚座的。」她還刻意將國農曆的日差算進去。「你啊,性格上很能體涼別人,敏感,直覺力很強。你對感情很專一,可是有時候你會太過分關心對方,你很有自我犧牲的精神,能夠不計一切的為人服務。雖然你並不要求回報,但如果對方完全不知感激的話,會深深傷了你的心。」

  「好厲害!真是天女神算!」士兵們一片嘩然,而布占泰則是當場愣得說不出話來。

  她是如何把他摸得那麼清楚的?既沒占卜問天,也不用掐指來算,不排命盤,就能說得如此透徹,而且句句真確。真是及神奇了!

  結果那個晚上,悠理住的穹帳一直熱鬧滾滾的吵到天亮,隔日的行進隊伍中,那座帳裡的人全都帶著一雙黑眼眶。

  「小心,幽靈姑娘。」在旁護隊的騎兵連忙拉住快摔下馬去的悠理。

  「謝謝……」她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請扶好馬鞍,穩住身子。」她的韁繩由一旁的士兵牽領著,因為她雙掌纏滿繃帶,根本拉不住韁繩。

  她因打瞌睡而差點落馬的危險鏡頭幾乎每隔一陣子就重演一次,看得周圍士兵膽戰心驚。

  「我們去請雪格格在她的馬轎裡讓個位子吧,這樣下去幽靈姑娘遲早摔下來。」而且他們現在才趕到中午的行程而已,下午才是真正辛苦的長路漫漫。

  「雪格格哪裡肯啊。那轎裡就只容得下格格和她的侍女,不可能讓的。」還是大家小心點,看著悠理就行。

  「小心,幽靈姑娘。」危險鏡頭再度重播。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前方的宣德實在忍無可忍,駕馬回身到悠理身旁,直接單手將她捲上自己的馬背。

  「你幹什麼?」她現在完全清醒了,卻被宣德摟在懷裡動彈不得。

  「別放慢速度,快跟上前面的隊伍。」士兵們全被宣德的重喝嚇得戰戰兢兢,加快馬步。

  「我不要跟你一起騎馬,放我下去!」

  「我也不想和你一起騎馬,更想把你直接扔下去。」難得他們會有意見相同的時候。「我很樂意馬上放手,解決掉拖延行進速度的累贅,你覺得呢?」

  「我們……快跟上隊伍吧。」她縮頭縮腦地在他凍死人的冷眼下屈服。他的披風如大鵬展翅般呼嘯一卷,將她嬌小的身子緊緊的包裹在自己懷裡,不受迎面刺人的寒風襲擊。

  她差點醉死在宣德熾烈而危險的男性氣息裡。

  真搞不懂,該說他溫柔體貼呢,還是該說他冷酷無情?他的溫柔舉目常常伴隨著惹人反感的倨傲態度,他的迷人呢喃常常是在些大殺風景的廢話。而且他實在太臭屁、嘴巴太毒了,讓她常常忘了她面對的是多麼俊美的男人,而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

  她嬌弱地蜷在他的披風裡,前往未知的世界去。其實這趟古代之行她一點也不輕鬆,她發覺看電視或小說時穿越時空十分有趣,但親身經歷卻一點也不好玩。她只能倚偎著宣德,暫且安心。

  背靠著宣德偉岸的胸膛裡很浪漫,可是疾馳的行進速度讓她漸漸累得沒力氣陶醉。更慘無人道的是,沒人中途停馬休息,連午餐都是在馬上解決,害她在喝馬奶時猛然嗆到,咳得半死。

  這些古人簡直是超人,難怪成吉思漢的軍隊能像「快打旋風」似的一路殺到歐洲去,稱霸天下。

  等傍晚時分宣德宣佈紮營時,悠理早癱在他懷裡,睡得不省人事,毫無形象可言。

  不知睡了多久,她覺得受傷的兩手很不舒服,讓她既疲憊又睡不安穩。她猛地一卯起來就火糲地甩手,眼睛還來不及張開就被一句咆哮嚇到——

  「你在幹什麼?!」

  「呃?呃?」剛彈坐起身睜眼環顧時,她甚至搞不清楚這裡是哪裡,狀若白癡地呆呆眨了許多次眼。「你怎麼會在我住的帳裡?」

  「這是我的帳,你躺的是我的臥榻。」半跪在榻邊的宣德,終究忍不住暴怒。「看你做了什麼好事!」

  「我幹嘛了?」她一別事不關己地模樣,瞄到他胸前的一大塊污漬時赫磁共振然大叫。「你怎麼把額寅大夫特地為我準備的藥水打翻了?他只為我裝了一瓶而已,那我的手傷怎麼辦?」看來只得用她最討厭的臭藥粉。

  宣德一語不發,只是惡狠狠地盯著悠理,胸膛的起伏明顯得令人害怕。

  啊,他是不是正在替她的雙手上傷藥?悠理這才發現自己被拆下繃帶的雙手,赫然明白這一切是怎麼回事。

  「原來你是在替我換藥啊。不過你畢竟是習慣使喚別人的『大人』,難怪連替我上個藥都會笨手笨腳的搞成這副狼狽樣。」她寬宏大量地擺出涼解的笑容。「別自責了,我不會介意的。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只要你以後能學我寬容的對待別人的錯誤,那就夠了。」

  「學你?!」她根本沒搞清楚他這德行是被誰害的。

  「好了,別那麼興奮,我渴了!」她開始習慣宣德的大吼大叫。

  「渴了不會自己找水喝!」休想他會再做一次冤大頭。

  「宣德大人!」好死不死,進來報告今日進程的士兵們正好看到他對悠理的惡形惡狀。

  「嗨,麻煩你們拿點喝的給我好嗎?」反正能替她服務的又不止宣德一人。

  「當然,來。」大伙手腳俐落的遞上馬奶。「不用拿,你手上有傷。我來拿著,你喝就行。」

  三、四個看起來像大老粗的士兵都注意到她雙手不便拿東西的困境,而剛才竟然還有人叫這麼可憐的小女孩自己找水喝。

  宣德把大伙心底的嘀咕全看在眼裡,額頭上又開始浮現青筋,他就知道,這個妖女待久了,就會帶壞所有士兵。現在可好,雖然每個士兵都服從他的命令,心卻全朝向悠理那方。

  「你們進帳來的主要任務是什麼?」宣德這一怒吼,才讓大家想起正事,立刻恭敬地集合在他跟前行禮。

  「你們要表演嗎?」看到他們像綜藝節目一字排開的藝人,悠理就開始興奮。辛苦了一整天,晚上的確該有些餘興節目輕鬆一下。

  「他們不會表演,只會向我報告軍情。」宣德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不讓人再誤以為他欺凌弱小,但咬牙切齒的猙獰相依舊令人喪膽。

  真無聊,報告軍情會有什麼好玩的。她沒興趣聽,便自顧自的拿起繃帶纏回雙手,她這才發覺,這是一項高難度的動作。

  雙掌都紅腫受傷的人該如何替自己綁繃帶?她既要纏繞繃帶,又要小心手掌內的刺痛與傷口,往往一個失手,繃帶卷就像小球般地四處亂滾。等她追著繃帶卷一路撿時,赫然發現凡是繃帶卷跑過的地方,現在都變成一圈圈凌亂困住她的束縛。

  「救命啊,宣德!快幫我一下!」

  竟敢直接叫他宣德?正好士兵們都已經退下,他可以狠狠地才識她一頓,卻在回頭瞪向她之際,差點氣絕。

  「你到底在做什麼?」他還以為有足夠的力氣在發脾氣,沒想到自己已經被這妖女折磨到心思耗竭的地步,整個人虛脫無力。

  「快點幫我解開,我都不能動了。」連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弄成這樣。

  為什麼這些繃帶不是全塞在她嘴裡?那將會是多麼寧靜而幸福的一刻。

  「你一直都在跟士兵商議事情,我不好麻煩你,所以想自己把手纏好就回我的那一帳去。可是我的手掌好痛,而且掌心腫得曲不起手指,根本抓不住東西,就只好任繃帶一路亂滾——」

  「你可不可以閉嘴?」他已經夠火了。埋頭努力拆解她身上糾纏得一塌糊塗的繃帶夠他受了,他的耳根子禁不起更多的折磨。

  這只個性彆扭的沙豬!悠理嘟著小嘴,不爽地看著與繃帶纏鬥的宣德。

  他的輪廓滿深的,尤其是極為明顯的雙眼皮和直挺的鼻樑,看起來很有中東血統,如果他的性格能再溫柔多情一點,多笑一點,簡直就是傾倒全世界女人的阿拉伯王子化身,不過,那種男人多半很花心。

  「你娶了幾個老婆?」從昨夜問過以來,她一直深深介意到現在。

  「娶幾個都一樣!」他是娶一個就休一個。「不管怎樣,反正不會娶你這種女人就對了。」他真想拿把刀子把繃帶全切斷,怎麼會纏成這副沒頭沒腦的亂局?

  「為什麼不娶我這種女人?」這對她是嚴重的打擊和污辱。

  「你希望我娶你?」

  「你想娶,我還不屑嫁咧。」他又是那副該死的嘲諷的笑容,可是聽到他說這一句時,她內心卻很沒出息的悸動不已。「將軍要你帶我一同去北京幹什麼?」是不是她在塔密爾太囂張了,將軍想趁宣德遠行時順便帶走她這個大包袱?

  「手肘抬起來一點。」他專心一意地拆解繃帶。

  「你在將軍受傷期間,像是他的代理人似的忙來忙去,現在突然決定快馬趕赴北京,放下塔密爾的一切,一定是為了什麼重要軍情吧?嗯,我覺得將軍要你順道送雪格格回京,只是隱藏軍事行為的障眼法。」

  不然護送格格這種小事找其他人做就可以,而且也不用急在這種時刻。

  宣德不經意地瞥視她偏頭思索的神情,淡淡一笑,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居然給她猜到了底。

  「我覺得很奇怪,你為什麼沒有職稱?」她單純地提出自己的觀點。「塔密爾的將軍是赫蘭泰,副將軍是那個死掉的費英東大人,那你呢?你的權限很大,能力也足,職位卻很模糊,為什麼?」

  「你的眼睛除了沒事追著我跑,就沒別的事好幹了嗎?」他嘴巴上嘀咕,手上未曾停下悉心替她上藥包紮的工作。

  「我只是問問而已,你不想說就算了。」關心一下也不行嗎?悠理心裡雖然有氣,但他一再排拒她在外的態度實在令她沮喪。

  她真的很聒噪嗎?可是女孩子總會特別注意喜歡的人啊,他的一舉一動,他在想什麼,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這些跟軍國大豆比起的確無聊,但對戀愛中的女孩卻是霹靂重要。

  她才不在乎下一任總統,市長或閣揆是誰,也不在乎地球在二十一世紀臭氧層嚴重破壞下將面臨的生態危機,但她非常在乎宣德對她的感受,非常在乎他的一切。

  這種想法要是說出去,一定會被女性主義者劈死,或被大男人們恥笑死,最可悲的是她這可能只是一廂情願的單戀而已,不一定有結果……

  「職稱只是個名號,做事才重要。」

  「呃?」一片沮喪的寧靜氣氛下,他的低語似乎格外輕柔。

  「不管是叫將軍,副將或額真,都只是個稱謂。徒有稱謂卻不會統兵做事,仍是廢物一個。」

  「什麼叫額真?」她快開心得飛上天了,這是宣德第一次和她聊天,第一次!

  「什麼叫秀逗?」他放下包紮好的小手,起身換下一身藥草味和大片污漬的衣裳。

  「那個……我只是隨口說說的啦。」這種搞怪用語解釋起來一定沒完沒了。「你……為……為什麼要脫衣服?」

  原本背著她解扣的宣德微微回頭,一看到悠理那張很不自在又有些期待的紅臉,他嘴角微揚,便邪惡地轉過身面對坐在榻裡的她,慢慢更衣。

  「這個……我……該回我那一帳去了。」

  「今晚你睡這裡。」

  宣德這句低吟在她腦子裡引起原子大爆炸。「跟……跟你……」

  「一起睡在這座帳裡。」脫下一層層厚襖的宣德,上身結實健美的線條全在柔軟雪白的內衣下畢露無遺。

  「不太好吧?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會讓人產生不當的聯想。」她的腦子現在就已塞滿了「不當的聯想」。

  「是嗎?」他雙手一展,大刺刺地脫下上身最後一層屏障,赤裸而原始的體格充滿了男人味,糾結的臂膀展現身為武將的力量,看得悠理差點心臟爆裂。

  「羞什麼?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我的身體。」

  「拜託你講話不要那麼色!」她的臉都快燒成紅炭了,他居然沒事似地一直以魁梧的身軀挑逗她。「第一次看見你打赤膊是為了替你換藥,第二次看見你全身赤裸是不小心的,因為我忘了通報,你不要說得我好像是故意佔你便宜。」

  「可是便宜的確已經給你佔到了。」他兩手分別撐在她身側,爬上榻來一步步逼她退到角落。

  「等……等一下,我覺得我們這樣太快了。我們應該……要先有正當的交往,先瞭解彼此再談感情,然後再……慢慢地進一步……」

  怪異的傢伙,看她平日言行灑脫,男女感情之事也毫不含蓄的掛在嘴上喋喋不休,怎麼一進入實戰狀態,她倒變成了嬌羞退卻的小姑娘?

  「宣德大人,屬下們都打理好了。」帳外士兵宏亮的一聲傳令,像是解救悠理的救星,更是大殺風景的掃把星。

  「外頭的人在等你回應了。」她背靠著榻邊的衣櫃,被宣德逼得無跟可退。

  「讓他們等。」

  「不……不太好吧……」怎麼辦?他的臉一直靠近,近到她快被那雙深邃的黑眸醉倒,快被他陽剛的吐息溺斃,他們兩人只剩鼻尖對鼻尖的距離。

  「宣德大人?」帳外不明所以的士兵開始察覺不對勁。

  他的唇絲毫沒有退卻的跡象,由他身上發出的體溫漸漸形成一股壓力,困得她喘不過氣來。

  就在兩人的雙唇即將接觸的一剎那,悠理緊張得縮起肩頭閉緊眼睛,沒看到宣德伸長到她身後的衣箱內的手臂。

  「你還擋在這兒做什麼?」他呢呢噥噥像在低訴愛的旋律。

  「什……什麼?」他怎麼還沒吻上來?她小心翼翼地張開一隻眼。

  「我說,為什麼你一直擋著我爬向衣箱拿東西?」

  「呃?」她側身轉頭看向宣德伸向她背後的那隻手,正抓著一大疊乾淨的衣物。

  他乘隙抓出衣服便俐落下榻,得意而迅速地換上一件件衣衫。

  怎麼回事?他不是打算吻她嗎?怎麼會是伸手拿出她背後的東西而已?

  看她那副想不通的傻相,他心裡都快笑翻了。

  「你怎麼這麼無聊?」居然又一次如此戲弄她的純純少女心,而她也笨得再上次上當!她氣得靴子也不顧就下榻往門口走。「我要回我帳去!」

  「你今晚只能睡在這裡。」他抓住悠理的手臂,姿態從容地斜眼冷笑。

  「我、不、要!」她用力扭開他的箝制,結果手臂差點被他輕輕鬆鬆的掐斷。「我才不要跟你睡,你剛才的惡作劇已經夠惡劣了,天曉得你會不會半夜突然對我做更惡劣的事!」

  「這我倒沒想過,不過你想的事情還挺多的,」這話說得好像悠理對自己的魅力太過自信。「你在期待我對你做『更惡劣的』事嗎?」

  「除非天塌下來!」他為什麼總能看穿她心裡秘密的幻想小角落。

  他從沒見過反應如此直接、表情又生動的笨傢伙,活像個透明人似的,心裡想什麼全可以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放開我的手,否則有你好看!」

  「行,我不介意今晚就讓你給我『好看』。」

  「你給我閉嘴!」她吼得喉嚨快噴火。

  「宣德大人,屬下們——」

  「進來!」他放開她的手朝門口一喝,帳外立刻湧入十幾名恭敬的士兵。「用膳,過後立刻休息,明晨加緊速度趕路。」顯然他又恢復鐵血冷漠的死相。

  「幽靈姑娘今夜睡在這帳裡嗎?」

  「我才不——」

  「沒錯!」他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抗議,「今晚臥榻由她睡,我和你們一起睡地毯上。」

  「什麼?」不是他們倆單獨相處嗎?她還以為宣德的穹帳和一般十幾二十名士兵共處的方式不一樣,是他個人獨享專屬權益的「單人房」。

  看悠理浪漫幻想破碎的表情,他突然覺得食之無味的乾糧變得特別美味。

  「那我回我昨天住的那一帳就行,幹嘛要和你在一起?」

  「然後再讓你那一帳的人通宵鬧到天亮,隔天每個人都在馬上昏昏欲睡?」

  「原來你在跟我計較這件事!」太可惡了,只因為這樣就故意整她,看她滿心期待大作美夢的洋相?

  「我要計較的事太多了,凡是佔過我便宜的,更是不能輕易放過。」他冷冽的斜睨雙頰燒紅的悠理,霍然大喝:「快點吃飯,早點滾去休息!」

  他那句話到底是真的還是講假的?像她這種佔他「美色」不少次便宜的女人,他會怎麼樣的「不輕易放過」?

  等她注意到宣德一直緊盯著她的那雙冷眼,他才微微揚起曖昧而神秘的一邊嘴角,看得她既害怕又隱隱有著該死的期待。

  他那個笑容不會是在暗示什麼吧?

  這趟快馬疾馳的長途旅程,對悠理來說,可排名到她一生中重大災難之際之最的榜首,騎馬趕路簡直比參加美容瘦身課程更能減肥,深秋之際橫渡戈壁更應該列入金氏世界超人紀錄——幾乎冷得她骨頭結霜。

  「我們還要多少天才會到北京?」悠理與宣德共騎在一匹馬上,躲在他的披風內露著小臉逆風大聲問。

  宣德不回話,只是全力御馬疾馳,趕往日暮之前進入長城。

  悠理也懶得再問,又把臉藏進披風內,等到悶得快窒息時再冒著刺臉的冷風出來換氣。

  她覺得這數十天的行程趕下來,自己像是棲息在大樹下安全躲避風雪的小松鼠,靠在宣德的懷裡,就是會有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不過談不上什麼浪漫。

  人哪,只有在酒足飯飽之後

  ,才有力氣去幻想風花雪月的浪漫美夢。長途跋涉下來,她腦子裡想的全是軟呼呼的五星級雙人大床,大飯店的魚子醬蒸蛋、烤伊勢龍蝦、源吉兆庵的野乃宴麻薯、明月堂的小倉羊羹、CODIA的酒糖巧克力和……

  相思過度,悠理的口水氾濫成災。

  「六天後就抵達北京。」傍晚時分,宣德下令紮營後便抱她下馬,她卻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他跟她說這個做什麼。

  這傢伙……連她之前問的話都忘記!不過那已經是兩個多時辰之前的事,以難怪她對他遲來的答覆還以一臉笨相。

  「來人,叫虹妞兒來打理她。」他在悠理背後推了一把。

  「不要!我自己照顧自己就行。」

  宣德因為事務忙碌,沒空關照悠理,而且他一個大男人照料女孩的日常瑣事難免有所顧忌,便作雪格格情商,讓她唯一的貼身侍女虹妞兒順道服待悠理。可是悠理很討厭她。

  「虹妞兒好凶,人也好臭屁,罵我像罵狗一樣,我才不要她照顧我·而且我的手已經好得差不多,我可以自己動手換衣服。」

  她才不要再受虹妞兒的氣。虹妞兒……惡!都二、三十歲的女人了還叫這種幼齒的名字,更令人反胃的是,明明是張人老珠黃的臉皮,卻打扮得像個青春洋溢的小丫頭。其中令她超級霹靂不爽的,就是虹妞兒在宣德面前柔順溫婉的德行,跟面對她時的晚娘臉完全不同。

  這個討人厭的青春歐巴桑。

  「不要!你要忙什麼?我陪你一起,等你忙完了我們再一同進帳去。」她就在不信有宣德在場的場面,虹妞兒還敢對她使潑撒野。

  「別陰魂不散地老纏著我!」他一邊怒吼,一邊解下自己的輕暖大氅圍在她身上。「晚上的糧食只剩干囊與冷肉,給我統統吃掉,不准背著我又吐出來!」

  「你怎麼發現的?」她還以為她的挑食怪癖已經掩飾得很好,沒想到這把戲居然早就被他揭穿了。

  「你又開始跟我囉嗦,皮癢了是嗎?」宣德狂霸地叉腰立關她跟前,目露凶光。

  「宣德,人家不要虹妞兒陪,我寧可等你忙完了,再陪人家一起用膳休息。」她開始發揮假仙的嬌嗲本領——跟電視學的。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她就不信拐不倒他。

  宣德冷眼看著這只到他肩頭高的小妖女。她這副連日疲憊又凍得七葷八素的醜怪模樣,就算不是美人關,看了也夠讓英雄難過的!

