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到午休結束的前五分鐘，我才整理好情緒站起身，拍拍臉頰想振作精神，撿起散一地的掃具，我下階梯往教室走去。

  經過學校的花架通道時，草叢沙沙的動了起來，我警覺性的往後退了兩步，一位壯碩的中年人朝我走過來，莫名的，雙腳突然無法動彈，我看著他那笑裡藏刀的銳利眼神，心跳不由自主的快速跳動，手心冒起冷汗。

「妳就是夏韻雪啊？怎麼散發愚昧的人類氣息呢？」他皺眉，不，那表情就像看到噁心的東西一樣

「你……」是那晚在林瑋旭家看到的其中一個Tears，就是他那雙會催眠人的眼睛讓我差點中計

「還沒被啟發嗎？呵，先除掉免後患好了。」他笑，倏忽從他腰間抽出刀子往我揮來，還好那瞬間反應過來，閃開了那一擊

  面對他突如其來的一擊，更是把我給逼到了情緒的臨界點，我大口大口得喘著氣，但那急促的心跳聲卻擾亂了那百分之十的理智。

「你……到底想幹嘛？」我試著冷靜自己

「呵，真是怪了，那晚大人怎會特別設了結界？留妳真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他自言自語，完全不理會我快發瘋的言語

  一聽到他的話，腦筋突然空白。我咬著唇，思考著他的含意，也就是說，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林瑋旭刻意窩藏我這個人類，而他的確用了催眠術，但為甚麼他沒有揭發？

  咻─他快速的衝到我面前，我一個閃神，刀子已抵住我的脖子使我無法動彈。

「給妳條活路，跟我走，要不然……」沒有下言，但刀子已陷進皮膚，順著刀緣滴下鮮紅色的血

「跟你走？那我不如死了算了。」我冷言，原本害怕的神情變成了冷漠，自己也被嚇了一跳，頃刻間，我終於了解自己的那份倔強，雖態度總是很隨和，內心卻滿是雜音，沒有那原動力去支持自己的想法，紛爭我避掉，換來的卻是空洞的美好，是的，這才是我……倔強不合群的夏韻雪……

  就在他舉起刀子向我刺向時，我閉上眼，準備迎接死亡，然而鏘的一聲，刀子落地，我睜開眼見他有些痛苦的蹲下身子，視線聚焦在他後頭，任永齊正握緊拳頭，準備再朝他揮一拳。

「小雪？怎麼回事？」他緊張的扶起腳軟的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因為擔心妳怎麼還沒打掃完就偷溜出來，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就被起身攻擊我的那個Tears給打斷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他憤慨的說，手裡握著黑色的火焰，不知名的力量朝任永齊轟過來，倏地，任永齊一聲不響的倒下，我愕然，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對他做了甚麼？！」不知哪來的勇氣，我回過神，顫抖的聲音無力的吼著，試著搖醒如同攤死在地的任永齊但他卻毫無反應

「只是讓他昏過去罷了，不過只要再一擊，就要跟他說掰掰了。」他笑，手裡握著另一個黑色的火焰走向我

  一步接著一步，我可以感覺到自己膽怯的心聲，恨不得馬上逃離，可我卻決定站起來面對，就為了保護重要的人……

  我擋在任永齊前面，儘管內心的恐懼有增無減，曾經對自己下過的誓言不願違背，我從來沒有為別人作過甚麼，真心的去擁有，而現在我不會再猶豫了，其實心裡一直都很清楚，哪些人該相信哪些人該迴避，只是那過去的束縛一直抑制我邁開步伐，林瑋旭說的沒錯，是我綁住了自己……

