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曲默乖乖在茶店大門前等蘇媽來接她，偶爾轉身看坐在茶店的蘇若雪，見她仍然低著頭喝茶，非但沒有排斥秦偉德的意思，反而抿著嘴竊笑，心中突然灼痛了起來，眼睛也開始感到酸澀。

偷偷望著蘇若雪，有些希望她會突然抬頭看到自己站在外面，可是又怕她見到自己後承認他們兩人已經復合了，並且要離開自己，重新與秦偉德過著“正常人”的幸福生活。一想到這兒，兩腳頹然挪移幾步，不讓她發現自己與她的距離只有一牆之隔。

其實秦偉德是在費盡口舌想要蘇若雪相信他完全不知道夜店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發誓將來一定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只愛蘇若雪，絕不會再劈腿了。蘇若雪則是對他滔滔不絕的謊言聽而不聞，打算等時間一到，就馬上起身走人，然後準時去曲默的公司接她下班，一想到曲默，不由得笑逐顏開。

曲默隔著窗戶聽不到秦偉德所說的話，更猜不著蘇若雪心中所惦記的人是自己，因此不曉得這根本就是個誤會。凡事不能看表面，曲默需要多學學人生的道理。

過了五分鐘，蘇媽乘坐的黑色賓士出現了，曲默不管前方道路是否有狼有虎，只要能遠離讓自己感傷的地方，去那兒都比這裡好，因此毫無遲疑的上賓士車。

等曲默上車坐妥了之後，蘇媽輕聲對司機吩咐，『老陳，送我們到馬可波羅餐廳。』

『是。』

沿途上蘇媽不說話，一直很沉默的看著車子前方，曲默找不到可以聊的話題，也跟著蘇媽沉默不語，悄悄想著蘇若雪和秦偉德一起喝茶的融洽畫面，覺得他們應該才是一對戀人，心中頓時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痛。

獨自傷心了一會，才開始慌張的轉頭看著坐在身邊的蘇媽，見她臉上的表情很平和，但仍然不言不語，心中更驚慌了。自從和蘇若雪同居，曲默只見過蘇媽兩次面，一次不歡而散，一次匆匆來去，從未正式與她交談，不知她今天究竟要跟自己談些什麼。曲默很想像個女兒一樣孝敬蘇若雪的父母，但個性保守的他們絕不可能讓她如願以償，所以現在只希望蘇媽這次不是專程來拆散她們。

半小時之後，蘇媽帶領她進入馬可波羅餐廳，服務生拿著兩本菜單快速的朝她們走過來。曲默發覺這家餐廳比她常去的“平民餐館”高級了許多，暗自打量蘇媽的穿著打扮，她一身紫色的時尚唐裝，端莊漂亮又有氣質，或許是做了細心的保養，歲月在她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痕跡，表面看起來不到四十。她一身服飾看似簡單隨意，其實布料及剪裁非常精緻，價格一定不低，和這家餐廳的格調很相配。幸好自己身上穿的是上班族常見的套裝，腳上穿一雙低跟鞋，否則按照平時穿的 T 恤牛仔褲和拖鞋，肯定會被服務生擋在門外。

『給我一份提拉米蘇和熱紅茶，不加糖。』她放下菜單，『曲小姐，妳想吃些什麼呢？』

曲默看了一眼菜單，每一樣的菜色看起來都很好吃，但蘇若雪不在身邊，她沒有心情選擇自己喜歡吃的菜，於是對蘇媽微微一笑，『跟伯母的一樣，提拉米蘇和熱紅茶。』

服務生收回菜單，很快送來提拉米蘇和熱紅茶，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兩位請慢用。』

蘇媽見服務生離開，兩眼直直望著曲默，然後面無表情的說，『曲小姐，我不想耽誤妳的時間，所以我就直話直說了，我希望妳儘快離開若雪，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為什麼？』蘇媽不會接受她們的戀情，曲默心中早已有數，但還是想知道真正原因。