  「快到帳裡烤火去,別跟著我吵不停!」他大步遠離沒多久,立刻回頭怒喝:「還不進去?把爐上的熱馬奶全喝掉,不准挑食!」

  才不要!她無聲地以唇語低咒,老大不爽地朝宣德的背影做鬼臉。天曉得他居然像是背後長了眼睛,猛一回頭狠瞪,她連舌頭都還來不及縮回去就被他的鬼眼詛咒到。

  「大人那副表情是什麼意思?」布占泰走到悠理身邊,兩人一起看著他消失在士兵隊伍中的身影。

  「他在咒我,意思是『待會看我怎麼治你。』」怕他啊?想治就不治啊,看最後到底是誰整誰。「布占泰,為什麼他都不再讓你照應我?」

  「關內不比關外,當然顧忌會越來越多。」他領悠理入帳休息。

  「可是我不喜歡雪格格和虹紐兒,京城裡很多那種人嗎?」雖然悠理只看過雪格格兩、三面而已,雪格格倨傲鄙視的眼神卻夠她氣得牙癢癢。

  「京城裡有很多樣的人,但上流的人……大部分都像雪格格那樣,畢竟身份不同嘛。」

  「雪格格怎樣?你倒仔細說來聽聽。」一句尖銳而刻薄的嗓音由帳門外傳來,嚇得帳裡的兩人縮在一起。

  「虹妞兒,你……怎麼不先伺候雪格格呢?」悠理巴不得她乾脆不來,大家各過各的日子。

  「出去,布占泰,幽靈姑娘由我伺候,你別擋在這兒礙事。」

  「他哪兒礙事了?」一看虹妞兒欺凌老好人的架式,她就忍不住在發正義感。

  「你要我當著男人的面替你寬衣、擦洗身子嗎?」身材微胖、一臉福相的虹妞兒笑起來,壓力十足。

  「我……先出去了。」布占泰趕緊逃走,躲避戰火。

  「虹妞兒,這下子可是你逼我翻臉的。」悠理沉下森然的臉色。「任誰都看得出我們早就處不來了,你服待得不甘不願,我看你這副狗眼看人低的態度也不順眼,百萬富翁何不自掃門前雪,少管彼此閒事?」

  「你當我樂意為你這種粗鄙的女人服待?」虹妞兒不屑地哼笑,注入熱水於小盆中。「要不是大人有令,我才懶得管你。」

  「宣德只叫你照顧我的日常起居,可沒叫你在我面前作威作福。別以為你是雪格格的侍女,就有資格跟著發大小姐脾氣。」

  「你這種無禮又放肆的不名人物,有什麼資格論斷我?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否則入了京,我倒要看看你被眾人圍剿的好戲。」

  「你幹嘛老是罵人?我哪裡粗鄙、哪裡放肆?」兩個女人不知不覺愈吵愈大聲。

  「你還有臉問?」虹妞兒甩下毛巾,大吐隱忍已久的不平。「宣德大人的名諱是你能直接叫的嗎?出身高尚的人會隨隨便便和下人平起平坐吧?你言詞怪異、舉止輕浮,只有下人才會和你嘻嘻哈哈打鬧在一塊,這叫物以類聚!你認為我這種格格跟前的貼身丫頭會甘願服待一個下人嗎,啊?」

  「什麼上人下人的,人無貴賤之分!在我觀念裡只有兩種人:好人跟壞人。」虹妞兒正是後者。

  「你以為這天下是你的,規矩全由你定?」虹妞兒斜眼輕蔑一瞟,冷冷若冰霜笑道:「我倒很期待你在京城一不小心直呼大人名諱時,被當眾掌嘴的模樣!」

  「掌嘴?」這是什麼怪規矩?「我叫宣德那麼久了都沒怎樣,你以為你唬得了我嗎?」

  「每個人對你都縱容得太過分!」虹妞兒咬牙切齒的怨毒樣,不知真是在為尊卑規矩抱不平,還是嫉恨悠理到哪都吃得開的人緣。「你等著瞧吧!關外還能任你天高皇帝遠的胡搞瞎鬧,入了天子腳下的京城,我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我什麼時候得意過了?!我只是和——」

  「你們在宣德大人帳內做什麼?」一陣重如雷響的巨喝隨三名高大的身影進入門裡。「啊一個是天女?」

  虹妞兒被這三名巨大的陌生待衛嚇得臉色慘白,悠理只是不明所以,倒不至於害怕。

  「我就是,你們是誰?怎麼隨隨便便就闖進來?」要是她正在更衣洗澡還得了。

  三名氣勢不凡的侍衛盯著一身粗布男裝的悠理,再看看縮成一團的虹妞兒,確定之後才恭敬地拱手行禮。

  「得罪了,天女姑娘。如有冒犯,請多見諒。」三名侍衛行完禮後仍是一張撲克臉。「請天女姑娘移至別帳,宣德大人這裡,由我們接手照應。」

  「那我今晚睡哪裡?原本也睡在這帳內的士兵呢?」

  「宣德大人竟然讓士兵在他帳裡休息?」看他們的表情,好像這對宣德是莫大的委屈。

  這是怎麼回事?

  「布占泰!」她衝出去張口大喊,卻突然愕住了。

  大批軍容壯盛的騎兵正在他們紮營業員的營區裡,整齊有序地搬運著大大小小的補給行李,讓人被馬困的塔密爾駐兵們精神大振。

  幾個年長位高的領隊士兵井然有序地指揮一切,或恭敬地和宣德在遠方商議。整個營區的氣氛全變了,但她總有不好的感覺。

  「幽靈姑娘,你怎麼跑出來了?」

  「布占泰,他們是誰?」

  「那些全是從城裡來迎接我們的親兵。我們終於不用再啃乾糧,也不用委屈宣德大人分出穹帳了。」

  看到布占泰歡喜的笑容,她扯扯僵硬的嘴角回應一下,一種奇怪的不安感卻逐漸擴散。

  從這一刻起,她有熱呼新鮮的糧食伺候,有舒適的氈房可以供她輕鬆享用,有單獨乘坐的馬嬌代步,有豪華的狐裘御寒,可是她再也見不到宣德。

  入了北京後,她更是完全被隔離在宣德的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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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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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六章





第六章

  等悠理疲請到宣德家思養時,她才後悔當初真不該興致勃勃地跟他到北京。

  宣德乃滿州貴族,姓愛新覺羅氏,為皇族的一支和碩豫親王的第四子,但他的貝勒等級比自己的親兄弟低了四級,因為他的母親只是個側福晉。

  這簡直像在看電影,什麼貝勒啊、皇族的,全都是螢幕上才有的東西。可是她現在不是在看戲,她真的掉進一個她完全無法理解的世界。

  最重要的是,她幾乎被宣德一家給軟禁了。除了待在豫王府,成天和宣德家一窩的福晉格格們串門子外,哪兒也別想去,連宣德也無法輕易見著。

  「宣德會在忙什麼?就算事情多,也不可能多到沒時間來探望我一下吧。」悠理和這庥中唯一比較談得來的亭蘭福晉——宣德的三嫂在偏廳內玩五子棋。

  「他們男人自然會有要忙的事,等忙完成任務了之後再向我們報備即可。我『雙三』,你死定了!」比起亭蘭高明的圍棋功力,五子棋對她來說形同不孩子遊戲。

  「我沒你那麼開通,我會很想知道宣德的一舉一動,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悠理一面歎氣,一面下子進攻,逼得亭蘭忙於圍堵,無暇反擊。

  「你不是說你很少和人下棋嗎?」怎麼會把她逼到無處出手的地步,嘔死亭蘭了。

  「我真的很少跟人下棋,我向來都是一個人跟電腦下。」

  「什麼腦?你跟腦子下棋?」亭蘭愉被這名傳說是天女的怪胎唬倒了。

  「亭蘭,我既然見不到宣德,那你可不可以替我把布占泰找來?」她的心思顯然根本沒放在棋盤上。

  「誰是布占泰?」

  「宣德的貼身侍從啊,你不曉得啊?」

  「我怎麼曉得!這府裡上上下下兩百多個僕役,我哪記得了那麼多。而且……」亭蘭以那雙美眸狐疑地打量悠理,「你怎麼可以私下召見宣德的男待,什麼是什麼關係?」

  「沒有關係!」悠理馬上轉口,豪門貴族的禁忌和地雷一樣多,一不小心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盤不算數,你一直說話干擾我,我們重下一盤。」亭蘭開始賴皮。

  「今天下到這裡就好,亭蘭,你帶我參觀這座庥邸好不好?我住到現在這麼多天了,都還沒機會好好看過,也沒人肯帶我四處走走。」

  「好,我陪你。」反正她也閒來無事。「我順便帶你看看這裡最有名的梅海亭,開開眼界。」亭蘭興奮地回頭吩咐一聲,不一會兒,拿披風的,拿傘的,拿點心的,僕役們俐落地伺候她倆動身,形成一條豪華的觀光隊伍。

  天哪……就只是在院子裡走走,陣容就如此浩大,而且悠理更沒想到宣德家光是庭院,就比中正紀念堂還大。

  雖然這一趟逛得她上氣不接下氣,但卻讓她擬好了心中盤算的詭計。

  入夜時分,宣德和隨行人員才返回豫王府,忙碌一整天的宣德沒多少力氣處理其他閒事,只在回自己院落的途中跟布占泰交談幾句。

  「今天悠理那兒怎麼樣?」

  「回貝勒爺,侍女報幽靈姑娘下午同福晉格格們品茶閒話,之後隨亭蘭福晉逛逛庭院,四處賞雪,傍晚和大伙用過飯後便回房歇息了。」

  縱使宣德對自己的貝勒爵位極為反感,在關外他尚可逃避,入京後就在於容他亂了規矩,該有的稱號絕省不得。

  「退下吧。」

  「是,貝勒爺。」布占泰每天退下前總不忘再多嘮叨一句,「您明兒個還是不去探望幽靈姑娘?她每天都打探著你的消息。」

  「我哪來的空?向皇上請求頒兵支援塔密爾的折子至今仍沒下文,將軍交代我調查副將費英東是生是死的事也沒個頭緒,哪來的時間再管那些細碎雜事?」

  「是……」布占泰恭敬地承受著宣德的焦躁與怒氣,沉默退去。

  沒有了蹦蹦跳跳的悠理在身邊,宣德的壓力無處發洩,又變回了以往冷硬而難以親近的貝勒爺,對他而言,兒女私情絕比不過軍務大計在他心中的份量。

  他絕對要借兵成功,而且不是一支、兩支暫且支援塔密爾的雜兵,他一定要說服皇上借調也強悍有力的正規軍。

  為什麼皇上至今仍未回應?為什麼?

  當宣德心思紛亂的進入房內,正奇怪為何僕役沒有打燈,赫然感覺南炕床上有動靜,靴邊匕首立刻出鞘,等他把刀鋒抵在不名人物頸邊時,才發現這位「無敵大刺客」正呼呼大睡,甚至連鞋子也沒脫下。

  該死的搗蛋鬼!他一邊低咒,一邊點起燭火打亮房間。

  「還不快起來!」他踢了踢悠理掛在炕床邊的小腳。

  「幹什麼啦?吵死了……」她閉著眼睛咕噥兩句,便翻過身來繼續睡。

  她這一翻,差點嚇壞宣德,要不是他及時接住她的身子,悠理鐵定面朝地的重重摔下床去,之後會有如何驚天動地的哭鬧與亂局,他不敢想像。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悠理嬌艷動人的女兒扮相。在邊關時,他根本沒空替她張羅像樣的衣服,只能任憑她穿得像個小乞丐似的,披頭散髮地四處亂逛。

  「悠理?」

  他溫柔地低喃撫過被橫抱在他身前的甜美容顏,輕暖的氣息使她愈睡愈舒服。

  「悠理……」他聲音沙啞地貼近她耳畔輕輕吐息。「你的大腿露出來了。」

  「啊!」她突然從半夢半醒之際回過神。「哪裡?我的大腿——」

  宣德連忙將她丟回炕床上,蓋住她哇哇大叫的小嘴。

  「你給我放小聲一點!」看她扯嗓大喊的勁道,像是非把屋頂掀翻了不可。

  被他大掌一口氣同時摀住了口鼻的悠理,馬上因驚慌過度與氧氣不足而漲紅了臉,兩手連忙遮掩著蓋在層層衣物下的雙腿。

  咦?她的大腿沒有露出來啊。

  「你可醒了,不然被我丟出門外凍著了,明早還得麻煩我的僕人替你收屍。」

  「呸呸,你少咒我!」她硬是扳開宣德的怪手苛延殘喘,「你怎麼可以用那麼無聊的事騙我?人家的大腿明明沒有露出來,給你說得好像我的睡相很恐怖似的。女孩子的臉皮很薄耶,就算要我起來就用不著說——」

  「你是怎麼找到我這裡來的?」他故意齜牙咧嘴地狠狠擰她的臉頰。「三更半夜闖到男人房裡,要是壞了我的名譽你怎麼賠?」

  「手拿開!」在他猛然提醒的噓聲下,她趕緊放低音量。「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查到你的院落潛進來。這麼久不見,你怎麼連聲問候也沒有?」

  「問候你?」他哼了一聲,轉身入內房更換一身衣裳。

  「可是你也不該對完全不聞不問,雖然是將軍要你帶我進京來,可是安排我住在這府裡的是你,你多少也要過問一下我狀況。」

  他只是回以不屑的輕笑,背著她換上一身乾淨的衣裳。

  「喂,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問你。」

  自從返回京城老家後,他好久沒聽到這種沒大沒小的找死語調,有點懷念。

  等了半天,只聽到她在身後嗯嗯啊啊的聲音。宣德回頭狐疑半夜潛來他房裡到底有什麼重大的廢話要說,卻看見悠理紅著臉左顧右盼的絞扭著手,副羞怯遲疑的模樣在喃喃自語。

  「你在嘀咕什麼?」剛才還盛氣凌人的大發議論,怎麼一下子又變得扭扭捏捏。

  「我是問你把我接到你家來住……」她只有頭三個字說得清楚,而後是越來越小聲,越念越模糊。

  「你是要問我什麼?」他已經努力忍下破口大罵的衝動。

  「討厭,我都已經說那麼多次了,你到底是故意沒聽見還是真的聽不懂?」

  宣德腦中控制的脾氣的理性鋼索一一繃斷。

  「你三更半夜的到底跑來幹嘛?只顧著低頭自言自語,還要猜你在講什麼!你皮癢人揍的話何不直說?」

  「你吼什麼嘛,你知不知道我對你說這些話要鼓起多大的勇氣?」

  「不知道,我也沒興趣知道!」他折騰一天已經累得半死,她還來搗蛋。

  「你必須知道,而且你也有義務回答我。」

  這女的到底是哪裡養出來的妖孽?居然有膽這樣頂撞他。

  「給我滾出——」

  「宣德貝勒,出了什麼事嗎?」房外聽見吵鬧的應侍僕役趕來門外,奇怪宣德一人在房裡發什麼脾氣。

  「沒事,退下去!」他可不能讓人發現天女半夜在他房裡。

  「等一下等一下。」悠理連忙低聲拉住宣德,「叫他們下去順便拿些點心來,我想吃消夜。」

  宣德瞪她的狠眼瞠得如銅鈴大,拳頭喀啦作響。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吃糖醋櫻桃肉和果餡烤餅。」她興奮地追加今天晚上才吃的兩道人間極品。

  他只差沒拿把刀將眼前雙眸晶光燦爛、口水直流的妖孽大卸八塊。之前他是瘋了才會有點渴望見到她,這一見,還真不如不見!

  怨歸怨,他依舊額爆青筋地到門口向外頭的僕役們吩咐。下人們看到貝勒爺咬牙切齒的模樣,全嚇得不敢遲疑,以最短的時間完成他的命令,備菜上桌,依令退下。

  「好棒喔……就是這個味道。」悠理兩頰塞得鼓鼓的,好吃得幾乎要痛哭流涕。「你們家人好多喔,面對那麼一大桌人眼對眼的,怎麼吃都吃不痛快!」

  宣德已經不想理她,打點著自己桌上的卷宗,希望她早早吃完,快快滾蛋。

  「你在看什麼?」她端著小碟子跑到他身側邊吃邊看。

  「走開!」

  「怎麼都是文言文,沒有白話一點的東西嗎?」

  她識字?他若無其事地垂眼看書,不多思索。

  「你不吃消夜嗎?」不好意思,她一個人都快把東西掃光了才想到這點,嘿嘿。「晚上如果要讀書,最好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不過通常我在這種情況下補充體力,下場就是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結果什麼書也沒念,隔天的考試當然就無比慘烈。」

  好參加什麼考試?鄉試、會試?怎麼可能?

  「因為我一看到密密麻麻的課文就好煩,可是我滿能看小說的,一天K兩部都沒問題。」

  一天兩部,宣德假裝專心讀書的雙眼不禁微微訝異,此刻他腦中浮現的儘是「三國演義」「水滸傳」之類的經典大部頭書。

  「尤其是科幻小說和偵探小說,我更是超拿手的。」她愈說愈得意。「像我這種已經修煉到某種境界以上的老手,幾乎一看故事開頭就知道案情會如何發展,抓犯人的本領就更不用說了。像金田一和名偵探柯南的案子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克莉絲蒂的更是——啊!」

  「啊!」宣德也同時大叫。「你幹什麼?」他氣得從椅子上霍然躍起。

  「抱歉抱歉!」她一時忘我,竟讓小碟子的汁液傾倒在宣德的書上。「我幫你擦,對不起!」

  「別碰我,站一邊去!吃飽喝足了就快點滾回去!」黏糊糊的糖醋醬汁流得他滿書滿身都是,才剛換好的衣服上全是美味的油漬。

  「你先用這個擦一下。」她趕緊掏出手絹,轉身奔向衣櫃替她翻找衣裳。「快把衣服換下來,免得醬汁一層層地透到裡衣去。」

  他氣呼呼地一邊扒下外衣,一邊盯著她搶救書上油漬的慌亂德行。

  「啊,這書根本不有擦,一擦字就糊了!」她焦急的東張西望,「有沒有衛生紙?這個不能用擦的,要用衛生紙壓著吸油才行……不對,這個時代沒有衛生紙!」

  看著她生動無比的自導自演,自說自話,他突然有種很深很深的無力感。以往安然讀書,寧靜上床的乏味作息,此刻彷彿成了至高無上的幸福。

  「你出去,我要休息。」

  「是……」聽到宣德語氣中的歎息與無奈,引發悠理無比的愧疚感。「那我走了,你早點睡吧,晚安!」

  等聽到房門確定被合上的聲音,他才真的完全鬆了一口氣,他現在只想好好地上榻休息,沒有多餘的心思再為軍務之事煩憂,他已經被悠理折磨得幾近精神崩潰。

  一回頭往內房走,宣德氣得差點吐血。

  「那個王八蛋!」悠理剛才為他遞上乾淨衣裳更換的心意可嘉,但她卻粗魯地把衣櫃內其他衣物全連帶拖翻到地了,搞得一片混亂。

  早知道就該先扭斷她的脖子再讓她離開!

  「嗨!」正在他頭上一把怒火無處燒時,門口又傳進嬌嫩可人的甜蜜語調。

  「你回來做什麼?」宣德完全不顧後果地衝口重喝,震得悠理眼冒金星,兩耳發鳴。

  「我……忘記回去的路了,而且外面好黑,我什麼都看不見……」

  他二話不說,立刻一個箭步飛上前打橫抱起她,往他二樓院落的外欄下跳。

  「你干什——」她還來不及驚叫,趕緊死命地抱住他的頸項保持穩定。

  他腳上像是裝了超速噴射引擎的強力彈簧,由立在巖崖邊的二樓院落無聲地落於地面,如疾風一般抱著她橫掃庭園,猛一騰腳,飛上另一處的屋頂,奔往他方別院。

  「你……幹嘛走這裡?」她雖然有點害怕,但驚險刺激的好奇與快感勝過一切。

  「抄近路!」三字落地的同時,他一腳踢開悠理的房門,將她丟進去,隨即狠狠拉上門扉,將妖孽確定封在房內,才縱身遠離——或者說是逃離。

  好帥……宣德會輕功,真是太厲害了,她為什麼會喜歡上這麼棒的男人——除了脾氣惡劣之外?

  她覺得自己內心的悸動一點一滴地在增加,如果有鏡子的話,她說不定還能看見自己暴凸成兩顆紅心的眼睛。

  宣德居然因為她楚楚可憐的一句懇求,就不辭辛勞地特地送她回來。

  她發覺,自己有點愛上這個溫柔又彆扭的男人。

  自從悠理藉著和亭蘭參觀府邸,摸清宣德的住處所在後,每晚都偷跑到他房裡等他回來,直到宣德受不了她魔音穿腦似的哈拉功力,才被他惡狠狠地攆回去。當然,每趟回程都由悠理指名要走「飛簷走壁」的驚險路線,否則她一定會在他房裡死守到底,絕不撤退。

  她很喜歡宣德,可是宣德呢?

  悠理其實很擔心宣德會為了杜絕她的午夜騷擾而派人值守房內,但他沒有,反而像是刻意方便她偷跑遘似的,撤遠了所有僕役,如果他真的是暗中給她方便,為何每次一回房老擺一副「你又來搗蛋」的不耐煩樣?

