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翌日清晨，我剛醒過來，未睜眼，感覺淡淡馨香盈滿床頭，臉頰不禁挨挨蹭蹭身旁的柔嫩身子，嗯，相當的舒服。當下，手緊緊抱住身旁的人，將頭深深埋在這溫暖的懷裡。不過正想要再度進入夢鄉時，忽聞輕細的竊笑聲，我微微一驚，立刻睜眼一看，驟見楊以鳳側躺在床上，美眸含笑的看著我，嘴角上揚。我隨即挪開自己抱住她的手，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滿臉燥熱至耳根。

『小仙子，早啊！』楊以鳳笑吟吟的說道。

『嗯‧‧‧楊三小姐，早。』

我撐起手欲起身，她卻已跳下床，對著我說道，『小仙子，盆子裡有水，妳自個兒梳洗，我先回房更衣。』

她穿好鞋，逕自轉身走出房門，不再纏擾我。

『小姐，妳醒了？』

楊以鳳前腳一出房門，小冬便走了進來，一臉疑惑的看著傻愣在床上的我。

『嗯‧‧‧』我趕緊回過神，起身梳洗。

小冬走過來服侍我，問道，『小姐，昨晚喝了靜心湯，睡得可好？』

『嗯，睡得很好。』

我簡單答道，但心中暗忖，豈止睡得很好，在她懷裡睡，一夜無夢，且一覺到天明，神清氣朗啊！只是醒來之後，一見到楊以鳳的笑臉，頓感羞赧，不知所措，頗想躲進被窩裡不出來。

梳洗之後，小冬很熟嫻的拿出衣裳幫我更衣，我輕聲問道，『小冬，手臂上的瘀血散了麼？』

小冬立即捲起袖子讓我瞧，笑道，『小姐，方才敷了桃大夫給我的藥酒，瘀血的顏色淡了許多。』

我抬眼一瞧，那塊青色瘀血確實淡了許多，才過了一夜，藥到病除，桃竹子果然是位神醫。

『小冬，昨晚睡得可好？』我知道昨晚她和春花睡一起，彼此照應，但我仍然擔心她的安危。

小冬開心的笑道，『小姐，昨晚有春花陪我睡，我睡得很好啊！春花說，楊三小姐早已多派人手在鳳凰樓外看守，連蚊蟲都飛不進來呢！』

『楊三小姐慮無不周，替咱們擋住惡人，咱們才能安然無恙。』我頷頭，心中感謝楊以鳳的細心。

『嗯，小姐，楊三小姐人真好，小冬是越來越喜歡楊三小姐了！』小冬足蹈手舞說道。

我頷頭微笑，是啊，楊以鳳人雖頑劣，且貪玩，但做起事來是真正的精細周密，又體恤下人，我也越來越喜歡她，甚至‧‧‧唉‧‧‧甚至睡在她懷裡，我都快要捨不得離開她了。小冬年紀小，不懂我內心的種種掙扎，因此我也不想讓她明白，於是我只輕輕頷頭，『嗯。』

用完早膳，楊以鳳對著我笑道，『小仙子，咱們去書齋罷！』

聽見她邀我去書齋，我心中感到有些欣慰。她這次沒有反悔而中途變卦，如君子一般言而有信，或許孺子果真可教也！

到了書齋，我繼續教她詩經上的詩句，『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分。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摽有梅這篇詩是陳述遲婚女子，希冀有情男子趁早向遲婚女子求親，結為夫妻。楊三小姐，摽有梅，其實三分，我希冀有情男子早些向妳求親，以後相夫教子，其樂融融。』我對她衷心說道。

楊以鳳瞅著我，默無一言，半晌，無奈的歎問，『小仙子真的希冀有情男子早些向我求親？』

我頷頭，『是。』

楊以鳳若于歸，大恩已報，我將回柳府，一切結束了，大功畢成。

她見我頷頭，又輕歎了一聲，神色漸漸黯然，一改她慣有的嘻皮笑臉，使得我非常不解她的怏怏不樂，也跟著她不樂，頗想說些逗她開心的話。

不過，她很快又恢復原來的性子，咧嘴對我笑道，『小仙子，摽有梅，其實三分。我希冀無人向妳求親！』

啊？她說什麼？希冀無人向我求親？她何故不希望我嫁人？

我睜大眼看著她，問道，『楊三小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為何說出此話？』

楊以鳳微笑不語，默默低頭拿起筆，安靜的書寫詩經。我猜不出她的心思，也不想再問，只得心中暗自歎息，一時之間，很無可奈何，也很茫然若失。

近來教她詩經，她欣然接受，於是我不著痕跡的時而提及女誡，時而說起三從四德，時而教導婦道，盼她明白我的苦心。她一聽之後，不辯駁，也不回嘴，只是常常歎息。不知何因，她歎息一聲，我便心痛一回。她的一顰一笑，似乎已經縈繫著我，這般莫名其妙的感覺，使得我悄然默許了。至於烹飪及女紅，仍是慘不忍睹，對此我仍是一籌莫展，只得持續教導，不想中斷，或許有朝一日，她會有所頓悟，找到訣竅，煮出佳餚及繡出佳作。