  咚─他的腳步停下，我冷眼，原以為自己的生命將在下一秒消逝，卻在他要施展黑色火焰的那一秒……

  碰──

「我記得這裡好像不是Tears該闖入的地方？」熟悉的聲音

  抬頭一看，Tears手中的黑色火焰消失了，巧抓住他的右手，用力的扭了360度，只見那人痛苦的呻吟，惡狠狠的瞪著巧。

「巧？那麼久沒見了，這就是你跟我的見面禮？」Tears抹了把臉，喀拉喀拉的扭動右手腕，一臉沒什麼得站起身

「怎麼？你希望今天是你的忌日？」巧冷然

「呵，你還是老樣子呢，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他諷刺

  巧沒有回話，只見他眼神一瞪，那人身後的樹木被雷切成了兩半，我倒抽了一口氣，看著如同噬血怪物的眼神的巧

「下次就不會偏了。」巧說

「哼─別太囂張，Tears沒你想的那麼弱，到時候你們就準備被滅族吧……」那人的聲音越來越模糊，竟消失在我們眼前……

  我怔住，腦子還混亂著，剛剛所發生的事雖不是第一次，卻比上次更餘悸猶存。我和巧對望了幾秒……

「巧！任永齊他……」回過神的我心急的拉住巧的手

「他只是昏過去。」一聽到他這麼說我才喘口氣

  心不免抽痛了一下，想起剛剛任永齊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畫面，而我卻甚麼也沒為他做，他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決定鼓起勇氣告白，然而我的回應卻是多麼的不誠懇，我是不是該試著去接受他……

「好冷……」我摸著半乾的衣服，糟，果然感冒了

  他背起倒地的任永齊。

「走吧。」

「咦？」

  喀啦─一個彈指，又一次的，連反應都還沒反應過來呢……

＊

  瞬間移動，我們到了二手書店門口，伊芙和羅伊像是事先知道了甚麼般在門口等待。他們把任永齊帶到之前為我準備的那個房間，小心的讓他平躺在床上，伊芙示意我們離開房間。

  我們三個站在走廊上等待，那感覺就猶如急診室外的家屬在歇斯底里。

「你不是說他只是昏倒？為甚麼還要特地帶來這裡？」我胡思亂想了起來

「小雪，妳就別擔心了，巧他是以防萬一，畢竟那是Tears的攻擊造成的傷害，對於一般人類來說是不小的傷害，不過妳放心，伊芙是Vision裡最好的治療師，她絕對會治好他的。」羅伊面帶笑容的說

「你怎麼知道我們被攻擊？」我抑制焦急的心情

「羅伊擁有預知能力，還可以從遠方觀看任何地方的情況。」巧簡單解釋

  我傻傻的聽著，依然有種不可置信的感覺。帶著焦慮不安的心，我們在外頭等了半個小時，直到伊芙從房間走出來，我趕緊走上前詢問任永齊的情形。

「我已經幫他消除記憶了，他只有皮肉傷，不過可能會睡上一整天，在這之前都不要去打擾他，睡一覺起來就會沒事的。」伊芙簡單的解說

「那就好……謝謝你們……」我鬆了一口氣

  伊芙和羅伊離開後只剩我和巧兩個人沉默的不說話，我鬆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巧也跟著跪坐下來。