  今天晚上的情況卻不同往常,因為她躲在他房裡等他的時候,聽見了他和他父親之間的激烈爭執。

  「從今以後你就給我乖乖呆在北京,不准再去邊關!以你的身世,你根本不需立任何軍功就足以當大臣。」

  「多謝阿瑪,可惜孩兒不需要您插手協助。」宣德大步邁往自己房間,放著豫王爺在他身後追。

  「有我協助有什麼不好?多少有才華,有野心的人都攀不到你這樣的家世,擠破了腦袋拚命想入朝為官,你有我在朝中提攜撐腰,要飛黃騰達豈是難事?!」

  「這些不勞阿瑪費心,我靠自己就行。」

  「你到底還要跟我倔到何時?!」豫王爺被宣德冷淡的語氣激得更加暴躁。「所有兒子中我給你最多,疼你最多,關照最多,你竟全不當一回事!」而且從小便如此,愈大愈刻意疏離他這個阿瑪,冷傲孤僻。

  「阿瑪厚愛,孩兒承受不起。」他的眼裡冷得沒有一點情緒。

  「好一個承受不起……」豫王爺直指著宣德的手指氣得顫抖。「你跟你死去的額娘全是一個樣,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我生你、養你、給你奢華的生活、顯赫的家世、過人的才氣,結果竟養出你如此不孝的德行!」

  「阿瑪少講了一項!」宣德森然淺笑提醒他:「您還給我個讓人恥笑為混血雜種的血統,只因我的額娘不是滿人,是個——」

  「住口!」一聲狠重的巴掌聲與怒吼聲同時爆響,悠理嚇得在房內倒抽口氣,不敢作聲。

  門外的宣德依舊面無表情,眼神淡漠地直視豫王爺。

  「儘管您讓額娘穿著滿人的衣服、梳著滿人的頭,依然改不掉我和額娘身上的外族血統,管不住人的指點跟嘲諷。」

  「我不准任何人恥笑你或你額娘!」豫王爺的咆哮聲引來了家僕及兩、三個福晉。

  「我已經被人恥笑二十七年了,您現在才開始計較?」宣德的冷笑如冰針雪風,凍煞豫王爺的心。

  「誰敢污辱你?你何不跟我直說?」

  難怪宣德自他十八歲那年他額娘過世,就遠離家園,赴邊疆戍守,王爺數次想以婚事將他絆在身邊,卻依然被他休妻逃脫。

  「王爺,別再生氣了。有話明天再說,回房去吧。」豫王爺的二福晉和三福晉軟言相勸,拍撫著他的怒氣。

  「是啊,快帶阿瑪回去吧。省得夜深露重,傷了身子。」宣德必恭必敬地輕聲關照,卻感覺不到一絲真誠在其中。

  「你休想我會讓你再回西北去!你是我的兒子,你的前途由我來操控!我不容你不從!」豫王爺恨聲喊道。旋即拋下眾人大步遠走,讓一票僕役與福晉們追得氣喘如牛。

  宣德道貌岸然地走入房內打燈,毫無任何情緒。

  這樣的反應實在太過平靜,平靜得令悠理渾身寒毛聳立,可是她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搬把雕花凳坐到他身邊,陪他一起沉默。

  看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家庭問題,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人家庭不睦,備受冷落孤寂。但她並不打算開口安慰宣德。

  在這種情況下自作聰明地去安慰對方,根本是種危險疊惡劣的舉動——有時不但平撫不了對方的情緒,還會適得其反地讓對方更憤怒、更傷痛。因為她受過不少次這種粗劣安慰法的羞辱。

  沒有被父母遺棄過的人不會瞭解被遺棄的創痛,沒有受過重傷的人就不要對傷者裝作自己頗能感同身受,這種態度可以拿去嶼一條狗,但不能自以為愛心洋溢地拿來同情一個人——尤其是自尊甚強的人。

  當她心靈傷痛的時候,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雞婆的安慰。因為受傷的是她,內心淌血的是她,一個不關痛癢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他能「體會」她的感受?

  所以她寧可安靜地陪在宣德身邊,等待他沉澱自己內心波濤翻湧的情緒,至少她有一點可以做到,就是不讓她孤獨。因為當她傷心、傷痛的時候,她不需要安慰或同情,可是她怕孤獨。

  沉靜的午夜,偶有寒風襲枯枝的聲息,月明星稀,反照在雪地上的月影,使屋外比屋內更加晶瑩,他們不知就此沉靜的相伴多久,只感覺到幾欲燃盡的燭火忽明忽滅。看來今夜並不適合送宣德東西,所以她偷偷把她打算送他的幸運帶藏回衣襟裡。

  「你在幹嘛?」宣德低聲打破沉默。

  「拿手帕。」還好她的手帕也正好塞在襟口上。「給你。」

  宣德微微蹙眉,他要她的絹帕做什麼?

  「你嘴角有血。」她真懷疑剛才豫王爺到底是打他一掌還是賞他一拳,宣德半邊臉都腫了,嘴角破裂。

  他沒有接過絹帕,只抬袖一擦就算了事,彷彿沒有痛覺。

  「我好懷念一大片藍藍的天空,藍到一朵雲也沒有,直接接向草原的盡頭。」刀子無神地眺望窗外疏梅月影。「京城的形容雖然也藍,但我總覺得它藍得很沒活力,只是一種單調的顏色而已。」

  糟糕!她又開始像白癡似的無病呻吟,宣德等一下一定又要開罵,她縮頭縮腦地等著即將憤然吼向她的咆哮,卻沒想到他只是和她一同看向無方低喃——

  「是啊,一望無際的藍天的確比較美麗。」

  他們的眼前彷彿同時出現幻境:一大片碧綠起伏的草原,遠遠連結天際。雪白的羊群散落其間,隨時可迎風聞到牧草的清新。潺潺溪水清澈見底,碧藍湖泊波光粼粼。

  那是他們此刻最渴望的光景。

  「奇怪……我好像得了思鄉病,可是我想的竟然不是未來世界的繁華都會,而是塔密爾。」不曉得這算不算是看破紅塵。

  「現在雖然吃穿都沒像在塔密爾那麼寒酸,可是也沒比在塔密爾快活多少。」她話匣子一開,便沒完沒了。「塔密爾的士兵比京城裡的一流僕役親切,這裡的禮儀亂公式化的,一點人味也沒有,你覺得咧?」

  他沒有回答,只是沉寂地看著坐沒坐相的悠理,嚇得她趕緊恢復端莊。

  「我想……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她起身拉好衣服。「今天你不用送我,我已經知道回去的路,你就早點……」

  他輕輕地箝著悠理的手臂,站在她跟前,在她還來不及理解他是否堅持要送刀子回去的同時,他就已經俯身吻住她的唇。

  悠理瞠著大眼,一時反應不過來。但這並不像她以為的那樣,只是點到為止的淺吻,在她打算撤退之時,宣德的手反而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為他張開紅唇,讓他的舌迅速而深入地佔有她,品嚐著、愛撫著她的舌,引燃她陌生又熾熱的感覺。

  他感到她微微畏縮的顫抖,明瞭這是她第一次有如此親密的接觸。他的手指穿進她柔細的發中,定住她的後頸不容她逃離,將她完全束縛在自己的懷抱裡,任他索求。

  他明明是個很冷的男人,為什麼她的嘴一再蹂躪她唇舌的感覺會如此狂野而火熱?他圈住她腰際的鐵臂幾乎要將她嵌入他懷中,他深深品嚐她的方式彷彿要汲走她的靈魂。

  為什麼會突然進展到這一步?就在她幾乎快認定自己只是在單戀的同時,他卻赫然以一個綿長而充滿情慾的吮吻攪亂她的思緒。

  他本來打算淺嘗即止,但她喉間不自覺地細小呻吟讓他忘了自己的本意,無可自制地以唇舌進犯她的甜蜜。她的紅唇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柔嫩,讓他更想探索她嬌小而柔軟的身軀。他的手緊壓著她的背,將她的小腹貼在她火熱的亢奮上,使他的吻更加飢渴而徹底。

  兩人高張的體溫形成一股熱流,讓她意識到這一吻接下來可能引發的狀況。可是宣德以幾乎令她融化的魔力使她無法抗拒,尤其在他離開她雙唇的那種性感低吟與游移,差點使她抬臉追隨他的唇,不讓他離去。

  「回房的路上自己小心,別又跑回來叫我帶你回去。」他的粗重喘息不禁令他自己訝異,他完全沒料到這個吻會對他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悠理癱在他懷裡,神智迷離,尚未恢復站立的力氣。

  「下一次再見面時,你想我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事?」他以一個曖昧不明的笑容,回應她赫然瞪大的眼睛。

  「悠理姑娘,不喜歡咱們選的戲嗎?」

  這日,豫王府戲閣裡,女眷們坐在上位觀賞著精彩的《醉打山門》,悠理坐在宣德的大娘——大福晉身旁,滿腦子胡思亂想。

  「這戲很好看,我很喜歡。」可是她沒一句聽得懂就是了。

  「瞧你這小貓似的胃,桌上的點心一樣也沒動。」坐在悠理另一旁的二福晉咯咯笑著。

  悠理看著眼前整條長桌滿滿的各色點心,和左右福晉格格們有意無意飄來的視線,她就食不下嚥。

  「悠理姑娘的胃小,宣德的胃倒是大了起來。」二福晉愈笑愈開心。「聽弄虛作假們說,宣德這些時日胃口特好,常常半夜要人送點心還吃個精光呢!」

  「胃口大倒不要緊,就怕他有什麼不對勁。」宣德的同輩大嫂擔憂的加入陣容。「最近打掃他房間的僕役特別辛苦,不僅一早要收拾杯盤狼藉的場面,連書櫃衣櫃都得一起整頓,真不知他最近半夜裡在搞什麼。」

  「我還聽我那侍女說,宣德的衣服上常有食物沾透的油漬啦,或背後,袖口一攤攤飛濺的墨跡,都這麼大個人了,還會有這等行徑!」

  悠理聽著三姑六婆的家常話,羞愧地低頭吐舌頭,因為她才是這些空難的罪魁禍首。

  「畢竟血脈不正,難怪會有這副怪性子。」

  七嘴八舌之間的一句笑話,教悠理怔住了。

  「什麼血脈不正?」她悄悄問身旁那位慈眉善目、笑口常開的二福晉,沒想到她竟然毫無顧忌地朗聲大笑回應悠理。

  「宣德那死去的額娘不是滿人,是個回回。」

  眾人附和地微微訕笑聲,反應了這樣的出身顯然不怎麼光榮。

  「回回不好嗎?」悠理不太懂,但隱約知道回回指的是邊疆民族,好像就是宣德與他父親起衝突的關鍵。

  「若要說好,大概就只有那張臉皮吧,光瞧著宣德那副高鼻深目的俊美模樣不就明白了。」女眷們又是一陣愉悅的譏笑,反正現在又沒男人在場。

  「他額娘是個回回公主如何?深得王爺寵愛又如何?再嫁於咱們王爺也只不過是個側福晉,宣德再高傲又如何?也只不過是個三等貝勒,三等哪!」

  一群女人又開始咭咭咯咯笑個不停,悠理雖然聽不懂她們的嘲諷,但直覺地感到不舒服,不如趁早離去,省得反感大作。

  「對不起,各位,我——」

  「唱個什麼爛戲,難聽死了!」突然一個清亮的怒喝與擊桌聲,嚇回了所有人的視線。

  「亭蘭?……」大伙都尷尬地沉默著,不知該如何收拾場面。

  「咱們王府花大把銀子養你這戲班子,就是讓你倒嗓給我聽的嗎?」亭蘭指著對面戲台上的角兒大罵,憤然起身:「要是練不出個像樣的成績,我就拆了你這整個班子。」

  戲台上文場武場的人全嚇得出來磕頭求饒,亭蘭甩也不甩,拉著悠理就硬拖著她火氣沖天地踱步離去。

  真是酷斃了!悠理真感謝亭蘭拉她避開那恐怖的女人戰場,可是……那些戲子真的唱得很爛嗎?

  「討厭死了!每次在一起就只會扯廢話、瞎聊天!」亭蘭幾乎要在石板上踩出窟窿般地邊走邊罵。

  「亭蘭,你——」

  「你別跟她們學壞樣兒,淨會在人前裝好、人後譏嘲!有本事怎麼不在宣德面前發飆?就只敢背地裡暗笑、簡直無聊!」她若要罵人,一定當著人前罵,才不玩口蜜腹劍的爛招。

  「亭蘭,你真是太帥了,我崇拜你!」悠理感動地抱住她的肩頭。

  「崇拜我?」亭蘭從小到大多得是男男女女的崇拜者,可是從沒一個敢像悠理這樣赤裸裸地正面告白。

  「我剛才一直聽得好難受,可是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少開尊口,我差點要裝病逃脫了!」

  「有什麼不敢開口的,你有話就直說啊!

  「我在這裡只是個客人,哪像你是個家世顯赫的三少福晉。」悠理由侍女那兒探聽到亭蘭的家世後,差點當場膜拜。她一直以為歐洲才有貴族,沒想到清朝的貴族名目比老外更多、條件也更嚴格!

  「就因為你目前是客人才有資格說話啊。你不是邊關降世的天女嗎?雖然宣德目前正在與赫蘭泰將軍指名的人手偵查你的底細,但在否定的結果出來之前,你的身份仍暫訂為天女,你還有什麼話不敢講?」

  偵查?她只是被將軍分派來陪宣德共赴北京,為什麼要偵查她?她不是來這裡作客的嗎?還是……仍被宣德當作身份不明的囚犯?

  「悠理,下個月和我一起去跑馬賞雪。與其老待在這府宅裡和女人們嚼舌根,不如跟我到外頭玩,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認識。」

  「我想找宣德。」她根本沒聽見亭蘭興奮的提議,一臉凝重。

  「宣德今天不上朝,大概在書房裡,不然就在會客商談的玄武樓吧。喂,你去是不去嘛?」

  「當然去!」悠理果決而強硬地立即回答,不過她回應的不是亭蘭跑馬賞雪的邀請。「我現在就去找他。」

  宣德正和別人在「偵查」她?她有什麼要查的?不是已經確定她不是奸細了嗎?她不是早早講明自己是三百年後的人,他還要查什麼?他又能查出什麼?

  悠理強押著侍女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的找,完全不管侍女的恐懼和府裡的規條,她要現在就把事情問明白。

  「宣德!你在哪裡?」東跑西跑地遍尋不著,她卯起來就邊走邊喊,驚動了守衛庭院的侍衛,逢人便問宣德的下落。「你出來,宣德貝勒,你聽見了沒有?」

  「悠理姑娘!」侍衛連忙過來攔阻,「王府裡不准喧嘩,請回您的院裡去。」

  「請問宣德在哪裡?為什麼我四處找人、四處傳話都沒回應?他是不是在這座廳裡?」

  「不得放肆,悠理姑娘!」侍衛們以長桿一攔,推得悠理向後踉蹌。

  「我不放肆,你就替我叫人來嗎?」她受夠了!在這裡每一天都畏首畏尾地過著,不敢亂說、不敢亂跑,怕讓領她進城的宣德沒面子。可是他呢?一聲不吭地居然在背後偵查她!

  「退回去!此處不容大聲喧嘩!」豫王府對下人的調教甚嚴,沒一個侍衛會為了客人亂了規矩。「再無禮吶喊,休怪屬下冒犯!」

  「只要你替我把人找來,我絕不囉嗦!可是——」

  「退回去!」眼前兩名高壯的侍衛蠻手一推,悠理整個人往後摔倒,跌坐在地。

  「你們怎麼推人?」悠理身旁的侍女早縮成一團拚命發抖,她卻照樣怒火中燒地抗辯著。「你們以為人高馬大就可以使用暴力嗎?你們有本事就用嘴巴跟我吵,我從一開始講到現在甚至不曾對你們動過手。你們講不過我就乾脆動粗是嗎?反正比起打架你們一定佔優勢就來硬的是嗎?」

  「是悠理姑娘你無禮在先——」

  「那你把『理』講給我聽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請你們傳話傳到哪裡去了呢?是你們找不到宣德,還是根本沒有去找宣德,把答案說給我聽,讓我看看你們的理在哪裡!」

  「還敢囉嗦!」

  「住手。」樓內偏廳衝出的布占泰連忙阻止侍衛打人。「幽靈姑娘是宣德貝勒的貴客,不得動手。」

  布占泰急切的一喊,有獎地遏止了侍衛強行驅離的架式。

  「幽靈姑娘,對不起,你受委屈了!」他趕緊扶她起來。「摔疼了是不是?有沒有傷到哪裡?」看她搖頭苦笑的絕望模樣,他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久沒聽人叫我幽靈姑娘了……」雖然邊關士兵識字不多,連她的名字也搞不清楚,但他們戰時驍勇善戰,平時卻豪爽憨直,比這府裡狗按仗人勢的下人們更親切真誠。

  「你先回房去吧。宣德大人正和外人在談事情,等他談完了,我一定請他去找你,好嗎?」

  「會嗎?他會去找我嗎?」她不信,如果不是她冒險半夜潛入,她可能到現在都還不曾見到他一面。

  「你們到底在鬧什麼?」一個不耐煩的熟悉聲音自廳內傳來,走出的正是她拚命尋找的身影。

  宣德仍像往常一樣,孤傲地冷視著她。她曾開心地和宣德這副酷相抬槓,吵鬧之間偷偷地喜歡他,可是她竟然忘了注意,當他和她在一起,腦子裡都在盤算什麼。

  「我想是該把話挑明的時候了,宣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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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七章





第七章

  「你要說什麼?」

  「你是不是私下和人在偵查我?」

  兩人單刀直入的對話和凝重的氣氛,嚇得杵在中間的布占泰手足無措。

  「你們快別在這兒說,有話等私下再談吧。這有下人在,裡頭又有客人來,不方便談什麼重要的事情——」

  「這就是你帶我到北京的目的?就是把我放在你家中的目的?」悠理完全無視週遭的一切,只是沉著臉色直盯宣德。

  「我奉將軍之命帶你回京調查,你有任何疑問該問的是將軍,不是我。」宣德慍怒地蜷起了雙拳。

  這事明明仍在暗地進行中,她為什麼會知道?

  「既然要查,為什麼不直接來問我?如果查出來我只是個冒牌天女如何?立刻攆我出去,還是砍我的頭?」

  「幽靈姑娘!」布占泰慘聲叫道。「不要說這種話,貝勒爺絕不會這麼做的!」

  「是嗎?」她的眼直直與宣德相對,滿是防備的色彩。

  經她這一反問,布占泰也啞口無言,因為在兩、三個月前悠理在塔密爾時,就差點因此死在宣德刀下。

  「一切等我查清後自會有所處置,你還有什麼疑問?」宣德一直都是那張死板的臉,毫無任何情緒起伏。

  「對你來說,我算什麼?」連悠理都沒想到自己的語調竟會如此平靜。

  宣德現在眼中所見的她,究竟是一名天界貴客,還是一個可疑的嫌犯?他在吻她的時候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是不是一邊偵查,又一邊玩玩的輕浮女孩?

  沉靜對立的許久,始終沒有答覆。偏廳內的客人跨出來一控究竟的同時,驚訝地看著和宣德相瞪的悠理,正想開口時,卻被悠理搶了先機。

  「我叫杜悠理,一九八一年出生,現年十六,台北人,目前正值高一逃學當中。我是跟隨朋友的攝影隊到外蒙拍片意外碰到爆炸,才會穿越時空炸到三百年前的清代,對你們來說,我只是個未來的人類而已,極其平凡的女孩,如果你把我剖肚挖腸的仔細研究一番,就會發現我一點值得稀奇之處都沒有,既沒有呼風喚雨的能力,也不會預知未來,一樣是刀子一抹就沒命,一樣會因為心情好而高興,會被人傷到了而難過。如果你想偵查我,我想這就是最完整的資料了。」

  她宣佈自己是未來人類的內容讓全場的人傻眼,宣德卻毫不意外。他只是沉靜而冷淡地看著悠理令人陌生的一面。

  「希望這些資料能對你有所幫助,告辭。」

  「幽靈姑娘?這……」布占泰還來不及反應,她就淡然轉身離去。「貝勒爺,怎麼辦?讓奴才替您護送她回房,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進廳裡去,我還末與人商議完要事,到一旁應侍著!」他冷然喝令,便轉身入內,回主座位,繼續與來客對談。可是他的思緒一直在游離,及中無法接收他們談論的訊息。

  為什麼會讓她知道?為什麼?當初在塔密爾接下落不明份偵查密令時,他就已經私下盤算好了計謀。如果偵查結果對悠理無害,則大家照過平安日子;如果不利於她,就由他從中運用私權暗地為她護航,打料退路。

  其實她知道了也無妨,對偵查工作毫無妨礙。可是她受傷了,光看她方纔的眼眸就知道她被重重的擊傷了。為何他會在剎那間整個人因此僵住?為何悠理當時的神情會像把刀似地插在他胸口?

  就在宣德失去以往判斷力與敏銳度的時刻,與他對談的人已悄悄地為他布下天羅地網般的陷阱!

  這就是宣德帶她到他家裡住的原因。偵查,順便就監視,是嗎?難怪他從不曾主動來看她,從不來問問她過得怎麼樣。她還以為宣德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家中,除了應將軍的命令之外,多少也想保護她,方便關照她,更可能含有小小的私心,所以想把她留在身邊,沒讓她住到客棧去。

  作夢!這一切都是狗屎,她在他眼裡只是個尚未定罪的嫌疑犯!

  「悠理姑娘,別再剪了……」一旁的侍女不斷安撫著又氣又哭的悠理,阻止她將自己編的許多幸運帶使勁地剪斷。

  紅的紫的,寶藍的橙金的,她始終無法停止自己一條一條地為他編織幸運帶,總覺得另一個顏色會更美聯社,另一種花紋會更好,不知不覺地竟編了一大堆,卻一個也沒送出去。

  他會喜歡哪一各?他會許什麼願?他家這麼奢華富裕,會不會覺得這種不花成本的便宜貨根本不值得一看?還是……會對她的一片心意覺得感動?

  「感動個頭!這種垃圾……不值錢的垃圾!沒人要的垃圾!」

  「悠理姑娘,別這樣,小心傷到的手!」

  她狠狠地剪,死命地剪,她用盡心思努力編織的堅韌帶子,就由她使盡力氣硬是剪斷。再強韌的帶子也敵不過剪子,那些一條條支離破碎的帶子就像她自己,沒用而多餘。

  什麼心動的感覺?什麼溫柔和體貼……全都是屁!宣德把她看作什麼?兼具調查與娛樂功能的玩伴嗎?他當她是小丑嗎?每天看著不知死活的她在他面前表演自作多情的喜劇片,很有趣吧!