夜裡，喝完靜心湯，她無視我的推拒，總是緊緊摟抱著我睡。凌晨，睜眼醒來，發現換我摟抱著她睡，唉，關於此事，奇也，怪哉，無解！不過連日來，楊以鳳一反常態，不再鬧著出門玩，除了洗浴之外，寸步不離的陪伴著我，因我堅持不和她共浴，氣得她頻頻撇嘴抱怨。後來小冬告訴我，其實我在洗浴之時，楊以鳳都會守在門外，直到我出浴披衣才悻悻離去，這使得我更加安心了。

楊以虎至今無任何動靜，鳳凰樓算是風平浪靜，相安無事。對於楊以鳳的“小懲”，楊以虎或許自知理虧，不敢向楊大哥告狀，更不願登門向楊以鳳報當日之仇。

一日，剛用了午膳，小石頭從外面急忙跑了進來，對楊以鳳說道，『鳳小姐，百花樓出事了！』

楊以鳳臉色一變，急忙站起來，頭也不回的奔了出去，小石頭緊緊跟隨在後。

『小姐，百花樓究竟出了什麼事了？』小冬望著門外，好奇問道。

我搖頭道，『不知道。』心中暗忖，也許是嫣紅出事了。

春花和其他丫鬟收拾桌上碗盤，見小冬仍是一臉疑惑，說道，『小冬，百花樓時常有人鬧事。三小姐擔心嫣紅姑娘，所以也時常跑去幫忙。』

『哦‧‧‧原來如此。』小冬微微頷頭。

呵呵，果然如此！世上只有嫣紅姑娘才能讓楊以鳳如此緊張，不過也讓我心中感到鬱悶極了。

這時有個小丫鬟走過來向我稟報，『柳姑娘，蘭夫人來了。』

蘭夫人？是何人？好像見過的。嗯，記得是楊二哥的第七個小妾，可她來鳳凰樓做什麼？

我正在煩悶，一位裝束雍容華貴，相貌豔麗的年輕婦人走進廳堂，見到我立即很熱絡的笑道，『噯喲，寶書妹妹呀！妳怎都不來嫂子那兒串門子呢？』

聲音頗嗲，年輕男子若聽見了，渾身肯定酥軟。

我微微施禮，『蘭夫人，寶書近日教導三小姐，無暇拜訪蘭夫人，請見諒。』

蘭夫人親暱的拉著我的手道，『寶書妹妹，可三妹如今不在，咱們揀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嫂子那兒小坐小坐罷！』

啊？去虎嘯院小坐？呵，那豈不是要我羊落虎口？還有，她怎知楊以鳳如今不在鳳凰樓？這些疑問不禁讓我對她起了疑心。

『不了，楊三小姐待會就回來，寶書還要教她針線活。』我找個藉口拒絕。

蘭夫人嗤嗤笑道，『寶書妹妹呀，趁現在三妹尚未回來，咱們就到嫂子那兒小坐，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我沉思不語，暗自想盡辦法拒絕她。

蘭夫人見我不語，似乎知道我的顧慮，面有愧色的說道，『寶書妹妹，那夜我家相公冒犯了寶書妹妹，嫂子實在感到愧疚。他今早已出門了，整日不在虎嘯院，所以嫂子今日是特地來向你道歉的。寶書妹妹若不去嫂子那兒小坐，就是不願接受道歉囉！』

我見她頗有誠意，不似善於詭計陰謀的人，姑且信她，於是頷頭道，『蘭夫人言重了，寶書不怪楊二哥了，這就隨著蘭夫人去虎嘯院小坐。』

蘭夫人笑瞇瞇的拉著我走，小冬在背後喊道，『小姐！』

蘭夫人扭頭對小冬說道，『小冬也跟來呀！』

小冬聞言立即緊跟著我，『小姐！』

我回頭對小冬說道，『小冬，只是小坐，甭擔心了。』

小冬仍然一臉擔憂，蹙眉撇嘴的道，『哦‧‧‧小姐。』

半晌，我已坐在蘭夫人的繡房中，楊以虎果真不在，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幾個丫鬟來來去去，桌上就擺滿了幾樣精緻點心及一壺好茶，我和蘭夫人邊品茗邊談天。談話中，蘭夫人知道我喜歡野史，告訴我很多鄉間故事。她口才好，說起故事來，妙語橫生，比書上寫的更加生動。若不是因為楊以虎的關係，或許我會很樂意與她結為閨中姐妹。

