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剛出生的段瑄妮

要如何讓James Dean（詹姆士迪恩）不再桀傲不馴、叛逆成性？那讓鄭愁予寫成絕句，永不停止他「只是過客，不是歸人」的浪子，怎樣才有在某個港口停泊下來的一天？

42歲了。向來沒相信，也沒去做過什麼人生規劃的James段，這次隨緣逐波的結果，可也就太「人生實相」啦！

10月20日禮拜六凌晨00：35，在臺大醫院。段瑄妮──老段的新出生女嬰，呱呱落入蘇怡寧大夫手上。如此，老段的人生，即將開始走上許多人都走過，許多人也都正在走的新的一頁──為人父母啦！

那天，19日禮拜五凌晨4：30，老婆說肚子痛痛。我稍量了時間，就拉了還在堅持說「只是拉肚子」的傻老婆，計程車往台大急診室坐去。之後的過程，可以簡述的，大致如下：值班醫生說只開了一指半，痛的持續並不算久。6：00回家，給吵著要吃麥當勞早餐的天真老婆買外賣。 9：00說又痛的厲害，這次再加了丈母娘，自己開快車，殺到景物依舊、護士全換了班的待產室。結果，值班醫生說：因為來此躺下之後，丈母娘陪了又走了的這段時間，陣痛又趨平穩，尚不到住院標準。於是只好和剛才「白痛了」的老婆，相偕作伙來去散步。在臺大醫院裡，這裡散來那裡步去。整個五樓處處留下了我倆尷尬的回憶。9：30－12：00散步。12：00－12：30吃飯。12：30－1：30再散步。1：40回去躺下──這次說開了兩指，可以辦理住院啦！

1：40－6：30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從這裡開始就不能只有簡述了。真是可惜，我不能如我老婆當時所願──「你自己也來痛痛看」！不然描寫的應該可以更寫實一些。將近五個鐘頭的「痛完了再痛」，期間老婆的磨難艱苦自然不再話下；而在下我 （在一旁的我，此時真是十分的「在下」），不斷挨罵挨拳之處，當然跑不掉也是不勝枚舉的啦！比較有紀念性的是：一回，痛又來。她一把抓向我面門，那速度一點不輸李連杰。我的右眼遭了她長長指甲一插，邊留著眼淚，我還要邊說著「是是是，都是我害的……」。糟糕的是，連續折騰那麼久，卻仍然還是只開了兩指多寬！還聽護士說：真到開五指寬，要痛的須是此時五倍！我一想：這樣子怎麼了得？到時，怕不她疼死，我也沒命啦？

心一橫，去問無痛分娩。原來雖是自費，其實也不過四千來塊台幣。讀了讀說明書，覺得可行，就叫護士找麻醉醫師。但是他們都正在開刀房急診室忙著。隔了近一個鐘頭，老婆已經痛至非理性的罵人（她事後說的）。將近6：30救命的麻醉醫師下凡來了，乾淨俐落的在她背上，為她弄好了這不可思議的一針。說它不可思議，因為──要不了多久，舒服下來了的老婆就睡著了。而我也就更是……睡著了。這一覺，兩個人直睡了個昏天暗地，一路酣睡到了11：30Pm。期間，只知道護士小姐進來幾次。反正我都有坐起來，嗯啊模糊應付了。然後，就再倒頭入眠。除了當兵時，我好像從來沒那樣貪睡過。老婆呢？嘻，也和我情況差不多！

11：35Pm蘇醫師來啦！說已開五指了，要準備生了（嘿，老婆竟然就這樣免痛保送上三壘了）！此時就把麻醉停掉了，神奇的很，不多久，大痛隨之就來。從此，老段夫妻壯烈動人的半個多鐘頭於焉展開。護士長嚴厲的對老婆說：「痛就要用力，不痛就要休息。兩手要撐開雙膝，狀如划船。當痛來時，先吸氣、憋住這口氣、用力『如同正上難解的大號一樣』」、然後吐氣、換口氣再來……」我那自小在家做習慣了千金大小姐的老婆，這時大概聽進去了護士長所說的──你不可以忍痛！要趁著痛用力！若妳不用力，小孩下不來，時間長了，小孩心跳減弱，就有危險了……。我眼見她前一秒嘴角才有委屈狀（真的很痛），後一秒就勇敢的憋住氣，臉紅出汗的在用力了。我一邊淌淚，一邊陪著吸氣用力。可惜沒錄音，我當時那些「唔嗯，老婆用力呀……」現在，真想再來聽一聽！

我們的頭等單人待產房，此時就是我跟她二人在拼命的吸氣、憋氣、吐氣。而用力的時候，我知道正在用著力氣的，還要再加上一個在媽媽產道裡的段瑄妮──這名字是老早就有的。她媽媽在懷她一個月及三個月時，兩次夢中見著的。

滿頭大汗的半個多鐘頭過去。我心裏正胡亂覺得這一招「吸憋呼」非常類似密宗修「寶瓶氣」的方法，那種節奏，若用上密勒日巴等等祖師的「嗡啊吽」倒也是頗不謀而合的……。這時，護士就進來說可以去產房啦！我和護士們一起，把了不起的老婆送了進去。由於事先有向醫師說我要在場，所以我也穿衣套鞋跟進去了（如此，本文才得以繼續細細描寫啊！）我是本來就想好，要用鍵盤，而不用錄影機來紀念這一切的。

我穿著產房的綠制服，站在老婆身後（按醫師指示）。眼中所見、耳中所聽，除了我和老婆，其他人好像都蠻老神在在的，心中也就寬了起來。照著醫師護士們的指揮，我們又再繼續她的吸憋呼與我的嗡阿吽。不多時，好像我與老婆也只用了兩次力（有見到醫生動了一下剪子），就見到與先前「媽媽教室」所看的錄影帶一般的景象：醫生雙手接出一個皮膚青青、羊水淋漓、張大嘴、皺眉、吐出舌頭（近乎白色）的初生嬰兒。老婆此時還不知道，問了聲：「怎麼了？」（她預期的是還有一兩個鐘頭的苦難），然後就聽到baby的哭聲……。我待在原位，雙手維持在剛剛陪老婆出力時她肩膀下的位置。一邊說：「好了，好了。老婆，已經生了。」一邊看著醫生給女兒處理了臍帶，給老婆再接下胎盤、縫線、清理……。如此順產，說實在，都虧了我們三個在待產室一同奮戰的那半小時啊！此時牆上的鐘是12：35。

差不多時，我才離開老婆，去另一邊看女兒。護士正鉗著棉花球清潔著剛出生的她──客觀看來（這不容易），她是長的很美──端莊秀麗那一類型的女生。皮膚很好，像媽媽。很白，像媽媽及爸爸。五官很端正，也有像媽媽的，也有像爸爸的……。3052公克，比預產期提早了七天。這樣剛好，否則到時太大了，會更難生……

禮拜二出院時，我一邊滿手小袋子、大袋子、臉盆、公事包（待會還要去新店「松年大學」授課），一邊心中出現如下字句：James 段、James Dean，兩個叛逆小子 ；一個生了女兒，一個英年早逝。//或是過客、或是浪子，終要有個了結；人天各尋所依，乖乖長久歇息。


James段 10-24-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