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11 01:03:00Jill

書讀多了,也許是知識的巨人,可是卻是感情的侏儒?

學妹轉寄來一封名為「書讀多了,也許是知識的巨人,可是卻是感情的侏儒」。故事很感人,當然也提醒了做人的必要存在的意義。除了這些我所認同的,我存有不同的看法。

我認為感情的表達是天性,也是被“鼓勵”出來的。與知識無關,而是對待生命的態度。

對於他人的輕視,往往出於自身的自卑。有人會反駁,受高等教育還會自卑嗎?我想,這要從不同角度去審視。而我以為,自卑甚至是某些人的天性,不會因為受到多高的教育而有所改變。充其量,只會因為高等教育的出身,讓他(她)的自卑看來是自大。

自卑的人,是不懂愛人的。不論他(她)如何的口燦蓮花,從生活的實踐就看得出來。觀看身邊的人,實不乏此類型的人。

剛進研究所的第一年,對於為何學習文學理論始終疑惑,甚至反感。我認為,文學的美感是主觀的,實毋須文學理論的批評與架構。這些東西,是缺乏充分存在意義的。一直到這學期,我更廣範的接觸到哲學及文化研究的範圍,才一步步的解開這令我煩燥的疑惑。“理論”是提供人一個觀看世界的角度,讓人得以有“警覺”意識的觀看世界。換言之,“理論”是一種人生的修養,是協助人生達至美與善的方法之一。因此,我們可以看見,那些之所以被稱為“大師”的人,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發明了那些理論論述,更是以此為其信仰,因為惟有如此,才能更深切的挖掘一套理論足與不足之處,得以向前發展。

以此觀之,學問的追求與增進,是為了讓我們的人生達至美與善的境界。如果因為學問的增長反而失去人性的美善,那麼我們可以說是僅學到“論述”的功夫。那不是學問。但我也要問,是因為社會地位/學術地位令其失去?或者是主角的家庭教育出現了某些漏洞?當然,這是無可解的。我想,這裡面的因素錯綜複雜,絕無法以單面視之。

縱觀東西方各種理論的產生,皆是為了解決生活及生命的問題,若無法實際應用,便會有相當大的爭議存在,例如Julia Kristiva的“賤斥”理論便是其中一例。學問的路徑是與生命關懷習習相依無法割斷的,惟有深刻的生命關懷,方能有足以流傳、值得討論的學術研究結果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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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節錄部分:

他去醫院的時候父親正熟睡,被單蓋至頸項,剩下一具蒼白的面容。他從來沒有這麼仔細地看過父親的臉。

父親的皺紋,像幾條平行的河川在額間;眼前的魚尾紋是扇形的三角洲,眼窩處有兩圈深深的黑眶;唇色白帶紫;鼻間的氣息絲絲如縷。父親病得很重了。他已經有兩周沒有來醫院這麼坐著守住父親。原本是與兄弟輪班的;但是輪他值夜的時候,父親疼痛唉唉哼哼,卻沒能吵醒他;父親要上廁所,喚他兩聲,他也沒聽見,父親只得自個兒攜點滴瓶去了。父親對他兄弟說:「半夜別讓辭修來;他很累。」所以都是他的兄弟值班。他週六週日有演講、聚談及其他各類文化活動,也是匆匆見著父親,匆匆離去。

其實他心底很清楚與父親相處時日所剩無多;時候不對的電話鈴響起一定與父親的死訊作聯想,驚得他半跳起來。也實在應當多與父親在一起的;但是一天天過去,他還是忙個不停。他的生活型態,早與家人不同。父親只有小學畢業,一生作黑手;他的兄弟高中高職畢業,一個作直銷一個跑外務,沒什麼太光明的遠景,倒也安分守己,有妻有子女,守住一個家。> 只有他是頂著美國「比較文學」的博士學位回來的。學識,外加口才、機智挺拔的外表,使他在文化界好出鋒頭,什麼拉里拉雜的演講題目,掛上他的頭銜,就有一定數目的聽眾;專家學者的聚談,也以邀得他為好興頭。