聊了半天，我想回去了，於是起身向她告辭，『蘭夫人，時候不早，寶書該回去了。』

她也起身笑道，『好罷，寶書妹妹早些回去。』

我剛一轉身，她忽地拉住我的衣袖，說道，『哦‧‧‧對了，我這兒有本野史，寶書妹妹可能沒看過，寶書妹妹請多待一會，我去拿來給妳！』

我想婉謝，可她已溜了出去，來不及阻止。

『小姐，咱們現在離開，不等蘭夫人了。』小冬一直擔憂楊以虎會突然出現，想不告而別。

我也想不告而別，但有失禮節，有些猶豫不決，但一陣笑聲驚動了我。

『哈哈，寶書妹妹，是否因為太想念楊二哥了，所以今日特意來虎嘯院找我的呀？』

我一聽聲音，知道是楊以虎回來了，抬眼一看，只見楊以虎站在房門前，咧嘴對著我賊笑。

我驚惶的後退，小冬立即跑到我面前，聲音微顫，『小姐‧‧‧』

『小冬，甭怕。』我將小冬推到我身後，不想讓她再度受傷，只希望蘭夫人早些回來制止她的相公。

楊以虎大步走過來笑道，『哈哈，寶書妹妹，妳也甭怕，楊二哥絕對會對妳很溫柔的。』

小冬在我身後欲衝出來，我伸出手緊拉她的身子，不讓她出來冒險。

『呵呵，小冬既然不怕我摔，就讓她出來罷！』他邪惡的笑道。

小冬壓不住怒氣，甩脫我的手，衝了出來抱住楊以虎的大腿，對我喊道，『小姐，妳快走！』

『哼，不怕死的臭丫頭，本大爺這就成全妳！』楊以虎立刻抓住小冬的衣領，輕易的將她拉開，然後拖著她往門柱一摔。

我驚叫，『楊二哥！住手！』

楊以虎聞言停住了手，嘻嘻笑道，『呵呵，只要寶書妹妹乖乖跟楊二哥親熱親熱，我便饒了這臭丫頭。』

此時我非常氣憤他的卑鄙，可又怕他傷了小冬，打算先答應他，拖延時間，或許蘭夫人會即時出現。不過我正想答應他時，有個人從窗外跳了進來，撞破了紗窗。

『呵呵，楊二爺想要親熱，就讓我先跟你親熱親熱罷！』

隨著說話的聲音，一名濃眉大眼，滿臉髯毛，且非常魁梧的大漢拉開楊以虎抓住小冬的手。小冬重獲自由，立刻跑到我身邊，又擋在我面前。那大漢單手抬起楊以虎的身子，往門柱撞去，砰砰幾聲暴起，楊以虎已倒地不動了。

我尚未回過神，那大漢轉身恭敬的道，『柳姑娘，小冬姑娘，請原諒張某救護來遲，讓姑娘受驚了。此處不宜久留，咱們快離開這兒。』

可我依然愣住了，一時無法動彈，小冬在一旁叫道，『小姐，咱們走罷！』

小冬硬拉著我走出虎嘯院，但出來的沿途，不見蘭夫人，也不見其他僕婢，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那大漢護送我和小冬回到鳳凰樓之後，挺身作揖道，『柳姑娘，小冬姑娘，張某告辭了！』

