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08 14:05:58butterfly Yen 奶油蝴蝶

溫瑞安、神州社、方娥真--資料收集簿(2)

溫瑞安在1980年在台被捕時,還依然創作不輟,後來遭到驅逐出境的那一段往事,以及他之後在香港重新站起來,推出他的「現代武俠小說」,深受香港文壇的矚目,那一段空白台灣的我們都不太知道。

在下面版主找到,他在武俠小說的序中,也不免寫到當時在台灣創作小說,以及日後遭受到的種種的心情,以下的這些文章,就是他當時寫的。可以作為有興趣研究他的人的一些參考資料。

 

作者簡介

  溫瑞安,1954生於馬來西亞,1973來到台灣,最終紮根於香港。
  他本身就是個詩人。他寫詩遠早於他的武俠小說,他在星、馬、港、台都先以詩知名於世,選入各種極具代表性的年選中。

  溫瑞安本身就是個俠者。他的事蹟也像武俠小說一樣傳奇。他青年時在台創辦神州詩社,聲勢浩大,結果引起當局忌諱,用政治冤獄打散了他的組織。但他寄居香江一樣照辦「自成一派」文化集團。他又對純粹精專的學問,從醫理、相學、術數、電影及至心理學,水晶念力,氣功等,都肯下功夫去研究。幾乎一切醫卜星相,音樂電影,他都精通;成為一個詩與劍、文學與通俗,濟世抱負和出世情懷交光互映的奇人。
  他的武俠小說結合了傳統與現代,又揉合了文學與通俗,對喜好武俠的中國人,是一條虎虎生風的出路,也是一條機緣無限的活路。他的作品族繁不及備載,諸如武俠作品、詩集、小說集、評論集及散文、雜文等。

 

神州奇俠正傳()劍氣長江

溫瑞安 序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293187

那些鮮衣怒馬的歲月 

  如果問我還能不能寫出像「神州奇俠」故事這樣的小說,答案是:不能。

  我寫「神州奇俠」故事的第一部「劍氣長江」,是在居台第三年(一九七七)開始的,那時間初創「神州詩社」,意興風發,豪情萬丈,自覺相交滿天下,知音可刎頸,我的原旨也是要把這段怒馬鮮衣、睥睨風雲的江湖歲月,明知不可為而為,有所為有所不為的社會歷練,構成這一部「神州奇俠」。

  所以,從第一部「劍氣長江」到最後一部「天下有雪」,的確記錄著我從小學時候的「剛擊道」結義、初中時代創「綠洲文社」、高中時辦「天狼星詩社」、大學時建立「神州社」的種種衝突與掙扎,激越與傷情。那段歲月我一直活在一群朋友兄弟之中,相依相守,肝膽相照。最後一部「天下有雪」是在一九八年八月廿五日寫成,一個月後,結局一如蕭秋水寂寞的無形消失風雪之中,也一如原版封面我在飛雪中的悽涼背影,我也因一場劫難,消失在天地茫茫的江湖上。(外傳的「血河車」故事也在同年三月寫完,結局大致相近,同樣是繁華後的孤寂。到我開始寫後傳「大俠傳奇」的時候,己身在囹圄之中,最後是在天涯流落中完稿。)

 

  所以,神州奇俠的激越、神州奇俠的情懷、神州奇俠的快意恩仇可歌可泣,我想,我不能也無法再重頭活一次,故此不一定能再寫得出來。雖然,我以後的小說可能更臻成熟,結構更加周密,筆法更為洗煉,但永遠不是神州奇俠式的大氣大概、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情大義。過去,這一系列的書,曾七度新版(在一九八四年計全新編排設計過的版本,再版、重印的不計)推出,都引起很多熱誠讀者對蕭秋水的關注與關愛,也許,那是因為筆者和蕭秋水,都是性情中人,那時正活在任意揮霍的性情之中。

 

 

神州奇俠正傳()兩廣豪傑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293188

莫把後事作前言 溫瑞安
  撰寫「兩廣豪傑」的時候,大概在一九七八年間,那時候我正在台灣辦「神州詩社」,從六個僑生開始,結合了各校學子,台灣本土學生、各路僑生,不過一、二年間即行號召了逾四,五百人,由二、三十位社內精英領導,大家相聚相守,勤奮創作,文武兼修,出版發行,唱歌(不是卡拉OKKTV,真的是作曲編歌寫詞)跳舞(不是迪斯可開舞會,而是演出詩劇、排練古舞和現代舞),非常熱鬧,非常刺激,非常開心,也非常有意義……
  

 

那時候,真是熱鬧、開心。回憶起來,那真的是激越、狂放、闖蕩江湖的日子,心裡也亮晃晃的,笑起來也開揚揚的。活得真有意思,而且,生活的也真夠轟轟烈烈的。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在詩社「失敗」(「敗」於給「警備總部」以「涉嫌叛亂」的「罪名」收拾了──而且並沒有連累其他的人,從來不涉「政治」的我們,突然遇上這麼一頂天大的帽子,我一上陣就知道完了,便豁出去了,一切都擔上了,只牽累了一個方娥真──他們也不肯放過她)後會有那麼多的怨懟與悔咎。奇怪,那時不是大家都很熱血、熱烈、熱誠的嗎?

 

別管它,反正,一如我的話「武當」裡末三行:我們相守在年少相忘於江湖,示見於天地之悠悠。……活過了,活得過癮,活得有神氣,活得不枉此生,那不就夠了麼?回想起來,對大家都很有情,對往事也很有趣,再活一趟也願再來一次,遇上劫數也無妨。有人說我憎恨、埋怨過去的朋友,到現在還耿耿於懷過去的事,說什麼要報復、反擊、不平、介意過去的兄弟「背叛」──發他的春秋大夢!我才沒那個功夫!


  一、過去的好友、知交,都是朋友、同道,大家都是獨立的個體,自然有的意見不一,那就是自由、自主的可愛可敬之處,就算我給人「誣陷」了也是我做人不夠「審慎」和不夠「圓滑」,有什麼好埋怨的?朋友之間,無所謂「背叛」二字,我們又不是黑社會!


