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5-17 20:23:53小剛

我的父親母親

上一次和父母親獨處是在醫院,父親累壞了呼呼大睡,母親則是病重昏睡。
今夜卻是我獨醒守靈,父親堅持不肯上床去睡,躺在搬到外面的長躺椅上打盹,母親則是睡在冰冷的冰櫃裡。


再上一次是三月底,我回家拜祭哥哥,父親一貫的無言,母親虛弱的坐在椅子上。我留在後龍過夜。
都沒有太多言語,這是我和父親母親相處的方式。

再上一次應該是三十年前了吧,年輕的父母親逗著么兒說一些無厘頭的笑話,夾雜父親罵人和母親逗笑,現在想起來卻歷歷在目,清晰無比。
這是一個滿怪異的家庭組合,一個次子爹媽不愛,而且被視為無三錄用的男人,唯一受到肯定擁戴的情況是在簽注站發表明牌的演算法。只有在這個時候,油然而生優越與成就感。但是由於賭了一輩子從未贏錢拿回家過,不負家庭責任而被兒女視為罪無可逭,更加覺得在家抬不起頭,愈是往外尋求肯定。
母親因為媒妁之言嫁了一個不太能靠的男人,由於個性剛烈與妯娌不合,加上丈夫軟弱無為,吃盡舊時代媳婦的苦頭。於是牢騷數落就落在另一半身上,但是舊時代的觀念,母親仍然認命的跟了他一輩子。
而我在他們生下我不久就送人扶養,四歲再接回來,十幾歲又出外求學謀職成家立業,相處時間本就不多,說話時間更是少的可憐,所以母親都跟別人說我很木訥寡言。

三十年前的兒子與父親母親,身體健康,即使吃的不好穿的破爛,全家兩個大人和四個小孩還真是享受了一段天倫之樂。
祖父在我五歲時過世,留下三十坪的瓦屋給三個兒子,父親分到一間廂房給四個小孩擠,他自己和媽媽睡在租來的裁縫店裡,我們還分到防空洞土堤下挖開蓋成的一間小廚房。牆壁貼著土堤凹凸不平還佈滿土堤上數十年大榕樹的樹根,屋頂殘破的亂鋪屋瓦,裡面擺了一張兩尺高的圓桌,還有一個土灶,全家一人有一張專屬的小板凳,這個兩坪不到的小山洞提供四個小孩二十幾年的成長和甜蜜的回憶。家徒四壁,門不避風,每逢下雨,除了屋頂滴滴答答漏滿所有鐵罐,還有牆壁樹根汨汨流出的雨水,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幾年。裡面有一個30瓦的燈泡,燈泡把每一個孩子的影子拉長拉大,母親愛說一個超無聊的笑話,老是笑我們是大頭貓。

大頭貓是我們家專屬的代名詞。

母親受盡祖母虐待,二十幾歲和父親未帶分文攜著一兒一女被逐出戶,靠著結拜兄弟借給他的一片門板當布床,母親典當結婚金戒換來幾個車線和布料,開始這個家庭建造工程。賣過糖果做手工,又生了兩個小孩,一針一線逢出了今天的規模。雖不富裕,誰能想像築夢工程的偉大。四十幾歲終於買了新家,鋼筋水泥,終於不必每天喝井水,睡在扎實的木板大床和清爽的房間,母親到臨終都深愛這個房子。

今天晚上,我和父親守著長眠的母親,我的思緒反覆的想著母親堅忍認命的說笑模樣,父親累了,七十幾歲了,這一個月來他瘦的和我一樣多。母親一定不捨我們。
我卻依然無法和他們說笑,還是父親母親眼中的木訥孩子。

我好想在他們面前搞笑娛親,但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下過暴雨的守靈之夜,像是無止境的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