  犯賤!這全都因為她自己犯賤,才會遭到今天這種自取其辱的下場!她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還幻想著自己即將陷入一段美麗的戀情!

  「快別哭了吧!悠理姑娘!」侍女站在她身邊撫著她的背,可是對她洩憤似的淚水毫無助益「帶子都給您剪碎了!」

  她好像也有過類似的經驗。那一次是親手毀了什麼?喔,對了,是去年的耶誕派對。那是她精心策劃,全程一手包辦的小型宴會,預計與會都共三人:除她之外,就是爸爸和媽媽!

  結果誰也沒有來!

  她覺得自己之前分別寄發到他們公司裡邀請卡簡直是超級幼稚的作法,五彩繽紛的客廳,充滿耶誕氣氛的佈置全是笑話。結果大餐全請落地玻璃窗吃,禮物送給垃圾桶,感性的告白念給被她折光樹枝的耶誕樹聽。

  然後,她就不再哭泣。

  「悠理姑娘……」侍女難過地看著一地殘破的幸運帶,陪著剛才還歇斯底里瘋狂剪帶子、現在卻沉靜下來的悠理。

  看著一地垃圾似的幻想與心意,她的眼淚冷卻下來。

  「我剪完了。」鬆了一口氣似的,她平和地放下了剪刀,坐在床榻邊。

  剛才波濤洶湧的情緒似乎變得風平浪靜,她兩眼失焦地呆視前方。

  「悠理姑娘……」侍女不安地低聲喃喃。「要我為您做些什麼嗎?」

  「把這些全都丟掉。」

  侍女猶豫地看了地上一眼,才回應她。

  什麼逃家啦、拍片現場的爆炸、塔密爾的日子、宣德……都變得離她好遠好遠,她只能腦袋空空的坐在床上發呆,整個人像是一個空殼,裡頭什麼也沒有。

  無論宣德、父親、母親……每個人都是一樣的,對她的人生來講毫無意義,這似乎就是她的宿命,無論付出再多的感情與期待,結果都是白費力氣。

  要作多少次夢,才能從現實中醒來?

  對她而言,人生不是電影或小說,可憐兮兮地哀泣一場,一切就會過去。也不是只要心理受了傷,馬上就能得到一雙溫柔的手,擁抱她受創的心。也沒有人在她最脆弱的時候,會陪在她身旁,遠離孤寂。

  人生這條路,她注定得一個人走。一如她一個人由台北流浪到東京,一如她由未來流浪到過去。

  奇怪,之前在塔密爾,宣德將她驅逐出境的時候她也很難過,可是情況並沒有如此嚴重,為什麼她這次受到的打擊這麼大?接下來她要怎麼辦?她一個人回不了塔密爾,就算回去了又有怎樣?就算她回到了塔密爾,也奇跡似地回到了現代,又有怎麼樣?那裡不過是另一個她想逃離的地方。

  不管在哪裡,孤獨總是如影形隨。

  她抬起手腕,無神地看著上頭系的幸運帶,那是她在離開塔密爾的前一個晚上為自己編的。

  「等一下!」悠理叫住了準備出動傾倒破碎帶子的侍女,拆下了手腕上的那一條。「這個也拿去丟掉!」

  她沒有力氣再憤恨地剪斷它。至於當初她向這條帶子許了什麼願,她讓自己從這一刻起開始忘記!

  從那天起,悠理再也不去找宣德,更懶得參加豫王府裡女眷們的聚會和娛樂活動,連京城裡熱鬧非凡的新慶賀盛典都不參加,成天窩在房裡,也不再探詢有關宣德的情報,從今以後,大家各走各的陽關道。

  「悠理姑娘,今兒個府裡有請雜技團來表演慶年節,很精彩呢!大伙都到戲閣裡看熱鬧,你快去嘛!」侍女開心地拉著她。

  「你去看就好,」她低頭玩一個人的圈圈叉叉的遊戲,不然就玩賓果,或塗鴉一些醜不拉嘰的娃娃頭。

  「您這樣不行的,」侍女擔憂地看著她桌上小山高的垃圾紙,全是亂七八糟的圖紋。「您這幾天老是一個人窩著,會悶出病的。」

  「我沒那麼虛弱。」她停下得筆來冷冷地向侍女開口。「你也不用浪費心力在我身上,去忙你的事就行。放心,我不會打小報告。」語畢,她繼續埋首亂畫。

  「您別這樣嘛……」這樣的悠理和以前的她完全不同,沒有了愉悅的氣氛,也沒有活力。

  侍女只能安靜退下,留她一個人沉默地打發時間,她這些日子以來誰也不見,布占泰幾度探視都被擋在門外,對亭蘭的邀請同游也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

  她讓自己在這個時空裡完全孤立。從現在開始,她要做一個薄情寡義的人。唯有這樣,她才不會再慷慨的浪費自己寶貴的感情,也不會太容易被小事刺傷了心。

  「你塗個什麼鬼東西?」一句輕蔑的低語掃過她的頭頂。

  一抬眼,竟然看到站在她身旁俯視桌面的宣德。

  「你來幹什麼?」她不爽地丟下筆,立刻起身遠離座位跑到門邊。

  「這是我自己的家,走到哪兒還需要理由?」他微揚下巴睥睨著她。那神情該死的臭屁,也該死的好看。

  「你想待就待,我走。」

  「你不是要乖乖待在房裡當囚犯?怎麼我一來探監,你就打算越獄?」

  「我越獄?」她止住跨向門外的腳步。「你不請自來又鬼鬼祟祟,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再說在我的罪狀還沒被訂出來以前我不是你的囚犯!」

  「率先不請自來、鬼鬼祟祟的人不是我吧?」他一步步慢慢地逼近她。「怎麼不問問是誰在前些日子總是午夜時分潛入男人臥房?」

  如果是以前,她會卯足全力跟他唇槍舌劍,自我陶醉在打情罵俏的幻想之中,可是她已經醒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殘酷現實已經讓她由妄想中清醒,看見自己一直都在扮演的角色有多可笑、多廉價!

  「你來問口供的嗎?」她戒備十足地遙遙盯著他。

  「這兩天為什麼不再潛入我的房裡了?」

  「這跟偵查我的來歷有什麼關係?」她蜷在身側的小手把平滑的錦袍捏得爛皺。

  「是我在問你。」他輕鬆地背靠在案旁,淺淺一笑。

  她緊咬著下鄂,抬起下巴勇敢面對自己一直想逃避的現實。

  「之前因為我行為不檢,所以不知羞恥地跑到你房裡去,請宣德貝勒見諒,今後我會好好管住自己,直到你調查完畢,決定我的處分為止。」

  宣德沉下了臉色,原本的淺笑繃緊成為不悅的線條,但他不打算以憤怒的方式了結他來這裡的目的。

  「你是從哪裡知道我在偵查的事?」

  「那是我個人的事,但我只想回答你公務上的問題。關於我的來歷,我那天已經說得很明白,請問你還有什麼疑問嗎?」

  「關於偵查……」他猶豫了一下。「你只知道我在做偵查的動作,但並不知道我的偵查內容。」

  「我沒有必要知道,我只要知道最後是要殺我或留我就夠了。」她已經不想再浪費心思做一個雞婆的女人。

  「我今天正是特地來和你談。」難得他放下尊嚴主動來找她說明,她卻一反往常地鎖上心門,拒絕溝通。

  要談什麼?調查她的結果是好是壞,她根本不想知道。她只覺得自己的人生像一葉孤舟,無法控制自己該往哪裡飄流,完全任人左右。要送她去英國寄宿學校也好,送她回塔密爾也好,送她去地牢、下地獄,哪裡都好。

  「悠理?」他微蹙墨黑的濃眉,才邁近她一步,她立刻彈躲到門扉的另一邊去,像是受到驚嚇、戒備森嚴的小動物。

  「你要談就談啊,我在聽。」

  一種無形與有形的距離同時建立在他倆之間,她是有在聽,但宣德不認為她會把他的話聽進去,因為她游移的眼神充滿不信任的色彩。

  她拒絕敞開心去面對別人,也拒絕任何人進入她的心門。

  這種狀況,根本無法和她坦白偵查密令此類重要的大事。

  「最近為何都不出房門了?」他改而輕鬆地坐在椅子上閒聊。

  「我不想出去,而且我待在這裡也很好,謝謝你的關心。」

  「我三嫂亭蘭要我問候你,她很擔心你是不是害了什麼病,所以最近都見不著你的人影。」他自己也是,只因悠理這兩晚都沒再來訪,讓他等得徹夜失眠。

  「你叫她不用擔心,我……沒事的。」她臉上隱隱的愧疚證實了他的猜測——她不是真的性格大變,轉為冷漠,而是刻意收斂感情,不敢再隨便付出太多。

  可是她天生就是情感豐沛、活力外放的性子。

  「既然你沒事,就該你自己去跟她說。」

  「你到底找我有什麼要事談?」她一直渾身緊繃專注的焦點就是這個,宣德卻兜著圈子遲遲不說。

  「我談完了。」他霍然起身時,悠理趕緊離開門邊。「明天有空我會再過來探監,你好好休息吧!」

  這樣就談完了?他到底是來幹嘛的?她差點就衝口開問,但旋即咬住下唇。他會不會是在使什麼計,想探她的反應。

  「悠理。」他在門外驀然回首,讓她不禁不起為之一悸。這副模樣他看在眼裡,心中百感交集,畢竟是他在無意之間傷到了她易感的心。

  他想告訴她,其實她誤解了他正在對她所做的偵查工作,比起拚命解釋,他心裡更介意另一件事。

  「你還會夢見藍色的天空嗎?」

  「什麼?」他怎麼會突然問這種沒頭沒尾的怪問題。

  「那天晚上,我們不是一同夢迴塔密爾嗎?」那是她在無意間最接近他內心世界的一刻,也是突然令他情不自禁的一刻。

  在那一刻,他最不希望讓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被父親甩巴掌、前途全操在別人手中;他最不想讓她知道他身上不純的血統,最不想聽到任何安慰的廢話。他只想安靜一下,只想逃離這個家,可是他還能逃到哪裡去?

  就在那一剎那,悠理帶他看到遼闊藍天的夢想,也走進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還記得嗎?那夜我們聊著藍天與草原,一同回到塔密爾的塞外風光……」

  順著宣德呢噥的低語回憶著,她幾乎是立刻就想到後來熱烈而綿長的擁吻。

  「你提那個事幹什麼?」

  「我提哪件事?我只問你有沒有像那夜一樣,再次夢見藍色的天空。」他故作不悅地反擊著她羞憤的模樣。

  「這個……跟你調查我的底細根本沒有關聯!你到底想來問什麼?」他不應該要像初次見面那樣,拿著大刀未問即斬地定她的罪,硬要逼問出他可以接受的答覆嗎?

  「該問的我已經問完了,若不是你臉都燒紅到脖子去,我倒差一點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他又露出了輕蔑的勝利者笑容。

  明知不該好奇,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什麼?」

  「你迷戀我。」

  隨著他火速掩上的門扉,門後立即傳來花瓶砸碎在門板上的爆響聲與尖銳的怒吼,令他放心的牽起得意的嘴角。

  悠理不會退縮太久的,他保證。

  除了布占泰以外,所有伺候宣德與悠理的貼身僕役都傻了眼,因為最近幾天以來,宣德幾乎是公然耍著她玩。

  先是每天三不五時就跑去「探監」一番,非要把悠理惹毛了他才心滿意足地離開,投稿經世濟民的家國大業,最近他卻突然對她不理不睬,整整兩天看也不看她一下,問也不問候一聲,吊得悠理心中七上八下,卻硬是咬牙不去找他。

  布占泰則是冷眼旁觀這小倆口的間諜對戰。

  「不出三天,她一定會氣沖沖地闖進這裡對我大吼大叫。」宣德悠哉地坐在房內翻閱卷宗。

  「您別玩得太過分啊!」布占泰在一旁收拾著,像定這種難得卯起勁的男子,是不玩則矣,一玩驚人。「不過這些日子您好倒是活躍了不少,有點像是以前待在塔密爾的味道。」

  「我是想早點回到西北邊疆,可是……」他眼神一黯,「皇上為何遲遲不晉我的職?」

  宣德遠從塔密爾長途跋涉,趕回京城,就是為了親自上奏疏向皇上請兵支援塔密爾軍力,結果他呈遞的折子遲至近半個月才獲批奏。批奏葉遲,成果卻不負他萬里遠行之苦,宣德這一借兵,不是借個三兩個小隊爾爾,而是成功地請皇上動黑龍江將軍的威猛軍力,千軍萬馬直抵西北助塔密爾駐軍防禦準噶爾來襲。

  如此功勞一件,邊赫蘭泰將軍都向皇上呈報他的軍功,可皇上為何遲遲無所回應?

  他原本以為這是從今而後可長駐邊關重鎮的契機,但皇上不下令晉他的職,他也只得一直耗在北京等候,形同困獸。

  究竟出了什麼問題?

  「臭宣德!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宣德的房門霍然被人一腳踹開,嚇布占泰兩手不穩,茶壺、茶杯當場摔個粉碎。

  「幽靈姑娘?」布占泰不可置信地轉向宣德,「貝勒爺,您還說什麼不出三天,我看根本不出三個時辰,她就破門來找您了。」

  「你特地來向我請安嗎?」他冷冷一笑,天知道,他有多懷念悠理這種沒大沒小、元氣十足的咆哮。

  「你為什麼要把我原來的侍女撤掉,換上那個討人厭的虹妞兒?」

  當然是為了逼悠理重新回到他跟前——就像現在這樣。

  「啊,是這樣的。」他冷淡地放下卷宗,靠向椅背舒懶地休息。「雪格格即將出嫁,虹妞兒年紀太大,沒被選入陪嫁的侍女們之中。我看她手腳俐落,人也夠勤快,就此閒置未免浪費人才,就向雪格格將她要來,好好伺候你。」

  「我才不要她伺候,你立刻把她給我攆出去!」悠理今早起床赫磁共振然見到虹妞兒時,還以為她在作惡夢。直到她快把自己的兩頰捏腫了,她才確實體會到:惡夢成真了!

  「不要任性!」他沉著臉色,下巴微揚便打發走了布占泰。

  「我沒有任性,我是很嚴肅地在跟你談事情!」她兩手重重拍拍他身前的案上,與他火爆對峙。

  「你也常常嚴肅地跟我扯廢話!」

  「可是你明知我討厭虹妞兒,明知我和她處不來,為什麼還硬要把她安在我身邊?」她眼神一轉。「難不成你是專程派她來監視我的?」

  她的疑心病又來了,宣德暗歎。這不能怪她,讓她頓失安全感的元兇是他,要她馬上恢復對他的信任本來就是強人所難,只能一點一滴地慢慢來。

  「我不用派人監視你,就能把你摸得一清二楚。」

  「是嗎?」那何不乾脆把所有人都撤離她身邊算了,展現他的高度監控技巧?

  「悠理,我一直想找機會把偵查的事向你解釋清——」他原本要覆在她手上的大掌突然撲了個空,她躲避他的碰觸就像躲避一支火燙的鐵鉗。

  她神情緊張地與他沉默相對良久。

  「我只是……想請你把虹妞兒撤離我身邊。你看中她,何不自己留著用?」前一刻她還覺得彷彿回到從前吵鬧不休的時光,這一刻卻忽然記起了自己的立場。

  他可以當她是嫌疑犯來看,但她不能容忍自己還「順便」被他當成消遣用的女人玩玩。

  「我是為了你才特地向雪格格將她要來,你不領情也罷,但叫我現在立即換下她,豈不是在給我難堪!」

  什麼為了她,應該是為了「整」她才對!可是宣德溫柔的神態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想排斥、想防備,卻發現連將視線自他身上移開都有困難,更何況是她的心?

  陷入感情的女人很容易成為傻子,明知他不可信賴、不可依賴,卻還是無法控制自己不斷陷溺的心,朝著會受傷害的危險之路沉淪下去!

  「我不會傷害你,悠理。」他忽而飄來的低語令她赫然一驚。

  「你怎麼知道我想什麼?」難不成他有超能力。

  他瞇起得意而自傲的一雙俊眼。「別忘了,我一直都在『偵查』你。」

  他的曖昧神色令她心頭微微一悸,他那句話沒有別的含意吧?但為什麼聽起來那麼令人意亂情迷?

  「你是不是常常這樣假公事之便,順便跟女人調情?」

  「我有跟你調情嗎?」他哼笑一聲,拿起卷宗繼續翻閱,不再把她放在眼裡。

  「你敢說沒有?我的初吻都給你搶去了,還敢說沒有?!」

  「喔,原來那是你的第一次。」他甚至連眼都沒抬一下,專注讀著手上的資料。

  她真白癡,怎麼一氣之下又洩底了?

  「你這是什麼反應?你到底假公濟私地拐騙了多少女孩的心?」她究竟是他的「唯一」,還是「其中之一」?

  「搞清楚你的立場。」他故作不耐煩地提醒。「你可是被我偵查的人犯,有資格來質詢我嗎?」

  「那你到底偵查到什麼時候才宣告終止?」她快被他時而冷漠、時而曖昧的態度搞瘋了。

  他只是微微揚起嘴角,懶得作答。悠理氣得差點抓起案上的大部頭書狠狠砸他。

  「好,算我無聊,竟然跑來自取其辱。告辭!」

  「喂!」在她霍然轉身地同時,他懶洋洋地交代一句。「別欺負虹妞兒,她雖然醜胖了點,人卻不失溫婉憨直,說不定哪天我可以假公濟私地收房為妾,你最好待她客氣點。」

  她以重重爆響的關門聲作為回應,一臉氣炸地德行殺回房去,嚇壞了不少沿途應侍的僕役。

  跨回宣德房內的布占泰看看微微鬆動的門板裂縫,望望將臉沉在卷宗之後,得意地蹺著二郎腿的宣德,不禁深深歎了口氣。

  「貝勒爺,您卷宗拿反了,快轉回來吧!」

  自從虹妞兒調到悠理身旁服侍後,悠理住的院落幾乎成了人人避這唯恐不及的戰場,就連路過的僕役都得小心,免得被院裡突然飛出的茶壺花盆之類的砸成重傷。

  「悠理,你總算露臉了!丫環們跟我說你要跟我一起跑馬賞雪時,我還以為我聽錯了。」亭蘭興奮地和她駕在各自的馬上踏雪而行。

  今日三、四個王府的格格貝勒們相約一同跑馬賞雪,華麗的衣著與駿馬寶鞍,此起彼伏地熱鬧寒暄與說說笑笑,整片雪林裡儘是一副貴族們優閒度日的景象。

  其實悠理是再也受不了和虹妞兒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才憤然跑出來透氣,眼不見為淨。

  「看來我真該感謝宣德。」亭蘭滔滔不絕地道:「我一直怕你老待在房內會悶出病,是宣德勸我別擔心,果真如他所料,你真的主動找出來玩了。」

  「那是因為他故意安排個大煞星在我房裡,讓我想待也待不下去。」

  「聽來好像是個不錯的安排工,好歹成功地讓你出來透透氣。」亭蘭不經意的話,忽然點醒了一直沉溺在怨氣中的悠理。

  是嗎?這是宣德刻意安排虹妞兒在她身邊的目的嗎?

  「他……他才沒那麼好心咧!」奇怪,她為何心臟突然急促地悸動起來了?「他是對虹妞兒有好感,才假借伺候我之名召她進來,其實是為了他自己收房用的!」

  「宣德要收虹妞兒為妾?」亭蘭快嘔吐似的怪叫著。「宣德有病啊!京裡一大堆美艷絕倫的格格們全拜倒在他的長袍馬褂下,任他隨手一撈就可撿個出身高貴又為亮麗的女人收房,他什麼人不挑,居然會挑個醜怪的胖丫環!」

  「說的好!請繼續!」聽亭蘭如此尖銳的抱怨,她覺得兩天來的不痛快好像舒服多了。

  「宣德的品味還真怪!大家原以為他有斷袖之癖,沒想到創喜歡肥腫型的老姑娘?」

  「你說什麼?他怎麼會有斷袖之癖!」悠理的尖叫連身下的馬兒都嚇了一大跳。

  「大家私下傳說的啦。因為他不近女色,又休了兩次妻,忙著軍務也不顧傳宗接代的大事。而且他呀,對女人的態度實在差勁,又冷又硬,也難怪會被人傳得那麼難聽!」

  「他才沒有斷袖之癖!這點我絕對可以保證!」

  亭蘭瞪大眼和她對瞪半晌,才漸漸露出邪惡的笑容。

  「喔……」亭蘭唱了個又長又曲折的間。「原來你們已經……」

  「我們才沒有『已經』怎樣,我們只是接過吻而已!」啊,糟糕,她錯愕地摀住嘴,但顯然已經來不及了。「亭……亭蘭,請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我想我也沒什麼人好告訴的,」她以眼神叫悠理看看周圍。

  原本熱鬧的跑馬貴族們,此刻全都沉靜地望向悠理這方,有的竊竊私語,有的曖昧低笑。

  天哪,她的吼叫全讓人聽見了!她沒臉見人了!

  「悠理,喂,你要去哪裡?」亭蘭正想叫信駕馬逃逸的悠理問時,被一群興奮上前向她寒暄的遲到人們擋住。

  「亭蘭福晉,好久不見,你今天也來賞雪嗎?」

  「早知你也會參加這次賞雪之行,咱們就不會姍姍來遲了!」

  「亭蘭福晉……」

  悠理急著逃離現場,沒臉回應亭蘭被重重人海包圍中的叫喚。她快羞死了,剛才只忙著替宣德辯解,卻沒注意到自己在慌亂之中說了什麼。

  可是她好高興聽到這樣的謠傳——斷袖之癖,這不就表示她的宣德一直很守規矩,沒到處偷腥嗎?嘿嘿!

