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頭的小伙子替胖胖的女人掛好了羽絨服，女人把大大的屁股邊擱進有扶手的椅子裡，邊說：「燙髮30？」
她重複的是這間蹩腳美髮院玻璃推拉門上標著的大字「燙髮30元」，她的意思就是－－『我要燙你標著的30塊的頭』；這是北京人的說話方式，也是一種買賣雙方心照不宣的交易藝術。

頭打濕了，頭也洗了，燙頭的小卷子也上了滿頭，由二手換成一手的美髮師兼老板上陣了，對著女人說：
「您就別30了，我給您用好點的藥水，算50吧。」

好戲開鑼了，我坐在隔壁的椅子裡被二把手的小伙子洗著頭，豎起了耳朵想要知道兩人的對應，北京人的個性和特有的說話方式是尖酸刻薄和忒要面子，只是這兩個條件相互矛盾，想要維護自身利益肯定就會和自尊起衝突，眼前的情勢是美髮院的陳年老把戲，像這種鱉三腳的美髮院，誰會相信有什麼好藥水，30和50都是一樣的，明擺著了要面子就要吃虧，吃了虧不打緊還會被人笑成是傻冒，不想吃虧做傻冒就一定會刻薄回應，刻薄到不光是碰一鼻子灰這麼簡單，這就是北京人。

女人定是在乎這相差的20塊，要不然這附近每隔十步就一家美髮店，就屬這家最濫，如果她不在乎這20，不會去選家像樣點兒的？

我靜待著，想必這個對話是精彩可期。
結果大失所望，胖女人只掙扎了一下就說：
「50就50，你給我弄好點兒」。
她選擇了打腫臉充胖。



回到住處，我把這情形一五一十的告了深表姐，當作趣事一庄。
晚上，我趴在飯桌上寫日記，深表姐來到桌前：「你今天哪都沒去，有啥好寫。」我今天的確哪都沒去，記些流水帳。
深表姐有自作聰明的小毛病，以為我把美髮店的事正在往日記裡寫，她立刻興致高昂的替我重建現場，美髮店老板和燙頭女人，她一人分飾兩角自說自唱的表演起來，一字不漏生動有趣，北京人真有表演天份，逗得我大笑，說真格的，她有一點諷刺我的意味，她認為這雞毛蒜皮事在北京市井裡隨時上演，何需大驚小怪。

我對這個雞毛蒜皮事還沒死心，我喜歡研究人性：
「老實說，如果妳是那個燙髮女人，妳怎麼回？」
她對我賞識她的表演挺得意的，來了勁了：
「30就30，你門上不是寫著30？」
文字無法表達出京片子發音的巧妙。

「30的差一點，50的好點兒。」
我假裝美髮店老板極力遊說。
深表姐求好心切，再加把勁，尖起了嘴像唱京劇一樣，露出了老北京的尖酸模樣：
「怎的？30的會毀頭髮不成？
30的差點兒，你門上就該寫上30的差點兒，50的不差。
要燙50的，我不會上門上寫著50的店去。」

這該就是其中一種北京人的回答，也如我想像。

不過，深表姐也是關起門來橫，成了當事人，可能也是逞虛胖：
「50就50，你給我弄好點兒」。

12.11.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