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等待消息之中，我不時看著陸夜寒送給我的玉佩，翠綠依然，外表孤冷，摸起來卻是溫熱，也許是我經常貼身攜帶之故。心中暗想，自陸夜寒留下此物，原以為今後能天天見到她，豈知事與願違，陸家老小被逼得離鄉，又斷了音訊，使我幽幽獨自守候半年之久。楊公子的話若是屬實，我該將如何自處？又該如何獨自待在古代？沒有她的陪伴，我留在此處又有何意義！

過了好久好久，久到白髮都快長出來了，彩雲才從外面急匆匆的跑進門，神情相當悽然，見到我時，欲言又止，和霽月對望一眼，雙眉深蹙。

我雙手悄悄握著玉珮，咬著牙腦中亂成一團，『彩雲‧‧‧實說無妨。』

彩雲見我想知道真相，這才詳盡道來，『小姐‧‧‧楊公子所言非假，陸公子和陸小姐果真病死於異鄉。北胡同的柯老爺說，六月中旬他到江南探望女兒，碰巧遇見陸老爺和陸夫人，原以為異鄉遇故知，想好好歡聚一番。但很不幸，陸公子和陸小姐因瘟疫所累‧‧‧英年早逝‧‧‧已雙雙安葬於江蘇的一座橋邊。』

柯老爺是個直言不諱的好老人，一生亦從未誑語過，他說的話一定不假。

這時，我開始熱淚盈眶，胸口悶塞，如欲窒息。彩雲見我痛楚神情，連忙安慰。可是突然間，我感到喉頭微微發熱，一口鮮血吐在胸前，也許因積鬱已久的悶氣，一下子暴發出來，但不知竟會是赤血一片。

彩雲手忙腳亂的扶住搖搖欲墜的我，並用手帕擦拭我臉上的血跡。

霽月在一旁不停為我撫胸搥背，顫聲道，『小姐‧‧‧妳要挺住，霽月立即去請大夫‧‧‧』

『薄命千般苦‧‧‧恨恨生死異‧‧‧』霽月走後，我喃喃唸出這兩句，然後又口吐鮮血在地上。

彩雲見此狀，忍不住哭了出來。

接著，我又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漸漸昏了過去。彷彿中，我聽到彩雲的哭聲，娘的叫喊聲，爹的怒罵聲，彷彿中，我也聽到陸夜寒的幽怨聲‧‧‧

當時以為自己已死去，魂魄正等著與陸夜寒的魂魄相逢。但我一直在昏迷中，卻見不到陸夜寒的魂魄，心中不禁開始怨恨上天，連死後也不讓我見到陸夜寒！

『玉姐姐，妳快來看芙蓉花，它跟妳一樣漂亮呢！』

『玉姐姐，我幫妳磨墨！』

『玉姐姐，等妳嫁給大哥，咱們就可以一輩子在一起，爹娘已答應我不用嫁人的哦！』

『玉姐姐，我喜歡妳，好喜歡好喜歡妳，咱們生生世世都不會分離！』

『玉姐姐，妳發呆的模樣真可愛！』

『玉姐姐，妳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否則我會心疼的！』

『玉姐姐，玉姐姐，玉姐姐‧‧‧‧‧‧』

陸夜寒的聲音不斷在耳邊輕響，猶如她生前的語調，柔軟又甜美，讓我更加心痛，原來我用情之深已經不是我所能預測的。

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醒過來時，屋內一片漆黑，我張開嘴輕聲喊，『霽月‧‧‧彩雲‧‧‧』

