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 L’espadon Bleu的一隅


也許是夢幻的心情，也可能是我們終於到了熱鬧的拉丁區，更或著是因為夜已接近迫降，逼近的夜色讓屬夜行性動物的我歡快了起來。晝長夜短的夏日巴黎，即使到晚上九點，天也還像清晨那般濛濛的亮，現在的時間應該接近傍晚八點，離訂餐時間差不多有30分鐘。嗯，是已經超過半個鐘點了。

這個小小的鬧區有著最錯綜複雜的路，習於曼哈頓棋盤式規格的林，腦袋裏的GPS也開始運轉不靈。我反正才進食不久，不餓，所以任意地隨處停留，看到精采的櫥窗就尖叫，瞄到美麗的衣服就駐足。可惜的是店早都已經關了，無法一探究竟，所以順便找找林的麻煩，撒嬌似的交代要把這一間間他分辨不清的小店一一記牢，待幾天後重返巴黎，可以再來探訪櫥窗後的神秘。

可憐的林已經一個頭兩個大。在清風徐徐的向晚時分，微微還有涼意，林的額上卻冒著薄薄的一層汗珠，本來死不肯拿出來的地圖也終於現身，一邊急著找路，一邊還要注意我這個迷糊鬼的去向。話很少，開口就是安撫我：快到了快到了！寶貝再走一下下就好。幹麻焦急成這樣，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我們都不熟巴黎這區迷宮也似的路，當然是不怪他的。只不過，隨著暮日西沉，我想原定的那個據說很高級的餐廳大概也取消了我們的訂位。身處於隨處是餐廳的拉丁區，這種堅持看不出不得不然的必要。怪我不夠浪漫吧？一心只想找個地方快點坐下，下午的那頓三明治小點，讓我的胃第一天就接受了巴黎人越夜越美麗的飲食習慣，可還是得抗議，爲的是我那雙飽受凌虐的腳。

不是不知道在這個古老的城市，就算道路都是石子鋪地的古色古香，可是來巴黎卻不女人，是對不起自己，也對不起這個城市的盛名。而沒有一雙細跟三吋高跟鞋，又怎麼襯托出女人的韻味？於是在巴黎咖啡館隨處可見的自我安慰下，以為三步一咖啡就可以撐著走完全程。結果就是腫痛的雙腳不斷發出哀鳴。

唉！我不堅持非要這間不可，沿路的餐廳這麼多，隨便一間都行(反正本來訂的也不是米其林三星餐廳，作個鬼臉！林太晚訂，沒訂到。)，知道林有這個心我已經很滿足了。不過林頑固起來也是很頑固的，反正他非找到不可。好吧，既是如此，我退而求其次，林先生，路是長在嘴上的，請你別這麼惜字如金，就同情同情我的腳，問人吧！

圖二 L’espadon Bleu的名片

終於在千辛萬苦中，和一個高大帥氣的金髮型男幫助下，我們到了傳說中也是很有名的L’espadon Bleu餐廳。這樣有名的餐廳原來都不需要招牌，那個龍飛鳳舞書寫著大名的牌子小得不切實際，灰色的石牆中和諧的鑲著裹著鐵邊的深色木門，過於和諧的視覺效果，只差一點就會錯過。

巴黎最讓人激賞的族群莫過於侍者了。

不管是路邊咖啡館，還是高級西餐廳，他們一式一樣的黑領結、小背心、黑長褲和白長圍裙；清一色的男性加上清一色的驕傲，把侍者的角色扮演得趾高氣昂。L’espadon Bleu既然是出名的餐廳，這樣的侍者當然不缺。

大概看準了我們是一次性消費的觀光客，林和我被安排在一樓的迷你餐區。

說迷你一點都不過分。一樓全部的用餐區只能放上5張兩人桌，從玄關進來，直走是通往二樓的樓梯，左側是洗手間和小櫃檯，右手邊有個兩大步寬的拱門，五張桌子就安置在這。我和林落在角落，旁邊的位子坐著一對很安逸的情侶，另兩張桌子併作一處坐了四個觀光客，只剩另一邊角落還有兩張空位。

拿來的菜單貼心的附上英文，看來頑固的老法也懂得在觀光錢潮和文化驕傲中找到平衡。不過，我的菜單上一個價錢也沒有，這是怎麼回事呢？難道隨心所欲的亂點？林可是作足了功課，他神氣的點點我的鼻頭說：這你就不懂啦！這叫法國人的浪漫，女士的菜單是沒有價錢的，因為付錢的是男士，女孩子就應該沒有壓力點自己想吃的才對，所以這樣的高級餐廳，菜單一律是兩種樣子的！