  等等,什麼「她的」宣德?宣德什麼時候是她的了?

  她這一害羞,竟忘了握穩馬韁,馬兒猛地一個抬腿飛越,她當場被拋入覆滿白雪的矮叢裡,嚇得自遠方駕馬追來的亭蘭驚惶大喊,眾人一片慌亂。

  而悠理則是摔得七葷八素地癱在樹叢上,雙眼星花亂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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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八章





第八章

  「白癡!明明不會騎馬,還撐什麼面子逞什麼強?!既然落馬,何不乾脆摔死算了,拖著個滿身青紫的狼狽像回來幹嘛?」宣德在悠理床邊大發雷霆,連虹妞兒及其他侍女也不能倖免。「誰要你們煮這些雜草湯藥來?」他怒手一打,侍女手中的整盅補品全翻倒在地。

  「宣德貝勒……」

  「把高麗來的老山參拿出來!該煎、該熬的東西是有一樣偷懶,我絕不寬貸!」他以擊在桌面的重重爆響聲作為強烈證明。

  「宣德,你可不可以別這麼凶?我——」

  「給我閉嘴!」他回頭朝床上一吼,悠理立刻畏畏縮縮地噤口。「你腰也扭了,腿也拐了,一身上下都是傷,除了外傷還附帶風寒,你還敢跟我羅裡叭嗦扯廢話!」

  「不敢……」他發飆的時候時候實在很帥,很有男人氣概,但也很恐怖。「可是我是傷患,很虛弱的,你怎麼能用這麼嚇人的口氣對人家說話呢?」她擺出一副嬌弱堪憐的模樣。

  在宣德身後的布占泰忍不住噗哧一聲,趕緊憋笑。

  「你想讓自己變得『更虛弱』一點嗎?」宣德瞇起火大的雙眼,拳頭喀啦作響。

  「虹妞兒,你替宣德貝勒送太醫出去,順道看照廚娘的烹調和熬煮藥膳,幫宣德貝勒照料一下這些細碎雜務吧。」布占泰溫和的言詞中左一句宣德,右一句貝勒,果真順利地將虹妞兒哄出去。

  若是布占泰只顧著悠理講話,恐怕非但請不走虹妞兒,悠理的傷勢更會每況愈下。

  「你發什麼脾氣嘛!」虹妞兒一走,她那些裝嬌假巧的爛演技立刻下台,又恢復了佻達任性的臭屁姿態。「我現在渾身是傷,又在眾人面前出大糗,已經夠嗆了,你還這樣吼我!我受這麼重的傷,已經很可憐,你哇啦哇啦地跟我吵個不停,我耳朵都要——啊!」她尖銳的刺耳咆哮差點刺穿房內所有人的耳膜。

  「你……你……」悠理「你」了半天卻講不下去,因為她被宣德擒住兩隻腳踝疼得她快痛哭流涕!

  「你再吠啊!」宣德低咒一聲,坐在床沿繼續按揉著放在他腿上的兩隻雪白小腳。「布占泰,藥!」

  布占泰連忙遞上溫熱好的藥油,方便宣德替悠理青腫的腳踝按摩。

  「好痛……」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掉淚,而是腳踝劇痛的神經彷彿直達淚腺,兩者一併發作。

  「在摔下來之前怎麼不想想自己有多怕痛!」宣德一邊推揉著她腳跟穴位,一邊發火。

  「你在氣什麼嘛?」她形容悲慘地嗚咽哀叫,「我又不是故意要摔下來的,而且丟臉的是我,又不是你——」

  「大塊嚷嚷我們相吻的事,丟臉的會只是你嗎?」他刻意重重壓她腳上拐到的筋脈傷處,引來一陣淒厲的慘叫。

  「既然這麼不高興,你何不乾脆跟大家說是我強吻你?這樣你滿意吧?」敢情他是只想私下調戲、佔她便宜,檯面上卻抵死不認自己會對她動心。「你走開!我不要你替我揉傷,我自己摔壞的身體我自己照顧就行!」可是她就是抽不回被他扣緊的雙腳。

  「不管是誰吻誰,這種結果給人知道了下場都一樣!」

  原來他從剛剛一直發飆到現在,氣的是這個。

  「你不用擔心,反正那個吻你只是玩玩而已,我也是,所以誰也不用對誰負責。外面的人要怎麼以為,那是他們的事,我才不會因此跟你糾纏不清。」

  她當然不會妄想宣德那一吻會代表著某種承諾,她對外界會因此將他倆作為一對的事一點也不開心,一點也不期待,她也對此很不耐煩的,對,就像他一樣!

  「幽靈姑娘,你誤會了,宣德貝勒在氣的不是這件事!」看著悠理眼中受傷的神色,布占泰又忍不住雞婆。

  「別多嘴!」宣德卻冷冷的截斷了他的好意。「你最好乖乖地待在房裡靜養,這幾天不許亂動,上元家宴之前非把傷養好不可!」

  「什麼上元家宴?」

  「就是元月十五的燈節哪!」布占泰笑嘻嘻地插話進來緩和氣氛,「剛好是太貴妃的壽辰,會擺宴在宮中,與同宗親貴慶上元兼作壽宴。咱們豫王府當然在家宴之列,奇的是太貴妃竟指名要親眼瞧瞧在西北仙境下凡的天女。」

  「她要看我?」悠理瞪著銅鈴大的呆眼發愣。

  「怕是天女之說早已傳遍宮中,所以大家也想趁此機會開開眼界吧!」布占泰瞄了宣德一眼,果然,貝勒爺的臉色極為難看。

  為什麼悠理的事會傳遍宮中,還沸騰到迫不及待地想親眼一睹的地步?

  「我……非去不可嗎?」

  「你敢不去?!」宣德投以殺人似的目光。

  「可是我又不認識什麼太貴妃,連你家中的人我都不太熟,這家宴擺,要我面對幾十張的陌生面孔,我還吃得下嗎?」

  「吃吃吃,你滿腦子就只會想到吃!」

  「你不是說家宴嗎?擺筵席不是為了吃東西,不然還會有什麼名堂?」凶個什麼勁兒。

  就是有名堂,宣德的臉色才難看。

  「待會兒藥膳好了給我統統吃乾淨!虹妞兒會照我的吩咐教你進退禮儀,嬤嬤會每日指導你宮中規矩——不准還嘴!」宣德凶悍地打斷她欲開口抗辯的勢子。「進宮之前,你一切生活作息全得聽我的!如果亂了我的安排,養不好身體,看我如何治你!」

  她被宣德暴雷般的怒喝嚇得縮脖子擠眼睛,睜眼之後只見他怒火沖天地離去身影,以及沉寂下來的劫後慘境。

  「想治我就治唄,怕你不成。」悠理喃喃低咒地將傷腿塞回錦被裡。「工落馬他生氣,我受傷他生氣,我被他強吻了他也生氣,我被人邀請赴宴他更是生氣!難道這全是我的錯不成?我就這麼惹人厭、看不順眼!」

  「幽靈姑娘!」布占泰扶她躺下休息。「貝勒爺不是在生氣,他只是在鬧彆扭。」

  「鬧彆扭?」她以為宣德只有兩種情緒而已,不爽和不屑。

  「他是太擔心你了。」他歎了一聲,收拾藥油瓶子,「下午來人通報他你落馬受傷時,他差點把屋頂給吼翻了。」

  「然後就跑來這裡吼我。」悠理沒好氣的抱怨。

  「如果他不在乎你的話,才不會管你的死活咧!」他還是忍不住開心地竊笑。「你也只是摔傷而已,受點小風寒,瞧他惱的,活像只被人踩著尾巴的獅子!」

  「你還笑!」悠理漲紅的臉分不出是氣是羞。「他也不過是在關心自己偵查的重要目標,怕我摔斷了舌頭就問不到口供,我在他眼裡,地位不會比一個囚犯高多少!」

  「這囚犯還當得真奢華!」他羨慕地嘖了一聲,搬出宣德命他扛來的大小藥罐及補品。「身為囚犯居然一個人住這麼大個雅致的院落,有侍女可供差遣,行事起居一律比照府裡的格格們。吃呀、睡呀、穿呀、戴呀、冷呀、熱呀、暖呀、涼呀,他還一併照管到底,看犯人像是看寶貝似的!」

  「你是他的奴才,當然替他說話。」她才不上布占泰的當,只是聽得心裡一陣竊喜和得意。

  「隨你怎麼說,反正大家心裡有數,一切看著辦!」這兩個冤家都一樣嘴硬,愛拗脾氣。「只是你別鬧過火,最近貝勒爺在外已經受夠委屈了!」

  「怎麼了」

  布占泰趁宣德不在,就抖出了他向皇上奏本請兵的後續。她大致知道宣德回京為求皇上援軍之事,也明白他期待能一舉加功晉級,有個正式名號得以長駐塔密爾,防禦邊境。可是她沒想到這份功勞一加竟加到毫不相干的順承郡王頭上去。

  「這不公平!宣德就是拚命跟他借兵借不出個結果,才豁出去地跑回北京來孤注一擲,這份功勞是宣德的,為什麼會被那個既不出兵又不出力的郡王搶去?」

  「不知道。」布占泰又歎了一聲。「連將軍也嚇一跳,因為他正屬意宣德接替費英東大人的副將一職,現在職等被順承郡王的兒子圖都頂去,他也沒有名目重返塔密爾任任職,這會兒,可完全卡死在這裡,進退不得了。」

  她不瞭解政治上的暗盤和角力,也不瞭解波去詭譎的官場遊戲,她只知道宣德是重實力、輕浮名的人。如今功名給人偷走不打緊,竟連一展抱負與實力的機會也給人奪去。辛苦奔波回京討救兵,居然淪落到自己一無所有的困境。

  「這絕對有問題,太不公平了!」

  「你可別當面和他談這事兒,我們私下聊聊就好。」

  「當然。」她沉下了臉色,小嘴抿起不悅的線條。她當然不會笨到連點最後尊嚴也不給他的餘地,可是從中算計宣德、利用宣德的人簡直過分卑鄙!

  是誰,居然敢欺負她的宣德!

  自從悠理落馬,宣德幾乎每天都來探訪——表面上叫監視或督察,兩人見面仍舊針鋒相對,誰都不說真心話,誰也不讓誰。

  布占泰則因自己將做爸爸了,大部分的關心全轉移到老婆身上去,無暇再多管這兩人的閒事。

  這兩天,宣德都沒來,悠理的火氣也特別旺。

  「還說什麼宣德簡直拿我當寶貝看,我看寶貝還沒當成。就先做棄婦孺皆婦。」躺在床上,悠理惡狠狠地翻著《二刻拍案驚奇》。「拿這什麼文言小說給我看!看了半天也只看懂標題!」她火大一甩,就把書甩到桌子底下去。

  「發什麼飆!一個有教養的格格就在不會做這種粗魯事!」虹妞兒端著熱騰騰的藥膳,一進門就開罵。

  「我粗魯關你屁事!你約我閃邊涼快去!少惹老娘生氣!」她已經火大到不顧形象的地步。

  「喲,才被人拋棄兩天,就現出原形了!」虹妞兒得意地奸笑聲響徹雲霄。

  「我什麼時候被人拋棄了?!宣德只是在忙,才沒空來看我。他不來最好,我這兩天簡直快活透了!」她也不甘示弱地擺手叉腰,狂傲大笑。

  「是啊,宣德貝勒好忙呀!這兩天張燈結綵,訂作新衫,想來是被王爺說動,要納新妾啦!」虹妞兒故作不經意地推推滿頭簪花,媚態十足。

  「你得了吧!」看虹妞兒一頭像插滿繡針的針線包德行,她就噁心。「搞不好人家要納的是男妾,你窮打掃個什麼勁兒!」看到虹妞兒驚愕的表情,悠理的笑容分外猙獰。

  「什麼男妾!你嘴巴放乾淨點!」

  「唉,男人一旦完美過頭,總免不了有缺陷!」悠理哀歎得萬分無奈,神情涼淡。「難不成向來耳聰目明的虹妞兒,會沒聽過咱們宣德貝勒有斷袖之癖!」

  「他要有斷袖之癖,你的情況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去!」大家都會在他狩獵範圍之外的「女性」。

  「你的情況如何我是不清楚了,我只是一直想不通,喜好男色的他為何要強吻我。」她的口氣說有多感慨,就有多感慨。「難道……美麗也是一種錯誤!」

  悠理捧著雙頰,深深地自我陶醉。

  「自認美麗倒是一項嚴重的錯誤。」好死不死,宣德就在這個時候到訪。

  「宣德貝勒!」虹妞兒第一個淒厲地跑去申訴,悠理臥病在床,失了先機。「悠理姑娘她……她把人家說得好不堪!」

  明明是虹妞兒先挑釁她的,現在卻像受了什麼天大委屈的跑到宣德面前掩面哀泣。

  「我知道。」他射向悠理的冰冷視線,令她背脊發寒。

  「宣德貝勒,我吃了悶虧不打緊,可我忍不住要替您叫屈。」虹妞兒邊說邊泣。「您瞧,您特地拿來給她解悶的書,她就這樣摔得一屋子都是;您交代我要好好熬補品,她就擱在那兒不肯吃。最令人髮指的是,她竟然背著您說您有……有……」

  虹妞兒抖著手指指向悠理,面色慘烈,活像在唱歌仔戲。

  「斷袖之癖!」悠理氣毛了,什麼話都敢放。「我不必背著他說,我當著他的面就能說!」

  「宣德貝勒!」虹妞兒崩潰似的在他身前大哭。「太過分了!修理姑娘實在太過分了,如此對待我們的一片好意!」

  「我們?」宣德什麼時候跟虹妞兒合而為一了?

  「如果你們真的對我一片好意,請馬上滾出去!放我一個人安靜養病!」悠理拿起整盅藥膳就狠狠砸向宣德跟前,破碎的碗盅濺了宣德和虹妞兒一腳的湯汁。

  「你好大的膽子!如此珍貴的藥材……」虹妞兒氣抖得要臉抽筋,仍不忘柔弱的形象。

  「我難得抽空『探監』,這就是你給我的見面禮!」宣德始終冷冷地凝視悠理。

  「你不必空!你來也好,不來也好,對我根本沒差!」她憋了兩天的怒火正無處可發。

  「是嗎?」宣德轉眼掃凌亂的四周,倒覺得他兩天沒來,這兒的一切就差很多——一如她現在的情緒。

  「宣德貝勒,您瞧,人家今兒個一進來伺候她時,她就是——」

  「要唱戲你去外面唱,少在這裡裝給我看!」悠理老大不爽地直接打斷虹妞兒的假仙樣。

  「修理姑娘的教養實在糟透了!憑我以前服侍雪格格的經驗,從沒見過上游社會裡有些等粗魯的言行。」

  「我不是叫你要好好聽從虹妞兒的調教?」宣德毫無感情地冷語頗有暴雷將至的壓迫感。

  他居然站在虹妞兒那邊說話?!剛才她放話開罵被宣德正巧進門聽到時,她還滿感愧疚和不好意思,現在則是一點這種感覺也沒有,只有氣!

  「你是特地趕來和虹妞兒連成一線,說我不是的嗎?」

  「被人說不是的,恐怕是我吧!」他連她胡說什麼納男妾的話都聽得一清二楚,沒當場扭斷她的脖子實在需要非常高明的修養。

  「我為什麼不能說!我有什麼時候不敢說!我待在這裡是死是活都沒人過問,我還怕什麼?」積壓了兩天的怒氣使她的音量更為憤恨有力。

  「布占泰每天都有定時向你請安,還敢說沒人過問你死活?」

  「誰要他來看我!誰希罕他來看我!既然有他每天來檢查我斷氣了沒,那你現在還跑來做什麼?!」要不是床邊的書已經被她扔了一地,她真會拿起書本K他出去。

  他好像聞到她發火的關鍵所在,因而不怒反笑。

  「你想念我?!」

  他那是什麼噁心下流的笑容,講的那是什麼低級自戀的鬼話?!

  「你少自抬身價!我想念你?我還巴不得馬上把你踹出去!」如果她腳踝的嚴重扭傷完全痊癒的話!

  「是嗎?」他哼笑著打發走不甘不願的虹妞兒。「一個迷戀我迷得要命的女人講這種話,也不怕被人誤認為是在跟我調情。」

  「誰跟你調情!我……你想幹嘛!」她幾乎快破嗓地大聲尖叫,「不要亂掀我的被子!」

  他原本只打算檢視她青腫的腳踝復原情形,誰知她在剛才大肆發飆胡亂扭動的情況下,內裙的下擺早在被子內撩得亂七八糟,宣德這一掀,兩條雪白細嫩的長腿盡暴眼前。

  「不要看!不准看!」她哇哇大叫地拉下裙擺,兩隻小腳原本想將他踹下床沿,沒想到竟被他擒在掌中。

  「看來復原得不錯,可以踢人了。」他沒事人似地檢視她的小腳,輕輕扭動。「下次要表演落馬時,記得腳別踏在馬鐙裡,否則鐵定會折斷腳骨成殘廢!」

  「走開!我的事輪不到你來關心,你去忙你自己的事!」可是她就是抽不回自己的腳

  「這樣還會痛嗎?」他輕按原本拉傷的筋位。

  「一點點……」她才柔順地回應一句,立刻驚醒。不行!她怎麼可以這麼沒志氣,簡簡單單的就拜倒在他的呢噥軟語之下。「宣德貝勒,既然你已經檢查傷勢完畢,就可以滾了。我保證後天的上元家宴我一定能正常出席!」

  他真正關心的,肯定是這點。

  他轉眼瞪她,這個小妖女總在他想和她好好深談的時候,三番五次地惹火他,挑戰他的忍耐力。

  「我只是兩天沒來而已,你就記恨成這樣!」

  「我哪有記恨……」這句話應該是中氣十足地怒吼,可是她的氣勢好像一同融化在她腳踝上溫熱的按摩觸感。

  推拿傷處這種小事,交給侍女們做就行。可是他嫌侍女們力道不足,又不准專精推拿的師傅隨便碰她的身子。當然,只得由他親自下海服務。

  這算不算是一種在乎?

  「你……你這兩天在忙什麼?」她問得十分小心,一如她脆弱的心靈。

  宣德猶豫一會兒,手上卻持續著像愛撫般的推揉。

  「準備迎親。」這是他第三次被父親強迫娶妻。

  悠理剎那間不知接下來該問的問題,只強烈地感覺到內心塞滿的怪異鬱結。她的心好像化為一顆巨大的石頭,又沉又重,壓在胸口難以喘息。

  「你要娶誰?」

  「你不認識的人。」

  「你喜歡她嗎?」

  宣德突然調起視線,沉默不語,讓她緊張地舔了一下雙唇,等他的答覆打破尷尬的死寂。

  「娶妻生子是人生中的任務之一,喜不喜歡根本不是問題。」在她正想開口追問之際,他直接回答她真正憂慮的重點。「我要娶恭王府的大格格,我不認識她,沒見過她,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她。」

  「那……」那我呢?話到嘴邊,悠理硬是拐了個彎。「既然你不喜歡這樁婚事,為什麼還要娶她?」

  「你怎麼肯定我會不喜歡這樁婚事?」他冷冷垂眼低哼,順著她的腳踝撫上她雪白的小腿,摩挲著那份細膩的觸感。

  「你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根本不像要辦喜事,倒像要出殯。」死氣沉沉的,沒有活力。「是不是你父親逼你娶妻?」

  「我人在他的屋簷下,不能不低頭。」況且你命難違。不過父親只要他娶妻,並沒說不准休妻。

  「他為什麼都不問問你的意願?」宣德似乎看得很開,她卻莫名其妙地沮喪。「如果我很喜歡你,絕不會強迫你一定要娶我,除非你願意。」

  「或許吧。」他的嘴角微揚為得意的角度。「反正你會無所不用其極地脅迫我『願意』娶你。」

  「你亂講!我才沒那麼霸道。我這個人最隨和、最好商量了,才不會脅迫別人去做任何事。」

  「是啊,剛才我還差點在某人的脅迫之下,被攆出這間房。」

  「那是因為……」他還敢嘲笑她?「我可是黃花大閨女,哪能讓別的男人隨便進我的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他魅惑的瞅著她不解的神色,享受那張可愛得令人想捉弄的笨呆表情。「在我尚未遠赴西北之前,一直住在這座院落。你現在坐著的,正是我睡了十八年的床。」

  果不其然,她的臉頰立刻著火。

  「你……你為什麼不早說?!」她如果知道的話,打死也不進這間房裡。「既然你早把這裡當為客房,隨時歡迎貴客來住,就不該講出這種……這種前塵過往。」害她現在有如坐在熱鍋上,尷尬又難堪。

  「這裡不是客房,仍然是我的房間。是你獨佔了我的地盤。」

  「別想蒙我!你明明是住在西跨院那邊,我都潛進去了那麼多次了,還敢唬我!」

  「那是我迎親後才用的房間,頭兩任福晉就是在那兒和我圓房的。至於這兒……」他沙啞的嗓音攜走了她的注意力,讓她無暇分神顧及撫著她滑嫩大腿的怪手。「你是唯一的女客。」

  她是唯一進入他這片領域的女人?悠理的心臟開始劇烈狂跳。他這個安排……是不是有某種含意在其中?還是她想太多了?