門外有人走進來，因無燈光，看不清楚來者是誰，但這人聲音蒼老，略帶喜悅，『鈺兒，妳總算醒來了！感謝老天爺保佑啊！感謝老天爺保佑啊！』

我心中大驚，不敢置信的問，『姑姑？是妳嗎？』 

姑姑打開桌燈，憐惜的瞧著我，手中端了一杯水，『鈺兒，我是姑姑呀！姑姑知道妳醒來後一定會口渴，來，姑姑扶著妳喝點水！』

姑姑輕輕托起我的身子，把杯子湊在我嘴邊，『鈺兒，慢慢喝，別嗆著了‧‧‧』

看到那杯水，喉嚨突然覺得很乾，我將杯子裡的水慢慢嚥下去，很茫然的問，『姑姑‧‧‧我昏迷了多久了？』

『快兩天了，幸好妳醒過來，否則真會把我給急壞了！請了醫生來，診斷過，說是感冒，也打了針。但妳小嬸嬸和堂弟非要輪流看著鈺兒，怕鈺兒醒來之後，無人照應著。不過他們現在全在廳裡歇著。鈺兒現在身子非常虛弱，先別下床，姑姑到廚房準備一點吃的。看妳病成這個模樣兒，肯定肚子已餓壞了！』

我微微點頭，有些慚愧，『對不起，讓你們著急，鈺兒實在不應該生病。』

姑姑慈詳的拍了拍我的頭，『傻鈺兒，妳是喬家的子孫，照顧妳是應該的，不許再說這種見外話。好了！鈺兒乖乖躺下，姑姑等會兒再來。』

姑姑走後，我開始用心思索，不僅很清楚的記得霽月彩雲、爹娘、詠絮社及害得我吐血的陸夜寒，連填寫過的詩詞也很清楚的記得。摸摸臉上是否還有殘留下的血，但卻是乾淨的空無一物。低頭瞧瞧身上的衣服，但卻不見血跡，也不再是清朝服裝。我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四合院，但心中不停自問，究竟芙園的一切是夢境，還是我仍在作夢？

不久，姑姑、小嬸嬸和堂弟全都跑進來看我。

他們對我噓寒問暖一番後，我才擠出笑容，『別擔心，我的病已經好很多了。』並且在他們面前將稀飯及小菜吃光，而他們見我吃完飯服完藥，安心的回房休息。

屋裡一片寂靜，我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卻見陸夜寒的臉。她的臉上深情無限，愁眉不展，同時觸摸到床角的玉珮，眼淚悄悄流下來，悲哀的情緒，竟開始環繞整個心田。

『痛存歿之異路，腸一日而九結‧‧‧』

啊！我是怎麼了？豈能為已逝的人而感到悽惶？況且這也許是一場夢，不是真實的。如今夢已醒了，那些人夢中的虛幻人物也跟著消失。可是再怎樣安慰自己，也止不住眼淚。陸夜寒！妳在那兒！既使妳真的死了，魂魄也應該跟隨著我回到現代啊！妳曾說過生生世世要跟著我，永遠跬步不離的！陸夜寒！妳怎能毀約？

我內心反覆嘶喊著，抱怨著，悄聲銜泣了一整夜。

接著這幾天，我試圖回到夢中與陸夜寒她們重聚，可是每次一覺醒來，卻仍然在喬家房子裡，讓我感到心痛不已。後來病好了，我卻一直關在喬家四合院裡，雖沒有二 門不邁，但頗像初次穿越古代的日子。姑姑以為我的身子依然虛弱，不停的吩咐小嬸嬸熬些補湯，並時常留在家陪我聊天，不讓我有孤單的感覺，頓時倍感溫馨。

有時，我強說自己沒事，表面上談笑自若，但每當見到玉珮時，心裡頭卻有如刀割般的刺痛。曲終人不見，古玉也無語。

古詩曾言︰“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而我卻寄居兩世，這教我情何以堪？ ！

還有三天就回台北了，有種說不出來的嗒然絕望感覺侵襲自己的心，卻無人可以傾訴。夢醒了之後，我實在很不願意離開四合院，好希望繼續留下來。姑姑也捨不得我，對我是更加疼惜。也許離開北京之前再去芙園看看，既使會觸景生情，但總要把玉珮歸還，別留下小偷的罪名離開才好。

我悄然望著窗外的花花草草，心中暗自問著那些花花草草，陸夜寒，這一生我可以再見到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