  二、我不知多麼陶醉和欣賞過去和大家在一起所作所為,覺得活得不負青春,也非常肯定過往的友情,而我在日後及目前的「交遊」、「交往」、「交友」,幾乎完全不受過去事件「陰影」的影響。我照樣呼朋喚友,照樣逍遙自在,結義四方,不知多愉快,不知多過癮,我目下「朋友工作室」在馬、新、港、台、「自成一派合作社」更有四十七位理事,我不知多忙;忙著玩、忙著寫、忙著做愛做的事!──像我這樣一個「現在進行式」的人物,才沒有時間,不會有心力,更決不讓自己有沈緬過去不歡快回憶中渡日的機會,更何況怨責他人、報復(不太累了嗎)、打擊(謠傳的人真是看「武俠小說」太多了)、悲憤(有什麼好悲的好憤的?我現在不是活得比以前更好嗎!)、不平(為他人、平民、百姓、身邊的好友「打抱不平」倒是常有的事),我那有功夫呢?

 

謠言止於智者,卻始於笨人。你傳你的,我自逍遙快活。我不恨過去的朋友、兄弟。──有什麼好恨的?我只感謝他們。沒有他們(包括負面的「打擊」,我溫某人才沒有今日)。我一向是個前進式也是現在式的人。做人,真是開心的事……──必須澄清一點:我對「逆徒」、「叛徒」、「出賣者」大作文章,大事鞭韃的,大多數都是在一九七五至八一年前寫成的,那時候,我還在台灣大搞「神州社」,如火如荼,大家團結得不得了,感情也大抵十分融洽──大家、讀者、評論家們可千萬不要太「事後孔明」:錯把後記當前言了!)

 

 

神州奇俠正傳()江山如畫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2732

如畫往事/溫瑞安

  

寫《江山如畫》的時候,約莫是一九七九年底。那是我少年時期最意興風發的一段日子,事業破後再成,擁有百數十名愛我護我的社員,數十名有志氣有擔當的兄弟姊妹,以及手上有一份文化雜誌、一份文藝期刊、一份詩刊、三份社內刊物、八個部門、三個分社,還有武術、舞蹈、歌唱、出版等小組,忙得不亦樂乎,日子過得也真的很快活。

 

  《江山如畫》裡的人物情節,雖然起伏無常,悲歡離合,但大都明亮、達觀、積極、自信及快樂。有很多可愛人物,不斷出現,如果為了人物集中統一起見,大可刪去,但為了保留原先寫作時的那一份精神氣勢,我卻不忍心這麼做。

 

  很奇怪的是,朋友對《神州奇俠》的感覺,都是極端的:不是極喜歡就是極不喜歡。在我寫武俠小說的過程裡,《四大名捕》是《打響了招牌》之作;《白衣方振眉》較適宜報章發表連載;唯獨是《神州奇俠》故事,才真正吸引了固定的讀者群。他們關心書中人物,關心蕭秋水與唐方,關心浣花劍派那一班朋友,把故事裡的武林當作是現實裡的世界,付出了極大的同情與關注──同時也給予作者無限的鼓勵和支持。

 

  我是因為這些鼓勵和支持才寫下去。好玩的是:在港台許多作家都是因為發表和連載才續寫下去,我不是。我寫作是先成書後連載,甚至未經發表便已出書的,我寫作全靠自律和自發。至少當年是如此。至於學者與評論家,對《神州奇俠》故事的態度,也是如此。有的認為這是我最具個人風格、最有神來之筆、最見神采、最創新出奇的一套書,但也有人認為是失卻節制、太個人化、較受他人影響的作品。有的人本來不喜歡,再讀一次,又喜歡到不得了;有的人本來欣賞,重看一次,卻不怎麼推崇了。可是對作者而言,這本書就像我的孩子,我心愛他;也像是我的往事,我回味它。因為一年之後,社裡整個辛苦建立的小康局面,都給粉碎了。剩下的是這些書,還有我永不改變的明亮、達觀、積極、自信,以及快樂。

 

神州奇俠正傳()英雄好漢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2733

前流/溫瑞安

  重看舊作《神州奇俠》時期,充滿激越的情懷、俠烈的風骨、磅礡的聲勢、淋漓的元氣、驚奇的變化、嶄新的創意,恐怕是我現在力有未逮的。當然,也許它有我現在比較不會犯上的毛病,譬如:以前對「情」著筆較少,句法較有前輩古龍的影子,人物太多、支線太離,故事性不濃,可是,那種對俠義的肯定與追尋,以及光明自信的強烈個人風格,還有匪夷所思的創新技巧,形成了這部小說的特殊性。難怪喜歡它的人會這麼喜歡它,而不喜歡它的人也不喜歡得莫名其妙。

 

  再寫一部類似《神州奇俠》的書,行嗎?答案是:此水已非前流。幸虧,對於過去,有這樣一部《神州奇俠》作了記錄;正如問我再創一次「神州社」如何?回案是:就算有這樣一日,也曾經滄海了。

 

  《神州奇俠》故事系列裡,我唯一未寫的是《蜀中唐門》。近日來,很多朋友都向我追問這部小說,因為《神州奇俠》故事八部,後傳《大俠傳奇》三部,外傳《大宗師》四部,別傳《唐方一戰》是小品,就剩下這部續傳:《蜀中唐門》就大功告成了。我想我總會寫的。讀者的鞭策與鼓勵,是我創作最大的動力與源泉。遇上忠實讀者,除了要求送書簽名之外,便是要我回答《蜀中唐門》寫成了沒有。拿其中一位讀友郭耀聲的話:「我們都喜歡《神州奇俠》的你,豪氣萬丈,情懷激越,日後的作品可能更好,但那裡面的武林太複雜、人物也太多面了,我們都喜歡《神州奇俠》的快意恩仇,俠情風骨。」坦白說,我也喜歡我那時候的情懷浩蕩、剛正無畏。雖然,在現實社會裡,卻是比較複雜奸險的,但在專門描寫人類的殺性和暴力的武俠小說中,多寫一些《神州奇俠》式的豪情義氣,也是好事。(九八年九月十三日註:今天在深圳,與小靜、小能、小方、小何、老梁見到了《時代文藝》出版偽作──《蜀中唐門》了!在中國大陸,連此書都可以「假」,已沒有什麼不「假」的了。)

