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互救孩兒,熊媽媽自殺、德維斷臂----網路文章
這是熊媽媽的故事。這是我第三次講這個故事,對中國人是第一次。
德維又喝三罐啤酒,「不喝了,剩下的讓養野兔的霍騰喝吧。那一年,我領兒子朱格去薩彥嶺東麓的彼列兌抓岩羊,朱格喝了山澗的水之後就病了,估計水裡有黑鼬的尿。
我們只好住在山上,住了七天,吃光了乾肉。野果還沒長出來,我們快要餓死了,朱格會先餓死,他身上輕飄飄的像雲彩一樣,這是我最不願看到的。」
「那時候動物也沒有食物,春天嘛,它們不出來,我也打不到獵物。有一天傍晚,運氣來了,我在一個岩洞邊發現一隻小熊仔,它餓得走不動了,在那邊舔掌、喊叫。
我架好獵槍,這時候空氣震顫,剛長出的樹葉跟著抖動——母熊在樹後發出低吼,就是它(德維用手指指牆上的標本)。
我明白,這時槍口不能指向它的孩子,於是放下槍。於是母熊轉身走了,它走得很慢,也是因為缺少食物引起的虛弱。
我看它走的方向,突然明白,那是我兒子躺著的地方,我搖晃著走回去,見朱格躺在地上的樹枝上。他看看我,轉回頭,我手裡什麼獵物都沒有。在離我們十幾米遠的樹後,母熊看著我們。
過一會兒,母熊走了。母熊再回來時,帶著熊仔,站著看我們父子倆。」
這是什麼意思?保郎問。
意思是,它們沒食物,要餓死了,想吃掉我們。我們也沒食物,想吃掉它們。但是,我並沒有把握一槍打死母熊,它會在我裝子彈的空隙撲過來。我可以一槍打死小熊仔,但是母熊也會一掌打死我兒子。
然而因為我手上有槍,所以它不敢亂動。
保郎問:「熊知道槍的厲害嗎?」
當然,熊像你們中國人一樣聰明,我們就這樣對峙著。它們母子、我們父子,靜靜坐著,誰也不動。
我兒子朱格已經昏迷過去了,腹瀉脫水,外加上餓。我心裡懊惱,但沒辦法,我知道只要我一動,母熊就會撲向我兒子。
「母熊的眼睛始終看著我的槍,它的小眼睛似乎對槍又迷惑又忌憚。好吧,我想了想之後就舉著槍,走到懸崖邊上,我身後十步左右是一處懸崖,在石頭上把槍扔下去,摔碎。
母熊見到這個情景,隨即將頭像斧子一樣往地上撞,那是感激!我能看到它流出的眼淚。這回公平了,我想,我們搏鬥吧,要不然你們走開,像陌生人那樣。」
「但是熊既不走開,也不上來撲我們。這下我沒辦法了,我已經毀掉槍,表明傷不到你們,還要怎麼樣?」
再想,原來母熊不走開,是想為它的幼仔謀一點食物。
為了讓它們離開,也為了保護我兒子,我咬著牙,閉著眼用刀把自己的左小臂割斷扔了過去。
上帝啊!我看到小熊幼仔撕咬我的左臂,上面竟然還有我的手指。
你們想不到後面的事情,母熊竟然走過來舔我的傷口,它帶刺兒的舌頭舔著我傷口上流出的血。
我閉著眼睛對母熊說:「吃掉我吧,但別傷害我的兒子。」
「後來,可能我痛昏了過去,總之再後來是被母熊的吼叫聲弄醒。它看著我,然後,像瘋子似地奔跑,從懸崖上飛撲下去。」
我費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母熊自殺了。要知道動物從來不會無緣無故自殺,但熊媽媽從懸崖跳下去了。我膽戰心驚地爬到懸崖邊往下看,母熊躺在一塊石頭上,嘴和鼻子冒血,它死了。
接著德維用殘臂抱著頭,說了一大段話,保郎翻譯不出來。
我想問:「後來呢?」沒敢問,也沒好意思問
霍騰說:「告訴他們結局,德維。」
「結局就是,我們活到了今天,我兒子朱格去鐵匠家取火鐮,明天回來。」
「說說熊。」霍騰提示。
「唉!我們後來吃了母熊的肉,活了過來。我又淌著冰水給熊幼仔撈來很多魚,小熊吃飽後就走了。熊媽媽(手指標本)被我帶了回來,我的傷口被它舔過之後好了。」
德維給熊的嘴邊塞一支紅河牌香煙,又往它頭上灑上一些啤酒。
「這是哪一年?」我問。
「普京第三次到我們圖瓦打獵那年。」
「2006年。」霍騰說。
之後,德維問:中國還有皇帝嗎?長城上有酒館嗎?中國女人會生雙胞胎嗎?我都一一作答。
可是我卻不敢看牆上熊媽媽的眼睛,為了救自己的兒子,它竟有那麼大的勇氣跳懸崖自殺,那麼地悲壯,原來動物的母愛,跟人類一樣偉大。
本文作者簡介
鮑爾吉-原野:蒙古族,1958年出生,出版散文集26種,作品收入小、中、大學課本和《新文學大系》,他是中國讀者最多的散文作家之一。10年來,多次獲得國內大獎,並連續三年被內地和海外評為「90年代中國十大散文家、中國大陸十大散文家」。
現為遼寧省公安廳專業作家,國家一級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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