「人，真的很脆弱吼？」我說，玩起手指

「嗯。」

「這種事還會再發生對吧？」我問

「嗯。」

＊

  接著，我們都低頭不語，直到星爺的一喚打破了我們的沉默，他見我衣服還有點濕，讓我到伊芙的房間換一件。

「啊？怎麼全是禮服……」我愣愣的看著衣櫃

「呵，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回憶喔。」伊芙輕聲

  她從衣櫃裡拿出酒紅色的蕾絲公主服要我換上，雖然內心百般不願意，還是勉為其難的接受，畢竟這是人家的好意，總不能一口拒絕。

「好不習慣……」換掉了濕透的衣服是比較舒服點，但太過華麗的衣服還是搞得我有些尷尬

「會嗎？我倒覺得挺適合的，要不然，再搭件短褲吧。」她一說，也不知道是從哪冒出來的短褲……

  我接過褲子，穿上後在鏡子前審視自己一番，沒想到伊芙就這麼順手的把我的馬尾拆掉，像是在玩洋娃娃般的拿起電棒幫我燙個大波浪捲。

「……」等到我再度站在鏡前看著自己，已經不是個不成熟的高中生了，像個剛出社會的新鮮人，蓄勢待發的往前

「哈，嚇到了吧？我就說妳有潛力，現在就差點自信了，抬頭挺胸！」伊芙敲敲我的肩膀，並把公主服拉成很有層次的蕾絲服，讓短褲露出來

「謝謝……」我低頭，紅著臉向伊芙道謝，她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

  走出二手書店，我看巧好像正要去甚麼地方的樣子，他望著天空飄下的綿綿細雨，一聽到我打開店門的聲音便轉過頭

「肯定又是伊芙那傢伙搞的鬼……」他笑

「她以前是設計師之類的嗎？」我走上前

「她是英國的皇室。」他說

  我瞪大眼睛，無法置信的愣著，這也難怪，伊芙身上的確散發一種令人沉醉的氣質，和她那朦朧帶有侵略性的紅眼睛，說她是皇室也不為過。

「那你呢？你以前是怎麼樣的人？」我好奇的問，盡開始對這些人感興趣

「妳真的想知道？」巧問

「嗯。」我點點頭

  他嘆口氣。原以為他是生氣不想理我，沒想到幾分鐘後他卻蹦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美國是不是也在下雨？」語落，他抓住我的手，一個彈指，頭暈目眩的感覺再次襲來

  也不知道為甚麼，這次的暈眩感特別嚴重，似乎也持續比較久，一睜開眼，身體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一不小心撞到了人……

「Watch out young girl！」一位金髮老外說

＊

  美國。來來往往的人群擠滿了街道，我小心的跟著巧走，深怕一個不小心走散了，沒護照也沒錢，回不了家，到時候餓死在街道上也沒人發現，上報的標題還是『身分不明的台灣女性慘死在街頭』，一想到這個就毛了起來……

「巧，我們要去哪裡啊？」我問，他的腳步沒停過

「跟上。」語畢，他加快腳步，實在很不紳士的舉動

  直到我們走到人群較少的街道，他在路邊的小攤販買了分熱狗，遞給我一份，我們兩個人就坐在一旁的鐵欄杆上吃了起來，美國欸，好久沒來了……

「我不是跟妳說過人類變成Vision後，將如同在這個世界上消失般，沒有人認得嗎？」他說，喝著他的可樂

「嗯。」我點頭

「也不全然是，雖是不認得了復活後的Vision，但那人的身分還是存在的，就像是妳還是會記得自己有個爺爺，只是對他的記憶非常模糊，存在變成了一種延續後代子孫的義務，祭拜也是義務。」他說

  我聽的似懂非懂，疑惑的點頭回應，直到巧的眼神聚焦在一個女孩身上，我也跟著看過去……

「Mia，今天的quiz好難喔……」一位金髮的外國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到巧在注視的那女孩旁邊

「是啊……我可能會被死當……」Mia半開玩笑的說，她是一個很可愛很活潑的女孩，她是個東方人，卻有一口流利的英文，俏麗的黑短髮和她嬌小的個子，實在令人想要疼惜

  我瞥向一旁的巧，他看的很入神，視線一秒也不曾離開過Mia，而那女孩似乎也感覺到巧異樣的眼光，趕緊拉著她的朋友一起離開

「那女孩是……？」沒有下言，我等著他的回應

「就是妳想的那樣。」他似乎很不想談論這件事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問的。」語落，我低下頭

  他嘆口氣，走到我面前，把他的額頭貼近我的額頭，就像林偉旭上次那樣。瞬間，眼前的場景變成學生餐廳。

眼神也不自覺得落到一位被一群人團團圍住的男孩身上，那是巧，他看起來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欸！巧，畢業舞會你有舞伴嗎？」