他在外頭居住,父親兄弟都知道他很忙,素來容讓他,不要求什麼。這種容讓,早在他顯出讀書興趣的中學就開始了。家中瑣事也不輪他擔,家計不讓他操心;下課回來,直直走向書桌,喊他半晌才應。打從他坐上書桌,電視機就扭得小小聲,談話也壓低了嗓門,全家人都順著他讀書第一。連母親過世,喪事之對內對外,都只由兄弟出面。親戚看不過去,說他,父親就護著說:「隨便他去!我們張家真難得出一個讀書人啦!」邊說,邊看著自己那粗糙的手。母親過世前他也是不常去醫院。

那時他讀大學,專心於期末考,每天黃昏,到操場上跑五千,邊跑邊想,不知母親現在怎樣?想到用情處,就讓思想跳開了,覺得課業好沈重,期末考非得考好不可。去醫院看母親,母親握住他的手像握住指望:「全厝的人都依靠你,你一定要出頭天。你爸爸兄弟都不是讀書人。」他的心很沉重,滿肩重擔。跑五千時便直直加速,想讓重擔遠遠跌落在身後。母親過世了;他更加走進他的知識領域,又遙遠又疏離又清高。

其實他心也清楚他是可以推掉些演講、聚談的;只是去醫院的心理壓力很大,相較下那些演講聚談,就魅力足夠、難以推卻了。他有懼怕,當他走進病房,看見父親熟睡著,毋寧說是大鬆了一口氣。父親最近已很難得熟睡了,癌症末期的痛楚常叫忍耐力強的父親唉哼出聲,那一定是痛到常人難以忍受的程度。最近他常叫著,難得熟睡。他踱到窗口,眺望戶外--一個小小的天井下是一片小小的草皮。

這是一間收費昂貴的小私立醫院。醫生說父親不行了,兄弟就將他轉到這裡,讓他能圖個清靜,少受些人聲雜沓的叨擾。他很驚異他兄弟處理父親的臨終,是如此的明快果斷出錢出力,他的嫂子與弟媳也捲進這場服侍,理所當然毫無怨尤。他們很少起爭議或討論,就是一個意見、一個動作,像一群無聲而方向一致的工蟻,將自己完全擺上來與父親一同承擔痛與死。

這種愛的力量究竟從那兒來的,為什麼他沒有呢?

他剛回國時,曾經對兄弟有些不由自主的輕視;對自己的學識、社會地位有些自負;當親戚以敬重的態度向他寒暄時,有些陶陶然。這就是他的懼怕;因為父親瀕臨死亡時,他徹底看出自己只能以清談關懷遙不可及的群體,卻對至親沒有付諸行動的力量。父親又在呻吟,痛苦叫他的臉扭曲猙獰。
「我能為你做什麼?」他大聲問,又站了起來,再坐下。
「去問...快快去問護士止痛針什麼時間才能打?」他快步走出去,又沮喪的回來。
「還要兩個小時。不能太密的。」父親絕望的大聲呻吟起來。
他恐懼了;他多希望他兄弟就在身邊。他們總是知道該怎麼辦的。
「我能為你做什麼?」他又問。父親沈默;但呻吟。
啊!話題,話題,讓我再想個話題。
「辭理說他一下班就過來,大嫂煮了雞湯麵線一道送來。」
「哦!」
「大嫂....真不錯,沒想到相親可相到這麼好的。」
「是啊!」父親大聲叫了起來。
他慌張的跑出去找護士。護士見他白了臉,趕忙衝進來。
父親已按捺下叫聲,忍耐著,扭曲著臉。
「我幫他打止痛針!你跟我來。」走到長廊,護士悄聲說:「只是心理作用,打了也沒用,癌症末期沒法止痛的。痛到極點,累了就睡了。」護士給父親打了針,父親較平靜些。
父親蒼白瘦弱的身體他既不敢直視,也不敢觸碰,那樣親密的距離,叫他害怕得好想逃避。他張皇失措;他終於承認他沒有辦法承擔父親的痛與死。在愛的理念上,他是如此侃侃能談;在愛的實踐上,他卻是個無法擺代價的侏儒。那晚他赴一個演講--「愛、生活與學習」。當他離開醫院,真實地感覺自己蓄意將滿肩重擔隨自動大門關上而丟棄;他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他自己的口才、機智與清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