『這位張大爺請留步！』這大漢不像是鳳凰樓的僕人，於是我對他喊道。

『柳姑娘還有何吩咐？』他轉身問道。

『尚未謝大爺的救命之恩，敢問張大爺大名。』

他拱手大聲道，『在下張彪，見過柳姑娘了。柳姑娘甭謝救命之恩，張某只是照著鳳小姐的吩咐，盡力去做罷了。張某就此告辭！』

張彪說畢，轉身大步離去了。

『小姐，幸好有人相救，否則咱們‧‧‧』小冬有些欣喜。

『是啊，多虧楊三小姐，咱們才能“虎”口逃生。』

我輕撫小冬的臉頰，『妳這傻丫頭，總是不聽話，以後甭擋在我面前了。』

小冬自知與楊以虎較勁，如蚍蜉撼大樹不自量力，頷頭答應，『嗯，小冬知道了。』

我輕歎一聲，知道這個傻丫頭口頭答應，但遇到危險，仍然會衝上去保護我，即使知道自己一定受傷，也會奮不顧身替我擋住惡人。經過兩次的驚嚇，非想個法子遏制她不可了。

『小冬，妳若下次再擋在我面前，立刻送妳回柳府去，以後就甭跟著我了。』我面無表情的警告她。

小冬一聽，慌張起來了，急忙搖頭道，『小姐，小冬聽話，以後不擋在小姐面前了！小姐，不要送我回去，小冬要永遠跟在小姐身邊！』

我微笑，輕拍她的小腦袋，『小冬若是聽話，我當然不會送妳回去。』

小冬頓時轉悲為喜，嘻嘻笑道，『小冬知道小姐捨不得小冬走！』

『呵呵，傻丫頭。』我輕捏她的臉頰。

『小姐‧‧‧』小冬將頭靠在我肩膀上，有些撒嬌。

『怎麼了？』

『那個張彪好厲害哦，兩下子就把楊二爺摔暈了。之前來幫咱們看病的桃大夫和剛才的張彪都不像是常人，楊三小姐怎麼會認識這些人呢？』小冬歪著問道。

這問題我也想問個明白，可楊以鳳似乎不願明說，我無法知道答案。

『我也不清楚，或許是楊三小姐未住進鳳凰樓之前就認識他們了。』

『哦‧‧‧小姐，楊三小姐對咱們真好，派張彪這樣的高手來救咱們呢！』小冬頗感動的說道。

『嗯，是啊。』可我暗自希望救出咱們的是楊以鳳，而不是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晚膳之後，我回房翻書，心緒卻飄到他處，書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這情況並非好事，因為在家時，我不曾讀不下書的，可我也莫可奈何。片刻，楊以鳳回來了，她慌急的跑進了寢房，額頭上微微冒汗，神色非常張皇失措。

她趔趔趄趄的朝我走過來，我站了起來，她便張開雙臂緊緊摟抱著我，有些憂傷的說道，『小仙子，對不起，又讓妳受驚了！二哥那混蛋，居然故意找人到百花樓鬧事，我怕嫣紅受到遭殃，急匆匆奔去一探究竟，沒料到‧‧‧這全是二哥的調虎離山之計！小仙子‧‧‧對不起‧‧‧對不起‧‧‧』

我一聽，徹底明白她怕嫣紅受到遭殃，所以才丟下我飛奔到嫣紅的身邊。是啊，嫣紅在她心中是很有份量，她如此擔憂嫣紅是情有可原，我只不過是她的老師，憑著什麼跟嫣紅爭呢？如此一想，心中會好過些，可我為何仍然覺得自己受到極大的委屈？鼻子一酸，淚珠悄悄不斷地滑落臉頰，沾溼了她的衣襟。

她驚覺到我的淚水，立即放開我，急道，『小仙子，對不起，甭哭了。』

楊以鳳的安撫沒止住我的淚珠，反而使得我哭得更兇，我不住哽咽，似乎要把這幾日所受的委屈及驚惶全發洩出來。楊二哥的輕薄，小冬的瘀血，以及嫣紅的爭寵，都讓我感到非常憤怒，非常痛惜，非常傷心。幼時喪母之時，我也沒這麼哭過，對此實在是百思不解。

『小仙子，甭哭了‧‧‧有我在，誰都不能碰妳一根寒毛！』

她捧著我的臉，細白柔荑輕輕抹去我的淚珠，見我仍然淚如雨下，低下頭溫柔的吮乾我臉頰上的淚珠。柔軟的唇碰到我的肌膚，軟軟的，也暖暖的，我心一悸動，更多的淚珠又很沒出息的滾了下來，又是淚流滿面了。

『唉，我的寶兒，妳那來這麼多眼淚啊？』

楊以鳳搖搖頭，無奈的輕歎一聲，抬起我的下巴，凝神俯視著我，然後出其不意的用她嬌艷的絳唇貼上我的雙唇。我的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顫，瞪大眼看著離我不到一寸的楊以鳳，頓時，感到一陣眩暈，天旋地轉，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斷了氣息。她伸出舌尖敲開我的兩排牙齒，很快擒住我的舌頭，接著很自在的游盪在我的口中，而且久久不離去。當時，我忘了哭泣，腦子裡幾乎一片空白，分不清是喜是驚是怒或是憂，只是無力的任她親吻了。

不過我雖是姑娘家，可也略通人事，這‧‧‧應該是夫妻之間才會做的事。心中驚問，楊以鳳，妳是否知道妳自己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