法國的浪漫的確特別，只不過我想我還是徹頭徹尾的東方人，原本拿著菜單試圖從法文對照英文找出名點的我，這下乖乖的展現出東方淑女的風貌，把菜單推給林。就讓你表現吧！在三十歲的這一天，我已經幸運的坐在巴黎，坐在你身邊，就算是坐在路邊數著來往行人的腳丫子，啃著棒子麵包配白開水，也是一種灑脫的痛快。就讓拿著價目表的人衡量自個兒的錢包，一頓飯要吃得心甘情願毫無芥蒂，飽食後的笑容才會愉快。

圖三 套餐中的幾道


林幫我點了一份套餐，包含前菜、湯、兩道主菜、甜點、巧克力和咖啡。法國好一點的餐廳，一份套餐的甜點可以誇張到有三道，巧克力還不含在內，加上餐前要先喝個一小時的酒，難怪晚飯總得吃到十一二點。入境隨俗，我們也點上了紅酒。等一切定了規，臉拉的有點長的侍者也走人後，心情才從亂糟糟的的興奮狀態中靜下來。開始欣賞這裏的環境和客人。

點餐時，不斷有新來的賓客被帶上二樓，而迷你餐區的唯一一張空桌也被兩個日本客人領走。一直很後悔，窄窄小小的樓梯通上的二樓是怎樣的一番天地？上樓的紳士淑女一個個衣著筆挺、華貴艷麗，雖然昏黃的燈光不容易看得清，可是低低的笑語，暗暗的香氣，我彷彿可以品嘗到透亮的酒杯中晃著的晶黃色液體，可以看得到低首淺笑的仕女從高聳的雲鬢旁落下的長耳墜子，那是一個怎樣衣香鬢影的世界啊！都說在巴黎，一樓的位子是專給觀光客的，偏偏膽子有點小，沒有探頭上去看看那個可能很十八世紀的風景。下次吧！就當給自己一個定要再來的理由。

神思歸屬後，拉著林輕聲細數被我歸類在「觀光艙等」的迷你餐區。想來推論沒有錯，四組人馬，說著四種語言。左手是一桌道地的老法，就不聽說話，光是看點菜的手法都能瞧出端倪。不客氣的打量起衣著，得出應該不是巴黎人的結論。可也難說得很，畢竟一天下來，花都居民的衣著品味似乎真與之前有點不同；四人一桌的是日不落國的子民，濃厚的大不列顛腔，標準的觀光客。夏季的法國似乎充斥著英國佬，特別是法南，好像大英帝國的殖民地；最遠的那桌是日本客，也是另一大宗觀光人口，看來也是屬於懶得點或是不懂得點的一群，桌上放著的是跟我一個模樣的套餐。

林說，這裏該是最適合說情話的所在了吧？講得再響亮再噁心，都不會有人懂得。趁著桌面還乾淨，林拿出了意料之外的生日禮。這趟旅行不就是我的禮物？你還想給我多少驚喜？掀開了讓我情緒沸騰的生日卡，再打開你精心製作的禮物，一張馬賽克照片。用幾百張你和我的照片，拼湊出一個模模糊糊的我，你調皮的選用了你的獨照作我的眼睛，說是從此眼睛裏只可以有你一個。傻瓜，情緒激昂不適合用餐，等下我都吃不完看你怎麼辦？

L’espadon Bleu的套餐並不像台北的精緻客氣，美麗的大瓷盤裏寫意的落下兩道繽麗的醬汁，裝飾著金枝玉葉般，兩根秀氣精巧的蘆筍那種；L’espadon Bleu的套餐很大氣，豪爽的宣告：不管是怎樣的餐廳，能吃飽才是最基本的真理。到第二道主菜我已經棄械投降，林只單點了一個前菜一個主菜，就算是靠著他的幫忙，也還無法盤盤見底。法國人個個這樣好食量嗎？望著鄰桌女士標準的身材，不禁感嘆起頓頓以節食為美的台灣女孩，無怪乎之前聽人說，出了一本大紅特紅的書，主題就是以法式美食達成完美身材的。

嘴裏還殘餘著堪稱絕品，上等苦甜巧克力特有的可可香，我心滿意足的和林散步在拉丁區，沿著塞那河的右岸。左邊熱情放縱的遊客隨著森巴舞曲喧鬧，右邊是我和林。在寧靜的塞那河畔，月夜的樹蔭下，我們在光和影的交界處漫遊，承諾著三十年後還要回來的誓言。巴黎夜特有的寂靜和喧鬧只不過是種背景，我們咀嚼著正在製造的回憶，像兩隻拖著長長尾巴的貓，在月光下幸福得忘了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