 

  也許,我會很快就會為陳福深父子、郭耀聲和他的朋友們,以及許多我不一一提及或尚未謀面的讀者知音寫《蜀中唐門》,這兒,我先獻上我當年辦神州詩社最投入時期的「英雄好漢」。

 

神州奇俠正傳()闖蕩江湖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4690

性情中人/溫瑞安

  

《闖蕩江湖》一書共分四章十六回,其中第一章完成時我曾按照我寫作的慣例留下按語:「稿於已末年除夕」,第二章則是:「稿於庚申年風波中的元宵」,第三章是:「稿於年三月五日,全力補救、尋索、掙扎中」,第四章是「稿於民國六十九年三月九日,『人亡我,非戰之罪』臻峰之日」,這些附註在新版出書時,已作了些改動。

 

  「已末年」就是七九年,「庚申年」便是八年,「民國六十九年」亦即八年,把上述時間排列在一起,細心的讀者便會發現當時何其倔強堅定的我,如何在那三個月之內,遍嚐「兵敗如山倒」,被自己親如手足的友朋冤屈及背棄的滋味。在萬盛版的序文,寫於年三月八日「決意復甦之夜」,自有一段驚心動魄的掙扎過程,當時我被最親愛看重的社員和弟妹打擊得何等沉重!曾一度消沉,痛不欲生,要不是娥真、鐵錚等弟妹勸勉我,連當日堅忍如我者也無法恢復,真有點鬥志全消,只是剛強的我不想讓親痛仇快者知悉罷了。

 

  豈料經過長期的「養傷」後,三月八日才振作起來,「決意復甦之夜」,便因而記下,第二天的「二月九日,『人亡我,非戰之罪』臻峰之日」便發生了。一天之差,變動如此,可見箇中劇烈。我的最後一組殘兵和信重的朋友,等我剛從洶湧波濤中抱住浮木之際,更丟下了粉身碎骨的炸藥。那段日子對人性的失望、對朋友的絕情,簡直如槁灰。我只是不認命、不服輸,相信我的朋友們只是霎時衝動,一時誤會,彼此情義尚在,我一定要維持下去,上天定不負苦心人。於是,我在尚剩下來的數位摯友共同努力下,迅速地又撐起了一方局面。後來書陸續出版,新秀人手,不住湧現,殘局成了新氣象,記憶力好的讀者想必不會忘記,那其實是咬著牙、忍著痛讓傷口淌血下苦撐的。

 

  也不知道我的朋友們(曾是兄弟)為何這般忍心,前述的慘情,原來不過像一本書中的「序」。剛喘得一口氣,劫後餘生的小小局面,便因他們一念之間的誣陷而沒頂。那才是剛剛開始。這之後,數年來,粉碎了詩社,破壞了一切,連半句解釋,也沒有機會,連半個子弟也不留給我,就連半點財物,也零星落索。而且他們還站在自以為正義的一方,我在天之涯、海之角,還要時常受批評清算。

 

  我生氣嗎?我生氣過。
  我恨嗎?我恨過。
  當我和小方流落天涯,孤苦無依的時候,我也埋怨過天道不公,世間公理何在?
  可是我現在還生氣嗎?恨嗎?
  不。

  沒有這一場惡夢,溫瑞安只是一把沒有煉過的劍。無論前面再大的埋伏與否定,我只有溫情與肯定。因為我是我,我不會因打擊而對人性失去信念。

 

  雖然在寫《闖蕩江湖》時,我一度「幾乎」失去過。不要怪責這本書裏的語言文字忽然轉得拮倔聾牙,艱僻生澀,那是因為我在一段長期悲屈無明的歲月中撰寫的。那時候,剛剛寫到「君臨天下」李沈舟出現,跟眼前的現實情景,形成何其諷刺對比,但我還是寫下去,因為我不能像很多人一般一走了之,我要向讀者朋友交代。任何人在那種情形之下,都會感覺到自由封塞,找不到出路,更何況是喜怒均形於色不肯虛偽做人當時的我。所以,在語言文字上,只好「殺出重圍」。所以筆下不惜,劍走偏鋒。

 

  要是再給我重寫一次,有很多情節,我不一定會這樣寫。至少,我從來沒有陷害過我的兄弟朋友,而且也從來沒有真正對陷害過我的兄弟朋友作過報復。我何必要這樣寫?讓天下的人誤解我,讓疼惜我的人為我書耽心?原來當時心裏所受到的委屈,要在書中的劍氣宣洩,原來我只是一個不夠深沈奸詐的性情中人,在人世間的風波險惡中,成為一個眾矢之所的被傷害斬除的對象。

  這簡直是對「神州奇俠」全書所持信念的一大諷刺。

 

神州奇俠正傳()神州無敵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4691

炭與霜/溫瑞安

  

    「神州無敵」寫於一九八年初我手創的「神州社」崩敗期間,那段日子打擊一個接一個,意外一次接一次,但我仍咬牙苦忍著、力撐著,「神州」並沒有倒下——如果不是最後用上那大丈夫所不取的行徑來使這個本無涉於政治、僅有志於文學的詩社天崩瓦解的話,我相信它迄今仍屹立著,而且對發揚中華文化和培養年輕一代士氣,必有更進一步的貢獻。

  