『妳或許知道偉德原本是若雪的男朋友，因為當時偉德一時貪玩，若雪才跟他分手，其實他們倆仍然愛著彼此，我們不願看到他們因此後悔，所以當下決定讓他們定婚，再過兩個月舉行婚禮。』蘇媽輕歎一聲，『曲小姐，妳仍漂亮仍年輕，有燦爛的未來，不要因為若雪的賭氣而浪費青春。』

曲默傻愣愣的盯著杯子中的紅茶，蘇媽的容貌及舉止雖與蘇若雪有些相似，說話的語氣卻不像蘇若雪那樣的冷若冰霜，她比蘇若雪溫和且誠懇，可是話中的內容讓她無言以對，琢磨了很久才吞吞吐吐的說，『蘇姐‧‧‧她‧‧‧她說‧‧‧她愛的人‧‧‧是我‧‧‧』

蘇媽臉上露出抱歉的表情說，『這天底下只有我這個做媽媽的最瞭解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子，若雪她是在利用妳來懲罰偉德對她的不忠。等她氣消了，她會給偉德一個機會，然後跟他結婚。』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張支票，放在餐桌上，『這張支票是賠償妳在感情上的損失，支票上的金額足夠妳一輩子不愁吃穿，只要妳徹底放棄若雪，不再糾纏她，讓她過著正常人的生活，這些錢都是妳的了。』

『伯母‧‧‧』曲默低下頭不去看餐桌上的支票，『我‧‧‧我相信蘇姐是真心愛我的‧‧‧』蘇媽愛護女兒的心態她完全理解，可是她無法相信蘇若雪為了利用自己而欺騙自己，這對她而言，是這輩子最大的打擊。

蘇媽神情稍微一變，有些不悅，板著臉強硬的問，『曲小姐，妳覺得妳們這種異常的愛情可以持續多久？』

『呃‧‧‧』曲默茫然的抬起頭來。

『一年？二年？或三年？』蘇媽語重心長的勸導她，『妳們兩個都是好孩子，可是人言可畏，社會輿論會殺死人的。妳們就算工作能力比男人強，錢賺得也比男人多，妳們終究必須要偷偷摸摸的過著見不得人的日子，那又何必呢？找個男人結婚，走到那裡都可以抬頭挺胸的做事，不用害怕被老闆或同事發現妳們這種不正常的感情。』

蘇媽的一番話曲默都有想過，也曾經擔心過，但她除了潘曉美和林欣這兩個好朋友，已無其他顧忌，因此應該不會在意別人異樣的目光。她最想知道的是蘇若雪對她的愛是否真實，是否如蘇媽所說的，蘇若雪只是在利用她來懲罰未婚夫。

『伯母‧‧‧支票請收回，您的勸告我會考慮清楚。』曲默慢慢站起來，『對不起，我還有事情要做，先離開了。』

說完便站起來準備離開，蘇媽顯然不死心，立刻抬頭叫住她，『曲小姐，請留步，我的話還沒說完！』

曲默只好又坐了下來，『伯母，我有急事，請長話短說。』

蘇媽深吸口氣，『同性戀即使在國外也是沒有未來，我希望妳早點醒悟過來，妳們是不可能一輩子在一起，因為若雪會很快對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感到厭倦，妳明白嗎？』

『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必須走了‧‧‧謝謝您的紅茶‧‧‧伯母再見‧‧‧』

曲默禮貌性的向蘇媽彎腰點頭，接著頭也不回的走出餐廳，似乎是一刻也不願多待。

蘇媽凝目望著曲默離去的背影緩緩搖頭，見她走遠，才低聲歎了一聲，優雅的端起紅茶，有些感慨的自言自語，『唉，真不知道現在年輕人究竟在想什麼，正常的婚姻寧可不要，偏偏去搞什麼同性戀，難怪馬雅人預言世界要末日了。』

曲默低著頭慢慢走在街道上，腳步很沉重，手提包裡的手機響了也沒有聽到。此刻大概是下班時間，行人越來越多，每個人行色匆匆的趕回家，因此她緩慢的步履在他們其中格外顯眼。