  「那你這邊是專門接待男人用的羅?」

  「杜悠理!」他差點吼破她的耳膜。

  「我中是問一下而已。」她趕緊討饒,這個問題的確問得有點欠揍。「好了,我們今天就聊到此。新郎官,你可以回到你的洞房裡去了。」這種危險話題再聊下去,一不小心就會「擦槍起火」,釀成大禍。

  「這裡輪得到你來命令我嗎?」他兩手分撐到她身側,步步壓近。

  「你已經要跟別人成親了,就不該再任意跑到女孩子的住處來。要知道,所謂『人言可畏』——」

  「我連跟人接個吻都被吵得人盡皆知,還有什麼可畏?」

  「我那是一不小心才講出去的,你幹嘛老跟我翻舊帳?」難道就只有他丟臉,她就一點也不會覺得難堪了嗎?「你出去,我不想跟有婦之夫吵這種事。」

  「我還未成婚,而且我也不是很想成婚。」因為他日後還得浪費精力再休一次妻。

  「去跟你阿瑪說啊!既然不想受他擺佈,不喜歡自己成親的對象,就該去直接跟他吵,而不是來這邊找我麻煩,發洩情緒。」

  「跟阿瑪正面吵?」他的笑容極為冷冽。「如果是你,你會做出這麼笨的事嗎?只為逞一時口舌之快,就冒著被逐出家門、身無分文的險頂撞父母?」

  「為什麼不?!我是父母生的,但我不是他們的玩具,隨他們高興的任意擺佈我,完全不顧我的感覺、我的意願、我的尊嚴!要不是我選擇收拾行囊走我自己的路,說不定我現在已經是被父母丟到外國寄宿學校去的棄女!」她氣呼呼地吼著,胸口急劇起伏。她沒想到自己的反應會這麼激烈,畢竟這是早就發生的事,她竟然到現在還如此介意。

  宣德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凝視她,等待她恢復平靜。

  「看來你有很多事尚未告訴我。」

  「幹什麼?你又想嚴刑拷打、逼問口供?」他不安慰無妨,不支持她無妨,但實在沒必要在這節骨眼上對她採取偵查質詢的動作。「我現在……不想跟你談公事,有話你下次再問,請出去吧!」

  她好累,心也好冷,沒有力氣再跟他攪和。他要成親就成親,要偵查就偵查吧,她的情緒,她自己來處理。

  「我不是在跟你談公事,而是我想知道你的事。」

  「我的事有什麼好稀奇的?」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快樂,為什麼會悲傷,為什麼會煩惱,為什麼這麼聒噪,為什麼這麼低能又無聊,為什麼一無所長卻照敢橫行霸道,為什麼——」

  「你欠揍!」她抓起小抱枕就狠K奸笑的宣德,原本快流下的感傷之淚,給他一氣全蒸發掉了。「前面還說得有模有樣,到後面居然開始胡說八道!」

  「我每句話都很正經!」他捉住悠理摔打他的抱枕另一端,輕巧一拉就把悠理順勢拉入懷裡。

  「少吃我豆腐!我不想和有婦之夫搞外遇!」她和坐入她床內的宣德扭打起來。

  「那你就乾脆跟我吧!」

  「跟你?跟你什麼?」你會嗎?

  他對她呆愣的甜美表情微揚邪惡的嘴角,擒住她的雙腕朝她背後俐落一轉,她隔著薄衫的柔軟胸脯立刻貼入他懷中,嚇得她倒抽一口氣。

  「跟我做愛,成為我的人。」

  悠理先是一副白癡白癡的表情,沉寂了數秒鐘後,才赫然爆出驚天動地的駭人尖吼。

  「不要臉!下流加三級!你講的什麼齷齪無恥的話,我的耳朵都被你污染了!你怎麼可以講那麼噁心的兩個字,感覺一點也不唯美浪漫,根本就不純潔。如果這是小說,我一定拿立可白塗掉那兩個字;如果是電視電影,一定予以消音。好噁心、好低級,一點都不——」

  「好吧。那我說『我要你』總行了吧?」

  「還是有點色色的……」不過她的排斥感比前面那兩個字好多了。

  敢情她介意的不是接下來要發生的事,而是這種根本無關緊要的措辭。這到底是哪裡養出來的怪胎?

  「你打算納我為妾?」

  「不是,我要找個伴一起亡命天涯。」

  「為什麼?」

  「剛才是誰豪氣萬千地宣揚人要選擇自己走的路,管他什麼逐出家門、身無分文?」他惡狠狠地貼在她臉前吐息,讓她的羞怯無處逃避。

  「你要跟我私奔?」

  「你不敢?」他逐漸加重的氣息,隨著起伏的胸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我有什麼不敢的?反正我也不怎麼喜歡這裡!」

  「很好,很高興我們能在這點上達成共識。」他當下立刻扒開自己的衣襟,粗暴地甩掉外衣。

  「你……你這是幹什麼?」他該不會是要打架吧?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嗎?」他蹙眉一扯內衣扣,肌肉纍纍的上身立刻赤裸地呈現在她眼前。

  「等一下,等一下!」她還來不及退開,就被宣德一手攔住,他的另一手則正在鬆開他的長褲,「太快了!這樣根本不對。」

  「不對?」他歷練男女這事十多年,今天竟會由一個小處女來指正他的行為。「什麼地方不對?」

  「你不應該……這麼快就脫衣服。你……你應該要先輕輕擁抱我,對我說綿綿情話才對,然後再很溫柔地吻我,然……然後把紗帳放下來,然後吹熄燭火……」

  「你從哪來的這些『應該』、『然後』?」而且現在大白天的,吹什麼燭火!

  「戲裡面和書上面都是這麼演的……」

  他真想當場掐死她!

  「好,咱們照你的規矩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誰教是她的第一次,為了體貼她的羞怯與恐懼,他也只好認了。

  宣德就照她方纔的步驟一一進行,只是她沒想到他的擁抱會那麼火熱,幾乎是在拿他魁梧的身軀愛撫她的胴體,緊緊的摟著她不停扭動,引燃兩人之間高張的烈火。

  尤其是他貼在她耳邊半舔半吮的呢喃情話,差點把她燒成焦炭。

  「悠理……平常厚衣重袍的,我根本看不出你的身形,原本你衣衫下包裹的身子如此撩人……」他的拇指隔著她身上唯一僅剩的薄衫,愛撫著她敏感的蓓蕾,讓它們在他指尖的撥弄下挺立渾圓。「唔……真想嘗嘗它們含在我口中的滋味……」

  「宣……宣德,你的情話好像有點……不大對……」她快被這股莫名的觸電感覺繃斷了全身所有的神經。

  「下一步該怎麼做?吻你是吧?」

  他的最後一個字是連同深吻一起覆上悠理的小嘴,他的來勢如此洶洶狂野,讓悠理連更正他的機會也沒有。

  不對不對,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他的唇舌蠻橫地飽嘗她雙唇的滋味,火熱的翻攪起慾望,並強迫她的唇舌與他交纏。悠理在他熾烈的侵襲下不自覺地顫抖,讓他放緩了強烈的侵襲,免得把她嚇壞了。

  她實在純真得令他想一口把她吞下去。

  宣德快手一揮,芙蓉粉帳層層籠下。時值下午,根本用不著打燈,所以捻熄燭火這道無聊程序可以免了。

  「悠理?」他好笑地輕拍她醉倒似的暈眩臉龐。「你說的規矩我全做完了,然後呢?」

  「然後……」她兩眼迷濛,焦點不清地看著宣德方才與她熾熱糾纏的雙唇,些許依戀,又些許猶豫。「然後我就不知道了……」

  通常不是來段「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的詩句,就是一片薄紗飛蕩,桂子飄香的唯美夢幻景象,兩個靈魂就此融為一體。親愛精誠,永結同心……

  「你的規矩完了?」他得意地揚起嘴角。「好,現在輪到我的規矩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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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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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九章





第九章

  「等一下!這樣不對!」與宣德一同坐在床上的悠理死命抓著底衣衣襟,火速退坐到床角去。

  「又怎麼不對?」眼前擺著一個他渴望已久的小女人,衣衫單薄,楚楚可憐,讓他快被脹痛的慾望逼瘋了。

  「通常……通常戲裡和書裡的故事演到這裡就可以好好休息了,你為什麼還一直動來動去,脫我衣服?」

  「悠理,你到底是看了哪些戲、讀了哪些書?」他非把那些爛戲班子和爛書本全毀了!「

  「你能不能先說一下後面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早知如此,她在穿越時空之前就該先租些三級片加強常識床角。

  他無奈地垂眼歎息,她簡直被嚇呆了,他還能怎樣?

  「我不必說,我會一樣一樣做給你看,可是你得相信我一件事。」

  「什……什麼事?」

  「我絕不會傷害你。」只是初夜之痛恐怕是免不了的。

  她躲在床角凝視宣德許久,他也靜靜地回望著她,讓她漸漸適應眼前赤身裸體與她對坐的男人。

  悠理慢慢地由床角爬回床褥中央,在宣德想溫柔地扶她躺下的同時全身赫然緊繃。

  「你不相信我,悠理。」

  「我很相信啊!」她僵硬的朗聲頌揚。

  「眼睛閉起來,聽我說話。」他跨在平躺在床的悠理身上,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身子碰觸到她,避免使她更緊張。「你落馬摔傷的手肘好些了嗎?」他輕柔地牽起她的小手,順著寬大的袖管往手肘摸索。

  「已……已經好很多了,原本的淤青都怩褪成淡黃色了。」她像是參加朗讀比賽的小學生,語調僵硬而宏亮。

  「那就好。我一直擔心兩天沒來巡查,你會不會調皮搗蛋,把傷勢愈弄愈糟。」他一邊低笑,一邊摩挲著她細滑的臂膀。

  「你如果真的擔心,為什麼不抽空來看我?」

  「你果然很計較這件事。」之前還裝得多麼滿不在意,原來心裡全是疙瘩,就是無法不介意。「我忙啊,當然沒空看你。」

  其實他是故意裝忙,吊她胃口。他原本打算將她一個涼涼閒置個四、五天,再去看她,沒想到自己才捱兩天,就忍不住跑來「探望」。

  「你想我嗎?」他一邊呢喃,一邊悄悄解開她底衣的衣扣。

  「嗯。」在他的溫柔軟語下,悠理也不想再故作姿態了。「可是相信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總以為你會在下一刻出現,或以為廊外的腳步聲就是你的,害我等了整整兩天……」

  「真可憐。」宣德輕笑,將她鬢邊的髮絲攏至耳後,順勢撫向她滑膩的頸項,愛撫她已經敞開前襟暴露於外的鎖骨與肩頭。

  「宣德……你……你是為逃避娶妻才想跟我私奔嗎?」

  「說法不對。」他的手不斷撫揉她的肩頭,故作輕鬆地漸漸往下游移。「我早就計劃好要離開王府,剛好準備娶妻的動作可以作為掩飾。」

  「原本你早就想離家出走。」她就奇怪,宣德怎麼可能只聽她一句看法就決定照她的建議去做。

  她閉著雙眸,呼吸卻開始失去規律。她沒想到宣德的手會有如此的魔力,凡是他手掌所經之處,都會有股灼熱感蔓延,彷彿每寸肌膚都要燃燒起來。

  「悠理。」當他緩緩壓在她身上,貼著她雙唇低語時,她才察覺自己已經一絲不掛地合貼在他身上,赫然繃緊了身體。「別緊張,我有重要的話問你。」

  當她張開雙眸時,差點被宣德火熱的眼眸與沉重的男性氣息融化。

  「跟我走,是絕對沒好日子可過,甚至比在塔密爾還苦,你敢不敢?」

  她無助地凝視著他,嬌弱地點點頭。「可是……你不能半途拋下我,不可以隨便把我一個人送走。」

  宣德的臉上勾起自大的笑容。「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隨即他的唇火熱地覆上她的,開始期待已久的甜美饗宴。

  他的吻飢渴而狂野,充滿官能性的挑逗。他的一隻大掌插在她後腦的髮絲之中,強迫她迎接他更深入的唇舌探索,他的另一隻手則緊緊壓在她背後,讓她一身細嫩的肌膚完全與他密合。他唇舌的一再刺探衝擊著她的意識,他喉間發出的滿足低吟聲更讓她神智迷離,不自學地微微扭動身軀,想再汲取他身上更多的灼灼熱氣。

  「喜歡我這樣吻你嗎?」他貼在悠理唇上沉重地吐息,拇指輕柔地在她頸邊揉撫畫圈。

  看著悠理依依不捨地模樣,他差點笑出來。

  他得意地再次吻吮悠理,輕咬著,挑弄著她的下唇。

  「我喜歡你的味道。」尤其是她完全不敷脂粉的細嫩臉龐。老天,他從在塔密爾的時候就一直渴望這一刻,現在她人就正在他的懷中,她的心正擒在他的掌中。

  「宣德?」當他的手捧起她的乳房,以手指來來回回地戲弄她的蓓蕾,嚇得她連呼吸都頻頻顫抖。「你……你到底想……」

  「想嘗嘗看。」他直接將她的蓓蕾含入口中,深深地吸吮著,兜轉著,挑弄到令她全身神經緊繃至極限,明明有點恐懼,卻又無法自制地弓起背。

  他真是挑了個最恰當的時機,午後明燦的陽光,透過床頭薄紗照得悠理一身雪膚晶瑩剔透,讓他忍不住想一寸寸地品嚐下去。

  「等一下!你不可以再吻下去!」她驚慌地推打宣德結實有力的肩頭,阻攔他一路吻到她小腹的唇舌。「你到底想幹什麼?」

  她不知道所為兩情纏綣會「綣」到什麼地步,也不曉得放下紗帳之後,帳內的兩人到底在搞什麼把戲,不是兩個人光溜溜地抱在一起翻來翻去,然後睡覺就可以了嗎?

  「我都已經是你的人了,你還想怎樣?」

  「你什麼時候變成我的人了?」他根本什麼都還沒做。

  「我們明明都已經……已經做完了嘛,就……就應該好好睡覺了。」她的臉紅得一塌糊塗,舌頭打結。

  「天哪……拜託你不要在這個時候笑話。」他伏在她的小腹上低頭呻吟,真是……無言以對!依她以往的言談與反應,他以為悠理多少已知道男女之事。但究竟是多還是少,現在可成了大問題。

  「不要笑!我是很認真地在——」

  「的確,遊戲時間已經結束。」他的唇移回她臉上,「我已經沒有興趣再照你的方式耗下去!」

  「那你就快滾吧!回去收拾你要離家出走的行李,或去準備上元家宴的事宜也行。去忙你的正事,少在這裡耍著我玩!」

  「好,咱們就來忙正事!」他狠手抓住悠理在他身上羞憤捶打的小拳頭,俐落地以左掌將她雙腕緊緊扣在她後腰上。

  「你幹什麼啦!」她氣惱地扭動著,可是非常奇怪地,宣德只用很少的力氣就有效地鎖住她雙腕關節,任她如何掙扎都使不上力,扭不開他的箝制。

  「你不是要談正事嗎?那我們言歸正傳,繼續偵查的任務吧。」他刻意地貼緊悠理扭動的身子,結實的胸肌壓迫著她豐潤的雙乳,享受她的乳尖在他身下挺立的美妙觸感。

  「你先放開我再談!」他好噁心,居然故意對著她的耳朵吐息低喃。不過她也滿下流的,竟然有點沉醉在這種微微暈眩的氣流之中。

  「杜悠理,你老實招供,你是不是私下毀了我的東西?」他以右手探索著她全身上下的曲線,貪婪地撫摩著她一身細嫩的感觸。

  「我只是……不小心摔壞你的書和剛才的藥膳而已。」他摸她的方式實在很色情,可是她又很罪惡地沉溺在這股奇異地酥麻感裡。

  她完蛋了,她已經成了一個浪蕩的女人……

  「不只,你破壞的不只那些東西,你連我的禮物也毀了。」

  「你的什麼禮物?」

  「裝蒜?」他邪邪一笑,手指掐捏著她的蓓蕾。「那些被你剪得粉碎的小帶子,你怎麼說?」

  強烈的觸電感覺霎時射向她的全身,令她驚駭地倒抽一口氣,更加貼近了他火熱的身軀,呼吸也不由自主地淺促起來。

  「那些明明是我的東西,你為什麼把它們全毀了?」

  「為什麼你會……」

  「只要是你的事,我沒有一樣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把東西送給我,為什麼你要將它們毀屍滅跡?」他的手逐漸往下游移,在她驚喘的同時覆上她最溫柔的核心。

  隨著他的愛憐地撥弄,悠理陷入陌生的火熱漩渦,這是怎麼回事?她的腦子已經無法思索,兩手在背後緊握成拳頭,頻頻顫抖!

  「我這兩天沒來看你,你終於知道等待有多難受了,嗯?」他以舌尖舔吮著她柔細而敏感的頸項,「你開始不來夜闖我臥房的那天起,害我接連數夜等得無法成眠。該罰!」

  他的手指開始幾近凌虐的甜蜜折磨,悠理帶有懼意的嬌吟全被他含在吻中,僅有的意識也全潰散在他狂野的探索之下,連他也深陷波瀾中。

  「悠理,你必須跟著我!不能離開我!」他鬆開扣住她的手,改而緊抓著她後腦的頭髮,逼迫她的額頭貼近他的。

  他的渴望已達極限,官能性的慾火焚盡僅剩的溫柔。他要悠理,要到怒潮洶湧的地步。這份像火一般的獨佔欲到底從何而來?為何他會對這樣一個小女孩的身心有如此狂烈的執著?

  「悠理,答應我!永遠不能離開我!」他憤怒地再一次抵在她額前咬牙嘶吼。

  「我……永遠不離開你……」

  隨著他放心似地低吟,他強而有力地衝刺進入她的處子領域,她的劇痛借由抓苗頭著他肩頭的纖纖玉指傳到他身上來,此刻他無法溫柔,也不想溫柔,只想瘋狂地燃起兩人前所未有的烈火。

  他無法減輕悠理的疼痛,卻以他的唇舌與火熱的手指掀起她體內另一波狂潮,讓它淹沒她的難受。

  一時之間,她的感官接受太多刺激,分不清是快感還是疼痛,只感到天旋地轉,喘不過氣來。他不瞭解自己對她的慾望為何如此狂猛,彷彿想借由肉體的掠奪攻陷她的靈魂,將她的人和她的心都擒在掌中。說來可笑,憑他一個身經百戰的武人,不曾為生死擔憂,卻為了悠理一再陷入不安之中。

  他總覺得她隨時會飛走,不管她是不是天女,他總有股隱憂,怕她會像降臨塔密爾般忽然神奇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中。他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如此關注她的一舉一動,也不知道心裡對她的獨佔欲為何愈來愈重。

  他絕不會允許她離開,絕對要把她永遠鎖在身邊!從今以後,在他內心劇痛、屈辱、羞憤、空虛、悲愴的時候,他再也不怕會寂寞。

  他有悠理,只有她瞭解他的夢、他的痛。

  等悠理自宣德懷中悠悠轉醒時,已是午夜時分。

  在她揉著尚未清醒的惺忪雙眼,赫然發現身旁竟然躺個男人時,嚇得哇哇大叫。

  「宣德,你怎麼在這裡?!你的衣服呢?啊!我……我的衣服怎麼也……」等她抓著棉被死命包裹自己時,才忽然想起他們在下午發生的愛慾情狂。

  「吵死了!一起來就只會吵!」宣德不耐煩地也坐起身來,沙啞的嗓音睡意濃濃。

  「對不起,我……我忘記了……」她躲在棉被後的臉當場炸成一團小紅球。「我……沒有跟人共寢的習慣,所以嚇到了……」

  「我也不希望你有這習慣!」他打了個大呵欠,翻身下床。「從今以後你也只能習慣枕邊有我。」

  「啊!你怎麼不穿衣服?」他居然這樣光溜溜地在房裡走來走去。

  「啊什麼,你又不是沒看過。」他毫無顧忌的大方走向花廳桌前,挑著桌上一樣樣的東西。

  宣德的身材實在沒話說,他身上線條剛猛的肌肉,就像她在意大利看到的古典雕塑,完美而強勁的肌理與高魁的骨架,將他的肉體塑造成最精粹、最自然的藝術品,看得她不禁不起有點癡迷。

  原來之前她所碰觸到的結實肌肉長得這麼精壯,她甚至還曾被那粗壯有力的雙臂困在懷中。透過微弱燭光的照映,更顯得他……

  咦?燭光?

