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漫長丘陵坡道往下走，繞過長滿淡紫風信子的圓花壇，停車場上停滿各種早已停產的怪異車輛，學生宿舍後面，就是藝術學院了。

我念碩士的學校，叫做The Nottingham Trent University，諾丁罕（Nottingham）這個城市在英國中部，最有名的莫過於俠盜羅賓漢的故事，發生在附近的Sherwood森林當中。其次為人所知的，是寫被禁過許久的書「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D. H. Lawrence，就住過這個地方。

那關小熊什麼事呢？

因為這只小布熊，是我當時在這個學校的同學親手做的。

那個女孩叫什麼名字呢？其實我已經記不起來了，但她的樣子，一舉一動，卻每每在我看見這只小熊時清晰地浮現。

姑且稱她為「小白花」好了。她的個子很嬌小，白晰膚色透明得好像要破掉了一樣，金棕色長髮在肩膀一帶亂翹，總是穿著有破洞的衣服。

我不知道她是因為那時候流行落拓風潮（Grunge Style）才這樣穿，還是真的沒有錢買新衣服，但她未婚生子的三歲半兒子也老是邋邋遢遢留著鼻涕在放學時分，從大學附設幼稚園回來我們系上的工作室找媽媽。

小白花喜歡手工，堅持用極細的紗線做她的畢業作品，然而那樣的毛衣組織難度極高，所以經常看見她窩在冰冷的針織大教室一角，彎腰藏在機器下面補著洞。

沒敢問過她兒子怎麼來的，因為老看她孤伶伶一人，並沒有男人陪在身旁幫她提那些大包小包的紗線和幼兒用品，只是看著電影「黑暗中漫舞」時，忽然在Bjork身上看見小白花熟悉的表情。

她告訴我，她以做小熊謀生，每只小熊賣35英鎊，我可以在有英國著名設計師Paul Smith首家專賣店那條街上看見她寄賣的布熊。

「那麼我也跟妳買一隻好不好？」我問。

她羞怯點點頭，問我要什麼顏色？她可以染給我。我說藍色吧，不久之後有天看她兩手藍藍地出現在學校，我問她怎了？「染要做小熊的布啊。」她又輕聲說。

學期末，她終於做好了，捧到學校來給我。我抱著小熊坐飛機回台灣，在漫長十幾小時的路上，用手鉤針幫小熊鉤了一件連衣裙。

不知道為什麼，至今每回望見小熊，寂寞這東西就好清晰穿過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