寫「神州無敵」的時候,心緒大亂,挽狂瀾於既倒,文體變得極不穩定,有很多非中國語言句式的文字出現,但也使得我的語式和風格太過扭曲和詭奇。我相信這種「變」對整個創作過程裡偶一為之是不妨的,但這種文風的存在破壞性大於建設性,在未全面融會貫通之前,我不會太喜歡。不過由於文筆的改變,提供了我新的形式,進而影響了內容,導致我用較創意的角度去描寫,使我並不後悔這種變更。相信細心的讀者會留意到,我的作品風格一向變幻甚鉅,起伏甚大,每一次在現實生活上的轉異,影響了心境,筆下風格亦產生變化。因此,氣功大師黃漢立勸我應該要設法先完成「蜀中唐門」和「唐方一戰」,使整個「神州奇俠」故事較為貫一(當然不能完全貫一,單只「神州奇俠」八集裡已「變」了數次)的文風裡完成,我認為他說的有理。

 

  在當今的環境裡,只要不被允許,誰都會「英雄形象」破碎,誰都寫不成「烈士」。我既不是「個人英雄」(我只是「大家英雄」——大家都是英雄,或相看皆成英雄,一粲也!),也不想當「烈士」,但是在「神州無敵」裡的英雄烈士,他們卻真的拋頭顱、洒熱血!「神州」雖不能真箇「無敵」,但總算曾有這麼一股大志在「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應該不是兩三句饞言,四五人背棄,七八種毒手就可以使之煙消雲散的罷。

 

神州奇俠正傳()寂寞高手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7483

「神州奇俠」八部及「血河車」四書裡,我自己比較喜歡「人間世」、「寂寞高手」、「天下有雪」、「養生主」四部,因為我覺得這四部小說結構比較完整,文字比較優美,風格比較強烈,故事也比較突出。

 

  其中最鍾愛的是「寂寞高手」,因為我寫它的時候,剛自一連串的打擊與劫難中重新站起。我寫「闖蕩江湖」和「神州無敵」的時候,憂患重重,到「寂寞高手」已塵埃落定。細心的讀者會發現,「闖蕩」和「神州」二書裡文字的反映了我內心和所處時局的混亂程度,但到「寂寞高手」 語言重新清晰,風格重新建立,而且找到了一個新的起點與形式。這形式跟較早的「劍氣長江」、「兩廣豪傑」、「江山如畫」、「英雄好漢」的豪情尚義、任俠使性是不大一樣的。「寂寞高手」同樣明朗,但比較成熟。

 

  也許一個人在懷憂喪志或心亂如麻的時候,這種情緒難免會在行文間透露出來。彷彿冥冥中有什麼力量不希望我在廿六歲之齡完成這十二部書,所以曾在執筆撰寫其間,接二連三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甚至在我堅定而堅持地寫完這十二部書後,這變化終於吞滅了我。

 

  很懷念我寫「寂寞高手」時的堅強自信,也很喜歡「寂寞高手」這本書讓我結識了世間裡許多寂寞的高手,他們有的成了我的好朋友。追求寂寞原本也是一種浪漫的情懷,彷彿寂寞跟美麗的淒涼、動人的孤單同義,其實是不然的,真正的寂寞並不浪漫,只非常孤獨。

 

神州奇俠正傳()天下有雪

溫瑞安 序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07484

 

「神州奇俠」八部,始撰於一九七七年末,於一九八年八月完成,故事人物主要是依據我身邊朋友的性格和遭遇而寫的。這套書出版後一個月,我出了事情,之後我的生活起了極大的變動,老友各散東西。

 

  一九七七年至八年是我辦「神州詩社」的全盛期,數年之內,由數人至百數十人,這本書可以說是為「神州」而寫的。寫完後,詩社也煙消雲散。如無意外,我不擬再辦類似的社團。(這末一句是在一七八四年「流亡」、「寄居」香江寫下的。但到今天﹝九八年﹞,我又「故態復萌」、 照板煮碗」,照樣重辦了「自成一派」、「朋友工作室」,沒辦法,這叫自討苦吃,也叫自尋快活。)

 

  「神州奇俠」故事,除這八部外,還有外傳「血河車」四部,後傳「大俠傳奇」三部,以及別傳「唐方一戰」)註:「唐方一戰」已在九年前後寫峻,不過內容跟「神州奇俠」正傳情節關係不大。)和續傳「蜀中唐門」,後面二部,到今天為止,還有很多朋友和讀者,寫信來催促我,問我開筆沒有,寫好了沒有?還有很多意摯情深的讀者友和讀者,希望我能維持「神州奇俠」的風格,不要更易,一旦更易,那就不像是我的風格了。

 

  「神州奇俠」與「血河車」同時撰寫,那段時期,我著實非常忙碌,辦社務、辦活動、辦雜誌、辦座談會、辦出版社,還有寫詩、寫散文、寫評論,純文學的作品寫得決不比武俠小說少,兼而教武、改稿、廣交朋友、出動推廣、到處演講、四處旅行;跟一班兄弟朋友天天心懷大志,熱鬧一起,但寫來悠閒從容,既不倦,也不累,卻不知為何,來港以後,寫起來就沒這般從容不迫,雖然這三年多來,畢竟也寫了二十多部的書。唯「神州奇俠」此書仍是我的至愛和少作,此系列版本之多,也算奇蹟。這套書常使我緬懷過去「神州社」的日子和朋友——但逝去的歲月永不再來,我重新出版這部書,便是以新的胸襟去擁抱未來、把握現在。

 

  我是個活在當前、前進式的人物。

  僅與讀者共勉之。

 

後來到香港,和武俠大師金庸結為好友,共同談論武俠。

唉~人生,有時起伏,但能夠歷受挫折,發之書寫,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以一條大江的身姿流去

/ 齊邦媛

 

愛國的方式有很多種。溫瑞安雖然很年輕,用的卻是最古老的方式,他把濃濃的一份孺慕之情寫成詩。

生長在馬來西亞的溫瑞安自十四歲起就已用他父母的語言──中文──寫詩了,直到今天,他心中靈感的泉源仍在汨汨地留著。三年前他由僑居地來到台灣升學,就讀於台大中文系,且與一批「文化歸宗」的青年組成了神州詩社,命名鬧市中的社址為試劍山莊,雖然困苦卻不孤獨。這些青年學子的歸來,如余光中序方娥真峨嵋賦的「樓高燈亦愁」所說的是:「來投台灣的詩壇,用現代詩來慷慨悲歌,呼喊失落的漢魂。」這種悲壯激越的詩,他稱之為「豪俠詩」。