  「宣德,是誰點上房裡的燭火?」

  「虹妞兒。晚餐是我叫布占泰張羅的。」他嘴裡嚼著東西,手上捧滿挑好的菜色往內房裡走。

  「虹……虹妞兒?布占泰?」她整個人快羞得起火。「他……他們不就都知道我們的事嗎?」

  「只有你一個人以為大家都不知道而已。」當他吻過悠理的事傳出去時,早被加油添醋地走樣成另一種版本。只有當事人才知道自己的清白。「把被子掀起來,我要放餐盤。」

  「好……」她裹在棉被裡拉扯著,忙著空出床榻來,卻在瞄到褥上的痕跡時驚恐地放聲尖叫。

  「你嫌知道我們之事的人不夠多嗎?」老天,他才剛起床,就已經一肚子殺人的衝動。

  「血……床上的血……」她的臉都嚇白了。

  「你不知道第一次會落紅?」他毫不在乎地將餐盤擺上榻,回到床里拉攏幃帳,省得寒氣灌入。

  「我知道,可是怎麼會……這麼恐怖?」床上的一大攤凌亂血跡簡直可以媲美命案現場。「落……落紅應該很美、很浪漫的,像一片片的玫瑰花瓣或緋紅牡丹……」

  宣德一個噴氣出聲,趕緊以手背掩抹。

  「你笑什麼!我每次在跟你講很嚴肅的事情,你就這樣,根本不當一回事!我……咦?」她霎時發現宣德手腕上一條模樣熟悉的東西,連忙伸手抓住他的健臂。「這不是我的幸運帶嗎?」

  「你土匪啊?我明明是我的東西,你也敢搶?」他一手打掉她的糾纏。

  「這是我的!我要給你的已經統統被我剪掉了,這條是我從我自己手腕上拔下來丟掉的,才來不及剪。」

  「它現在已經是我的,你廢話少說!吃飯!」

  「不要!你把它還來,我重新編一條給你!」她看得出那條短小的幸運帶被加長的一段不協調色彩,想來是為了能將帶子繫在更粗壯的手腕上。

  「重編一條給我?」他冷哼一聲。「只怕我收到的又是一堆剪得稀巴爛的碎屑!」

  「不會啦!你快還給我嘛!」她死抓著他不放,看到他對她微小的心意如此執著,感動之餘,實在捨不得讓他如此將就。「這條帶子太短太醜,我替你重編一條更合適的嘛!」

  「你別拉我,吃你的飯去!」他硬是推開她的八爪怪手。

  「你流氓啊!我已經跟你說那是我的東西,你還死巴著不放,把東西還來!」她卯起來就狠狠反推他一記。沒想到他動也不動,床上的列盤卻不小心被她一腳踹翻到床下去,摔爛一地酒菜,只剩他瞠大眼睛端著手上的那碗白飯。

  他臉色非常、非常難看地轉著厲鬼似的大眼斜瞪她。

  「對不起……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馬上變成嬌羞怯懦的小媳婦,兩隻小手蜷在唇邊,萬分可憐。

  「杜悠理……」他咬牙發出如惡犬暴怒的恐怖喉吟。

  「叫……叫布占泰他們再端東西過來就好了嘛!我去幫你叫成不成?」她還來不及落跑就被他的鐵掌箝住。

  「你自己幹的好事,又要我來收爛攤子?」自從她每晚潛入他房裡吃消夜,吃得杯盤狼藉一片凌亂的那陣子起,他宣德貝勒吃相粗野之名就不脛而走,被人傳為笑柄。

  「那你東西放著,我來收就行。你想吃點什麼?我去幫你叫。」她變得既乖巧又溫順。

  「你可以不用去叫了。」他將飯碗往旁邊一放,歹毒一笑。「我吃你就好。」

  「等一下等一下,你不可以這樣。」當她像小雞般被他一把抓入懷裡時,她才發現他們倆又一絲不掛地糾纏在一起,極度煽情。

  「你是故意打翻東西的吧,嗯?」他的俊臉上儘是邪惡的笑容,看得她寒毛聳立。「這樣也好,你看起來比較美味可口,我該先從哪裡嘗起?」

  「我知道錯了,宣德。我下次再也不敢粗手粗腳了!」任她怎麼死命推,就是推不開他銅牆鐵壁似的胸膛。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賞你一個吻!」他猛然扣住她的腦袋就來個火熱的深吻,讓她差點窒息成一顆漲紅欲爆的小蘋果。

  「宣德,我——」她正要抗辨的粉紅舌尖,倏地被宣德輕嚙於齒間,讓她連哇哇大叫的餘地也沒有,只能在他口中呻吟。

  哀求聲、奸笑聲、羞憤的叫罵聲、低邊醉人的調情聲……最後漸漸融合成輕淺的喘息聲與低吟,嬌弱的抽氣與沉重的喟歎化為激情的旋律。

  月華如練,一室旖旎。

  遠處花廳門外站著兩人,一個在低泣,一個則是在歎息。

  「好了好了,虹姐兒,別苦著一張臉猛掉淚,你臉上的粉都哭花了。」布占泰兩手端著餐籠,沒空拍拍她。

  「宣德貝勒為什麼會看上……那種女人……」害她冰清玉潔的芳心都碎了。

  「我們走吧,看來他們今夜不需要上消夜和甜點了。」

  「為什麼……難道宣德貝勒已經……盲目到對女人飢不擇食的地步嗎?為什麼會對那種粗鄙醜怪的小娃娃動情?難道他以前都沒碰過女人,所以對女人的品味奇差無比?」虹妞兒與布占泰一邊遠去,一邊抽噎。

  「別說笑話了,貝勒爺碰過的女人全是一等一的絕色美女,只是……我跟了他二十多年,沒見他這麼癡狂過。」

  「他一定是有戀童癖,才會看上那個小妖女。」

  「斷袖之癖」後是「戀童癖」,宣德貝勒的名聲是越來越坎坷了,布占泰不由得深深歎息。

  元月十六,上元家宴。

  悠理覺得今天的自己活像歌仔戲的台柱,一身沉重豪華的艷麗打扮,連她都快認不出自己來。

  以往她也不是沒盛裝打扮的經驗,歐美大師旗下的名牌小禮服在她衣櫃裡都找得到,可是她從來沒被打扮成清朝的格格過。

  好像天上下凡的老妖精……

  可是很奇怪,似乎只有她一個人這麼認為。打從今天和宣德的家人往宮裡赴宴,凡是看到她的人無不驚艷,似乎不需要她開口證明什麼,大家都確信她是天女下凡沒錯。就連時常看到她的布占泰都看傻了眼,口水直流,害她心裡亂爽一把的。

  古代人和現代人的審美觀,顯然不同。

  宣德呢?他會不會也被她炫麗嬌艷的模樣迷倒,癡癡望著她的絕代風華流口水?

  在出門上轎的那一刻,她才碰見宣德,這一驚見,流口水的人竟然是她!

  他實在帥斃了、帥翻了!若說氣質天生、雍容自成,那宣德大概就是最完美的典範!宣德一身彩繡華紋的盛裝袍服,將他的貝勒氣勢展現無遺。手短腳短的人做這種層層疊疊的沉重打扮,只會被壓得更形矮腫。身高腿長的宣德卻在厚重繁複的華服下撐起了氣魄,俊猛威武。光是這樣看著他,就令她的芳心狂亂悸動。

  這就是她的男人,她的宣德……到現在的她仍不太敢相信,彷彿一切在夢中。

  她的心思全繫在與宣德的匆匆一瞥上,久久不能回神,當然也不會對上元家宴感到任何壓力。反正這種盛大的宴會她又不是沒參加過,吃喝寒暄、說說笑笑而已。

  等她和乘轎一程又一程、一關又一關入了紫禁城之後,她的腳才開始打顫。

  她沒想到所為皇族家宴會是如此場面。

  說是自家人的筵席,一切從簡,可是該有的禮數仍不能免。打從走進太貴妃設宴的東配殿,悠理就開始臉色慘白,手心發忤。

  慶祝禮儀一場場過,親王郡主、公主福晉們一個個行禮拜壽。豪華炫目的廣闊宮殿就已經令她驚心動魄,繁文縟節的程序與精貴壽禮的奢豪排場居然只是「一切從簡」的結果。

  現在她開始後悔沒有照宣德的安排,在這之前好好學習虹妞兒和嬤嬤們的指導與解說。

  「這就是在西天下凡的天女嗎?」

  上完壽禮、說完祝辭的悠理正準備退下鬆口氣的時候,被太貴妃突然冒出來的話語嚇跪了回去。

  「來來來,到我這兒來,讓我好好瞧瞧。」滿頭華髮的太貴妃慈祥地召喚著,將臉色鐵青、笑容僵硬的悠理叫到身邊,拉著她的小手。「果真是天人模樣,生得比宮裡的格格們還要俊俏。怎麼會在西北邊境被宣德那孩子逮到呢?」

  「回太貴妃,西王母娘娘降我入世,乃為歷練人生百態,觀覽芸芸眾生。故不以天女之姿為尊,而凡人之身度紅塵。降世西北,機緣使然。」

  阿彌陀佛,還好她有背下宣德事前為她擬好的「考前大猜題」,不然她的狗嘴裡絕對吐不出這些象牙來。

  「這天女連聲兒也和咱們不同,特別嬌嫩清靈。」太貴妃朝眾人笑道,引來一片附和。「說說天上的事給咱們聽聽吧。西王母與穆天子瑤池相會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天上人間之事,真亦假來假亦真,我也說不出個準兒。倒是太貴妃這兒的富貴堂皇,以及您的福光佛面,倒令我有點回到天庭的感覺,挺懷念的。」

  這些對答也在宣德的預料之中,他實在太神了!有他如此可靠的靠山在事前做了萬全準備,悠理原本慌亂不安的情緒漸漸鎮定下來,有點以不變應萬變的快感。

  「照這麼說,太貴妃不就是西王母的化身了?」眾人興奮地高聲唱和著,一時間喜氣洋洋,連太貴妃也樂得紅光滿面。

  「我說你這小天女,才到人間數月,就開始思鄉了。」

  「太貴妃見笑了。」

  太貴妃誤把她的退縮當羞怯,看著她甜美靈動的可人模樣,心中更是愛憐,轉頭就直接向一旁候著的宣德開口。「宣德啊,我實在喜歡你這小天女,就讓她留在我身邊吧!」

  這一句可震到宣德心裡——這並不是他預測的狀況之列!他怎麼也沒想到,太貴妃想直接把悠理收為己有,毫無商量餘地!

  「反正我人也老了,能伴在身旁貼心的人也不多了,有個天女陪陪我,伶牙俐齒地替我解悶兒,說不定能延年益壽呢!」

  太貴妃慈祥的笑容凍結了悠理和宣德的心。

  怎麼會這樣?太貴妃的拜壽禮行不好,就會毀了宣德;行得好,卻當場導致兩人分離。這個場面該如何了結?

  宣德接收到悠理無助的視線,立刻狠下心開口抗辯,」稟太貴妃——」

  「稟太貴妃,您若中意天女,那就讓她留在您身邊吧。承蒙您不嫌棄,這可是天女莫大的福氣與榮幸。」

  開口從中阻攔宣德、順從太貴妃旨意的,竟是宣德的父親豫親王。

  「瞧,天女這和太貴妃相伴,看起來真有股西王母與仙子降臨人間的味道。」

  「搞不好天女下凡主不是為了來這兒侍奉太貴妃的。」

  眾家王公親貴這一說說笑笑,事情更沒有轉圜餘地。

  宣德,怎麼辦?悠理焦急的神色看在宣德眼裡,無比煎熬。他數度想挺身直言的勢子,總被父親與一旁的兄長巧妙擋掉,逼得他怒火中燒。

  「太貴妃果然如西王母,只可惜這天女卻是個假仙人、真騙子!」

  一句宏亮的笑語僵住了全場愉悅的氣氛。

  「哪一個大膽無禮的東西,還不快站出來!」太貴妃一怒吼,慈祥的氣息蕩然無存,身旁的悠理看了更是慘無血色。

  「稟太貴妃,在下乃順承郡王長子圖都,斗膽冒犯,望太貴妃恕罪。但在下所言,句句屬實,望太貴妃明察。」

  「順承郡王之子?」太貴妃瞇起了審度的犀利雙眸。

  是他?悠理看向人群中供手作揖的那名男子。他不就是她在塔密爾差點被宣德驅逐出境時,出來替她說話的那個人嗎?好像不只如此,她彷彿曾在什麼時候又見過他一次,可是印象很模糊……

  「你何以說我這天女是假仙人、真騙子?」太貴妃怒氣一發,整座東配殿立即瀰漫肅殺的氣氛。

  「稟太貴妃,因為在下曾於無意間聽得此姝親口闡述真實來歷,故有此言。」

  「什麼真實來歷?」

  圖都抬起頭,平庸相貌中的一雙利眼直射向悠理,森然揚起嘴角。

  「此姝名喚杜悠理,一九八一年生,現年十六,正值逃學期中,因遇爆炸意外事故才淪落到我大清領土。她既不會呼風喚雨,也無法預知未來,只是個毫無稀奇之處,一樣是刀子一抹即沒命的凡夫俗子。」

  宣德和悠理震懾在原地,久久無法反應。誰也沒料到悠理的底牌會給人知道,更沒料到會在這種場面下被當眾掀出來。

  她想起來她還在什麼時候見過圖都了!

  那時她赫然從亭蘭口中得知宣德在背地偵查她,氣得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到處吼著要見他,即使他正在偏廳與客人商議大事她也不管,硬要宣德當場就偵查之事給她個交代!

  她當時只注意到宣德,沒留神其他的,現在她注意到了,圖都正是那時站在宣德身後廳裡的客人!

  她向宣德吼的話,他全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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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第十章





第十章

  「圖都所言,可是事實?」太貴妃極為不悅的憤恨聲調,嚇得悠理無力站穩,乾脆跪下來假裝無辜,拖延時間好想法子。「太貴妃明察,悠理所言,並無欺瞞之處。」只是順應大家變相流傳的誇張流言,借題發揮而已。

  「我只問你,圖都說的話是否屬實?那些話是否真是你親口說的?!」太貴妃的盛怒震得一屋子人冷然無聲,沒人敢像剛才那樣順勢附應。

  「我……那些……」她要怎麼辦?她真的想不出辦法了,她會不會因此而被殺頭,冤死在三百年前的宮廷裡?

  「太貴妃息怒,這一切是奴才的主意,奴才願隨太貴妃處置。」宣德赫然衝出重重阻攔,跑到悠理身旁向太貴妃跪地磕頭。

  「她到底是不是天女?!」太貴妃的火氣大得連雙拳都頻頻發抖。堂堂大清國的太貴妃,竟然會被個小毛頭的把戲耍在手掌心裡,成何體統!

  「稟太貴妃,她是天女!依她在爆炸火場內毫髮無傷的狀況來說,實非凡人所能辦到!」

  「那我現在拿把火來試試如何?」

  太貴妃當場燒她試試看?還好有宣德跪在她身旁,分了一些振作的力量給她,否則她真會虛軟無力地癱坐地上。

  「稟太貴妃,天女自火中來,亦往火中走。太貴妃要燒她無妨,只怕這一燒,反而送她回西天,與凡人之死又有何異?如何能借一燒證明她不是天女?」

  全場一片駭人的死寂,靜得連宣德額上滴下的冷汗聲幾乎可聞。他知道此刻自己的每一句話有多重要,他與悠理是生是死,是分是合,全在自己的回應上。

  「好,好你個狡猾的兔崽子!你倒出個主意,你要怎麼證明這丫頭是個天女。」

  宣德又被卡進死局裡,悠理看了更是驚恐,始作俑者圖都則在一旁等著看好戲,看看她一直又羨又妒,卻始終拼不過去的貝勒爺如何慘栽在他手裡。

  悠理發覺身為一個穿越時空的現代人,回到古代不但沒有一點長才,還會淪為一無是處的廢物!

  她的國文不好,歷史不好,根本沒辦法賣弄文才,她會開自排車,可是到了古代她連騎馬都會摔下來,她很會玩電腦,號稱電腦救火隊,同學在電腦上有問題一定火速CALL來她家求救,可是人在古代,這一點用處也沒有。

  活在現代的人有什麼好優越的,離了科技世界就等於是個白癡!一個白癡要如何證明自己是天女?再來玩問太貴妃出生年月日,替她分析星座特性的小把戲?這是什麼地方,這種彫蟲小技唬得過這殿內身經官場百戰、爭鬥出身的所有人?

  宣德閉目深吸一口氣,作了最終的決定,他在郎聲開口之前,輕柔地在悠理身旁低喃了一句「對不起」。

  「稟太貴妃,這一切全是奴才的安排,奴才罪該萬死,請太貴妃降罪!」宣德重重地叩頭在地。

  「你果然變不出把戲了是嗎?」太貴妃眼裡的兩團火焰看得悠理發寒。太貴妃要宣德死!這個駭人的訊息任誰都看得出來。

  正在太貴妃要下令處置的同時,康熙皇帝駕到,來向太貴妃祝壽。

  為避免壞了皇上的情緒與壽宴的喜慶氣息,悠理和宣德被暫時支到一旁去,容後再懲治。

  這幾乎是站在鬼門關的前一刻,悠理已經嚇得沒有流淚的力氣,只能由宣德悄悄地握住她小手的大掌中,感受到一股幾乎想抱著他同歸於盡的衝動。

  「別怕,我會保你的安危,絕對讓你活著回去!」他輕柔的細語差點逼出她可能會狂洩不止的眼淚。

  「我不要,我要跟你在一起。」她可以感覺到宣德掌心的冰涼,但他說的話卻是如此溫柔,想要讓好心放心。

  「不要任性,我只能保你一個人出去,否則我們兩人都會死在這裡。」

  「你答應過我,你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的。」

  「我不是丟下你,我是在救你。」皇上拜壽的喜慶喧嘩蓋過了他們低沉的私語,但蓋不了他們沉鬱的神色。

  「你自己說過你不會半途拋下我,不會隨便把我一個人送走的。」他卻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和她父母一樣的事:拋棄她!

  「悠理。」他握緊她顫抖的小手,強忍著不去擁抱她瘦小的身軀。「我和你說的是生死大事。」

  「你不可以拋下我,就算下地獄也一樣。」她的固執全咬在她快滴血的下唇上,看得他心頭湧起一股熱流,以及心痛。

  「先說好,去陰曹地府的途中別給我調皮搗蛋,否則跑錯了路,你就一個做孤魂野鬼去!」

  她突然噗哧一笑,眼眶的熱淚差點震出來,她緊緊的、牢牢地握住他有力的大掌,享受著幾乎被他捏碎手骨的甜蜜痛楚。

  「你不舒服嗎?」悠理身旁另一側傳來一句口音濃重的親切問候。

  她抬眼一看,竟然是位兩鬢微白的外國傳教士。

  「嗨,哈羅!」沒想到她竟然會在死前看到神父,好兆頭。說不定她和宣德可以由地獄之途改道上天堂,當一對快樂天使

  「哈……HELLO!」中年傳教士一臉驚愕和狂喜的神情,像是他鄉遇故知的天涯遊子。

  「European?」他是歐洲人嗎?她也只能這麼問,因為美國在這時候好像還不存在。

  「yes,I'm German!」傳教士興奮地回答他是日耳曼人。

  「GutenTag,IchbinYully。」她流利的改以德語問候,順便向他自我介紹,難得有機會死前看到老外,回憶一下以前背著小背包周遊列國的快樂往事也不錯。

  他們的對談引起了眾人側目,尤其是他們交談的語言,全是大伙聽也聽不懂的洋文。

  「這真是不可思議!」傳教士熱切地向皇上回應。「我在大清國這十多年來,第一次見到如此神奇的女子。」

  傳教士的這番欣喜言詞,才真教全場錯愕。皇上身旁立刻有人精簡地呈報悠理以天女之身降臨塔密爾,受邀入宮,以及方才被圖都戳破罩門的事,聽得皇上眉間微蹙。

  康熙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事,以理性的角度判之,他覺得可議之處應是她神奇的語言能力,竟能英文德文轉口如此流利。在罕見洋人的大清國,外國傳教士大都會被安排到內務府裡學習滿語及漢語,能懂外文的人少得可以。其中之一,便是康熙。

  「你為何熟稔洋人的語言?」

  「回皇上……」她有點顫抖地又跪回王座前答話。「我……奴才從小雲遊四海。跑遍世界各地,多少會學到一些當地的簡單語言。因為這樣可以多瞭解不同的風土人情,也方便吸收外國的第一手資訊。」

  康熙對她怪異的措辭與內容頗感興趣,根本不把天女之類的無稽之談放在眼裡。

  「說得對,若非朕為求解幾何原理及數理,也不會如此煞費苦心地研讀拉丁文,」他猶疑了一會兒,「你會拉丁文嗎?」

  「呃,不會。」那種古老的語言在現代已經變成專門學科的應用範疇。「可是我大概知道基本的幾何學,就是歐基米德提出來的那些原理吧。」這些課本上都有教過。

  「你懂歐基米德的理論?」皇上幾乎快興奮得站起身來。

  「是……是的。」情況似乎有轉機,她的腦中靈光乍現,彷彿看到可以扭轉局勢的契機。

  只要康熙問及的理論不過於艱澀,她大致都能對答如流。因為她雖然國文歷史科科爛,英文數理卻是樣樣行。

  「好個天女,也許朕該將她安置在上書房裡,琢磨西洋知識。」康熙笑著朝太貴妃指點著悠理。

  悠理一聽,連忙開口求救。

  「皇上開恩,請皇上開恩!我也沒有懂得很多,我就只懂這麼點點而已,求皇上開恩!」她像小囚犯似的拚命叩頭討饒,看得全場一愣一愣的。

  她是不是說錯了什麼?連續劇裡求情的時候不都這麼喊的嗎?

  所為開恩,多半是遇有重懲的狀況,以求皇上在發慈悲、寬貸刑責。入上書房侍讀是恩遇、是榮幸,卻被悠理講成天大災難臨頭似的。如此不識好歹的傢伙,理當拖出去重賞大板。

  皇上卻笑了起來。

  「你不想入宮來?」

  「不想。」因為那樣她就不能和宣德在一起了。

  「放肆!回聖上之言,豈能如此大膽無禮!」左右兩旁立刻有公卿厲言斥責悠理的態度。

  她又哪裡講錯了?她很乖地老實回話,為什麼還是會被罵?

