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這只「冰種玉帶腰扣」的程度幾乎等同於那隻落單的神獸。

它的雕工鮮活、線條俐落、玉質無瑕、配色恰份，左右是仰臥的瑞獅和蟠龍，同時咬住一隻造型靈動的螭虎，各據兩端，互不相讓，彷彿志在必得。

貪看二獸相鬥、你爭我奪，曾經很是迷醉。

那年，我剛考上大學，姿態昂揚，意氣風發，父親給了我一筆尚稱優渥的獎金，覷了個天朗氣清的午後，我漫步仁愛路孤傲硬直的紅磚道上，抬頭看見一家古玩店，喚名「古意軒」，猛然想起店東正是表姨媽，自忖袋中「麥克麥克」，加上多少沾親帶故，好歹不至於「海削」我一頓？

可一進門就後悔了，表姨媽並未坐鎮店中，只見服務員親切地堆滿制式笑容，好生招呼我，左右零星幾位看似珠光寶氣的闊佬貴婦自顧自地高聲談笑，什麼冰種、雞血、玉髓、祖母綠的擺滿一桌，彷彿炫耀他們的財大氣粗、不可一世。

自知該店的超高消費不是自己負擔得起，於是虛應故事，隨意走看，瞧見這只玉帶扣，私心很是喜歡，只是價錢超出我預期；承認自己當年一股無可如何的好勝虛榮心理作祟，一咬牙便買下它，填了幾張顧客滿意問卷和產品保證書，留下基本資料，敢情還有售後服務？

沒料到，隔了一週，表姨媽親自登門拜訪，將錢退還給我，還說這點「小東西」怎堪勞我破費？她一向同父親交好，我當然知道她賣的是誰的面子。

如今景氣不比從前，「古意軒」慘澹經營，終於還是關門大吉，爾後便絕少聽見表姨媽的消息。

東海揚塵、時異事殊；一枕黃粱、南柯如夢。幾年跌撞，漸漸了悟世情，爭是不爭？成了眼下矛盾難解的習題。

＜2002.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