然而這不僅是個史詩絕唱的時代,豪俠詩中也常不免閃現科技的影子,豪氣干雲的行徑莫非只是一種意願麼?它若只是意願,溫瑞安詩中一再出現的持劍奔馳的英雄反倒有了更廣的時空,詩人對中華文化縱橫古今的追尋也有了更蓬勃的活力。因此他的同一首詩內常由極端的動──怒馬的奔馳,浴血的搏鬥,呼嘯的狂風……──到極端的靜:密林、古寺、落葉時的鐘聲,孤燈下有幽怨的少女等著……

這種由極端的動到極端的靜的變化在這本《山河錄》中更為頻繁,只是馬蹄殺伐之聲稍緩,極端的動顯現在豪情之中;古寺、密林遠隱了,極端的靜凝入了極端的溫柔。《山河錄》輯中的「再見」,年輕的詩人似乎無法分辨死亡和別離,極端的悲痛融化成溫柔,豪情也淹沒了。由僑居的熱帶山林到紅塵萬丈的台北市,他們已不僅經歷了「八千里路雲和月」的磨練了吧。而在台北,原願策馬狂奔的詩人也不得不像所有的都市人一樣在人堆裡討生活。恁是在壯的豪情也打不贏都市的漠然,所以在「破題」中他吟詠(不是狂呼嘶喊)

我和白衣踡伏在沒有開燈的房裡

一列黯淡的天窗,開在桌上燈前

這便是一個傷感而又現實的宇宙了

在這樣黯淡的境界中,溫瑞安的伙伴會有人停止寫詩,

不寫的聲音

像老去的幽靈

靜坐在月光中

於是有人把寫了的也焚掉

年輕的詩人,你可知道,每一個寫詩的人都有焚詩的時候?否則一生也不必僅僅為了「活在一個最不適合人住的宇宙裡/ 打著旗語,在山谷裡點燈

由破題開始的第一輯以「秘笈」為名,俠情小說中常將俠客最高武功或智慧封入秘笈,而溫瑞安為何以此為首輯之名呢?此輯中除了「快絕」一篇中出現兩次外未見提及,詩中的「我」曾「昔年懷著秘笈 / 尋訪江湖」,曾「帶著秘笈去千里不留行」,而全篇和輯中各篇全是向紅粉(白衣?)知己剖心志,訴深情,寫別離與相憶之苦。篇篇是一顆年輕的心,心中充滿的是愛情的誓言,是對攜手相聚的憧憬,莫非秘笈之中只寫愛情兩字,持此戰無不勝?詩人在《將軍令》中尚以英雄豪俠為思想依歸,到《山河錄》則情懷深沉了,詩中的「我」與白衣少女互倚更殷了。是在新天地中才感受的一種鄉愁吧?雖然他在詩中剛強地一字不提。

第二輯中「小詩」以「俠客行」開篇,似是紀錄詩人的遠行:俠客被「幾萬里的長風送入關內」在拜別兄嫂(似是象徵少年時共同奮鬥)說:「我要以一條大江的身姿流去。」同樣維持豪俠之風的「復仇」中,短短八節重複使用一道寂靜的門,「慢慢地打開了 / 我走進來」,形成攝人的意象,然後再以疾風暴雨的節奏敘明因由,又回復到那道慢慢打開的門,氣氛的匯集相當成功。

接著這兩首詩出現了多首小詩,輕鬆地回到現實世界,直到「沉鬱」,聲調又是一變。仍在馬上的豪傑「忽然對這長長而遠遠的江湖路 / 非常厭倦起來。」這種厭倦給溫瑞安的英雄增添了更溫暖的人性,使他多想在點起了燈火的山谷裡停下來不走,而能「望著星月,不再言語……

古往今來詩人的想像力常將歡娛的時刻延伸為荒煙漫草的未來。紅粉瞬成骷髏。「小詩」中的「月光會」有更逼真的對比,一群年輕人「圍在圓圓的月光下談心/ 我們談文學談藝術談寫詩」。夜漸漸靜了,「直到那坐著的人忽然變成的一堆白骨。」十八行詩句每行遞減一字,直至只剩下一個「靜」字,詩中感情內斂,在溫瑞安集裡是個不同的嘗試。「行吟」四首寫景詩和「成語的翻新」清新可喜,也指出了年輕的詩人更多的途徑。

 

第三輯「山河錄」和各詩的標題,「長安」、「江南」、「峨嵋」、「崑崙」、「少林」、「武當」……很明顯地是寫故國山川。但開篇詩人理想化的「我」即已由遠古舞到「這二十世紀的燈下」,傾訴他對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白衣黑髮女子的戀慕。年輕的詩人似乎是故意用舊小說中描寫女子美貌的老套來點出他追慕的特質。江南的山水是一種失去的境界,現實環繞夢境不容留連,所以竟然有這麼一行:「我的行程充滿未知,奮鬥和掙扎。」結尾又用了現代的歌:「記得當時年紀小,我愛談天你愛笑。

也是現實的力量吧,本輯中已沒有一首真正的豪俠詩了,「少林」和「少林寺」仍有足夠的豪氣,但它們的主要題材是愛情與哀悼。山河錄中沒有一首詩像將軍令中許多篇單純地歌頌武士,也沒有像他早期作品「性格」的史詩氣概。溫任平認為「性格」一詩的「主意象──那個拿者滴血的刀,騎著一匹怒馬的人──正是性格各種表徵的「喻依」,他認為這個荒古年代的神話人物后羿的征戰與搏殺是人與現實世界各種層阻的衝突。而他那個時代的現實是「天有九日,人民在苦旱下受盡煎迫。」后羿射日帶給大地清涼與生命,所以他的豪氣是一般正義的浩然之氣,在溫瑞安詩中成為一個時間限囿的英雄。因為正義浩然之氣永遠是人間至善至剛之氣。