  「啟稟皇上,天女初入中土,諸多禮儀尚未熟悉,難免言詞輕薄。奴才調教不力,請皇上寬恕。」宣德趕緊跪在悠理身旁,不讓她可憐兮兮地一人跪在人前孤軍奮戰。

  宣德一跪在身旁,悠理馬上急急靠過去,躲在他身後瞠著骨碌碌的無辜大眼,像只躲在大樹蔭下受驚的小動物。

  這個舉動說明了很多事。皇上看看宣德,再瞟眼至悠理,嘴角微微牽起。

  「你不喜歡待在宮裡?」皇上親和的語氣,減低了不少氣勢尊榮的沉重壓力。

  「我……可以直接嗎?」她畏怯地看到皇上微笑點頭,才敢放膽開口。「我比較習慣待在塔密爾,京城實在太豪華、生活太精緻,我住不慣。」因為都不能隨便亂跑,到處作亂。

  「是啊,這兒的確不比邊疆自在。」他身為皇上,深知囚在紫禁城這座尊貴牢籠的痛苦與無奈,他就是在處處受限的嚴格環境下成長。「好吧,就放你回西天吧。在皇額娘大壽時能見識一下西方天女的能耐,也算好戲一場。召舞樂百伎上來,給皇額娘祝壽吧!」

  此類宮闈小事,一國之君不會留意太久,聽聞便過。

  「可是皇上……」有人就是不肯干休,逮著了機會就像餓狗狠咬住骨頭,打死不放手。「塔密爾乃邊關重地,駐守者非欽派大員便是精銳猛兵,一個來路不明、無所助益的天女安置邊境,豈不於理不通?」

  悠理警戒十足地瞪向開口的圖都。她之前只是有點懷疑,現在則是完全肯定這個圖都來意不善,而且非把她和宣德整倒不可。

  「我是不會打仗,可是我可以打雜,要我為邊關重鎮祈福也可以。」因為人人皆可合掌閉目,在上帝面前誠心禱告。「如果塔密爾我什麼地方都能走。大不了就一路走到俄羅斯,定居莫斯科。」只要能和宣德離開步步危機的京城。

  這句話非同小可,連宣德也在震驚的行列之中。

  「你知道羅剎國的京師?!」RUSSIA古稱羅剎,或作俄羅斯。康熙正顏厲色,再也沒有家宴上的閒適和自在。「關甫平羅剎國屢犯大清邊界之亂,敵方軍防地理尚未勘定,你由何得知!」

  「這些……地圖上都有寫啊!」她在飛到外蒙之前就大致看過地圖,這是自助旅行者最不可少的準備動作。

  「你見過地圖?」康熙赫然起身大喝,家宴氣氛蕩然無存。

  「見……見過。」跪躲在宣德背後抓他的袖口,卻被他不耐地硬抓出來面對皇上。

  「不可以躲著皇上回話,除非你想被殺頭!」他火速地在她身旁咬牙低語。

  「你在什麼地方見過?是什麼樣的地圖?」

  「在……我以前住的世界看過的,」而且還被列為學科,背得她生不如死。「地圖就長得……一塊一塊的啊,有什麼不對嗎?」

  她一點也不曉得地圖在古代的軍事價值,也不知道康熙是一位熱中科學、鑽研地理的博學皇帝。

  看到皇上如此熱切地一再逼問悠理地理學的細節太貴妃不禁為這好學的皇帝歎息。

  「沒想到天女的法力會是發揮在這等領域,我還以為天女的專長就只有飛天、報喜的本事。」太貴妃釋然的笑聲讓全場的人都鬆了口氣,不過有人並不為此高興。

  「皇上,太貴妃的壽筵百戲再不上場,恐怕她老人家快悶壞了。」圖都巧詐地順太貴妃的意巴結。「皇上既然對天女如此好奇,何不擇日召放宮內,與傳教士和學士們細論學術之奧秘?」

  這分明是圖都見局勢不利,改採的緩兵之計。

  休想得逞!「皇上,反正在我回塔密爾之前,多得是機會告訴您這些數理地理學。現在還是以太貴妃壽筵為重,讓大伙好好為她慶賀才是。」要耍狗腿,難道她杜悠理會輸給他?

  「聯真是……一碰到興之所好就忘我了,請皇額娘見諒。」年屆中年的皇帝面對養母,依舊如同兒時孝順的模樣。

  「地啊,有什麼話下次再繼續談嘛。」悠理甜甜的笑容看得太貴妃舒服極了。「下次我再問皇上為何要捨近求遠,從黑龍江那裡長途調兵支援塔密爾的事。」

  狀若無心的一句話,嚇白了圖都的臉。

  「捨近求遠?」康熙微瞇雙眸。

  「對啊,圖都大人的父親順承郡王不就有兵力嗎?而且他們的兵力離塔密爾那麼近,我還以為支援塔密爾的會是圖都大人的軍隊。」悠理像白癡似的呵呵笑。「不過我也很想早點回塔密爾看看黑龍江將軍的人馬,光聽名號就覺得好有氣魄喔!」

  皇上深沉的雙眼掃過圖都,他的臉色霎時鐵青。

  「這……這天女分明是在胡說八道。」他根本沒料到悠理會有立場在皇上面前狀告一記。

  「她的確是在胡說八道,她只對黑龍江這個好聽的名字感到有趣。」宣德這一答腔,悠理馬上與他一搭一唱地擺出幼稚的純真傻笑,一副心無城府的模樣。

  至於她提到的其他部分是不是胡說八道,皇上心裡已經有底了。

  大清塔密爾駐防區

  「結果皇上就下令徹查調兵之事,原來全都是圖都他老子聯手搞的鬼,搶人軍功還打壓宣德,他們簡直活得不耐煩了。」竟敢欺負她杜悠理的男人!

  「喔……幽靈姑娘果然厲害!」

  「咱們副將宣德大人能被晉職返回塔密爾,都是幽靈姑娘的功勞。」

  一大群正在休息的塔密爾士兵圍坐在悠理身旁,聽她臭屁著三、四個月前她在北京替宣德挽救危機的豐功偉業。

  「聽布占泰說,幽靈姑娘會地理學,風情過許多神奇的地圖。」士兵們興奮的傳遞彼此的小道消息。

  「天女在天上看人間,這方面當然看得清楚。」

  「唉,也沒什麼啦,我只不過比一般人博學多聞一點罷了。」她一副不堪盛名之累的苦惱德行,狂妄得讓她身後的宣德想扒她的皮。

  「你們閒閒圍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回各自的崗位上去!」他劈頭一句猛喝,嚇得悠理差點彈到半空中。

  「幹嘛這麼凶嘛。」四周士兵全做鳥巢,保留他倆在河畔。

  「塔密爾的士兵是用來防禦邊境,不是用來跟你聊天打屁!」

  「我人緣好、廣受大眾喜愛有什麼辦法。」她又不是故意要生得那麼優秀。「說來實在教人窩心,去年我離開前教他們編織的幸運帶,沒想到他們會就此一直掛在手腕上,祈禱我會回來,這真是令人感動的回憶。」

  他倒覺得她的得意比感動還多。

  「去年遷移的遊牧隊伍要回這兒的夏季牧場了,待會兒就會抵達塔密爾。你不是一直嚷著希望大伙趕緊重聚?」

  「沒錯,因為我想完成去年失敗的計謀。」她拍拍裙子後的草屑。「不過現在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你又要去拆掉彈藥庫後的那片荒地?」他的大掌突然強硬地箝住她。

  「我只是去……回憶一下。」那裡是她穿越時空、降臨於此的地點。自從回塔密爾之後,她總會跑到那片焦土上,佇立在風中許久許久。

  宣德一個強勁的擁抱猛然捲住她,緊緊將她困在懷中。

  「你在想家。」

  「我沒有在想家,只是……很懷念朋友。」她依戀地回摟著宣德。

  「那你一輩子懷念他們就好,用不著回去看她們。」

  「我哪有能力回去……喂!你快把我全身骨頭勒碎了!」她沒好氣地捶打著他的胸口。

  「你沒忘記你把自己給我的那一晚答應我的事吧?」

  「你沒事跟我講那個幹嘛?」那次「血淋淋」的慘痛教訓實在令人沒齒難忘,她現在一想到自己當時的蠢笨反應仍會羞愧得滿臉通紅。

  「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他惡狠狠地低頭貼緊她的臉龐,似乎在莫名的惱怒。

  「對啦,對啦,我不會離開你啦,所以快點放手吧。」不然她要被宣德的兩條鐵臂攔腰摟斷。「你今天很反常喔!」

  她從以前就發覺宣德有很強烈的不安全感,好像她隨時會消失。

  「宣德,我好喜歡你上次抓到的那匹天山白馬,可不可以給我?」她大發嬌態地向上勾住她的脖子。

  「不要藉機勒索!」這個小妖女,總在他情緒脆弱的時候使壞,讓他更加脆弱。「以後也不准再到爆炸廢墟的荒地上發呆,聽到沒有?」

  「你說我該給它取個什麼名字?小宣宣好不好?」

  「你敢?!」宣德吼得連青筋都浮出來。

  她卻嘿嘿地壞笑起來。只要她想要的,沒有一樣辦不到。就算宣德總是一臉凶煞地予以駁斥,最後她照樣得逞。

  布占泰說,宣德簡直把她這小妖女寵成大惡魔了。

  宣德以熾熱的擁吻懲戒她的任性,許久之後才放開她的唇,靠著她的前額喘息。

  「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可是你必須乖乖待在我身邊。」他緊緊地擁緊她,隨即鬆手背她而去,只冷冷地交代一句:「到將軍帳內,你等的人來了。」

  她等的人?她等誰呀?而且今天的宣德實在不對勁。

  一進將軍帳,赫蘭泰將軍,號稱具有靈力的將軍夫人,以及曾受將軍請托調查悠理來歷的北京訪客——元卿貝勒正坐在帳內,氣氛凝重。

  「我正是和宣德私下探查你來歷的人。」元卿貝勒微微揚起俊美的笑容。「因為此事機密,連宣德也不可向你洩漏,如果引發你們之間任何誤會,請多見諒。」

  「呃……沒關係,」眼前這個飄逸俊美的男子很難令人產生責備的念頭。「請問你們找我來有什麼事嗎?」

  「我們是來送你回去的。」嬌小的將軍夫人輕柔地開口。

  「回去?回哪裡去?」她已經回到塔密爾,就該萬事OK了吧?」

  「你由哪裡來,就往哪裡去。」元卿貝勒的嗓音令她渾身舒坦,接下來的話卻幾乎繃斷她的神經。「也許無法送你返回台北或東京,但返回車車爾格勒倒不成問題。」

  「你們……你們怎麼會……」

  「是瓔珞感應到你不凡的來歷。」赫蘭泰將軍魁梧的身軀盤坐在將軍夫人身側,像座巨大的守護神。「她說你來的地方,也正是原副將費英東消失的方向。」

  「對不起,我……聽不太懂你們的意思。」

  「很簡單,彈藥庫的那場爆炸就像是個門,費英東由門裡走到三百年後的世界,而你則從三百年後的世界走到門裡來——來到現在,生在我們的面前。」元卿貝勒的話凍結了她的思緒。

  「這……怎麼會這樣?」

  元卿貝勒阻止打算開口安慰悠理的將軍夫人。她現在需要的是事實,不是安慰。

  「將軍夫人只能感應到你不屬於這個世界。透過宣德給我的資料,我卜算出的結果確實與事實相符:你是三百年後的人,卻活在我們的世界中。」

  「我們終於找到可以讓你回家的方法了。」將軍夫人瓔珞熱切地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因為宣德一直珍藏著你來到這裡時穿的衣裳,那是完全不屬於這裡的東西,可以作為元卿以奇門遁甲送你回去的媒介。」

  「等一下,請你們統統等一下好嗎?」她的腦子實在亂得無法思考。

  她可以回到未來的世界,可以重回現代文明的科技生活,可以去世界各地遊歷,回學校和同學團聚,再去日本找小野叔叔玩,說不定她的父母已經重修舊好,又可以恢復他們三人的美好的家庭。可是……她心底有個強烈的牽絆,讓她回不去。

  她現在才明瞭宣德剛才反常的舉動。他不是鬧彆扭,不是在發火,而是在擔心——怕她會離去!

  真的嗎?悠理竟為這份頓悟悸動不已。他在乎她,他真的很在乎她,所以才會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安反應,所以才會在她每次跑到爆炸廢墟回憶時,在她周圍焦慮地徘徊。

  一股強烈的熱潮湧上她心頭。

  「謝謝你們為我設想那麼多,就請你們出借一下彼此的力量,替我完成一項心願吧!」

  她終於可以放開長久以來的掛慮。

  當悠理從將軍帳內衝出來,奔向草原上那個孤獨的背影時,開心得差點飛上天。

  「悠理?」宣德錯愕地看著黏在他背後的小鬼靈精。「你在搞什麼鬼?」

  「抱你啊!」她的頭頂在他背後磨呀磨的。

  「喂!光天化日之下,你也好意思如此?!」他焦躁地把她自身後拉至身前。「你不是在將軍帳內和他們商談要事,怎麼跑出來?」

  「談完了啊。」她改由正面攻擊,又黏在他懷裡。「宣德,人家的小宣宣到底什麼時候可以讓我騎?我一直想要一匹屬於自己的坐騎。」

  「不准你給馬起這種名字!」他的怒吼連幾個準備上前稟報軍務的士兵都嚇退兩步。

  「可是……」她露出好可憐、好嬌弱的委屈德行。「人家想用這匹馬當嫁妝,不取個我喜歡的名字,婚後會得不到幸福的!」

  「少在那裡胡說八道!」他罵完赫然一愣,彷彿聽出了端倪。「你要嫁妝幹什麼?」

  「嫁給你啊!」她興奮地跳起來勾住他的脖子,本想給他浪漫的一吻,結果因為距離沒抓准,反而在他下巴留下一圈齒痕。

  「等一下!」他興奮地抓住想快快落跑的小妖女。「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少來了!我就不相信你真的聽不懂。」看他那副狂傲的笑容就知道。

  「不行,你一定要一字一字的講明白。」他開心地揪著對他死捶亂打的悠理,周圍的士兵紅著臉不知該如何開口稟告。

  「副……副將軍,遊牧隊伍已經抵達塔密爾了,您是否過去檢視——」

  「啊,對了,我就是要跟你商量這件重要的事!」她飄悍地抓著宣德的前襟。「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這是我去年就該做卻一直沒成功的事!」

  「幹嘛?」

  「我要你舉行一個盛大的布庫大賽,愈盛大愈好,愈熱門愈好,不准說『不』。」

  「你這算哪門子拜託?」她若手上再多把刀就可以去當土匪了。

  「這是為了大家好。因為這種競賽活動一來可以帶動氣氛,二來可以掃除爆炸事件在大家心中留下的陰影,三則可以鍛煉士兵的體力與反應力,加強他們的備戰功能以及——」

  「我看真正的重點是因為你好奇,想看熱鬧。」他冷睇著悠理那副當場穿幫的慌亂德行。

  「不要囉嗦!你到底辦是不辦?」

  「你威脅我?」他瞇起了殺氣四射的雙眸。

  「你要是不答應我,我就不嫁給你!你再怎麼求我我都不會同意!」從她成了他的人那天起,他不知準備了多少次婚禮,就為了娶她為妻,卻一再被她推托逃避,死都不肯答應。婚姻是種牽絆,一旦她和這個世界有牽絆,她有感覺自己可能因此再也無法回到未來,無法向她在未來世界的朋友有交代,而一輩子留有遺憾。

  現在她卻無所顧忌了,因為剛才托將軍、夫人以及元卿貝勒之福,她終於把心中掛念的事情放下,可以從此安心地在這個世界陪伴她的男人一輩子。

  「成親是一回事,布庫賽是一回事,你不要趁機混淆一切!」他哪能任她予取予求。

  「那……算是為慶賀副將軍與天女結親而辦庫賽如何?」

  悠理一聽到周圍士兵的建議,馬上像瘋子似地跳起來拍手叫好,腦袋立即被宣德敲了一記老大爆栗。

  「副將軍……」

  「宣德……」

  悠理和士兵們全都可憐兮兮地以含著淚光的懇切眼神凝視著他、哀求他,恨得他牙癢癢!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別想我會再讓你有機會事事得逞,聽到了沒?!」

  「萬歲萬歲!」悠理早和士兵們圍著圓圈又叫又跳,根本不把他後面的威脅放在眼裡。

  宣德臉色慘然地歎口氣,顯然只有他一個人心裡在為他倆的婚事開心,其他人的關注焦點全在布庫賽上——尤其是新娘子!

  「這回非得請宣德大人上場比畫一番了!」

  「對對對,今年的布庫賽他可逃不了啦!」

  「你們在說什麼呀?」悠理愣愣地看著興奮成一團的士兵們,「宣德也會摔跤嗎?」

  「他何止會!他可是關外第一的布庫高手,英雄中的英雄!」士兵們馬上對悠理呆愣的反應予以強烈抗議。「他這兩年是因為軍務繁忙就不再下場,害咱們久久都未見諒到他的武魁本事。」

  「什麼武魁?」她只知道宣德很會在她調皮的時候扁人而已。

  「天哪!你不曉得?」士兵們看她像看「稀有動物」似的。「宣德大人十八歲時就在京師奪得武魁頭銜,不然他為何能年紀輕輕就被皇上指派至邊關擔任統領之職?!」

  「他……有這麼厲害嗎?」悠理不敢置信地瞠著錯愕大眼,望著身旁斜眼瞪她的宣德。

  她真是太佩服自己了,居然第一次對男人一見鍾情,就看上了這麼高檔的貨色,而且還把他拐為自己終生專用的癡情老公,她真是太厲害了!

  「他不僅是京城武魁,他在關外的布庫高手之名,連蒙古部族都如雷貫耳!」

  「這次有宣德大人出馬,蒙古鐵騎定會有一票力士也趕來參賽。這回鐵定熱鬧啦,幽靈姑娘。」

  「我就奇怪,為何老在床上被他壓制得死死的,怎麼都掙脫不了,原來他本來就是個摔跤擒拿的高手!」

  悠理一喃喃低語完,看見所有士兵瞠著雙眼張大口,燒透臉頰看著她的錯愕神情,才赫然發覺自己在無意講了多麼驚世駭俗的話,連忙慌亂地以手掩口,縮緊肩頭地偷偷瞟向宣德。

  他的臉已經氣抖成豬肝色了。

  「杜、悠、理!」怒火震天的狂吼聲自平地轟然響起,嚇得她連逃竄都來不及。

  哭叫聲、哀號聲、求饒聲、勸阻聲,以及山洪暴發似的咆哮聲,在春末的草原上吵得一團熱鬧烘烘,整片碧藍如洗的穹蒼,湛亮鮮麗得彷彿在為夏日的婚宴做暖身,慶賀天女出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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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晉江文學城 推出,DRAGON錄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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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京--舞夢天女--尾聲





尾聲

  二十世紀末的日本,突然發生一件震驚全國的奇事駭聞。

  就當全日本NHK放送系統播映年度大戲「追尋英雄的足跡」系列時,由小野信一掌鏡的外蒙系列竟在電視上播出了恐怖的靈異畫面——

  明明是一群日本演員在大草原上的場景內演著悲壯的歷史,畫面中卻漸漸浮現一個說著中文的半透明身影,依稀看得出是位活潑嬌艷的美少女。

  「嗨,小野叔叔,我是悠理。你看得見我嗎?聽得清楚嗎?我現在正身處另一個時空,藉著奇門遁甲之力,朝著一大片空曠草原說話,因為這裡正是我消失在現代的地點。我朋友說,他或許能讓你看見我,你看見了嗎?」

  當時全日本在收看NHK台的民眾幾乎個個驚聲尖叫,NHK放送單位更是嚇得目瞪口呆,之前檢視影片時根本沒有這個畫面!

  「很抱歉,我突然就這麼走了,不過現在的我很幸福,而且我結婚了。」她甜甜地羞怯笑著,同時間全日本的急診處開始兵荒馬亂,迎接四面八方而來的過度驚嚇病患,心臟衰竭者及接也接不完的求援電話。

  「小野叔叔,謝謝你對我的照顧,也請你替我謝謝雷大哥,還有……」悠理沉下臉色,猶豫了一會兒。「替我轉告我爸媽,我已經找到我自己的路,請他們不用掛心,去追求各自的幸福吧。但我特地耗盡心力借助法術最想跟你說的一句是:謝謝!謝謝你,小野叔叔。我找到了我的幸福,請不用為我擔心。」

  她說著說著,竟笑著流淚,影像漸漸在螢幕上模糊。

  「我老公很帥喔,比你戲裡的男主角出色千百倍,我很厲害吧!」她嘿嘿一笑。「莎喲哪啦,小野叔叔,大家來生再見了!」

  一陣白光閃爆之後,螢幕上的「幽靈」不再出現,只剩下枯燥無味的時代劇還在演著,一如以往般地正常。可是轟動日本的世紀末「NHK靈異事件」卻因此揭開序幕,引起日後席捲全亞洲的「幽靈美少女」調查解析與媒體狂潮。

  然而此刻,小野導演卻在自宅中的電視機前掩面低泣,他的同居人溫柔地以日文安撫著他悲愴的靈魂。

  「別哭了。從今天開始你終於可以不再內疚,不再受良心的苛責了。」

  小野難過得泣不成聲,嘴角卻有著微微寬慰的笑容。

  「悠理……悠理還活著……」小野幾乎快被這份喜悅淹溺,卻仍難掩傷痛。

  「看來她過得似乎不錯,你該為她祝福才是。」

  「我……再也見不到她那樣可愛的孩子……」當他看見悠理顯靈,就為了告訴他自己的狀況,要他放心及告別時,他的視線已被淚水糊成一片。

  「這孩子也真夠皮的。」同居人才剛歎一口氣,小野家的電話鈴聲立刻響起。「看吧,她惹的麻煩馬上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小野不斷忙著收拾悠理「顯靈」的殘局,新片約不斷,舊麻煩仍在,不僅亞洲靈異協會找上門來,連歐美都派員特別採訪,甚至請他上「X檔案」客串一集,演出真人真事靈異實錄。

  小野忙得焦頭爛額,卻也心滿意足。

  他已經決定好下一部著手的作品,將替他幾乎視為親生女兒的調皮小妖精拍部影集,把她的故事半幻半真地說給世人聽,取名「舞夢天女」。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