「拜託！離畢業還有一年半，你們在急甚麼啊？」

「先搶先贏啊！」說完，那位女孩對巧拋個媚眼

  我注視著巧，這時候的他看起來很不成熟，雖是個帥哥，卻很花，像普通高中生一樣，討論哪個女孩比較漂亮，甚至是到處放電、留情，是籃球校隊隊長的他怪不得令人景仰……

「不好意思，請問A13教室在哪裡？」Mia生澀的說，她像個怕生的孩子，英文也不像現在那麼流利

「不知道！」

「不要煩啦！」

「走開啦！擋到我了！」

「妳占了我的位子！」

  他們一臉不耐煩的打發，個個露出厭惡的表情，是的，他們瞧不起她，畢竟美國是個強盛的國家，也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並不會因為你是剛轉進來就對你好，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建立，好讓別人不要瞧不起你。

  啪─Mia手上的餐盤被推擠的人給弄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轉進來已經一個月的她早就忍無可忍。

「噁！快清掉啦！」

「髒死了！」

  再次的引起一陣轟動，她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她不想再低頭，她來美國是為了讓自己更成長、更堅強，而不是讓人看不起，自尊被人踩在地上。

「喂！叫妳清乾淨是聽不懂喔？」剛剛那位向巧拋媚眼的女孩抓著她的衣領說

「放開，妳的髒手。」Mia冷然

  不知怎麼的，我好像在Mia的身上看見了另一個自己，另一個每當關鍵時刻願意不顧一切站出來的自己……

「妳……？！」正當那女孩氣的臉通紅，準備賞她一巴掌時……

「吵甚麼？」巧抓住女孩的手，冷漠得不像平常大家所認識的他

「那女的打翻東西不清理！」

「對啊！還嗆我們的人！」

  每個人開始幫那女孩說話，而那女孩也是一臉得意。

「閉嘴，我要聽她說。」他怒道，並看向亮麗可愛卻又充滿警戒性的Mia

「我只是想問路，結果被『你們』的人給撞到，餐盤才打翻，我不管你是誰，收回你們的態度，請不要以為每個人都很好欺負。」Mia說，很瀟灑的離開了

  場景又再度轉換，變成畢業舞會的現場，巧和Mia兩個人站在舞池跳舞，深情的注視著對方，並在歌曲結束後擁吻，全場也跟著歡呼。我看著畢業生製作的回憶錄在布幕上撥放著，一張接著一張，好像是從高二下學期開始他們兩個就開始交往的樣子，Mia也融入他們，笑得好開心。

「嚇─」我喘著氣，影像全部消失，而我正站在美國的街上

「她對我來說很特別。」巧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他講這麼深情的話

「畢業後就分開了嗎？」

「不，畢業後的兩年我死了。」他說

「我很抱歉。」我表示哀悼

  正當我們兩個要離開時，Mia突然硬生生走到我們面前，嚴格來說應該是巧的面前，原以為她是來問巧為何盯著她看，但她卻完全沒有敵意，反而一臉和善的走上前……

「我們之前見過面嗎？」她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

「沒有。」巧突然慌張

「是嗎？我一直覺得你很眼熟，而且不知道為甚麼，每次看到你就有種很開心的感覺。」她笑得很燦爛，一點也不拘束

「這是新的搭訕方式？」巧有些好笑的說，但站在一旁的我卻感覺到他內心激盪的那股擁住她的衝動

「被猜中了，可以做個朋友嗎？」她問

「嗯。」巧點頭

＊

  我們回到書店，習慣性的沉默一直持續到現在，但我們內心都很清楚，儘管我不會讀心，但我可以深刻體會到巧的心情，肯定是哭笑不得吧……

  看到自己最愛的人不認識自己，甚至笑的很開懷的說要做朋友，到底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我無心於其他的事，不時偷偷觀察著沉思中的巧，突然覺得自己的痛苦好微不足道，而我卻這樣自甘墮落，我還沒有資格掉眼淚對吧？至少還有人記得我，還有人願意讓我保護，沒失去甚麼，也不想失去……

「巧，我決定了……」我說，靠著書櫃

「？」

「我要加入你們。」我說，闔上隨便瀏覽的一本書

「為甚麼？」難得他今天挺多話的

「我想要保護，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物。」

就算天塌下來，也有夏韻雪替你們撐著。