一九七二年六月二日中國時報副刊「人間」海外專欄〉

 

 

如今溫瑞安已經戰勝了許多險阻回到了祖國升學,在市聲震耳的羅斯福路上 (多希望這條路用中國人的名字!) 馬蹄聲絕對是聽不到了。所以全輯中的「我」多是書生。

「長安」一詩中便已躍入古代:

我便是長安城裡那書生

握竹成簫

手搓一搓便燃亮一盞燈

 

書生才情之外,境遇如何?「黃河」詩中有兩句:

我還是那不應考而為騎駿馬上京的一介寒生

秋水成劍,生平最樂

 

「黃河」在此不是河,是這位書生的歌:

我的歌是一道靜靜的水流出幽谷,本是悠閒而後激越。越是荒漠,越是悲壯。轉轉折折,許許多多匯合後,化為一條萬古雲霄萬古愁的身姿,浩浩蕩蕩地唱:我是黃河我是黃河……

「長江」裡更是沒有江,而是「心中虔誠專一的願望/ 像水墨潑在宣紙上/ 溫柔而輕。」詩人的眼中似乎只有響著傅鐘的校園裡的女孩們,無暇去想像那條江的事。明知讀詩的人會找山找河,找山河間的豪情,他在最後一篇,「西藏」中有一整段似想闡明「山河錄」的主題,但說得太隱晦:

有人說黃河長江怎麼看不見河流

我說那在你心中僅止於一道流水嗎

至此我只得依靠自己的判斷,認為整本的《山河錄》是一集情詩,一個白衣男子獻給一個白衣女子的深情詩。這個女子也非同等閒,她溫婉含笑的力量,卻更可能是象徵詩人戀慕祖國山河吧。若是純為祖國山河靈秀開卷,「崑崙」一詩中詩意充沛,終篇三行意象清新:

在崑崙上,我是一株松柏

是誰化成細細的雨

喚取那風來搖醒我?

四年前初次讀到溫瑞安的「陽關」和「空門」(已編入將軍令),我頗有驚喜之感,因為它們超脫了一般新詩的瑣碎,字裡行間有些史詩的氣魄。近年來我對史詩精神的關注乃至鼓吹並非標新立異,而是對現實的狹隘有感而發,這種感觸的深度隨時日俱增,溫瑞安雖太年輕,由馬來西亞僑居地奮鬥至回歸祖國文化,每一里路都加速了他心靈的成熟,加強了他對語言的應用。如今在喧囂熙攘的鬧市,必須「入世」的詩人或將被另一種人生型態所攫。豪傑心情必將耗盡,而代以更沉穩的心情去剖析更繁複的人生。古寺即使深山中亦不易尋,鐘聲沉寂,即使他們的試劍山莊亦無法作林中長嘯。歲月飛逝,是擲刀下馬的時候了。拭目以待詩人風格題材再變。上京應考的書生不能白來京城一趟。台北比不上長安洛陽的深厚文化地位,但是在今日世界仍應是深研中國文學的重鎮,愛國愛文化的詩人必能在此研悟中國文化中博大深潛的基本精神。

一九七八年五月 於台北

 

: 文中白衣女子可能是以方娥真為形象寫開的,(可惜…) 他們倆終究是好朋友。而今,溫瑞安也不是當年的純真熱血的溫瑞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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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溫瑞安      

   認識溫瑞安的人,認識的多半是冷血、無情、追命、鐵手,方振眉,李布衣,小鏡,溫柔,蘇夢枕,金風細雨樓,象鼻塔

   然溫瑞安也詩,一種激昂慷慨,深沈哀慟的故事

   曾經想辦法找到一本溫瑞安十幾年前出過的詩集,市面上當然已經買不到了,而全市的圖書館裡僅有的一本連封面都快和書分家了。幾經轉手拿到了書,那時的目的原是想把整本書轉印下來,違法,我知道,所以拿出唸書時都沒有過的做筆記精神,轉載,行了吧,而且是節錄,只差忘了加註出處,應該不至於有事吧...

   在另一處部落格裡和朋友談起溫瑞安,雖然談的不是他的詩而是武俠小說,卻依然十分有趣。當時朋友說他原本只愛古龍,但一部改編小說的電視劇<逆水寒>卻讓他開始讀溫瑞安的武俠,然後開始愛上蘇夢枕,柳五公子,和無情。對我來說,武俠寫得成功的,也就數金庸,古龍,和溫瑞安。

   金庸早成了武俠之中的經典,當年不經事的時代曾經有幸在金學研究開始的年代插上一腳,不過這件事還是留待下次吧,只是近年查老的三修版堂堂進入完全理性的狀態,過份內斂之後的版本早就消磨掉了熱情,也許結構更完整了,但再也激不起我想看的欲望。

   古龍可惜死的早,卻也可幸死的早,他的作品有一半絕佳,另一半卻是絕差,他自已也承認那些小說全然是為了換酒錢而生,不過裡頭不羈的熱情,絕對稱得上是武俠界的李太白,我欣賞陸小鳳,孟星魂和小李探花,這些人可以做朋友,卻最好不是自已的親人,因為古龍筆下的角色,對朋友絕對好過待自已人。

   溫瑞安這個人,該怎麼說,熱血熱情而遭冤獄,冤獄更帶走了他生命裡的天驕,於是他的文章在狂放裡總看得見黑夜的影子,但黑闇中他卻依然歌詠光明。他筆下的男人大多都有難以言說的過去,但女子卻多半嬌俏開朗而堅強,仔細想來,似乎字裡行間有其緣故,當然這只是個溫迷的設想,畢竟才子佳人的故事無論在小說還是現實裡頭都是大家想看的,看王小石和溫柔,總是好過看兩個凡人的柴米油鹽,不是嗎?