這個時候對街有個瘦弱女人發現立在人群中的曲默，沒有經過思考，便從對面馬路跑過來站在曲默的面前，胸口微微喘著氣，滿臉訝異的問，『曲默，妳怎會在這裡？』

曲默目光無神的看著眼前的女人，勉強笑了笑，『葉總‧‧‧』

葉總開完會，本想回家，見到曲默的身影，有些激動，不過曲默的神色黯然，舉止有些反常，於是很關切的問，『曲默，妳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啊‧‧‧我身體好得好呢‧‧‧』曲默呆呆的搖頭，喃喃的低聲說，『我‧‧‧想喝酒‧‧‧』

借酒澆愁，這是古今中外的傷心人最常做的事，無論是為情為財，只要喝到酩酊大醉，什麼愁緒都會暫時忘得一乾二淨，並且進入奇妙的夢幻世界裡，曲默也想嘗試一下借酒澆愁是否真的解愁，即使陪自己喝酒的人是她一直想逃避的葉總，也覺得無所謂，只要有酒喝就行了。

『好，我帶妳去喝酒。』葉總牽起曲默的手，『吃了晚飯沒？』

曲默垂頭喪氣的搖頭，『現在沒有胃口，只想喝酒。』

葉總是個心思細密的成熟女人，自然看得出來曲默有心事，暗自猜測可能是為了蘇若雪而整個人一副若有所失的愁悶模樣，但不想直接問。難得在路上遇到她，決定順著她的意願帶著她到離這裡最近的“傾城”喝酒，等她喝醉了，酒後吐真言，到時候再問清楚也不遲。

去“傾城”的路上，曲默的手機又響了，她立刻拿起手機，發現是蘇若雪打來的，正要按“接聽”，但又猶豫了一下，將手機放回手提包裡。

葉總開著車側目看她一眼，甚為不解，『怎麼不接電話？』

『打錯的。』曲默咬著下唇。

葉總想了想，心下有些明白了，思想單純的她是因為蘇若雪才想喝酒，微微一笑，『打錯電話的人還真多。』

『嗯‧‧‧』

不到十分鐘，曲默和葉總已經坐在“傾城”的包廂，餐桌上擺了兩瓶紅酒和薯條，葉總不希望她空著肚子喝酒而傷到胃。

曲默雖然是六神無主，但她仍然認得“傾城”的格調，她知道葉總喜歡女人，而且曾在“傾城”遇見葉總，所以不覺得驚訝自己會被帶來此處。她稍微環顧店裡四周，潘曉美似乎不在。不過向來討厭酒味的曲默愣愣的望著斟滿酒的玻璃杯，顏色深紅，有點像腥味很濃的人血，突然有種很噁心的感覺。

『紅酒其實喝起來像葡萄汁，先試一小口，妳會喜歡的這種味道。』葉總笑著先喝了一口。

曲默端起酒杯，輕輕啜了一口，甜甜酸酸的，確實像葡萄汁，挺好喝的，忍不住一飲而盡。反正她想喝醉，喝個爛醉，然後重新拾起笑容，再勇敢面對無情的人生考驗。

葉總見曲默一杯飲盡，又替她倒滿酒，『是不是很好喝？』

『嗯‧‧‧好喝！』

曲默又是一口氣喝完一杯，她把紅酒當成葡萄汁，並且相信一杯解千愁，兩杯愁不再，三杯不知愁，因此一杯接著一杯喝。紅酒的酒精含量雖不高，她的酒量不大，三杯下肚便有七分醉意，臉上兩頰泛起紅暈，半瞇著醉眼，頭也不住前後搖晃，似乎只要輕輕一推，立刻會倒下昏睡過去。

『為什麼心情不好？』葉總趁著她已露出醉態趕緊柔聲問。

曲默很費力的抬頭看著面前朦朧的影像，將喝乾的杯子遞給她，口齒不清的說，『我還要喝‧‧‧』

『先告訴我為什麼心情不好？是因為蘇若雪嗎？』葉總接過杯子，不幫她斟酒，怕曲默醉倒之後就問不出真相了。

曲默一聽到蘇若雪的名字，胸口一痛，眼淚不聽使喚的滑落下來，像孩子般無助的哭起來了。

她很少這樣痛哭失聲，即使是在父母的葬禮，也只是飲泣吞聲。由此可見，蘇若雪在她心中的份量很大，而且是無人可替代。曲默原以為自己可以承受被蘇若雪拋棄的傷痛，但沒想到竟然無法灑脫的去面對他們約會的事實，突然覺得自己好懦弱，不敢跟別人爭風吃醋，只能偷偷喝酒哭泣。

