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08 22:37:07296.22
【喃喃囈語】《浪子駭女》
悖德的饗宴
周芬伶以阿莫多瓦為主餐,吉本巴娜娜為前菜,或許再加一點紀大偉與陳雪調味,烹煮一鍋悖德的饗宴。《浪子駭女》原來是弟弟駭雲、妹妹ms馬克斯的故事,驚濤駭浪一般的弟弟,處處惹是生非卻有細膩心思,妹妹擎著左翼思想,愛男愛女,始終逃不出社會的規約。身為中產階級作家的姊姊,婚姻破裂,傷痕未癒,夾在夫家與精神障礙之間,苦苦尋找出口。
《浪子駭女》一書由〈浪子駭雲〉、〈妹妹向左轉〉集結而成,前文主述者姓周,後文主述者姓李,生理性別女性,文化性別混沌,親屬皆有精神方面疾病,周姊生有一子彥彥,李姊育有一女小鹿。除此之外各自演繹,幾乎可以視為同文變體,或者,主述者的兩種人格彼此對話。
許多幽微的曖昧,輕輕滑過書頁,許多抗爭的辯證,文字反覆銘刻。類戲劇般的呢喃,隱喻的拋擲呈現,在現實社會與理想境界游移,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變性人、精神病患共同搬演一樁邊緣世界的掙扎求存紀錄,無須同情,反求諸己,捻熄道德之火,慾望荒原裡處處都是美景。
跨越文類的再現
紀大偉在〈伊底帕斯王之後〉提到伊底帕斯(Oedipus)故事,亦以佛洛伊德「伊底帕斯情結」引伸,說明伊底帕斯王死後,生命如何繼續,周芬伶筆下的姊姊恍似安蒂岡妮,恰有一個妹妹、兩個弟弟。時空互異,台灣社會的安蒂岡妮苦苦追尋身世,經歷她必須遭受的生命旅程。
視〈浪子駭雲〉、〈妹妹向左轉〉為小說看似合理,其中卻隱含些許寓意,真實與虛構本是散文與小說兩種文類的不同基調,但是,周芬伶的書寫彷彿有一種企圖──將虛構真實化──散文之中視為理所當然的人事物,可於小說文類裡再活一次,再演繹一次,讀者將看到什麼?因為虛構,情節無法對號入座,她亟欲批判的事物愈是大剌剌展現出來。
悠悠、Eve、弟弟、妹妹……這些尋常出現於散文之中的人物,周芬伶後設一般地重新給予他們選擇的機會,悲憫情懷、摯情控訴,緊緊纏繞著作者與讀者。
家庭的變奏
愛情可以流動,性別可以流動,慾望可以流動,道德、法律卻築起一座座城牆,雄偉、穩固、牢不可破。細瑣的認同,錙銖必較橫亙於家庭的想像之中。家庭的碎裂,扭曲的人性,反映周芬伶一再思索的生命面向。怪謬的是,姊弟情誼疏離,姊妹情誼也相左,姊姊的位置一直處於難堪之境。周姊、李姊(或周芬伶?)想要一個家,想要組成一個屬於自我的家庭,一個制度規範之外的空間,脫離「正常」的主流軌道,即便隸屬於「不正常」的邊陲也心安。那樣的多元性、非主流、異文化,才是周芬伶心中完整的家庭概念?
弱勢者哀歌
英卡說:「……到現在我還是對自己的性別有罪惡感,不管是當男人或女人,就像一個今世的人可以看見前世的自己,但都一樣罪惡。」(頁38)
阿健說:「T與婆多少是女性主義的;異性戀是父權中心的;Gay是男性中心的。不分的弔詭是無性別意識,那是性別的多元化也是性愛對象的多元化,譬如T可以愛T,也可以愛異性戀男人,異性戀女人,變性人;Gay也是,誰都可以。我喜歡老式的,比較浪漫。」(頁100)
周芬伶彷彿強調一種無性別意識的愛戀,因為性別會形成種種宰制,無性別意識卻可以自由不羈、隨處沾惹。她又彷彿擬塑一種性別烏托邦,任何性別取向、情愛投射都可以找到愛情的歸鄉。書中人物種種討論,儘管T、婆、Gay、變性人充盈篇幅,其實都隱隱帶有一種性別成見。T與婆、男同與女同之間的權力關係仍是不平衡,相對於父權異性戀而言,同性戀是弱勢(男同和女同何者又是相對弱勢?),變性人更是弱勢。這樣的想法很樂觀,也很悲觀,去性別化代表無性別,無性別卻不意味著擁有相同的權力資源。
〈浪子駭雲〉文中,變性人英卡跳樓死亡,周姊與Eve相偕奔逃,〈妹妹向左轉〉最末章節「尾聲:大逃亡」ms馬克斯躲藏T 市不堪地過活……這些種種說明了弱勢者的無助,仍是被父權異性戀壓制得無法喘息。死亡或奔逃?沒有其他選擇?
罪與罰?
紀大偉〈伊底帕斯王之後〉末文認為周芬伶的小說人物仍可在人情與律法之間撐出空隙,在空隙裡自我生存。黃錦珠〈囈語與意識-讀周芬伶《浪子駭女》〉文中,表示故事的結局總是比現實容易很多,仙女的神話隱喻就是認清人世的殘酷,藉由他者(男性霸權)認識自我(女性意識),這必須經過一段艱難的跋涉。無論悲觀或樂觀,周芬伶透過仙女神話、世界名著《罪與罰》細述認同的困頓,妹妹ms馬克斯重挫,弟弟駭雲經由放逐獲得救贖,那麼,其他的人呢?這是上帝的原罪?還是人世的懲罰?
《浪子駭女》
作者/周芬伶
出版社/二魚文化˙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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