   還是說回他的詩,那詩集之中所蒐集的,大部份都是溫瑞安三十歲之前的詩作,而絕大部分更是他雙十年華時期的作品,他的詩寫得極快,幾首寫在長詩之後的短記說他往往十幾二十分鐘便寫就全詩,而他在詩裡說的一個個故事,每每可以在他的小說裡看見識曾相識的片段,喜歡他的詩,或者是因為早就喜歡上他的小說,還是該說喜歡他的小說,是因為一早喜歡上了他的詩。

   也許,兩者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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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瞭解你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 ——從林耀德到林燿德

楊宗翰

記得 

這一條是妳 

記得 

這一條是我 

我是很清楚的 

燈光下 掌心 

曾經輾過 

深刻的印痕 

在此交會 

在彼分離 

掌上 縷縷深鏤 

掌上 線線飛揚 

豪情是一揮就的潑墨 

可以容下 

蒼蒼 

 

 

(1977年作品〈掌紋〉末段,初刊於《三三集刊》第十四輯)

 

王浩威在〈重組的星空!重組的星空?——林燿德的後現代論述〉一文中指控,林燿德曾經有兩次「篡改身世」的紀錄。第一次是由前現代的浪漫與愛國主義色彩,轉身一變為都市文學的旗手;第二次「篡改身世」則是從現代轉移到後現代,不過「這一次的篡改,僅僅換了一張後現代的招牌,實質的內涵卻是十分現代主義的」。(註一)王浩威此文可謂用心良苦,筆墨間頗多見人所未見處。可惜大膽的立論下不免挾帶幾處輕率的判斷,譬如:

正如大部分作家呈現作品的方式,這些年輕的處女作並沒有收在任何一本結輯的個人集裡。甚至,對於這段歷史,日後的林燿德也幾乎是從未提及的。譬如在評馮青的一篇短文裡,他提及了神州詩社方娥真,也只是以「台灣解嚴前,詩壇最令人痛心疾首的事件之一」,也就是神州的冤獄,如此簡單帶過而已。同樣是一九五四年出生的溫瑞安和方娥真,卻是從來沒被以「一九四九以後」文學史(特別是詩)為己任的林燿德,稍作評論或詮釋。

(
註二

作者顯然並未一一細讀林氏所有著作。本文開頭所引用的〈掌紋〉一詩,正是林燿德「年輕的處女作」(註三);至於溫瑞安和方娥真兩人,都曾被他選入一九九0年出版的《台灣新世代詩人大系》中。同年,溫瑞安於台灣出版詩集《楚漢》,作序者正是林燿德——其實整套書根本就是由林燿德所主編。雖然有些大小不一的誤會,王浩威這篇文章還是可以引領我們去想像,想像那個前現代的、浪漫的、愛國主義色彩濃厚的詩少年。

在林耀德還沒有「變成」林燿德以前,他是什麼模樣?

你第一次踏入詩社,是廖三哥開的門。十五、六歲的你猶有些緊張,儘管對於該如何應答,你心中早已複習過千遍萬遍。如你所料:山莊的外觀實稱不上雄奇,甚至還有幾處斑駁難掩;但那些歲月遺下的傷疤,又何嘗不是「神州」一路走來,拼鬥不懈的象徵?三哥一臉笑意中帶些傻氣,急急忙向你一一介紹:這是長江劍室……那是黃河小軒……。你察覺到每個部門都附有一篇簡短的小史,不待你開口問,三哥就說:那是大哥的字。

「大哥?」你心底一聲驚呼,見其字如見其人。三哥不會知道,你曾窮盡所有可能的想像,來臆測大哥的真實樣貌。江南、中原、塞上……你之所以能神遊大半個中國,大哥的那襲白衣正是最堅實有力的翅膀。江湖兒女,異域邊關,你於文字中認識的白衣已然充足;秋刀肅殺,馬鳴蕭蕭,你於現實中渴望一拜的大哥還隱身在每個字的筆畫當中。

三哥當然也不會知道,對現在的你來說:大哥,就是中國。一個完整無缺、具體而微的中國。大哥就像是從億萬個中國人與神州土上反覆粹取精鍊、純度最高最高的,一滴精油。

你被帶到黃河小軒上坐下,這裡的氣氛、佈置和你有些過度整潔的家迥然不同。幾張略顯陳舊的床墊上堆放一些油膩膩的被子,奇怪的是你並不以為髒,反而生出一股「回到家了」的親切感——就像初見三哥時的感覺。親切的豈只有三哥:小軒上,四哥、劍誰姐你一句我一句,男的聲音是秋風掃落葉,女的說話如快刀斬亂麻。他們不厭其煩地一一對你詳述,馬來西亞的「綠洲」如何變為「天狼星」的一部份,被逐出門戶的一批小狼又如何在台灣生根,創立了「神州」。這血跡斑斑的社史你早已熟得不能再熟,可是無論你聽過多少遍,你總聽不厭——因為那是大哥的故事,中國的故事。你位居大學教職、博通文史的父親知道太多太多中國的故事,可是他不會知道這個故事,自然也不會跟你說這個故事。事實上,你早已忘記上一次父親對你說故事時,是哪一年的事了。

到了要吃晚飯的時間,家教甚嚴的你不便久留,起身準備要走。離開黃河小軒前有人剛好進來,抬頭一看,居,然,是,大,哥……。在夢中你溫習過無數次與大哥相遇的場景,和白衣對答的禮數,怎會在這一瞬間全給忘了?你埋怨起自己的不爭氣,連拱手作揖都忘了自然。大哥的眼睛如兩把明炬,英氣四漫,直視著你。那雙眼卻又給了你很大的穩定感,好像在告訴你:不要擔心,這是「神州」,這是中國;別怕別怕,山莊是母土,我是父祖……。你似乎瞭解了大哥的意思,卻忘了自我介紹,也忘了要趕回家吃飯這件要事。還是四哥起的頭:「他是林耀德,現在還是師大附中的學生……」。

