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袋的乾燥仙楂片密封在罐裡, 靜靜地占著他辦公桌邊的角落.

那日他母親坐著火車, 手提的紅白相間大塑膠袋, 裝著前夜趕製, 用麻油爆香了紅蔥頭與瘦肉的油飯, 還有那罐仙楂乾, 搖搖晃晃五個鐘頭來到他工作的城市.

怎麼上來之前也不通知一下? 他問, 又是驚訝又是擔心的口吻, 我去車站接你就不用等這麼久了. 午夜前他拖著從辦公室帶回的一身疲累, 見著正曲了身坐在租賃小套房門口, 打著盹的母親. 母親搖搖頭, 淡淡的直說, 你一定餓了, 等一下可以蒸油飯來吃.

小套房裡堆東堆西, 久沒整理的零亂衣物與吃過四處置放的空泡麵碗擺設出邋遢的三十啷噹歲, 他紅著臉向母親解釋, 最近忙, 回到家倒頭就睡得呼聲嘎響. 母親三兩下折好那堆鹹菜乾狀的衣褲, 清理掉垃圾, 備好油飯在電鍋裡蒸著的同時, 從小冰箱裡找出的冷凍貢丸也已經在爐火上滾成一鍋熱騰騰的湯, 一如他的兒時記憶裡, 伴著醬油麻油香與白蘭洗衣粉味道中, 穿梭在廚房與後院晒衣繩之間手腳靈便的身影, 除了髮上多了幾道刷白的飛霜.

你吃飯都不正常吧, 母親問. 他正和著熱湯, 塞了滿口綿膩的油飯, 那句不會啦你不要擔心就這麼被硬生生哽著, 不敢直視母親詢問的眼神, 他低著頭當做是默認. 母親疼惜的皺了皺眉, 起身回頭拿出那罐仙楂, 約末抓了一把, 用熱水沖了滿滿一杯放到桌上. 他看著杯裡上下浮動的仙楂慢慢溶出討喜的胭紅色, 清新的酸味在周遭的空氣裡散開成一片, 氤氳著, 似乎, 那酸味也一起湮到了他的眼, 鼻, 於是他也就跟著慢慢地, 在眼眶附近浮現出同樣紅紅的色澤.

等一下吃飽後喝一杯, 幫助消化. 母親把那杯仙楂端到他面前, 以後吃飯要正常, 都三十多歲人了, 還不會照顧自己, 以後要怎麼.... 母親沒有說完, 以一聲輕嘆代替了後面的千言萬語, 他知道, 那沒有說出的, 是他從小聽慣了的, 出自血親天性的嘮叨. 會啦, 他輕輕的回答, 鄭重其事地端起那杯仙楂, 像是進行某種嚴謹儀式般, 含了一嘴, 然後慢慢嚥下整口的酸潤. 那是帶著甘芳的清香, 是他自小, 母親就一再叮囑胃腸好健康好比甚麼都重要的深信, 那是, 有著足以沁慰一切, 來自母親的安撫.

隔天一早, 母親又搭著普通車回去了. 得回去準備幫你大嫂做月子, 母親說, 大概這幾天就要生了. 上車之前, 母親還是交代那罐仙楂要記得喝, 吃飯要定時, 自己要照顧自己.....他看著藍白色車廂載著母親的身影, 又是一路搖搖晃晃朝著鐵軌盡頭的故鄉的那方小站前去. 會啦, 他看著逐漸遠去消失的, 喃喃的說, 請不要擔心.

而清晨斜照進月台的日光, 一如那杯仙楂, 甘芳溫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