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初，我的大學都會上演同樣的戲碼。

在樂隊演奏、學弟妹鼓掌聲中，校長引領各系所畢業生進入禮堂參加畢業典禮。隊伍的最前面，是戴著各式小帽、披著各色披肩的教授們。緊接著，是人數稀少但色彩豐富的博士班畢業生。那之後，是人數越來越多，袍子顏色越來越單調、式樣越來越簡單的碩士和學士。典禮結束後，相同的隊伍會在學弟妹歡呼聲中步出禮堂，象徵畢業生終於完成學業離開校園。

這一天，就連平時披頭散髮、書呆氣十足的教授，穿上壓箱底的袍子時，都頓時神采飛揚起來，頗有呼風喚雨的架勢。

至於博士班畢業生就更不用說了。十年寒窗、一舉功名，身上的博士袍和彩色披肩好比古代官服，好不容易才穿上身，自然是神氣得不得了，走路都有風。

和他們相比，原以為自己完成壯舉的大學畢業生就好像烏鴉般，黑黑的一群全都一模一樣，看起來很不值錢。

這一天過後，大學部的烏鴉也許會飛上枝頭成鳳凰。但，在這場展示學院成就的年度盛會裡，烏鴉是無論如何也比不上喜鵲的。

年復一年，喜鵲帶著烏鴉走過校園。

年復一年，總有學弟妹暗暗在心中羨幕，暗暗希望自己也能成為畢業典禮中的彩色喜鵲。

只是，很少人告訴有志更上一層樓的大學生，原來，喜鵲也不過是塔中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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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還青春年少不知世間險惡時，那位只有在畢業典禮當天才顯出些許威風的散仙教授，在看過幾次我臨時抱佛腳隨便亂寫的期末報告後，非常認真的問：「你的想法很好，有沒有興趣上研究所？」

平時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新進老師，也在我硬著頭皮上台做口頭報告後，眉開眼笑的建議：「你很有教書的天份，條理分明，可以試試看走教育路線。」

從小到大都不是傑出青年、模範兒童的我，意外在大學中發現自己居然和那些高高在上的教授有相同的才能，當然要好好研究研究怎麼上研究所走教育路線，好在以後每年的畢業典禮都當領頭的喜鵲。

考慮是否要上研究所時，同意幫我寫推薦函的宇宙聞名大教授也拍胸說：「沒有問題，你一定可以很快拿到學位。」雖然我懷疑一個月要寫四十七封推薦信的大教授真的知道我是誰，雖然我不太懂做研究和寫論文，但有宇宙聞名大教授掛保證，一切似乎都不成問題。

即使對於學術工作不是百分百的明瞭，為了老師們的鼓勵、為了在畢業典禮威風、為了研究和教書似乎是條不錯的路、為了享受留學生涯的異國情趣，在換下黑鴉鴉的學士袍後，我義無反顧飛過半個地球，奔向異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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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你來到Ｘ大。」走進系辦公室的第一天，削著短髮俐落活潑的秘書立刻伸出歡迎的手。還不等我坐暖椅子，她已經迅速撥起電話，再迅速告訴我：「你的指導教授和系主任都在，去見見他們吧。」

走過長廊、轉過彎，就是指導教授Ｙ教授獨占走廊底「三角窗」位置的辦公室。近四坪大的空間，東北兩邊牆上各有一面大窗，一扇看出去是校園著名的小湖，另一扇看出去，則是四季有不同風情的高大銀杏樹。教授的大桌上放著十九吋銀幕的電腦，四牆擺滿鑽研學術二十三年累積的書本（包括八本他自己的著作），相框中有他在世界各地留下的旅跡，角落裡還有他最愛的非洲木雕。

地點絕佳、陳設充滿書卷氣，教授的辦公室清楚表達一個簡單的事實：我（也）是大教授。

系主任沒有Ｙ教授那麼大名氣、那麼深資歷。但是，身為系主任，她的辦公室還比大教授的大。辦公室比我們當年在宿舍裡四個人擠的房間還寬敞，光線明亮而溫暖，辦公桌後方也有一扇大窗子，同樣可以看到校園小湖。系主任的身影，就在晴空襯托下微微發亮。

從教授辦公室到系辦，超脫世俗汲汲營營的明朗空氣和沉浸學術的儒雅氣氛，飄動在書香紙香中，流動在近百年歷史的系館走廊上。

那天，我深深覺得，如果所謂的象牙塔，是每天在有兩扇大窗戶的四坪大辦公室中工作，不用打卡上下班，下午還能去校園邊的咖啡店中讀書寫作，那我心甘情願被關在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