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一隻混種的西藏獒犬，八年前悄悄地來到父親工廠外的圍牆邊蹲息。

工業區裡廠房林立，對面是一家不織布廠，老闆的女兒叫小嫻，小我五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尤其是她的笑容，燦爛而多彩。

小黑這名是她給取的，來時已是成犬，體型威猛碩壯，沒人敢碰，但就是趕不走。

一個夏日的午后，我看見小嫻拿了便當的賸菜飯餵牠，真摯關愛的舉止讓我好奇且感動；出門同她打聲招呼：

「妳很有愛心哦！」

「嗯！牠好可憐耶！沒人敢餵，我還看見人家拿了棍棒趕牠。」

之後，餵養小黑成了她每日必做的愛心功課，小黑也知感恩惜福，從此落腳生根在對街廠裡的小停車棚內。

漸漸地，因著小黑，我和她開始趁著工作的空檔坐在圍牆外的石板上閒聊，小黑總是過來蹲在我們腳邊。 她說她的心事，我通常只是默默地聽，或許偶而給點意見。她喊我廖大哥，我還是一直叫她小嫻，那年，她十九歲。

小黑很快地在附近幾家工廠的狗群裡爭得領導地位。

牠聰明威武，抓過小偷，甚至讓對街的不織布廠退掉了保全； 也機伶乖巧，看見我的車，遠遠地就會趨前搖尾，當我離去，牠會一直送到街口才回。

小黑是條母狗，每年總會生兩回，一胎總有七、八隻；小狗待在牠身邊的日子都不長，不是偷偷給人抱去，就是慘死快車輪下。

有一回，來了一位貨運司機，看見小黑狗長得巧，硬要強索，小黑拼死抵抗，咬得他的左手鮮血直流。司機負氣，開車時故意偏斜，壓斷了小黑的一條腿，小嫻抱著牠，哭得好傷心。我載著小黑火速地趕往醫院療治，撿回一條命。

從此，小黑瘸著拐了的一條腿，有好些日子，牠難掩落寞，孤獨地躲在停車棚內。

時光流逝，總不等人的...

之後的幾年，我因為課業繁忙，漸漸地少去工廠了。偶或廠裡事忙，也會順道去看看小黑。小嫻總興奮地拉著我聊天。

去年，景氣跌落谷底，對街的布廠不堪長期虧損，匆匆地結束營業，聽說還欠下一筆巨債，小嫻也不見了，她沒帶走小黑。

對於小黑，我無力收留，因著家裡的兩條寶貝，工廠裡還有「小花」跟「美眉」； 父親不住地搖頭，最多也只能讓牠不至餓著。小黑倒也認命，雖然幾次看見牠一直守在對街緊閉的廠房鐵捲門外。

今年初，聽說小黑得了皮膚病，下體更是嚴重發炎潰爛，父親想帶牠看醫生，可就是幾回抓不著牠，我知道牠一直在等小嫻...

兩週前，我再回到公司負責包裝部門的瑣事，遠遠地看見小黑，牠的模樣很不堪，不再神氣威武，渾身滿是惡瘡，我想：「牠會同我去醫院的！」

不解的是~~連我也沒法靠近牠。

今天清晨，天氣很冷，我到公司，發現小黑蜷曲在對街工廠早已破敗不堪的小停車棚內，牠走了，終究是沒等到小嫻...

悵惘之餘，忍著惡臭，尋了一只麻袋，裝著小黑，載到竹圍海邊的防風林內，親手埋了牠。

也許哪天，事過境遷，小嫻還會回來，我猜她會想去看看小黑的。

＜2001.1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