就這樣,你成了「神州」的一員,成了大哥筆下「一個只有十六歲的小神州人」。(註四)像所有的神州人一樣,你也開始穿上一襲白衣白褲,在天台(你們習慣稱它作「七重天」)上練起武來。你腿老踢不好,黃二哥總是最有耐心,一遍又一遍地矯正你的缺失。有時興起,你會學習其他社員,一邊大聲朗誦大哥〈山河錄〉中的詩句,一邊配上武功及拳套。大哥的詩真好,記得那次附中邀請「神州」來校演講,大哥就是以「詩天下」當講題,沒想到吸引了滿場的學生。大哥坐在會議桌的中心,隨他前來的社員則坐在兩旁,多麼像是一個「小小貴氣的王朝」!(註五)而你,正是這大有可為的王朝中,小小的一份子。小小一份子又如何?大哥賞識你,還稱讚你「天生的智慧超乎了原有的年歲」(註六),那就夠了!在家裡、在學校,不是沒有人誇過你出眾的才智。但是始終無人察覺,你骨子裡反叛的因子早已積累經年、蠢蠢欲動;可怕的是,父親對你的期待同時也正不斷滋長。內外交夾,逼得你只想找個地方躲藏。於是,在依靠速讀、猜題和占卜術應付的學校大小考試之餘,山莊就成了最好的休息站。在那裡,你終於可以像所有人一樣,只是小小的一份子,小小的神州人。而且,儒俠般的大哥永遠會在那裡,永遠會對你說:別怕別怕,山莊是母土,我是父祖……。一字一句由上往下達,彷彿就是天的聲音。



故事總有一個結束,那怕只是暫時性的。一九八0年政治勢力的爪牙掃到「神州」,溫瑞安與方娥真兩人以「為匪宣傳」的罪嫌被拘留三個月後強制驅逐出境,林耀德這時年方十八。羅門在悼念林燿德逝世周年的研討會上談及:林氏向他披露年輕時期的自己「曾在溫某某的政治事件中,被人誣告入獄,接受折磨一段日子,非常痛苦」。(註七)據筆者瞭解,他身為「神州」一員,當然不無可能被牽連調查;但「誣告入獄,接受折磨」這種事,則可以肯定並非事實。

不過無論如何,那幾年來少年林耀德努力編織、試圖去相信的世界,就這麼輕易地、毫無防備地被摧毀了。經此政治事件,他的愛國主義色彩也許稍減,卻未全盤消逝(註八);不同的是,他開始極度約束詩文裡的「自己」,幾乎不再願意於作品中顯出私我的感情。重新出發後,已是大學生的他選擇轉向寫作知性的都市文學,十餘年間極盡所能地把「林耀德」給好好藏起。只有到了生命晚期的短暫時光,他才重新開放禁區,在詩文中不斷談到私我、生活與自己。總之,「神州」冤獄一槍擊落了那馳騁於浮雲西北間的詩少年,也提早葬送了他的青春歲月。

對林燿德而言,溫瑞安與羅門是他生命中兩座難以征服的高峰,好像永遠都只能抬頭仰望其雄渾之美。他可能不知道(或是他始終不願意承認),在有些人心中,林氏的成就早已超越了他們兩人——就像林燿德早已超越了他尊敬的父親,一樣。

註釋: 

(
註一)王浩威,〈重組的星空!重組的星空?——林燿德的後現代論述〉。收於林水福(主編),《林燿德與新世代作家文學論》(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設委員會,1997),頁297-320。對林氏兩次「篡改身世」的指控,分見頁301313
(
註二)同註一書,頁300
(
註三)林燿德,〈掌紋〉。《妳不瞭解我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台北:光復書局,1988),頁149-156
(
註四)見溫瑞安(主編),《坦蕩神州》(台南:長河),頁268
(
註五)林耀德,〈浮雲西北是神州〉。《坦蕩神州》,頁272
(
註六)同註四書,頁326-327
(
註七)羅門,〈立體掃瞄林燿德詩的創作世界——兼談他後現代創作的潛在生命〉。引文見《林燿德與新世代作家文學論》,頁225
(
註八)八年後,曾經召見過「團結的神州人,垂愛備至」(見《坦蕩神州》封面)的總統蔣經國去世,林燿德亦曾作〈早安〉、〈午安〉兩詩憑弔。兩詩俱收錄於《妳不瞭解我的哀愁是怎樣一回事》,頁299-304305-311

附:林燿德小傳

林燿德,本名林耀德,一九六二年生於台北,一九九六年元月八日因故逝世。祖父林振成為福建人,歷任重要公職;父親林瑞翰為台大歷史系教授,在學界以宋史研究聞名。林氏於此一環境中成長,卻因種種原由始終未跨入學院之歷史學門。一九八五年他自輔仁大學法律系畢業,以其所受之學術訓練本應與文學無甚相關;然源於少時對文學與歷史的一貫喜好,乃能以非文學相關科系畢業之身份,在短促的一生中繳出許多令專家學者們汗顏的大型製作。
這位台灣少見的「專業作家」,早自一九七七年即已開始了創作生涯。次年,以本名發表散文〈浮雲西北是神州〉於溫瑞安主編之《坦蕩神州》(長河版)一書;抒情長詩〈掌紋〉亦同時刊於《三三集刊》第十四輯。林氏此時雖獲「神州」及「三三」兩文學社團的接納,卻一直遲至一九八六年才得到出版作品的機會。他遂一口氣推出詩評集《一九四九以後》、詩集《銀碗盛雪》與詩選《日出金色》(與陳克華等人合著)數本著作。而這段漫長艱困的「文壇新人期」,也深深影響了林燿德日後諸多行為、想法與寫作實踐。

http://www.novel.idv.tw/friends/critic-10.a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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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網路資源

 

三三文學集團與神州詩社

輔大中研所 

 http://www.srcs.nctu.edu.tw/joyceliu/TaiwanLit/bg_data/Y.R.Chen.htm

 

 

歸鄉之路—淺談旅台馬華文學(上)

http://blog.yam.com/enci37/article/4387605

 

 

神州社溫瑞安  神州文集        

http://blog.yam.com/jxjbooks/article/15715245

 

 

神州的青年

http://blog.sina.com.tw/yihwa/article.php?pbgid=12262&entryid=8495

 

        
銀色快手部落格

http://youkai.pixnet.net/blog/post/2553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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