葉總見她哭得傷心欲絕，很心疼的擁抱著她，雙手輕摟著她的細腰，『別哭了，別哭了，如果蘇若雪真的讓妳感到這麼難受，乾脆以後跟著我過日子，我會好好對待妳。』

曲默這時候早已哭得一塌糊塗，沒有聽清楚葉總的話中之意，繼續窩在她的懷裡抽泣，盡情宣洩心中的苦悶。

『葉總‧‧‧對不起‧‧‧我失態了‧‧‧』

曲默哭夠了，覺得輕鬆了很多，用袖子擦乾臉上的眼淚，有些不好意思的離開葉總的懷抱。

『沒關係，人總會遇到挫折。』葉總凝望著她，『曲默‧‧‧』

『嗯‧‧‧』曲默努力睜開眼睛，渾身軟弱的仰臥在沙發椅背。

葉總側過身撲在她身上，然後抬起她的下巴，雙眼含著幽幽的情意，『曲默，我很喜歡妳‧‧‧』

曲默呆呆的望著她，還沒完全消化她的話，一個熾烈的吻重重壓在她的唇上，深深吸吮著充滿紅酒味道的嘴唇，甚至伸出舌頭進攻。

『唔‧‧‧葉總‧‧‧』

曲默驚愕的想推開她，可是酒精未退，無力抵抗她的熱吻。感到自己的舌頭被瘋狂的的挑逗，胃裡的紅酒也跟著翻動，覺得渾身很不舒服。葉總靈活的軟舌滑過她嘴裡的每一個地方，引起更多的唾液，曲默正仰著頭，兩人的液體一起滑下她的喉嚨，讓她的肚子裡感到一陣反胃，有種快要吐出來的感覺。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只敲了一聲沒等裡面的人應聲便進來了。

『默默！妳們在幹什麼？！』

進來的人是潘曉美，身旁站了一個冰山美人，她出外購物回來，聽到于丰說曲默帶了一個漂亮熟女來，以為那個漂亮熟女是蘇若雪，便叫于丰把車上的東西搬進店裡倉庫，自己興沖沖的跑來包廂找曲默和蘇若雪，不過卻在大門口碰到臉上凝結著冰霜的蘇若雪，心中不禁產生疑問，那個漂亮熟女不是蘇若雪，那會是誰啊？

於是跟著蘇若雪闖進來，撞見曲默正和一個漂亮熟女舌吻，睜大眼睛不敢置信。曲默不像自己那麼風流多情，怎會背著蘇若雪和別人偷情呢？

曲默驚見潘曉美和蘇若雪進來，慌張的扭過頭推開葉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羞愧的不敢與她們對視。

蘇若雪看著桌上的紅酒，忍不住怒氣衝天，她聽了秦偉德的廢話整整半個鐘頭，時間一到，匆忙趕到曲默的公司樓下，卻半天也等不到她的出現，打她的手機也沒有人接聽，擔心她可能又遭到襲擊，心中有一度的慌亂。後來打電話給保鑣，才知道她跟著葉總進入“傾城”，這下子心中更慌亂了，急匆匆趕來，果然見到自己最恨見到的畫面。

『姐‧‧‧我‧‧‧』曲默仍然醉醺醺，腦子還沒有清醒，找不到適合的字句解釋她是被葉總強吻，非她自願的。

蘇若雪冷笑一聲，『呵呵，美酒加美人吻，曲默，妳還真享受！』

語畢，轉身離開包廂，潘曉美見蘇若雪含怒離去，皺起眉頭看曲默一眼，用怪罪的語氣說，『默默，妳傷了蘇姐的心了啦！』

接著也跟著蘇若雪離開，嘴裡喊著，『蘇姐！蘇姐！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